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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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国庆" 啪" 地一下关上了门,甩开手,用力地摔了两个玻璃杯! 只听" 砰! 砰!" 两声巨响,地上飞溅着一片玻璃碎片! 接着,他怒声吼道:" 他妈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我崩了你个狗日的!…"

那两个人像傻雀一样,这时才想起赶忙分开去,那秦校长胆都吓破了,竟然" 扑咚" 一声,跪了下来,他跪在那儿说:" 呼县长,你你,你你你… 听我… 解释。"

呼国庆破口大骂! 整整骂了有十多分钟… 骂得他们狗血喷头! 这时,那些乡村里的骂人土话一下子就游到了他的嘴边上,张口就来,用的是那样的自如,骂的是那样酣畅淋漓! 他已经好久没这样骂过人了,他觉得他早已知识化了,离昔日里的乡村已经非常遥远了,可他没想到,他一下子就骂回到乡野里去了。骂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觉得过了,就拉回来说:"… 解释什么? 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人赃俱获! 你还有啥话说?! 有多少人给我透风儿,我本来不信。可你们不做脸哪!…" 说着,他拉过一把椅子,在两人面前坐了下来,故意淡了语气说:" 说吧,你们想怎么办吧?"

吴广文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她紧勾着头,流着泪说:" 也,也没干,没干什么,真的没干什么…"

那秦校长也小声跟着说:" 没干,真是没干,头,头一回,就,就接,接了个吻…"

呼国庆说:" 吴广文,你别说了,你还有脸说?" 接着,他用力地拍了一下茶几,喝道:" 你看看,你们都成了啥样子了?! 咱们在一个县里工作,你,你们能不能给我留一点脸面? 就是有啥,背背人好不好? 你们这样,传出去还叫我怎么工作,我还有脸在这里工作么?!…" 他这么一说,吴广文也默默地跪下了,两人都跪在了他的面前。那秦校长用力地朝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说:" 呼县长,我错了,错完了…"

到了这时,呼国庆看火候差不多了,就站起身来,长叹一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这么走了一会儿,他摆摆手,默默地说:" 起来吧,都起来吧。"

两人跪在那里,像惊兔一样地望着他,想起来,又不敢起来。呼国庆望着他们,再次用很伤感的语气说:" 起来吧…" 两人这才慢慢地站起来,又不敢坐,屁股只欠着沙发的边… 呼国庆说:" 事已经出来了,我也不难为你们。只有一条,我只要求你们给我作个保证,保证今后不再往来,唉… 也就算了。"

秦校长一听这话,就像是获了大赦一样,立即发誓赌咒说:" 呼县长,你放心吧,我们决不再来往了。从今往后,你要再发现我跟小吴有来往,我就是猪,是狗,是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生!…"

呼国庆说:" 那好,我相信你。"

接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 老秦,县长也是个人哪,我也要个脸面,你总得给我个台阶下吧? 这样吧,你给我写个保证书,签上你俩的名字,你就可以走了。"

秦校长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只见脑门上汗珠一层层地往下滚落… 最后,他说:" 呼县长,你能不能放我一马? 你要能放我一马,我一辈子听你使唤,一辈子保你的骂,永不反悔…" 呼国庆说:" 这样不好吧? 咱们都是为党工作的,不是为哪个人工作的。要不,我给公安局的马局长打个电话? 让他来处理? 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就再不要脸一回…"

秦校长的头勾得更低了,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一豆一豆地往下滴… 末了他说:" 我写。" 可拿起笔的时候,秦校长又犹豫了,他吞吞吐吐地说:" 呼县长,你,你叫我怎么写呢?" 呼国庆冷冷一笑说:" 怎么是我叫你写呢? 是你自己下的保证嘛。你是校长,是玩笔杆子的,还用我来教你? 实事求是嘛,如实写。"

秦校长双手擂着头,万分懊愧地说:" 真的没干什么呀,真的…"

呼国庆引导说:" 老秦,别的我就不说了。你半夜十二点还在我家里坐着,这关系正常嘛? 我也不要你多写,就写两人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以后决不再犯就行了。"

秦校长咬咬牙,也只好按他说的那样写了… 尔后,他和吴广文都签上了名字。

夜里,吴广文一直坐在那里哭… 呼国庆反而安慰她说:" 事已经出来了,我也不埋怨你。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整天不着家… 今后改了就好,只要你能改,咱们还好好过日子…" 这么三劝两劝,又把吴广文劝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上午,呼国庆拿着那份保证书,先是到了县政府的打字室复印了几份,尔后就直接开车去了县法院。在法院里,他关上门对法院院长说:" 日他妈,真是没脸见人了! 你看看吧。"

说着,把那份" 保证书" 递了过去。

院长一看,立时就炸了! 说:" 这姓秦的是吃了狗胆了? 敢日到县长头上! 收拾他!"

