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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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岚面不改然,依然微笑推牌如故:“表舅母真会开玩笑,这钻戒是妈给的,我父母都是学校的,顶多陪嫁我几本书,这样的钻戒哪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转而忽然掩口笑道:“哎呀呀,我说错话了,牌桌上最忌说输啊赔啊的,看来我今天是要给大家请客了!”
她这边轻描淡写的正欲转了话风,那另一桌方菊英听了却不高兴了,有人踩她亲自挑选的儿媳面子,沉了脸重重将手中一张牌拍了下来:“好女还用嫁妆衬吗?晓岚父母姐姐个个都是北京的大教授,正经书香门第的人家。什么叫富贵人家,富贵富贵就是富了还要贵,只晓得富不晓得贵,来来去去还是暴发户!”
几句话砸下来,众人的脸上都有些讪讪的,晓岚本欲转过话题,却不想婆婆却拗性上来,一句“教授”说得她脸上飞红,她父母只不过教工而已,哪里算得上“教授”,欲要分辨这莫名的冠冕,却知道不是时候。婆婆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要把她在亲戚当中抬举起来,她岂能当面塌了婆婆的台,只得顺了婆婆的话,却又象不经意地开玩笑转了话风道:“现在还是市场经济,商人吃香啊,妈您还没听过吧,如今不知道谁编些顺口溜,什么‘教授教授,越教越瘦’,‘拿手术刀的不及拿水果刀的,搞导弹的不及卖茶叶蛋的’,前些时候我的导师遇到费老,还拿这话同他开玩笑呢,说都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社会就天翻地覆。”
她话刚完,方菊英已经率先惊呼了一声:“什么?你导师认识费老?”
此费老者,绝非后来某贺岁大片中的那位“审美疲劳”,而是鼎鼎大名的学者费孝通,他曾经为市场经济正名,上达天听,在鹿州人的心目中可谓是如雷贯耳、万家生佛。
顿时众人看着晓岚的眼光,一扫轻视和不屑,转变成肃然起敬刮目相看。
虽然晓岚依旧一脸淡然,甚至是完全不经意地说:“哦,大学学府里,老先生们相互认识很平常啊!”事实的确如果,大学学府里,同一学科门类的老先生们相互认识的确很平常,但是,于在场之人的耳中,却又有不同的意味。
众人不语,却有人心中暗忖:张家这新娶的儿媳,水深着呢!
方菊英疼儿媳,固然是因为这个儿媳是她亲手挑的,但同样也是因为,晓岚一直有本事能够讨公婆的欢心。
她姐姐江晓仙恶补过梁凤仪的小说,深以为那里头就是豪门内幕,禁不住曾经私下问过她:“晓岚啊,是不是做豪门‘不易为’啊,要时时刻刻瞻前顾后,讨好所有的人,这样岂不是很累?”
晓岚大笑:“你教书累不累,养小孩累不累?这记不记得爸爸以前说过一句话,叫‘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这世上的事都是这样。你要觉得难,要觉得‘不易为’的事,多半是你自己不适合做,做不了。一个人做事情要是时时被动,怨气冲天,看谁的脸色都这么难看,怎么会不累呢?”
