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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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 天,他们竟然有录像?! 杀了我吧。把我杀了!

"… 小马,回来,回来吧。算了,算了。咱们都是男同志,还是给人家姑娘留点面子吧。别把事情做绝… 姑娘,你不要哭,你要相信我,该说的,你不说是不行的。你是个知识分子,我们也不想让你太难堪。说吧,说吧。"

" 我…"

-- 国庆啊,呼国庆,我要死了,让我死吧!

" 小马,给她倒杯水,让她润润嗓子。"

" 我跟他认识… 很偶然。是考核干部时认识的。那年夏天,市委抽调人考核干部,我跟组织部的两个人到了顺店乡,那时他是乡党委书记,人很… 风趣,尔后就… 认识了。"

" 噢。怎么成蚊子了? 大声点。以后呢?"

" 以后,就跟他好上了…"

" 怎么好的? 你这个' 好' 字太简练了。说得详细点。"

"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后来,就… 那个了…"

-- 在他们面前,你已被剥光了,你还有什么可隐藏的? 反正就是这回事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脱光了,就这回事。

" 你说的' 那个' 是不是指发生关系?"

" 是。"

" 几次,多长时间? 第一次在哪儿?"

" 我不想说了…"

" 你知道不知道他是有妇之夫?"

" 知道。"

" 知道他还跟他' 好'?"

" 他妻子作风不好,他说要跟我结婚。"

" 这话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说的?"

" 早了…"

" 那好。' 好' 上之后,他都送过你什么?"

" 什么也没有送。"

" 不会吧?"

" 开始确实没有。"

" 那以后呢? 以后都送你什么了?"

" 都是些小东西。一盆花。一本书,一件内衣。一盒磁带什么的…"

" 就这些? 大的,说说大的。"

" 我没要他什么,我喜欢他这个人,不是东西…"

" 看看,说着说着就下路了。看来又需要我提示了。那我给你提示一下,你办公司的资金是从哪儿来的?"

" 借的。"

" 谁给你借的? 是不是呼国庆给你借的?"

" 他也给我帮了点忙…"

" 他帮了什么忙? 说清楚。"

"… 他说过要给我借。"

" 咋说的? 咋借的? 借了多少?"

" 一百万。"

" 就是你公司注册那一百万?"

" 是。"

" 这一百万的来源?"

" 从一个商人那儿借的。"

" 那个商人? 姓什名谁??" 好像是姓黄…"

" 咋好像,你拿了人家那么多钱,咋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住? 这不对吧?"

" 是姓黄。"

" 在借款这件事上,呼国庆都做了哪些工作?"

" 我不清楚。"

" 看看,一到了关键问题,你就不说了。这不好啊。呼国庆自己都交待了,你还不说,这对你没好处哇。"

" 我确实不清楚…"

" 那好,你再考虑考虑。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

" 这些天,考虑得怎么样了?"

" 我没什么可考虑的。"

-- 傻! 你傻呀! 傻,傻,傻!!

" 哎,怎么说着说着就变了? 头天的笔录还在呢。"

" 那天我说的不对…?-- 你已到了这种地步了,说你流氓也罢,说你下贱也罢,说你道德败坏也罢,豁出去了!" 怎么不对? 什么是对的,你说说。"

" 我跟呼国庆没有什么。"

" 没有什么是啥意思。"

" 没有什么就是什么也没有。"

" 那你跟呼国庆是啥关系?"

" 一般关系。"

" 啥叫一般关系?"

" 认识。"

" 仅仅是认识么? 你跟他没有生活作风上的问题? 你自己说。"

" 有。我就是个坏女人,我想跟谁睡就跟谁睡。你要是有证据就拿出来。你放吧! 你不是有录像么? 你放啊!"

" 喊什么? 你不要对抗。对抗对你没一点好处。你翻供了,是不是? 我们不怕你翻供。铁证如山! 我告诉你,你不交待,就是包庇罪!"

" 那你放,我看看我的丑态!!…"

三人与群

颍平县城炸了窝了!

当呼国庆被传讯的消息在县城里传出之后,一个调查组悄悄地进驻了颍平;紧跟着,那笔打假打来的修路款就被银行冻结了。款一冻结,已经开工了的县、乡两级公路就瘫在那儿,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招来了一片骂声!