呼国庆长叹一声,说:" 算了,一个县里工作,传出去影响不好。再说,闹起来还叫他们怎么活呢? 我吃个哑吧亏,算了。你把这事给我办了吧,要不一想起来就恶心…"

院长迟疑着问:" 你是说…?"

呼国庆说:" 你看呢? 我听听你的意见。"

院长说:" 这还咋过? 离了吧!"

呼国庆说:" 你说离? 唉… 啥法哩? 离就离了吧。不过,这事你可得给我保密,不能传出去,传出去闹得沸沸扬扬的,说不定有人会自杀… 你悄悄地把事给我办了吧。"

院长说:" 好好,你别管了。"

事办到这一步,一切都是在预料之中的,应该说是非常圆满了,可呼国庆要更为圆满。十点钟时,他又回到家里,回头就往床上一扔,连连叹气… 妻子吴广文还在鼓里蒙着呢,见他这样,战战兢兢的偎过来,问他怎么了? 呼国庆说:" 没脸见人了,我是没脸见人了! 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个县政府都知道!…" 接着,他先骂司机,后骂秘书,说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还拼命地揪自己的头发!

见他这样,吴广文慌了,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流着泪连声问:" 你说咋办? 你看咋办呢?" 呼国庆坐起来,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人言可畏呀,一个小县城,就那么些人,谁不知道谁呀,我们三个都在这儿,又都担着职务,往后咋见面哪? 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一条是,我不当这个县长了,我调走…"

吴广文惊恐地望着他,说:" 这… 还有呢?"

呼国庆说:" 要不,你调走?"

吴广文更慌了,说:" 我… 不在你身边?"

呼国庆说:" 那就没路了,只有离婚…"

吴广文沉默了很久很久,眼里的泪一滴一滴无声地落下来,最后说:" 那就离吧。"

呼国庆说:" 广文,你人不错,是个好人。这些年,跟着我受委屈了。说来说去是我不好哇。这样吧,东西呢,都归你。贝贝在她姥姥家住着,孩子跟她姥姥有感情了,就让她还跟着姥姥吧? 你要是真不想要,就给我送回来,孩子还是咱们的嘛。咱呢,先把事办了… 我给你请几天假,你先回娘家住几天,避避舆论。回头也许、咱还可以…" 说到这里,呼国庆不说了。

这时的吴广文愧恨交加,已心乱如麻,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呼国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呼国庆亲自开车,一路上好言劝解把吴广文送回了娘家去了。

可呼国庆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尾声的" 圆满" ,圆出事情来了,圆出了一个大乱子!

四一号车

每次路过这个十字路口,路过县城这条繁华街口的大转盘时,呼国庆就有一种涩涩的、说不出的感觉。

他与县委书记王华欣的矛盾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说起来,那也是一件很小的事,可以说小如一粒芥子,可就是这么一粒芥子,竟然顶出了一个裂缝。这个裂缝在平时是看不出来的,可到了关键时刻,它就起作用了。

那还是呼国庆刚任县长不久的事。有一天,县里四大班子的领导集体到邻县去签署一个有关水资源方面的协议。协议是双方早已商定好的,去这么多人的目的无非是表示一下双方的友好和重视( 因为过去曾有过矛盾和争执) 。中午吃饭的时候,由于参加者都是两县的主要领导,酒也喝得十分酣畅。县委书记王华欣身边坐的是邻县的一位妇联主任,那妇联主任叫陶小桃,长得有几分姿色,人也泼辣,很会劝酒。她一会儿跟书记猜拳,一会儿是押宝,一会儿又是" 老虎、杠子、虫" ,把书记的兴致很快就挑起来了。王书记一高兴,就放得很开,谁也不让替,输了就喝,喝着喝着就有些高了。书记一喝多,舌头不打弯,说话粗声大喉咙的,就有些放肆,他说:" 小桃,桃儿,这这样吧,我破、破个浑谜。你猜、猜着了我喝喝一大白! 猜不着你、你喝一一大白!" 邻县的妇联主任是见过些世面的,根本不在乎,说:" 行! 倒酒。你说吧--" 说着,抓过茅台酒瓶,也不用小酒杯了,把茶杯拿过来,竟然到了两茶杯! 王华欣酒壮豪气,一捋袖子,说:" 听好了:掰开你的,入进我的,毛绒绒的进去,白哗哗的出来…" 他刚把谜面说完,那妇联主任立时把那杯酒端起来了,先是一阵" 咯咯咯…" 的浪笑,接着大声说:" 牙刷子!-- 你喝吧。"

