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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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雅雯担心朱世帮再把矛盾激化,产权问题,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的,遂提醒道:“你也别老想着打官司,物权法从制定到出台,得有个过程,啥事也别想太美好,还是把困难预料多点。这么着吧,先把公司抓紧张罗起来,有了公司,我才好帮你们争取资金。”

一听县长要出面争取资金,胡二魁几个咧嘴笑了。

天黑了。天又亮了。沙漠里住了一夜,林雅雯又急着往回赶。南湖的事算是告一段落,无论结果如何,眼下大的风波是没了。路上她想,下一步,就该集中精力解决北湖的争端了。

2

望草湖静静的,这是一片悲伤的湖,也是一片多情的湖。

望草湖就是北湖,传说这儿曾是苏武牧羊的地方。多少年前,这儿曾是碧波荡漾,水草茵茵。沙乡有位叫望草的女子,因痴恋气节不凡的牧羊人苏武,常常站在北湖边,怅望那个怀抱使节棒的英气男人。月圆月又缺,春去秋又归,十九年恍然而过,妙龄女子白发早生,双目失明,却最终未能向心上人诉一曲衷肠。苏武解除囚禁,随使节归汉的那一天,痴情女子纵身投入湖中,为情而去。沙乡人为纪念她,也为了表达对美好爱情的向往,遂将北湖改为望草湖。谁知多少个世纪过去了,当年草肥水美牛羊成群的望草湖,如今早已是一片盐碱地,旱沙滩。林雅雯还没到沙湖县前,沙湖县政府作出一项决定,划地招商,鼓励当地农民还有外乡人前来垦荒种地,改造沙湖。几年过去了,当年规划的农场非但没成规模,反而因地界或产权引发的纠纷源源不断。开发商与乡政府,开发商与开发商之间,纷争不断,冲突迭起。

这两年,林雅雯为北湖的纠纷,也没少付出努力。就在冯桥视察沙湖的前一天,苏武乡的毛乡长还跑到县上向她诉苦,说工作实在没法干,开发商不把乡上的干部当人,说话口气能噎死人,老百姓又骂他们是汉奸,签订不平等条约,把偌大的一个望草湖白给了人。

林雅雯当时心说:“活该,谁让你们好大喜功,盲目开发,弄下这个烂摊子,看咋收拾?”转念一想,毛乡长跟她一样,也是无辜者,是跑去给别人擦屁股的。当年的始作俑者,早已因开发望草湖的骄人政绩,升到市里面做官去了。

一提这些事,林雅雯的心就痛,就愤。“政绩”两个字,害了多少事,坑了多少人!可作为后来者,她还得在政绩上下功夫!

苏武乡位于沙湖县最北部,跟胡杨乡毗邻。两个乡原本是沙湖的南湖跟北湖,中间隔着长城。这长城也不知哪年修的,有说是明长城,也有说是秦始皇修的,总之,是一道土墙子将南北二湖分隔开来。两个乡的情况大同小异,都是干旱缺水,沙化现象严重,眼看要立不住人了。不同的是胡杨乡属于流域以内,苏武乡划在流域外。这流域,就是令人头痛的胡杨河流域。

林雅雯是一大早就出发的,赶到苏武乡时,已是上午十一点多,远远的她就望见,乡政府里挤满了人,黑压压一片,又像是在上访。林雅雯刚来时,一看到这种场面,就吓得不知所措,面对那些怒火中烧的农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现在,早已锻炼了出来。按沙乡人的说法,经多见广,皮厚了,脸成城墙了,怎么轰也不怕。

孙愔见状,心虚地问:“林县,要进去吗?”