教师们又得到消息说,连那些补发的工资也是非法的,也要收缴,统统都得退回去。这事一经传出,就像是点着了炸药包似的,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 张罗着来了个集体上访。于是,县委县政府门前总是围着一群一群的人…"

在平原,有句话叫做: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就是说,无论你干了件多么秘密的事,只要你干了,早晚是会传出去的。你看,仅仅才几天的时间,范骡子一下子就成了" 新闻人物" 了。在极短的时间内,在县城里每一条大街上,人们议论的只有一个话题:范骡子。只要范骡子一出门,可以说到处都是枪口似的目光! 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他站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人,那人就会说:看,他就是范骡子!

范骡子一下子就成了颍平县的" 灾星" 。只要他往哪里一站,人们就指指点点地说:这人就是范骡子。哎哎,范骡子来了!

开初,范骡子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有点急,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前一段,他曾不断地给王华欣挂电话,询问" 情况" 进展得怎么样了? 王华欣给他回话时,总是说,沉住气。你慌什么? 他说我不是慌,我的意思是要办就板上钉钉,砸死他。王华欣说,你放心吧,一准板上钉钉。可是,眼看又过了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正当范骡子又要问的时候,这一次是王华欣主动来电话了。王华欣在电话里说,事成了。你等着听好消息吧。

然而,就在呼国庆停职检查、被依法传讯之后,范骡子却没有得到一丁点的好处。那天是范骡子最最倒霉的日子。那天早上,他刚一出门,就碰上了顺店乡的党委书记王大功。王大功过去曾给他当过副手,后来调到了顺店乡。他也跟范骡子一样,在城里盖了房子,每天早上有车来接他去顺店上班。往常,两人见面总要开几句玩笑,骂几句,尔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可这天早上,当他看见王大功时,大功却把脸扭过去了。王大功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包,扭过脸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又折回来,很鄙视地说:" 骡子,你咋干这事? 你那是人干的事么?" 范骡子一怔,说:" 叽吧,我干啥事了?" 这时候王大功的车来了,王大功临上车前又撂下一句:" 操,不是你是谁? 你就等着挨骂吧!"

范骡子心里说,我想干啥干啥,你算个〓*5 啊。这么想着,他又往前走。没走多远,他又碰上县工商行的行长,行长在路那边,他在路这边。行长个大,也是夹着一个包,走路一哈一哈,像狗一样驼着个腰,看上去一脸" 官司" 。看见他的时候,行长横插过来,贴着他的耳朵说:" 骡子,你怪厉害呀。这回,你可给全县人民办了个大好事! 你这一手是跟谁学的? 教教我行不行?" 范骡子说:" 别乱。别乱。我干啥事了?" 行长拍拍他,咬着牙低声说:" 骡子,我尻死你妈,你可把工行坑得不轻!" 范骡子一惊,说:" 操,你咋骂人?" 行长低声说:" 我骂你是轻的。你知道我为修路贷出去多少? 光工行就一千多万!… 你还不知道人家是咋骂的吧? 往前走,听听就知道了。你干的就是万人骂的事!" 范骡子站住身子说:" 别慌,你说清楚,我干啥事了?" 行长说:" 我没工夫跟你扯资本主义。你有种就往前走!" 说着," 呸!" 往地上吐了一口,扬长而去。

到了这会儿,范骡子心里才有点虚了。他站了一会儿,手下意识地往脸上摸挲了一下,说管他呢,要脸干啥,我不要脸了。谁还能咋着我? 这么一想,就又硬着头皮往前走。往前走了一段,到底是心虚,这时他看见前边路边有一个卖胡辣汤的小摊,就说,我干脆坐下来喝碗胡辣汤吧。念头一转,就在他刚要往摊前去的时候,就听见摊前一片议论声,有人说:… 骡子? 谁是范骡子,咋没听说过? 有人说:咋没听说过,就在新街那头住,烟草局的赖种! 有人说,咋不把他骟骟哪! 长一张臭嘴,到处瞎日白! 有人笑说,那骡子尻本就是闲的,也不用骟。众人哄地笑了。又有人说:那路不是修不成了? 有人说,修个鸟! 出这么一个咬蛋虫,还修啥修?! 为这事,书记都日弄起来了… 范骡子一听这话,胡辣汤也不喝了,扭头就走。就在这时,有人伸手一指,说:快看,快看,他就是范骡子! 就见" 哄" 一下,那些正埋头喝汤、嚼油条的主儿,一个个都站起来了,喊道:谁呀? 谁呀!…"

再走,范骡子脸成了猪肝色… 他心里说,往常县城里刮臭风,有向东还有向西的,这回咋成了一边倒了? 拐过一个弯,范骡子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县文明办的老井,老井笑嘻嘻地望着他。范骡子心口一热,觉得总算还有个" 向西" 的。他就很热情地说:" 老井,你干啥呢?" 老井说:" 干啥? 给人舔屁股呢。"

他说:" 净乱。舔谁的屁股?" 老井说:" 真的。真的。现在都实行舔屁股,我也得跟人学学。"

范骡子说:" 你是编筐骂我呢?"