事实上,晓岚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结婚三年以后了。
此时晓岚这个儿媳,已经做得格外轻松了。公婆喜欢她,她根本不需要在二老面前立规矩当小媳妇,甚至经常跟俱乐部的朋友们跑到欧洲南美个把月去玩,都不会有什么不满意。
当然,并非是张家二老特别厚道特别能迁就人,事实上,一般说来有钱人的脾气容易格外大,想要讨好他们也并非这么容易。你就算时时刻刻察言观色伏低做小,人家也未必就能够认同你,给你好脸色看。
新婚那一阵子,晓岚跟婆婆之间的相处并不像别人眼中那么融洽,也不像她想象中那样顺利。
常言道相见好同住难,在ABC俱乐部时,方菊英与晓岚的相处,一周也不到十个小时,自然彼此满意,可是嫁进张家门,吃喝拉撒睡,一天二十四小时共处一个屋檐下,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方菊英的脾气之暴烈,性格之强悍,个性之主观,连她自己的丈夫儿子都要退避三舍,更何况是儿媳,自然更加不必客气。因为环境变化的失落,因为身体情况的不适,她的情绪照正常情况下,也是有十分之八九的时候情绪都很难侍候,顶多十分之一二的时候才有点通情达理。
晓岚有本事能让她来到俱乐部后半个小时把她哄乐了,却自问没有本事,能够让她二十四小时都情绪愉悦。
一个儿媳如果遇到一个整天没事找事,时时生事要你应付着,完事还要挑剔推翻的难侍候婆婆,你想用被动应战的心理,想用忍辱负重来孝感动天,简直是自己找虐。最后你忍到生癌,人家还不待见你,说你整天一副哭丧相给她脸色看呢。
所以,不能被动应战,就只有主动出击,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
方菊英多年来一直在自家企业打拼,在企业里当老板娘,在家里当主妇,几十年习惯性地发号施令,习惯性地操持事情,习惯了忙乱的生活,一闲下来,就分外难受,分外喜欢生事。她的控制欲和自我表现欲,甚至是事事求全的挑剔性,都远比普通的老太太要强得多。
一个儿媳遇上这样的婆婆,不知所措的人可能郁闷至死,但是晓岚好歹在俱乐部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深知道这些富太太们的苦闷原因。只是鹿州实在太少文化消闲的去处,因此也无法排解。
晓岚却是打小在学校长大,住的是胡同子,北京是几百年的都城,打前清遗风开始,老旗人们的消闲法子多得不得了,老太太既然是精力过剩,让她有地儿把精力发完了就行,省得有事没事消磨在跟儿媳大眼对小眼的份上。
晓岚因此打着“陪婆婆玩”的名义,有意无意地引着方菊英试过许多可以消磨时间的方式。比如说她会兴冲冲地说:“妈,我听说某某公园有个文化活动呢,咱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她试过带方菊英去老年大学,去学习书法绘画,因为老爷子张富成痴迷于这行多年,方菊英想培养起跟丈夫共同的爱好,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只可惜坐在课堂上听别人讲课这种过于被动的方式,实在不是什么事都喜欢掌握主动权的方菊英所好,听课她倒是感兴趣的,只可惜所有的功课她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老年大学几乎一半以上的课程,方菊英全部去串过场听过课,长的还肯听得十几次课,短的不过三两次,便都厌了。
后来晓岚又听说本地有个老年人体育中心,说动了方菊英过去“看看”,方菊英倒有个很值得一提的优点就是她对任何新生事物都保持着旺盛的兴趣,包括她每天睁开眼就要看到《鹿州日报》,每天晚饭要看《新闻联播》等。
所以方菊英也很愉快地去了,很愉快地喜欢上了这些体育运动,只是那些养生保健类的运动如太极拳、木兰扇、回力球等,她也学得象老年大学的课程一样,三两下就没兴趣了。倒是一些竞技类的运动,比如说篮球、羽毛球、汽排球之类的,她倒是玩得兴致高涨。
其实方菊英的性子倒真是再明白不过的,她就喜欢那些有挑战性的,让她有满足感的事,而那种不具备竞技性的运动和学习,只会让她浅尝则厌。但是太有竞技性的东西,谁敢让她玩?她玩的时候倒兴致高涨,晓岚在一边同旁边的人闲话时,却是听得心惊胆战,什么有老人打篮球排球一摔就骨折啦,打羽毛球太久缓不过劲来心脏病发啦……万一方菊英真的在运动中有个伤损,她自问没这个胆子也负不起这个责任来。
所以学习计划、运动计划都先后告以夭折,晓岚又得开动脑子找新的节目,先是游说公婆二老干脆趁着现在还精力强壮去环游世界,虽然计划得以实施了,但是很明显,没有人可以永远环游世界不回家。所以,晓岚还得继续开动脑筋。
这天婆媳俩一大早出门,在市区闲逛,开到临江大道的时候,晓岚忽然停下车,笑道:“妈,咱们在这江边走走,看看风景吧!”