“不进去跑来做什么?”林雅雯反问了一句,脑子里,已在紧急思忖对策。

车子刚到乡政府门口,还没来得及停下,就有人从院里跑出来,边跑边喊:“县长来了,我们找县长!”里面的人一听来了县长,全都转了身。他们知道跟毛乡长嚷也是闲的,如今的乡政府,除了催粮,再就是抓计划生育,大的事儿,屁也解决不了一个。

林雅雯走下车,冷冷地扫一眼众人。这是一种气势,也是一种心理策略,无论心里怎么想,样子上,必须做得生气,不耐烦,而且要带点儿威严。要不,等一会你说的话,就也成了屁,没人理睬的。

“什么事?”她问带头冲上来的徐大嗓子问。

徐大嗓子五十来岁,长得老,看上去有六十岁,林雅雯是在处理土地纠纷时跟他认识的。此人以前在村办小学当老师,有点文化,后来转正考试没通过,辞退了,因此对乡政府有了仇。前些年仗着他当老师时那点儿威望,也在望草湖弄了块地。没想他刚一弄到手,望草湖的政策变了,既不允许小户开井,也不允许私下倒卖土地,只能将土地交回乡上。徐大嗓子似乎买地时就打定了主意,要跟乡上县上干到底。在县乡两级没批准的情况下,他擅自鼓动六个小户,每人集资一万五,在望草湖边上打了眼井。水还没送到地里,就被县水利局关井队强行关停了。于是,徐大嗓子的上访之路便开始。林雅雯第一次到苏武乡的时候,没搞清徐大嗓子的为人,听了他几句话,认为他讲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就道:“你的事我记下了,三天后你到县上来,我给你答复。”没想徐大嗓子跟后就甩出一句:“来回一趟得花不少钱,你给我报销?”

“报销!”当时的林雅雯是想尽快制止事态,同时,也想给乡干部们做个表率,别见了农民就吹胡子瞪眼,不拿人家的事当个事。谁知,她的轻率给她埋下了祸根。等回到县上,一了解望草湖土地纠纷的前因后果,她就知道,自己态表得太早了,不但早,而且表得有些荒唐。

第三天,徐大嗓子来了,不只一个人来,浩浩荡荡,带了一大队人马,是包专车来的,径直开进县政府,见人就说:“是林县长让我来的。”等进了办公室,面对吃惊的林雅雯,徐大嗓子就没那天那么友好了。从肩上把铺盖圈一扔,慢条斯理地掏出旱烟锅,点上抽了。林雅雯刚说了句这儿禁烟,徐大嗓子就扯起大嗓门:“啥都禁,你还让不让我们老百姓活了?”其他人见状,也都学他那样,在楼道、卫生间、还有别的办公室里,打起了地铺。一看,就是集体商量好了要大闹一场。

那天的林雅雯惊了,呆了,她还正愁着要是徐大嗓子来,怎么跟他说?没想,徐大嗓子给她来了这一手。徐大嗓子像是料定她给不出啥答复,索性不要答复了,就要她的难堪!

林雅雯结巴着,惊怔着,甚至控制不住地抖索着,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场面。那是她第一次遭人围攻,也是第一次遭人谩骂。徐大嗓子连问了三声:“林县长,答复呢?”见她赤红着脸不说话,虚张声势地就火了:“我还以为你是个清官,是个为民办事的官,哪知你也是一丘之貉,一个只说空话不办实事的官僚分子。”

“官僚分子!”外面的人附和道。

后来她说了一句,让他先把人带走,具体的事儿,让他一个人留下来谈。徐大嗓子嚯地站起,旱烟锅在玻璃茶几上重重磕了几下:“我留下咋的,你还能抓了我不成?人民政府就是人民进的!我的问题不解决,我不会回去,他们也不会回去。”

“解决问题要有解决问题的方式。”林雅雯一开始还很有耐心,心想既然是群众上访,就按群众上访的程序解决。说着话,她打电话叫信访办主任。哪知不叫还好,一叫,徐大嗓子的牢骚话又来了:“想推诿啊,我们谁也不见,今天就见你县长!”僵持了一会,林雅雯才明白,徐大嗓子根本不是跑来解决问题的,他是跑来耍自己威风的。

林雅雯定了定神,感觉单是害怕也不是个办法,凡事都有个开头,不能让同楼上办公的副县长们看笑话。说来也怪,那一天,楼上几个副县长都在,居然没一个站出来制止。强光景偏巧又不在,这戏,就由她一人唱了。付石垒倒是出来过,但也只是象征性地跟徐大嗓子讲了几句,然后站楼道里吆喝羊群似地叫了几声:“回去啊,全都回去。”就又不见影了。