老井说:" 你看,我骂你干啥? 你是谁? 全县能有几个范骡子,就你一个吧? 你是独一无二,我学还学不及呢,我会骂你?" 范骡子一听话风不对,说一声:" 我不跟你日白了。"

说着勾头就走。不料,老井却追着他的屁股说:" 骡子,你别走,我问问你。"

骡子只管走,老井就拽住他不让走。骡子说:" 啥事?" 老井说:" 你介绍介绍经验,舔错屁股的时候,勾回头再舔,是不是加点糖?" 范骡子想骂人,可范骡子看看周围,却把这口气咽下去了。走过马道街,眼前就是清虚街了。烟草局在清虚街的东头,可西头偏中一点就是县政府。范骡子站在路口上迟疑了一下,他甚至想就此拐回去,今天不上班了。可他又想,就算是我,就算把事都屙到我头上。可我他妈是主持正义,我怕谁哪? 于是,他再次给自己鼓了鼓气,硬着头皮往前走。就在他离县政府还有二十米远的时候,就看见政府门口闹嚷嚷地围着一群人… 范骡子并不知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可他脚下一软,还是站住了。就在这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那不是范骡子么? 他就是范骡子,你们问他吧?! 说这话的是县教育局的白局长。老白正苦口婆心地给教师们做工作,劝他们先回去,正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看见了范骡子,于是" 枪口" 一转,把众人的视线引到了范骡子的身上… 倾刻间,人们乱哄哄地跑过来,把范骡子给围住了。一时范骡子眼前到处都是唾沫星子,到处都是指指划划的手,到处都是" 枪口" 一般的目光! 骂声、吵闹声不绝… 范骡子没有办法了,只好挺住身架问:" 干啥? 干啥? 你们想干啥?!" 这时,一个缨子头教师上前一把揪住范骡子的衣领子,挥着手说:" 都别嚷嚷,我问问他!" 这人说:" 你就是范骡子?" 他张口结舌地说:" 咋、咋? 你放手。"

那人说:" 我就不放。"

范骡子喊道:" 都看看,打人了啊!" 众人说:打你是轻的! 那人说:" 喊啥喊? 赶紧回去准备碗筷吧。你家有多少碗多少筷子? 要是不够了赶紧预备。"

他说:" 想、想干啥哪?" 那人说:" 干啥? 上你家吃饭! 不上你家吃饭上谁家吃饭? 总不能让教师们喝西北风吧!" 众人乱哄哄地说:" 上他家! 上他家! 那人说:" 听说你是想当官的。你想当官俺也不拦你,可你总得让人吃饭吧?" 范骡子说:" 谁不让你吃饭了?…" 那人说:" 嗨,你还有理了? 一月才三百多块钱,好不容易才发下来了。你这一日白,又得收回去! 你说你是不是不让人活了?!" 众人乱嚷嚷地说,你是啥好货? 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你充啥好仁? 你要是个好货也罢。你自己还拿钱买官呢? 夹着一万块钱去买县长,这谁不知道? 问问他,问问他有没有这事?!

此时此刻,范骡子是百口难辨。人们的手捣在了他的脸上,人家的唾沫星子溅在了他的脸上,人家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一句地割他… 在推推搡搡的过程中,范骡子在不知不觉中一直退到了十字路口。到了这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声:看,他就是范骡子! 于是,整个路口很快被堵塞了。往下,就成了" 展览" 的过程了。每一个过路的人都要看看谁是范骡子,看看这个范骡子究竟长的什么样。十字路口顿时成了" 骡马大会" ,到处都是车声、人声、喇叭声,人们挤挤搡搡的探身往里边看,嘴里说:是他呀,我当是谁呢? 原来就是他呀,他就是骡子! 颍平县出柿子,有人趁机抓起小摊上的烘柿摔在了范骡子的脸上,只听" 叭" 一下,范骡子的脸上流淌着一片唏哩哗啦的红汁! 于是,人群就更乱了。一些不了解情况的乡下人,也都乱哄哄地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嘴里喊着:卖啥哪? 卖啥哪? 骡子,啥骡子,没见骡子呀?… 一直到交警赶到时,人群才慢慢散了。

这时候,范骡子已觉得无路可走了。他往哪儿走哪?