两人走了大约几分钟,眼前前边一个凉亭,里面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不知道在做什么。不待晓岚说,方菊英一向喜欢闲事,自己先道:“晓岚,咱们过去看看!”
方菊英是本地人,知道这一带向来是附近老人们活动消闲的场所,这凉亭正好供他们歇脚。不过她自发家以后,就很少往这里来走动,纵然经过也是车行匆匆,没怎么停下来过,因此也不太了解了。
此时见凉亭里摆了一个粥摊,里面人都坐得满满地,有坐不下的还坐到外面的石阶上来来,甚至还有人在外面排队,排成了一条长龙。
方菊英疑惑道:“这里粥摊的生意怎么这么好啊?”
晓岚拉了一下她,指了指一个地方道:“妈,你看——”
却是那凉亭上挂着一个红布幔,上面写着明显的四个字:“免费喝粥。”
方菊英走过一看,却见凉亭内七八个老人正在忙碌着,有的打粥,有的分茶,有的洗碗。人流在不停地流动着,不时有刚吃完的人拿着空碗自己洗了放在碗架上,还有人拿着空碗来继续等着添粥,有人出去有人进来,一时轮候不到的人则安静地在外面排队。但见坐在里面的多半是老人,坐在外面的青壮年可明显见衣着落魄。两张长桌上摆满了粥碗,另一张小桌上则摆着二十几个碟子,里面放着酱瓜、咸菜、腐乳、油条等下粥的小菜,供人自由取用。
方菊英默然走过去,一个六十多岁穿着蓝棉袄的大妈见了她们进来,百忙中还道:“大姐,请后面排队,很快就能轮到。”
正好一桶粥刚刚勺完,几个老人停下手来,一起去搬新一只粥桶上来。方菊英站在一边,顺手就开始麻利地整理桌上的粥碗,把已经勺完的粥碗摆放到外面,再把已经洗好用开水烫过的空碗摆上去。晓岚站在一边,一时不知道如何插手才好,转头见煤炉上烧的水开了,连忙过去提了开水倒进热水瓶里。
立刻就有一位老大爷赶上来连说谢谢,方菊英却不停手,一边帮着摆碗一边问:“大姐,您这粥摊是什么时候摆的啊?”
刚才那蓝棉袄的大妈也是同时手里不停,一边大声道:“您是问今年什么时候摆的还是哪一年啊?”
方菊英也大声道:“我是问哪一年,怎么想到摆这个免费的粥摊?”
蓝棉袄大妈说:“哦,这里本来是年年夏天摆着送伏茶的,去年我们几个退休工人,说到很多外地人,特别是在街上拣废品卖或者讨饭的一些人,冬天天气这么冷,冻得瑟瑟发抖,有人还讨不上一口饭,有些人拣些垃圾箱里的饼干面包来吃,很不卫生。我们至少还有口饭吃,大冷天帮着让他们吃口干净热乎的粥吧!还有山上晨练的老人,有些赶着上班来不及吃饭的人,喝口热粥也行。”
方菊英大声说:“你们真是好心人啊!”
蓝棉袄大妈也大声说:“世上总是好心人多啊,去年我们几个人凑了点钱,本来想着钱用完了就算了,尽尽心。没想到大家都来帮着捐钱,只要还有一分钱,我们就继续烧粥呗!”