那一次若不是祁茂林,林雅雯真是下不来台。徐大嗓子像是吃定了她,任凭她怎么耐上性子做工作,就是听不进去一句。林雅雯后来也是豁了出去,我倒要看看,你能坐到啥时候,如果真能坐出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我给你徐大嗓子记功。就在局面僵持时,祁茂林从市里回来了,一听秘书说政府这边出了事,歇也没歇,就赶了过来。看见徐大嗓子的一瞬,祁茂林真是有种扑上去抽这家伙一顿耳光子的冲动。徐大嗓子像是也怕他,见他进来,突然躺在地上,耍起了死狗。

“给我拉起来!”祁茂林喝了一声,就有秘书连同工作人员冲徐大嗓子下手。徐大嗓子抢在被别人拉起来之前,自己站了起来。不过他的表情也是豁出去的,反正到了这份上,害怕也是闲的,不如来一次硬碰硬,看他祁茂林咋说。

“打电话叫公安,把这禽兽关进去!”谁也没想到,祁茂林会吼出这么一句。林雅雯有点惊,秘书也有点惊。一看祁茂林的脸色,秘书不敢怠慢,掏出电话,就给公安局打。徐大嗓子怕了,战战兢兢道:“我跑来解决问题,你凭啥抓我?”

“凭啥?你干下的丑事你不清楚,要不要我给你讲出来?你个吃五谷不干人事的,还有胆跑这地方闹。先抓进去,出了问题我负责!”一听这话,徐大嗓子吓得掉头就跑,铺盖卷都没来得及拿。秘书要追,祁茂林轻轻咳嗽一声,目光示意秘书,别多事。

一同来的人见祁茂林发了威,徐大嗓子又吓得逃了,紧忙收拾起东西,往外走。半小时后,办公楼静了下来。不知何时掺在人群中的付石垒正欲说话,祁茂林狠狠瞪他一眼,冲林雅雯说:“你到我那儿去一趟。”说完,自个下楼,先走了。

也是在那次,林雅雯知道了望草湖的问题为什么久久得不到解决,知道了徐大嗓子为什么如此嚣张,敢聚众围攻她。“这事做的,真是没屁眼,我都丢人丢得没法跟你说。好了,这事你就甭插手了,谁留下的后患,让谁去解决。有本事他们就往市里闹,省上闹,反正我祁茂林是没办法给他们解决!”说完,祁茂林点了烟,狠抽。祁茂林是很少抽烟的,他的肺不好,但那天,祁茂林抽得凶。抽着抽着,突然问:“你咋跟徐大嗓子扯上瓜葛了?”

林雅雯红着脸,将前几天去望草湖的事跟祁茂林说了。祁茂林叹一声:“往后去哪,先打声招呼,你刚来,情况吃得不透,沙湖的事儿,复杂着哩。没一年两载,你怕是整不出个头绪。”说完,顿了一会,见林雅雯纳闷,又道:“知道这个徐大嗓子是啥人?”

林雅雯摇头。

也就是那天,祁茂林告诉林雅雯一件原本不该告诉她的事儿。

徐大嗓子到底是个啥样的人,祁茂林为什么要骂那样的话,骂了,徐大嗓子为啥就能急慌慌地溜掉?这事,祁茂林原本准备将它烂在肚子里,可那天,祁茂林还是忍不住给说了。

事情缘于一个叫白兴光的老师。白兴光原来也是苏武乡的民办教师,转正考试那年,他跟徐大嗓子考了个并列第三,可那所学校只能转正两个。徐大嗓子明显占有优势,因为他嘴会说,又会来事儿,村上乡上人缘都不错,而且舍得花钱。有消息说,学区领导考评的时候,徐大嗓子家的一圈羊不见了,有说吃掉的,也有说卖掉的,总之,跟学区领导有关。就在教育局公布名单的前一天,当时的县委副书记祁茂林收到一封信,信是白兴光写的,具了实名。白兴光检举徐大嗓子有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他猥亵女学生,以给学生讲题或谈心为名,将本该放学回家的女生留在学校,留在他那间宿舍兼办公室里,搞下流动作。白兴光说得很具体,还点了遭徐大嗓子猥亵的女学生的名,那可都是些十一二岁的娃娃呀。祁茂林气炸了,信还没看完,就提起电话打到了教育局:“给我把苏武乡那个姓徐的畜生扒拉了!这个挨枪子儿的,他要是能当老师,沙漠里的骆驼都能当!”骂完,祁茂林稍稍平静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就这么处理了还欠妥,于是悄悄找来纪检办的人,让他们火速去苏武乡,暗中查访一下信中检举的问题。几天后,派去的两个人回来了,心事沉重地说:“事儿像是有,但不太严重,是有娃娃们受到不同程度的骚扰。可惜当事人都不站出来说话,怕毁了娃的名声。”祁茂林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将此事压了,既没处理也没往上汇报。