四外圆内方

呼国庆怎么也想不到,呼伯会来看他。

就在呼国庆被监视居住的第十天,呼伯坐车看他来了。

呼国庆被抓的消息,呼天成是从省城回来后才知道的。听到消息后,呼天成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他在那张草床上眯着眼躺了一会儿,尔后重新坐起来,嘴里喃喃地说:" 这孩子,你看这孩子。"

说着,他迟疑片刻,终于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后,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许田市常务副市长孙全林。孙全林在电话里说:呼伯,有事么? 呼天成说:你说哪? 孙全林马上说:呼伯,那件事不是我抓的。是李书记亲自抓的… 呼天成说:我见见人。能见么? 孙全林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事有难度。他是隔离审查。不过,呼伯要见,我想办法吧… 呼天成对着话筒说:我就见见人。孙全林说:那好。我安排时间。你等我的电话。

等孙全林安排妥当后,在市区外军营后边的一座没有任何标志的两层小楼里,呼天成见到了呼国庆。这次对呼国庆的审查格外严格,他先后被人带着换了好几个地方,进了这座小楼后,监控他的任务就被武警接管了。小楼的前前后后、楼上楼下布了很多岗,凡是跟案件无关的人,是不准靠近的。所以,当他见到呼伯的时候,呼国庆吃了一惊!

一看见呼伯,呼国庆就" 腾" 的站了起来。他站在那里,嘴唇蠕动着,看上去十分激动… 呼天成进屋之后,先是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尔后,他摆了摆手,那意思是说,你坐下吧。可呼国庆却没有坐,他就在那儿站着。站的很直。他觉得当着呼伯的面,他不能坐。到了这一步,呼伯能来看他,他也没脸坐了。

看他不坐,呼天成也不再招呼他坐了。在余下的时间里,呼天成一直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应该说,这孩子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对他的期望也最大。他特别喜欢他身上那股精明劲,喜欢他那一点就透的悟性。在他小的时候,呼天成就着意培养他,让他经受各种各样的锻炼。可是,他太精,太透,他总是举一返四。这就不能不招人嫉。你看,他站在那里,他不坐,那其实是一种表示,这不仅仅是对他呼天成的尊重,他是以此来表达忏悔的。他就是这么灵,他站在那里,用行动来说明他是对不起老人的,他辜负了他的期望。

呼天成皱着眉头,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开始时,他的头是低着的。尔后,他的头慢慢地抬起来,也望着呼天成。当两人的目光对接时,呼国庆心里的委屈悔恨全从目光里倾吐出来了。他望着老人,虽然仍是一句话也不说,可他的目光像一条长链似的,紧抓着老人的心。呼国庆当然清楚,这是他他惟一的机会了。他必须紧抓住这次机会。老人如果存心救他,他还有希望,老人如果撇开他不管,那他就没有任何希望了。所以,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绷得紧紧的,期望着能用目光来打开老人的心锁。他知道,对老人,哀求是没有用的,老人最讨厌那种下跪救饶的人。他不能诉说,况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也说不清楚。老人要是救他,那他自有办法了解到情况。现在,他最害怕的是老人开口,老人如果开口问他,那么,他说什么好哪? 呼天成的眉梢动了一下,忽然笑了。那笑是从眼角里透出来了。那笑意仿佛在说,这孩子,到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玩心眼? 你的心眼就是太多了,你要是心眼少一点,你就不会出事了。笑过之后,呼天成微微地摇了摇头,那又仿佛在说,孩子呀,我说过多少次,你怎么就不听呢? 你本来是前途无量的呀! 可是,呼天成仍然喜欢他的这种精明,包括他的算计,他从内心说,都是喜欢的。那仿佛就像是你亲手栽的一棵树,他眼看着他一天天成长,看着树身上的一个个小疤痕,一个个长歪了的枝杈,那也是很有趣的,不是么? 可他的弹性很好,以至于到了这种地步,他仍旧是富有弹力的。从呼家堡走出来的人,能有这么好的弹力,可以说是屈指可数。这就好啊。