如此边说边干,一直到了上午九点多,人潮才渐渐散去,方菊英和江晓岚帮着众老人们收拾桌椅时,看到一张凳子上放着一只大红的捐款箱,方菊英悄悄地打开手袋,拿出一叠人民币塞进大红的捐款箱中。眼见大伙儿忙着将空粥桶、碗筷、桌椅搬上两辆三轮车,方菊英说了一声:“大姐,我们先走了。”
“大妹子,等一下。”蓝棉袄大妈却拉住了方菊英,一脸严肃地说。
方菊英愣了一下,问:“叶大姐,怎么了?”方才两人聊了半天,对方已经很爽快把自己的全部情况哗啦啦地如数倒出,知道蓝棉袄大妈姓叶,是一个企业退休工人,因为近年来厂子不景气,退休工资拿到不过三百多元等等。
叶大妈忽然变出一本不知道原来放在何处,显得甚旧的小学生作业本,还有一支圆珠笔,指了指凉亭边的一堵墙,道:“每个捐款的人,都要留下名字和捐款数,我们好入账。”
方菊英举目看去,只见墙上一张大红纸,上面写满了字,抬头是“1999年1月份夕阳红亭捐款及支出清单”,第一行是上月余额多少元,然后就是本月捐款收入,下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比如张三捐款二十元,李四捐款十五元等,多至一二百,少至五元,均登录了名字在上面,最后一行是五元以下共计几人多少钱。然后是支出项,用去买米多少钱,买菜多少等细细的开支,都是一眼可见的必备实物购买支出,甚至买菜钱还细到买盐多少买油多少买咸菜多少元等,却没有一项是交通费劳务费,最后还有余额数转入下月,收入开支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方菊英回到家里,安静了一整天,若有所思。吃晚饭的时候,她忽然对晓岚说:“晓岚,你明天早上开车送我去今天那个老人亭吧,叶大姐她们每天上午六点钟就开始摆摊了!”
晓岚微笑应下:“好的,妈,我明早开车送您过去。”这边却不动声色地踢了张羽纶一脚。
张羽纶正事不关已地切自己的牛排,忽然被踢了一脚,想了一想会意过来就笑道:“妈,可得说好了,您是叫晓岚送一天还是天天送,要是天天送的话,还是安排彪叔吧!”
方菊英不以为然地说:“太早了,阿彪只是替我们打工,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老麻烦他不好意思,你们年轻人天天睡懒觉做什么,早点起来上山锻练身体也好!”
一边的张富成听不下去了,放下酒杯道:“老太婆脑子勿清爽,年轻人睡得都晚,你要人家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勿想抱孙子了?你晓得体谅阿彪有自己的生活,怎么不晓得体应谅儿子儿媳也有自己的生活呢?要不然再给你调个开早班的司机,就这么定了!”
方菊英这才醒悟过来,讪讪地看着晓岚有些不好意思:“晓岚啊,明天你就不用开车了,你爸会安排的。”
打那以儿,方菊英就天天上午跑去夕阳红亭帮助老人们施粥,晓岚原本以为她也只是一时兴起,过不得多久,也就像之前那些事一样,三两下就厌了。
不想方菊英却做得兴趣盎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超强的表达欲和自我满意欲,在这种施粥的过程中,在这种跟许多不同人的交流,这种看到大家喝粥时快乐的表情,这种能够给予别人帮助能听到“谢谢”时的满足感,实在令她退休在家无所事事唯恐自己变得无足轻重的焦虑心理得到很大补偿。
原本以为冬季将完,开春的时候收了粥摊,方菊英又要无所事事了,没想到开春后,粥摊虽然收了,方菊英却与叶大姐等人交上了朋友,依旧是每天六点钟起来,天天同她们去爬山锻炼,又在山上交了几批朋友,一会儿同着天主教的兄弟姐妹们去教堂唱圣诗,一会儿同佛家的居士信女们挎上香袋去普陀拜佛念经。