说着,就端起酒硬往王书记嘴里灌! 众人大笑。一时,王书记没有办法了,就勉强喝了半杯,这才缴械说:" 桃,桃。投降,我投降。不行了,真不行了…"

宴毕,要走了。双方领导在大门口握手告别时,喝多了的王华欣却死缠着那妇联主任,嘴里一连声地喊着:" 桃儿,桃儿,小桃…" 逗一些荤荤素素的笑话。那女人也浪,两人一会儿你拍我一下,一会儿我挠你一下,嘀嘀嘎嘎的笑… 人们都立在那儿等着,谁也不好说什么。等了有五分钟之后,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呼国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说:" 咱们先走。"

说完就上车走了,其他的人也跟着走了。

王书记本就喝多了,昏头胀脑的,正跟人打情骂俏呢,扭头一看,他手下的人全都走光了。门外的停车场上孤零零地就剩下他那一辆车。这才有了几分清醒,也有几分尴尬,他匆匆地跟人告了别,上车就唬着脸说:" 开快点。给我赶上他们!"

两县相距并不远,一路上,王书记一再命令司机:" 快! 快!!" 就这样,一直追到县城的这个十字路口,到底把先走的车队赶上了。这时,王书记又命令道:" 超过去! 给我横那儿,拦住他们!" 司机只好遵命。只听" 吱!" 的一声,王书记的轿车突然横在了整个车队的前边! 他从车上跳下来,也不管什么交通秩序,三步两步跑到呼国庆的车前,对着司机厉声喝道:" 谁让你走的? 谁让你走的?! 你是一号车?!…" 见书记暴跳如雷,司机吓坏了,想解释点什么,却又不敢,只是默默地掉眼泪。

呼国庆在车里坐着,心里的火噌噌往上冒,很想说一点什么,可他知道,这时候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可避免地会有一场战斗,这样一来,矛盾就公开化了。他刚到任,立足未稳,还是避开锋芒吧。于是,呼国庆暗暗地忍下了这口恶气,他这一句话也没说,两眼一闭,身子靠在了轿车沙发的后靠了…"

纵是这样,王书记却仍不解气。他训完司机后,又重新回到自己车上,吩咐司机说:" 操,反了! 你给我围着这个转盘开,开慢点!" 于是,一个车队,八辆轿车,就都跟着首车围着十字路口的大转盘转起圈来… 这时候,转圈就成了一种形式,一种喧染,一种对" 一号车" 的确认过程。" 一号车" 开得很慢很慢,后边的车也只好跟着一辆一辆地慢下来,一圈一圈地围着街口转。呼国庆坐在后边的车里,拼命地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转圈是形式,可他品尝的却是那" 内容" ,形式和" 内容" 是一体的,形式在转," 内容" 也在转,这一切都成了对他心理承受力的一种检阅,一种超极限的弹压! 此时此刻,呼国庆心里的滋味是无法言说的。

一时,路口上的交通完全堵塞了。站在指挥台上的交警像是傻了一样,不知该如何指挥才好。四周是人山人海,人们全都在观看这些在十字路口上转来转去的八辆车… 人群中有人议论说:" 这是干啥呢? 来大官了?!"

车里一片沉默。

一连转了三圈后,王华欣这才舒了一口气,他对司机说:" 算了,走吧。"

第二天上午,两人又见面的时候,王华欣说:" 操,昨个儿喝高了。你看我这鸟脾气,多包涵啊,老弟。"

呼国庆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 没啥,没啥。我也喝高过,都一样。"

话是很平常的,但这里边也隐隐约约地含着一点什么。

王华欣笑笑,他也笑笑,好像这事就过去了。可那感觉却在心里埋下了。感觉种下了,那芥蒂也就种下了。慢慢,慢慢,在很多事情上,就有" 芽儿" 生出来了…"