慢慢地,呼国庆眼里流下了两行泪。他虽然一句话也不说,可他流泪了。此时此刻,泪水也是他的一种表达。他不能解释,眼泪在这里就成了他的解释。这是一种含有亲情意味的解释。他见到了亲人,千言万语又无从说起,那么,他只有用泪水来诉说了。泪水从眼窝里涌出来,滴在了眼前的地上,他没有擦,一任泪水在脸上流淌。泪水成了他的" 说明书" ,那像是一张帖子,呈送给了老人,那就看他接不接了? 这会儿,老人脸上却没有了任何表情。他呆呆地、很麻木地在那儿坐着,仿佛眼前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的眉头纹丝不动,脸像是一块生铁,看上去冷冰冰的。很久,他的目光才慢慢聚焦,那目光一旦聚合,就像是响箭一般,带着" 嗖、嗖" 的哨音,一下子就把他穿透了! 这时候,那目光是很毒的,那眼神里没有一点点情份,那里边透出的是无情的斥责。又过了很长时间之后,他的眉梢动了一下,眨了眨眼,那目光的锐度才稍稍减弱,有了一点点合光,那光里带着深深的叹息,仿佛在说,你就是角太多了,你要那么多的棱角干什么? 在平原上生活,人是活圆的,这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不听啊!

呼国庆脸上的泪水干了,留下的是两道隐约可见的泪痕。这就使他身上的那种" 架" 出来的官员身份多了一份滑稽。多了一份诱人的孩子气。他知道,老人来看他,是颇费了一些周折的。这件事早晚是要透出去的。也许,外边就有人在偷听。所以,虽然他心急如焚,可他该表达的都已经表达了。往下,就看老人做何打算了。一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能肯定老人会豁出来去救他。况且这件事是有相当难度的… 王华欣现在是副市长了,要扳倒一个副市长,也不是那么容易。那么,他希望老人能有一个暗示,在他离开之前,老人会不会有所表示呢? 就在这时,老人把手伸进了衣兜,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兜,那布兜已经很旧了,是粗帆布做的。老人把布兜放在面前的桌上,尔后慢慢地解开束口,从里边拿出一张纸做的棋盘,摊在了桌面上。片刻,他伸出两个指头,从小布兜里夹出了两个泥蛋,那泥蛋一方一圆,他把方的撂过去,摆了摆手,示意呼国庆到近前来… 于是,呼国庆靠前一步,站在了桌前。老人也不说话,拿起那个圆的泥蛋走了一步。这次,呼国庆没有马上跟着走,他站在桌前看了很长时间,尔后他才拿起那个泥蛋,当他拿起那个泥蛋时,他的手抖了,他的手抖个不停,久久,他才把泥蛋放在棋盘的位置上… 两人各自走了八步,八步之后,老人把棋盘收起来了。在这八步当中,呼国庆实质上只走了一步,他不断地重复他走过的那个位置,一进一退,一退一进。走来走去,他的棋子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这等于没有走。这就是说,他没有选择,没有选择又有着无限的选择。他其实是在重复老人那次赢他时走过的步子。在棋盘上,下独子棋是很孤的,没有援助,没有配合,没有相应的任何条件,也几乎没有胜的可能。你惟一的希望是等待对方出错。这时候你走的是一种心理,走的是耐性,走的是谨慎。这是一种消磨人的玩法。走的是精、气、神,走的是钝、忍、韧… 不是么? 可是,老人收棋时,好像是眉头皱了一下。这说明什么? 说明老人不满意。那么,他又错在哪儿了? 就两个棋子,一圆一方,不这样走又该怎么样走哪? 老头曾多次说过,人是活" 圆" 的。可从老人的处世方略来看,也不尽是圆哪,他也有" 方" 的时候,而且… 等等,一圆一方,一方一圆。那么说," 圆" 是形式? " 方" 是内容? 不对吧,这怎么统一呢? 有了,有了,老头的意思是" 外圆内方" 。是" 外圆内方" 啊!

呼国庆看了老人一眼,他心里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可是老人收了棋,却缓缓地站起来了。到了这时,呼国庆知道,老人要走了。可两人自始至终还没有说一句话哪。虽然该表示的,他都已经表示了,可他还是希望老人临走前能说一点什么。于是,他的心怦怦跳着,眼里也不由地流露出了内心的渴望,老人真是不管他了? 此刻,老人却把身子扭过去了。他正一步一步地朝门口走去。房间本就不大,老人离门口仅有四五步的距离。到了这时,呼国庆喉咙里恨不得伸出一手,把老人重新拽回来。可他还是强忍着没有喊,他觉得不能喊,他要是喊了,他所有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走,他来了,又走了,没有给他留下一句话。然而,就在老人的身影将要在门口处消失时,蓦地,他的身子转过来了。他转过身来,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尔后,目光停在了呼国庆的脸上。他的目光定定地望着他,慢慢,他眼里有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终于说:" 要是混不下去,你就回去吧。"

尔后,老人就真的走了。楼梯上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那是有人在送老人下楼… 不久,院子里就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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