她这种脚踩两条船的行为后来被双方的宗教信众朋友都批评了,于是方菊英在上帝和佛祖之间颇为徘徊了好一段日子,颇为苦恼。她前期倒是偏向天主教,弹弹钢琴在教堂唱诗喝咖啡看上去比较高雅,可惜上帝排它性太强,做他的信众就绝对不允许再去寺庙拜佛。再回头一想名山胜水僧占多,素菜也是她顶喜欢的,再加上张富成的几个书画老师都给寺庙题字写过对联,颇提高了佛家在她心目中的文化品味,再加上佛祖规矩不大,不禁忌她同上帝的信众来往。
于是,方菊英毅然投奔了佛祖的怀抱。每逢初一十五,佛诞盂兰盆节等,她都满怀热情地同她的朋友们积极去寺庙帮忙,再加上平时同着这一系列活动中认识的一二三四五六七批朋友分别运动跳舞打牌逛街上山下乡组织慈善烧香拜佛烧茶施粥,又入了慈善协会佛教协会等六七个协会当上了理事,事务性工作又很忙,忙得连张富成同她出去旅游都要预先半个月排期,就连晓岚一天同她坐不到一刻钟就得打断三五次听她接不同的电话。若是逢上什么春节国庆端午重阳等节日的话,那家里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身影,甚至还有一顿饭连赶三场去吃,被张羽纶取笑为比当红明星应酬还多。至于ABC俱乐部这种“没意义”的富太聚会,她也完全抽身而去,让晓岚全权代理了。
于是方菊英女士在她退休之后的生涯中,过得比她的前半生更加丰富多彩,兴致勃勃。度过了更年期烦恼的她,如今变得通情达理,待人和气又充满活力。连带张富成和张羽纶两父子,都充分地享受到了她这一转变带来家庭轻松愉快的好处。
不过对于晓岚来说,搞定婆婆方菊英容易,但一向看似客气的公公张富成才是真正的难以搞定。虽然在这个家里,看似方菊英的声音最响,脾气最大,但是真正到了最后一锺定音的,却永远是公公张富成。
当初方菊英择媳,当然也是问过张富成的意见,老爷子见了晓岚一面以后,就以那句红楼梦的“不在乎身世背景,只要模样好,性情好”而一锤定音,决定了这门婚事,至于有亲友质疑晓岚娘家没钱,老爷子也以一句“娶媳必不若吾家,嫁女必强于吾家”而挡了回去。
晓岚新婚不久,想要讨好老爷子,巴巴地托人买了上好的老坑紫云砚,上面由端砚名家刻了山水垂钓图等去讨好老爷子,老爷子微笑地接过,端在手里对光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放在桌上,微笑道:“晓岚你真有心,我知道你是孝心,不过我这群朋友也一直在搞这些东西,我们有进货来路,你真的不必花这个冤枉钱。”这边对着方菊英呼了一声:“老太婆,明天去周大福珠宝的时候,记得帮晓岚也挑几件好的。”
晓岚面红耳赤地退下,心里实在是觉得很憋气很冤枉,难道她讨好老爷子,是为了几颗珠宝吗?她不过是想一家人更好的相处罢了……
平心而论,晓岚不用讨好老爷子,老爷子也不见得会怎么难为她,只是老爷子这种客气而疏远的态度让她很不安很不爽罢了。晓岚上有姐下在弟,从小是个夹心阶层,通常这种夹心阶层不是最讨人厌就是最会讨人喜欢。而晓岚的性格有点偏向完美人格,也因此形成了一个习惯的定式,就是比较在乎别人的眼光,对于自己一言一行,非得得到他们的认同甚至是赞美不可。相较之下,她姐姐晓仙和弟弟晓峰,就活得比她自我得多。
在方菊英醉心慈善事业以后,晓岚有了更多的精力,于是偶而也会有时间来往于北京娘家。
一日晓岚从北京回来,见张富成正在书房中练习书法,于是拿了一个长锦盒进来,道:“爸,这次我回京的时候,跟朋友在潘家园逛街,买了两幅字画回来,您老帮我看看,是不是真迹?”
张富成看着她打开锦盒,却从里面取出两个明显是落满过灰尘又用湿布擦过而显出斑点的发黄宣纸卷筒,不禁皱了皱眉头,问:“花了多少钱?”
晓岚报了一个数字,张富成连连摇头:“你这个价钱呢,如果买假的明显太贵,如果买真的呢绝对买不到,也就是蒙蒙你们这些外行人。”虽然这么说,但是看着晓岚慢慢展开画卷,指点道:“你看,这下面的落款是张伯驹书,张伯驹是民国四公子,收藏名家,他的字画哪能流落到潘家园,哪能让你买得回来?”