后来,每次出门的时候,呼国庆就对司机说:"' 一号车' 走了没有?" 司机若说,没有呢,王书记还没下来呢。呼国庆就说,那就再等等,让" 一号车" 先走。司机若说,走了。呼国庆就说,走了嘛? 那咱也走吧。慢慢,慢慢,这话就在司机班传开了,越传面越大。在机关内部,私下说到王的时候,人们就说" 一号车" 如何如何。不久,这话就传到了王华欣的耳朵里,王华欣挺了挺肚子,笑笑说:" 一号车就是一号车嘛。"

在常委会上," 一号车" 也体现得很充分。每次开会的时候,王华欣总是固定不变地坐在会议室靠北边的那个中间位置上。不管来早或是来晚,他都要坐在那里,时间一长,那个位置自然就成了中心位置。有一次,呼国庆来得早了些,他往靠南边那个中间位置上一坐,招呼那些常委们说:" 来来,人不多,凑凑,凑凑。"

常委们也就凑凑。过一会儿,王华欣挺着肚子来了,他看了看众人,把茶杯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放,笑眯眯地说:" 你看你们? 放个屁都不利索! 散散,散散。"

常委们也只好散散。王书记这才坦然坐下,宣布说:" 开会吧。"

会议室里摆放的本来都是藤椅,一色的藤条椅子。可突然有一天,椅子全换了,王华欣坐的那个位置换的是皮转椅,其它位置换的是折叠椅,虽然都是黑颜色的,可这一换,差别就大了。位置上的差别带来了心理上的差别,在议到什么的时候,人们的心理就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到了关键的时刻,一般都是王书记的意见成了最后定论。

为此,呼国庆非常生气。可生气归生气,话却没法说。你不能因为一张椅子说什么,也不能为一个位置说什么,说了也只能说明你的涵养差,斤斤计较。要论起来,人家会说,这都是些鸡毛蒜皮,可众多的" 鸡毛蒜皮" 堆积起来,就形成了一种逼人就范的气势。这就像空气一样,你看不见摸不着,却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一次,在一个私下的场合,呼国庆无端起冒了一句:" 鸟,公社书记水平!" 不知怎么的,这话又传到王华欣的耳朵里去了。在一次干部会上,王华欣说:" 谁当过公社书记? 举举手。"

当场就很有一些人举起了手。王华欣笑笑说:" 哟,还不少呢。"

接着又说:" 呼县长,你不也干过乡党委书记嘛?" 呼国庆说:" 干过。"

王华欣拉长声音说:" 噢,都在基层干过呀!"

这些感觉都是慢慢储备,慢慢积累的。也是潜移默化的。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个事又把两人的矛盾往前推进了一步,推到了白热化状态。

有一个绰号叫" 范骡子" 的乡党委书记,在下边干了十年,说起来也是有些政绩的。他想调到县城来,主要是想当副县长。从人事线上说,他是王华欣的人,王华欣平时对他也很好,见面总是" 骡子长,骡子短的" ,很随便。可他又转弯磨角的跟呼国庆的老婆有一些亲戚关系。一般县里改选都在下半年进行,可这人下手早。年初就开始活动了。他先找了县委书记王华欣,王华欣说:" 这个事嘛,你最好给呼县长打个招呼…"" 范骡子" 试探说:" 我是不是得表示表示?" 王华欣模棱两可地说:" 你想表示表示也行…" 于是," 范骡子" 就找呼国庆去了,那也正是呼国庆快要离婚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到家里来了。他一来,吴广文张口就喊舅,她说:" 舅,你咋来了?…" 接着又是倒茶又是递烟,显得十分热情了,这么一来,呼国庆也不好不热情了,就坐在那儿陪他说话,说了一些闲话之后," 范骡子" 说:" 广文,你歇吧。我跟呼县长说点事。"

吴广文说:" 舅,你有啥情说了,外甥女婿,还有啥不能说的?" 说着,吴广文就进里屋去了。这时," 范骡子" 才说:" 呼县长,我是个直人,有啥说啥。我在下边干了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想动动…" 呼国庆笑着说:" 有啥想法,你说吧。"

" 范骡子" 说:" 别的也没啥,干这多年了,看县里能不能安排个副职?" 呼国庆一听就明白了,他是想当副县长呢。呼国庆沉默了一会儿,说:" 这个事儿,还早呢,下半年才…"" 范骡子" 暗示说:" 我知道还早。我就是想早些给你打个招呼,你心里有个数。我已经给王书记说了…" 呼国庆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反感,可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说:" 好,我记着就是了。"