“毕竟,这关乎十几个娃娃的一辈子啊,这畜生!”那天说完,祁茂林发出这样的叹。

徐大嗓子的教师自然没被转正,但关于那事儿,一直没人跟他提,他以为做得很隐蔽,天不知地不觉。哪知,时隔多年,县委书记差点当着众人的面给他喊出来。

徐大嗓子在家里安稳了半年,仅仅半年,便又蠢蠢欲动了。如今,他仗着手里挣了几个钱,儿子又研究生毕业,分配在省里某个部门,自以为有了后台,在村里,渐渐又成了一霸。

今儿这一院子的人,都是徐大嗓子召集来的,他现在自己给自己封了个官——村民维权委员会主任。

听见林雅雯问,徐大嗓子咳嗽了一声,他的嗓子现在不行了,远不如两年前那么响亮,听说是一场病给害的。不过,用足了劲,还是能喊出很高的声音。

“还能是啥事儿,老事儿,这都老皇历了,我都羞得不敢上政府的门。”徐大嗓子说。

林雅雯没接他的话茬,两年时间,她学会了如何跟徐大嗓子这种人打交道。

“毛乡长呢?”她问闻声赶来的乡秘书。

“在里头,让人围着,出不来。”秘书是个小青年,一看徐大嗓子等人堵在县长面前,很是发急,但又不敢对徐大嗓子说什么。在乡上,谁要敢跟徐大嗓子讲理,谁就没个安稳,他能一天到晚跟着你,跟你胡搅蛮缠。

林雅雯瞅一眼乡秘书,说:“没事,告诉毛乡长,我先到湖里走走,让他处理完群众的事儿,到湖里找我。”说完,她瞥了一眼徐大嗓子,放开脚步,朝湖里去。

徐大嗓子没敢拦,但又不甘心,跟在林雅雯屁股后面,也往湖里去。

这是林雅雯用的一点儿小计,她料定只要自己去湖里,徐大嗓子一定会跟来,其他的人不用再说,自然也会跟来,用不了多时,乡政府的院子就空了。林雅雯边往前走,边拿眼往后看,果然,人们跟着徐大嗓子,陆陆续续往沙湖里走了。

沙湖早已看不出是沙湖,干涸绝水不说,这些年让开发商折腾的,四处是废墟。前几年本来已平整好的地,去年又推翻,重新平整。结果平到一半,仗打起来了。开发商跟村民打,打了半年,最后把最大的开发商钱生福打进了医院。眼下钱生福的女儿钱小芊正跟湖湾村的村民打官司,湖湾村已有六个人被拘留,这事一度闹的成了大新闻,跟“121”惹出的风波差不多。幸亏县上出面阻止的快,要不然,后果比这还严重。

一踏进沙湖,林雅雯的心就沉了,重了。这湖曾是沙乡人的福,是沙乡人的生命之源,沙乡人正是靠了它,才得以生存,得以繁衍,得以一代代的活下来。兴许,是沙乡人繁衍得太快了,湖有点承受不起,慢慢地,浅了,干了,水尽了。祁茂林曾说,他当苏武乡党委书记的时候,这儿还能看得见水,尽管少,可怜巴巴的一层,连只鸡也淹不死,但毕竟有水。有水才能有绿,才能有活气。似乎转眼间,那薄薄的一层水儿不见了,沙湖露了底,泛了碱,变得让人不敢认了。每每跟林雅雯提起沙湖,祁茂林总要忍不住唏嘘上一阵子。