再打开另一张,更加摇头:“范曾,又是范曾,我的这批老友家里几乎人手一张范曾,范曾的假画满天飞,你知道范曾的字画价格现在是多少?你能从潘家园买到,哼,真是荒缪!”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自说自话,又拿起放大镜再看一回,边看边道:“张伯驹仿得真是很象,你看这笔力,这意境,荣宝斋都未必仿得出来。要是荣宝斋仿的,也不止这个价啊!范曾这张笔力生涩,完全不象,完全不象!”一直看到落款处,神情倒有些凝重了:“‘**年人日于北京文艺界新春书会’,晓岚啊,这两幅字画对方卖的时候怎么说的啊?”
晓岚说:“是一个地摊上摆的,我听那个摊主说,这些字画他是从一个文化机关要大楼搬迁时收购过来的。解放初许多文化部门的机关都在那幢大楼办公,后来呢许多单位都搬到新大楼了,搬家带不走的旧家具,旧书报就都打包卖了。他从一个旧牛皮纸袋中发现里面叠着十几张字画,觉得这可能值几个钱,于是乘着周未人多,带到潘家园来卖,不过当时他那摊上就只有这两幅了,所以我都买了过来——”
张富成细细一数,手都抖了:“**年,那是六十年代初啊,难道这有可能是真的?不可能,哪有这么多真的啊!等等——”他此刻一扫刚才的轻慢,极度慎重地把手上的两幅画收好,拨了电话:“喂,李馆长啊,我张富成,您有空吗?我这里有两幅画,六十年代初的,一张张伯驹一张范曾的——什么,范曾的不可能,六十年代初范曾还是个学生?啊,我也知道不可能,但是那张张伯驹的我看着实在太象了。画上面有什么特征,好的,是这样的……”
听得两人在电话里说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张富成又从满口书画术语绕了回来:“您有空吗,到我这边来鉴定一下?什么?我家不能鉴定,得到您馆里去,用仪器鉴定?好好好,您现在在馆里,等我过去?”他放下电话,对晓岚说:“晓岚,你等等,我去李馆长那儿,看看他的鉴定情况。嗯,你这两张画的价值很大啊,尤其是那张张伯驹的,就算是仿的,这个价也值了……”
张富成这一去,当晚连晚饭也没有回来吃,直到第二天傍晚,晓岚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传来的是张富成几乎变了调的声音:“晓岚啊,你买到宝了,你听着,我在省城的博物馆里,省里专家鉴定过了,这两张画是真迹,是真迹啊!你马上去订最近到北京的机票,我在省城也同时出发,我们一起去潘家园,去找那个卖画的人,问问他还有多少这样的字画,我们全部买下,全部买下!”
“爸,您先回来吧!”晓岚的声线很低,却有一种沉稳:“去北京的航班一周只有两天,今天刚飞过,最快的那班也得三天后。就算是坐火车,赶到北京也得一天多。还不如我打个电话去北京,我朋友那天跟我一起逛的潘家园,她一定还认得那个卖画的地方卖画的人,我让她帮我联系那个卖画人,看他手上还有多少画,都一起买下来吧!”
第二天,张富成就带着字画,从省城赶了回来,端坐在电话机边,双目炯炯地看着晓岚和北京通话。
晓岚在电话中跟北京的朋友联系着:“喂,闻露,找到人了吗?找到了,他说没有了……嗯,你们跟着到他家去了……他家里还有两张画,对,只有两张了——”她捂住电话对张富成悄声道:“说还有两张画,是梅兰芳的梅花图和吴冠中的山水图!”
张富成兴奋地双眼放光,想要大声却怕对方在电话里听到,强抑低了声音说:“我们全要,不管多少钱,全要!”
晓岚继续对电话中说:“对,我们全要,不管多少钱,全要!跟他说下次有这类的货,直接打我手机,我们都要!嗯,已经买下来了,怎么送过来?EMS?不行不行,你等我亲自过来拿!”
她放下电话,对张富成说:“爸,您放心,别紧张,已经买下来了,我订后天的机票,亲手把它带过来!”