" 范骡子" 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他终于没说。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等他走了之后,呼国庆才发现,在沙发上的一个夹缝里。还放着一个信封呢! 呼国庆拿起来一看,里边竟然装着厚厚的一叠钱! 呼国庆立时就愣住了,那是一万块钱。那钱拿在手里,像火炭一样,变成了一种很烫人的东西! 怎么办呢? 呼国庆心里明白,这钱是万万不能收的。如果收了,他没有当上,钱你退不退? 退不退都很尴尬呀。如果当上了,那也总有一天会传出去。不定哪一会儿,他要是喝酒喝高了,会给人说,不假,他提我了,可我给他塞钱了… 人家就会猜,你既然敢收他的,就敢收别人的,你也不知道黑了人家多少钱财呢。到了那时候,你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 这不比一条烟,一瓶酒,一件东西,这是一个数,他不管啥时候都会记着你收过他的一个数。再说,他又是王的人,跟王华欣的关系那么近,这就更不能收,万万不能!

呼国庆为这事考虑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他拿上那个信封去了王华欣的办公室。进了门,他二话没说,就把那个装钱的信封扔在了王华欣的办公桌了。王华欣看了看他,说:" 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呼国庆说:" 走麦城。"

接着又说:" 我是没招了,请书记处理吧。" 王华欣瞅了瞅扔在桌上的信封,说:" 啥事吧?" 呼国庆说:" 骡子昨晚上到我那儿去了…" 王华欣听了,沉吟一会儿,说:" 这〓*5 货!" 呼国庆说:" 王书记,你看咋办吧?" 王华欣又自言自语说了一句:" 这〓*5 货!" 接着,王华欣看了呼国庆一眼,马上把秘书叫过来,当着呼国庆的面说:" 你给我点一下。"

秘书拿起信封,把里边的钱倒出来,一五一十地点了,尔后说:" 王书记,一万。"

王书记就说:" 哦,一万。"

说了,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挺了挺肚子,大包大揽说:" 国庆,既然你有难处,我来处理吧。"

呼国庆马上说:" 那好,那好。"

谁知,呼国庆刚走,王华欣一个电话就把纪委书记招来了。纪委书记一进门,王华欣就说:" 这是呼县长交上来的,你处理一下…" 纪委书记是个" 二炮" ,他拿起桌上的信封看了看大嗓门说:" 是骡子? 骡子那狗日的咋干这事?!" 王华欣眼皮都没抬,只重复说:" 这是呼县长交上来的,你处理一下。"

" 二炮" 也没再说别的,骂一声:" 操!" 拿上钱就奔市里去了。

一个月后,市里的调查组下来," 范骡子" 被停职反省,免去了乡党委书记的职务… 宣布那天," 骡子" 当场就瘫了,站不起来了。人是活脸的,弄到了这一步,他还有脸见人么? 他简直成了一瘫泥了,就躺在县委大院的水泥地上,像断了脊梁的狗一样,又哭又骂…"

这样的结局,呼国庆也没料到。他没有想到,王华欣这么快就把" 骡子" 牺牲掉了。他以为" 骡子" 是王的人,王华欣说什么也要保他的,他一定会死命保他。这样的话,就等于把" 球" 踢回去了。看你王华欣怎么处理。你处理也好,不处理也好,反正把柄在我手里…"

可是,结果却恰恰相反。那个" 二炮" 到处给人说:" 呼县长把钱交上来了,我不处理行么?!" 王华欣也在大会上说:" 呼县长做得对,很对,非常对。廉政,廉政,啥叫廉政? 这就是廉政!…" 话上说得很得体,可这么一来,呼国庆反而成了众矢之的,成了" 廉政" 的楷模-- 也就成了直接把" 骡子" 干掉的" 杀手" ,成了" 骡子" 的仇人了。

" 球" 又踢回来了。送去的时候不声不响,踢回来却是" 大鸣大放" 。在中层干部眼里,王华欣落得是" 挥泪斩马谡" ,不得不为之;呼国庆却落得是"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 弄小巧借刀杀人" 。说又说不清楚,解释又不能解释,自家酿的苦果,也只好自己咽了。

五节外生枝

在离婚的事情上,呼国庆又错走了一步。

他错就错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离了婚的妻子即刻就回娘家。离婚本来是两人之间的事,可女人一旦回了娘家,那羞辱就成了一家人的了。