“要说,我们都是罪人啊。”这是他动不动就要说的一句话。林雅雯理解他,一个人跟一片土地久了,真就会生出一种很怪的感情。祁茂林尽管不是沙乡人,但从参加工作开始,就一直在沙湖县转悠,沙湖算是他的第二家乡。他的心里,应该藏有一个沙湖的,这份情感,怕是林雅雯这样的人永远也感受不到。祁茂林说,当年之所以出台那些优惠政策,鼓励私营老板进入沙湖搞开发,也是情势所逼。

“有时候情势逼起人来,真是没办法,你干久了,便知道其中滋味。”祁茂林跟她谈完沙湖开发的前前后后,曾发出这样的叹。当时林雅雯不理解,认为祁茂林在推卸自己的责任,现在,她渐渐懂了,人在位子上,真就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林雅雯一边走,一边乱想。脚下的沙湖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那是脚踩到盐碱地上,盐碱咬噬鞋底的声音。这儿的碱是越来越厚了,厚得就跟雪一样,整个北湖白茫茫一片。难怪毛岩松说:“再这么折腾下去,怕是整个沙漠都要变白。”毛岩松就是毛乡长,他说的折腾,就是县乡关于望草湖的政策。

望草湖最早的开发政策是由县上制定的,当时省上提出一个宏伟构想,要将千里丝绸古道建设为商品粮基地,还制定了详细的发展规划。这样的构想本来跟沙湖县不沾边,沙湖有沙湖的现实,也有沙湖的难处。可偏偏,有人就耐不得寂寞,非要跻身往里凑热闹。这一凑,便凑出一个开发望草湖的远景规划。祁茂林说,这规划县上讨论了几个月,又拿到市里去论证,市里起初不大同意,认为这规划脱离实际,有杀鸡取蛋之嫌。但时任县委书记的朱天成不甘心,他再三强调,在建设商品粮基地这一重大战略举措中,沙湖县绝不能落后,绝不能将自己置之度外。

试想一下,如果将茫茫大漠还有干涸的南北二湖变成油绿的庄稼地,那该是多么壮观的一道风景。不,这不能叫风景,应该叫宏伟蓝图。

朱天成不死心,除了三番五次找市上,重新论证,重新评价,他还四处找专家,找沙湖县走出去的老领导,老关系,让他们为沙湖县的未来鼓噪说话。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很权威地说:“沙湖为什么不能建成商品粮基地?这不是条件允不允许的问题,而是思想认识跟得上跟不上形势的问题。沙湖县有那么多的荒漠废地,为什么不能把它们变成良田?”

就这一句话,市上的态度立刻发生变化,不但很快通过了方案,还专门成立一个工作组,深入沙县,现场督导。于是,在县乡村三级尚未达成共识时,关于开发望草湖的各项优惠政策便已出台。应该说,当时出台的“望草湖十二条”是带有鼓舞性的,对吸收资金,鼓励民间资本进入农业建设确实起到了积极作用,这一点祁茂林也不否认。但错就错在,配套的东西没跟上。县乡村三级都有权批地,都有权搞规划,而且发展到后来,演变成了谁投资谁受益,谁圈地谁卖钱。县计委、乡政府、村委会三家都拥有说话权,但三家的职责权限还有对土地的最终归属一直未得到解决,结果就出现重复出让土地,乡上否决村上,县上否决乡上的恶性否决事件。等发现问题严重到无法收拾时,他们才明白,政令是不能从几个口乱出的,钱也不能谁见了都收。

“核心问题就是太盲目,认为北湖的土地多得卖不完,经办人员往那儿一站,手指一下,说这块地你开发,这块地就真成你的了。结果,县乡村三级利益分配不公,索性抢着卖,抢着收钱。因为十二条明确规定,收益自支。”祁茂林说。

“还有就是人情地关系地太多,你真是搞不清,哪块地是卖出的,哪块地是送出的。反正到处有人批条子,随时有人打电话,荒芜多年的北湖那两年简直成了香饽饽。如今拿到法庭上的合同,就连当初的经办人员都搞不清,这些合同到底是咋签的。”祁茂林又说。

林雅雯无法想象当时的情况,她真是不明白,这么重大的一件事,怎么会搞得如此混乱?难道就连卖地首先要搞清四址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都不晓得?后来听了祁茂林的解释,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县上和乡上都是按图卖的,图上的确划清了四界,而且哪一块属县管地,哪一块属乡管地,哪一块才是留给村上的都标得清清楚楚。但,图跟实地有严重的误差,而且图上标的什么三道岭子二道沟五道梁都是测绘人员道听途说的,并没实地详查,跟村民们眼里的北湖风马牛不相及,这才引出后面一系列纠纷。