张富成松了一口气,忽然脸色一变,就赶紧从口袋里掏药瓶,晓岚吓得连忙去倒水,张富成摆了摆手,从那个绿色六角形小药瓶中倒出几粒芝麻大的小药丸,放进嘴里来含服着,过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说:“我这个药是不用倒水的。”
晓岚飞快地瞄了一眼,见上面贴了个小小标签,有很细小的字“复方丹参滴丸”:“爸,您心脏不好?怎么没听说过?”
张富成摆摆手说:“没事,上了年纪,总会有些零件退化的。晓岚啊,你现在就去订机票,我这个画没拿到手以前,总是不放心。”
“爸,你放心吧,这画闻露已经买下来了,不会有事的!”晓岚看着张富成居然激动到心脏病都发作了,心中很是愧疚,她平时与张富成接触较少,还真不知道张富成有这病,不禁暗暗后悔,也暗暗庆幸。
其实晓岚当时买下的并不是两幅画,而是四幅画,当时她和闻露在闲逛潘家园的时候,无意中在一堆地摊的旧宣纸中翻到这两幅字画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让她立刻掏钱买下了它们。尽管她这时候也不具备什么鉴别能力,可是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心理,买错了顶多浪费一点钱,就当是买个赝品罢了,可是如果是真迹的话,那可是太难得了。
可是在整堆旧纸中找遍,也没见第三幅,晓岚当下就追问那个卖画的人,这种老江湖最是滑头,见到对方这么着急地追问,立刻推三托四,直到晓岚和闻露买了他那摊上所有的垃圾货,一直跟着他回家,在他那间垃圾屋里忍着难闻的气味,翻遍所有的角落,最终确定的确只能再找出另外两张来了这才作罢。
所以这四张画是早就一齐买下的,只是上次的紫云砚事件,让晓岚对老爷子的脾气有点发憷,当时因为行程匆匆,根本来不及装裱,只得先带着其中两幅回去,其他两幅就留在闻露那儿让她代为拿到荣宝斋去鉴定,如果是真迹,那就装裱起来再带回来。
她原也是预备着老爷子如果看不上,那就等另外两幅有没有靠谱的可能。没想到老爷子居然郑重其事如此,直接从省博物馆就想冲到北京去。无可奈何她骑虎难下,只得在老爷子面前再把当日那一场事在电话里再演练一遍。
她心中暗叹,潘家园天天都有无数人转悠淘宝,如果不是她当机立断下手抢得快,就算是那个卖画者还有真迹,现如今过去,哪还可能有得剩下。
想到这里,心中又暗暗庆幸,还有两张抢下来了,否则的话,老爷子这么大兴头如果一打击,只怕立马冲到北京去,非得亲自淘宝去不可。如果他过度失望伤心而真的心脏病发,那她这无意间犯下的罪过可大了。
过了两日,晓岚亲自飞了一趟北京,把那两幅字画也带了回来。
张富成亲自把这四幅字画,托信得过的装裱行裱了,把张伯驹的字和吴冠中的画都挂在自己书房中,整日对着这两幅字画书空咄咄,痴迷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至于范曾的画挂到晓岚夫妻的房中,梅兰芳的梅花图则被最近又醉心上票京戏的方菊英挂到了自己房中,好在她那些姐妹淘的京戏票友们面前秀一秀。
老爷子是识货人,四幅画中其实张伯驹和吴冠中的两幅才最具专业含量,虽然范曾如今可谓是国宝级的画家,毕竟作画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这笔下功力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梅兰芳虽然是名满天下,毕竟人家是京剧大师,画画那是属于业余爱好,这功力毕竟不能与专业人士相比。
至于这么多的真品画作,如何会流落到潘家园地摊上来的,老爷子同博物馆的人根据画上的落款上一行“**年人日于北京文艺界新春书会”的字,以及那个卖画的破烂王当初说所的话来推测,可能六十年代初在一次文艺界聚会上,象张伯驹吴冠中梅兰芳等文艺家们欢聚一堂后,甚至于范曾这些当时的年轻画家也会随着自己的老师一起参加。大家兴之所致共同挥毫作画。估计晚会散后,这些字画由举办单位收起来,当时也没拿去装裱。相隔不久之后,运动风潮来了,这些人都批斗下放,他们的作品也可能也就被当时的人视为废纸,甚至很可能或烧或毁掉了一批,这一批估计是扔在角落里被忘记的漏网之鱼。后来那幛大楼应该是更换过不少单位,更加就无人去动那些陈年废纸。直至整幢大楼搬迁,于是大家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其余的全部当成废掉物品卖给了破烂王。
于是这一批书画真品,历经浩劫之后,终于重见天日。只是不知道,前面那些从破烂王手中买去其他书画的人,是否识货,是否真的珍惜了这批宝贝?