刚回去那几天,吴广文并没把离婚的事透出去。一是她觉得没脸说,二是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她以为呼国庆还会回心转意,他的话里还留着活口呢… 可是,女儿心里有事,家里人很快就看出来了。

吴广文的父亲是城关镇七里店的支书,人是很精明的。他先后当了十五年支书,好朋好友,好脸面,自然有些活动能力。女儿回家来,对他来说是件大事,那是" 县长夫人" 回来了。一家人自然十分高看。吴支书立马吩咐女人:" 多弄俩菜。"

这本是待客的规矩,可女儿出了门就是客了,何况还是" 县长夫人" 。于是,当娘的就顿顿给女儿做好吃的。可几天过去了,女儿却越吃越少,一点点一点点的。娘看在眼里,说:" 咋猫样?" 女儿却说:" 饱了。"

吴支书看着女儿,说:" 算了,那边油水大。"

私下里却对女人说:" 广文心里有事。" 女人说:" 我也看出来了,夜里搂着贝贝掉泪哪。"

吴支书说:" 你夜里问问她。"

夜里,娘就问广文:" 咋了?" 吴广文说:" 不咋。"

娘说:" 生气了?" 吴广文说:" 没有。"

娘说:" 没有你回来干啥?" 吴广文不吭。娘说:" 呼县长知道你回来?" 吴广文说:" 他送我回来的。"

娘说:" 嗯?" 吴广文说:" 嗯。"

娘说:" 嗯是个啥?" 吴广文说:" 没啥。" 娘说:" 是不是没生娃? 这也好说,把贝贝给她舅,再生一个。"

吴广文说:" 不是。"

娘说:" 不是又是啥?" 吴广文说:" 娘,你别问了…" 说着,眼圈就有点红。娘说:" 有啥说说,也犯不上这样。"

吴广文扑在床上," 嗷" 一声哭起来了。

第二天上午,一家至亲全都在堂屋里坐着,吴支书朝里间喊了一声:" 广文,你出来。"

吴广文慢慢从里间走了出来,也就是一夜之间,眼圈黑着,人也瘦了许多。吴支书说:" 广文,你说实话,是不是已经' 那个' 了?"… 吴广文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吴支书说:" 你说话呀?! 是不是真' 那个' 了?" 吴广文还是不吭。吴支书急了,发脾气说:" 广文,你再不说实话,哭都来不及!… 你说,到底办了没有?!" 吴广文勾着头,像蚊子哼一样说了声:" 嗯。"

一时间,全家人都成了勾头大麦了。那耻辱最先出现在吴支书的柿饼脸上,血丝一线一线地漫上来,漫成了一个血葫芦瓢。看起来,女儿是被退回来了。女儿成了一块用过的抹布,人家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是多么大的艰堪哪! 这,这往后还怎么做人呢? 吴支书咬着牙说:" 你,你怎么不死呢?!…" 接着,他眼里先是有了泪,尔后一跺脚,长叹一声,说:" 我去找你舅。"

下午," 范骡子" 竟然主动来了。这时的" 范骡子" 已被免职,他已很久没有出门了,他的脸面已被那件事情辗碎,没有脸又怎么做人呢? 他成了一头真正的" 咸骡子" ,只好终日躺在床上养" 病" 。平心而论," 范骡子" 并不是贪官,他给呼国庆送去的那一万块钱有一部分还是借的,可他撞到枪口上了! 因此,在他躺倒之后,也还有人来看他,还有人说他是太老实了,连给人送礼也不会… 所以" 范骡子" 是又愧又恨,愧是愧在不该去干那样的蠢事,可愧是虚的,恨却是实的,有目标的。那个目标就是呼国庆,他恨死了呼国庆! 所以,当吴支书来找他时,他刚刚还在床上头疼得呻吟哪,可一听完来意,忽一下他就坐起来了,那病先就好了七分。他觉得是上天给了他一个报仇的机会,这是无论如何不能错过的。他一进家门,就对吴广文说:" 广文,事到了这一步,你也别遮遮掩掩了,把啥都说出来吧。说出来我好帮你拿个主意。"

吴广文不想说,她实在是羞于启齿。" 范骡子" 就启发说:" 闺女,这里就你爹你娘你舅,没有外人。你说吧,你得原原本本地给我说出来,再难说的,你也得说,你不说我没法儿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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