(话说那年代,真是啥事都能发生,那年月张大千的作品据说才卖两块钱一张呢——我真想穿越过去抄底狂购啊!)
话说老爷子张富成原本打算用市场价向晓岚买下这四幅画,晓岚如何能收,忙道:“爸,我们是一家人,何必分得这么清。我的钱也是爸妈给的,我怎么还能再收您的钱呢?”
张富成眼一瞪:“一码事归一码事,你那是生活费零用钱,我张富成还不至于占儿媳的零用钱给我买字画。”
老爷子一向好强,从来不肯占人半点便宜,晓岚无奈地道:“那好吧,买画本来就没多少钱,您就给我买画的钱吧!您要照市价给我,那我挣这钱也太黑了,都成什么了?”
老爷子却说:“现如今就算是市价,也未必能买到真品,我给你市价都是我占大便宜,你不收,这画我还不能要了!”
其实当时整个国内虽然初兴起一股收藏之风,但是真正流到民间的真品和珍品并不多。虽然晚清到民国初这段时期民间收藏颇丰,但是八年抗战的时候,国内大部份地区沦陷,日本有许多军官最喜欢在民间搜括珍品,许多文物在战争中流失;解决初又有一大批珍品去了台湾。建国初开始,文物属于国家的念头深入人心,但凡知道是珍品的都争相上交了,那时候可是极光荣的事。不知道是珍品的,在“破四旧”的年月里,凡是同古同洋字沾点边的,抄的抄烧的烧砸的砸,那些哪怕是战争期间都被包得好好埋入地底下的文物,在那个岁月里,也由收藏者或者他们的子孙们自己亲手翻出来毁得干干净净了。
所以,虽然这十几二十年改革开放后,人们手中有了一点钱,所谓盛世兴收藏,但是说白了,民间实在是没有多少真正的珍品文物可收可藏的了。
所以民间收藏风,实在是民间造假风,所谓的古董贩子文物贩子,十件有九件假货,都算是厚道的了,人家就是有本事硬生生十件都卖给你假的,这也是本事。
比如老爷子说的“老友们家里人手一张范曾的画”,又比满大街的商周铜鼎唐三彩俑,或者满天飞的所谓元青花。其实目前为止,国内民间尚未出现任何一件可以被国家正式认可为真品的元青花,可偏偏数以千计的人都坚定不疑地相信,只有自己手中这件高价买进的瓷器,才是真正的元青花。
所以老爷子倒是真心觉得,能以市价买到真品都占大便宜了,但是晓岚则是死活不收。最后老爷子只好改口道:“那我就不给你钱了。这里有一百万你给我收着,下次你要是看到什么好的,就直接帮我买下来,免得你身边带不足钱,白白遇上好东西买不下来就遗憾了。你要不收钱,这画就算你名下的,以后不管升到多少价钱,都是你的。”
晓岚推辞几次不成,只得默然收下。
这一百万,后来成了晓岚风投事业第二笔本钱。
第一个一百万,则是她向方菊英借的。
女人一定要理财
第一个一百万,则是她向方菊英借的。
那是在婚后半年,方菊英已经开始做慈善以后。一次她走到方菊英房中,轻轻叫了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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