荒唐吗?的确荒唐。但它确确实实就发生了。到现在,有些合同上的地在哪儿,还是说不清。因为当年有一部分人,签了合同并没去开垦,而是玩起了倒卖合同的把戏。如今手持合同的,却冤枉得找不到地。

林雅雯到沙湖县两年多,几乎每两个月就要处理一起土地纠纷案,真是越处理越乱,越调解纠纷越多,到现在她自己也搞不清,同一块地,到底许过多少家主儿。

想到这儿,她不自禁地笑了笑,笑得有几分涩,几分苦,还有几分无奈。

正要往前面的二号区去,徐大嗓子追了上来。徐大嗓子一脸怨气,显然,他对林雅雯的态度很不满。“鼻子里插根葱,装什么象啊,问题不解决,我让你们谁也不得好过。”徐大嗓子心里恨了一句,硬给自己壮了壮胆,跑到前面,堵住林雅雯:“县长大人,钱啥时给呀?”

林雅雯没理他,继续往前走。她在考虑,是该采取果断措施解决问题了,再拖,不但会把北湖拖成一块废地、死地,就连沙湖县的投资环境,也要受到巨大影响。这么想着,她回过头,冲身后嘀嘀咕咕的湖湾村村支书杨泥漫喊:“老杨你过来。”杨泥漫一听县长喊他,急猴猴地跑了过来。

“我上次交代你的工作,进行得咋样了?”林雅雯问。

杨泥漫脸上的表情哗地紧住,局促地挠了挠头,又怯怯地冲徐大嗓子望了望,道:“这事儿……还没个头绪。”

一看杨泥漫猥琐的样,林雅雯便清楚,事情还是出在徐大嗓子身上。她不无懊恼,也痛恨政府这只手太软。一个徐大嗓子,竟能左右得了整个望草湖的局势,这样下去,工作还怎么开展?

这次下来之前,林雅雯已将望草湖的所有资料都调查清楚,她知道,徐大嗓子之所以这么张狂,不只是他手里握着三份合同,也不只是关井队强行填了他的井,徐大嗓子背后,还有一个人!

“老杨,这么着吧,今天你给我个面子,把乡亲们带走,别老想着闹,闹是闹不出结果的。今天我想跟二区的开发商谈谈,等二区的事解决了,你们那点儿事,不是啥问题。”林雅雯的口气似乎是在求着杨泥漫,但她的目光,却分明在告诉杨泥漫,今天这人,你必须带走!杨泥漫当支书当了十年,早当精了,当油了,上级官员眨一下眼,他都能猜出官员心里想什么。林雅雯的话虽软,但软跟软不同,他看得出,今天的林雅雯,是带着刀来的,是带着斧子来的,要砍的,并不是哪棵树,而是他们这些缠在树上的藤。

他立马堆出一脸笑,很顺从地说:“行,林县长,今天我听你的,你怎么指挥我怎么做。人我这就带走,实在带不走的,还得给你留着。”说完,朝身后跟来的村民喊:“都到我家去,等一会县长跟乡长去那儿,大家有话就到我家去说。”

人们先是犹豫着,害怕徐大嗓子阻拦,可这一天的徐大嗓子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居然没跟杨泥漫较劲儿。杨泥漫这才畅畅快快将人带走了。

不多时,毛岩松赶了过来,气喘吁吁,见面就说:“你看我这儿,乱得跟马蜂窝一样,县长来了也没法接待。”林雅雯笑笑,对这个部下,她有点偏爱,甚至有点过分的信任。这信任一半来自于毛岩松的工作能力,一半,缘自他对北湖的感情。林雅雯有时想,为什么像毛岩松和朱世帮这种类型的干部,反而在当下的环境里不受欢迎?

一心对下还是一心唯上,这对乡镇一级的干部来说,真是个深刻的命题。毛岩松原来在新井乡当乡长,北湖土地纠纷发生后,往苏武乡派干部,一度成了县上第一大难题。林雅雯到县上不久,乡镇一级干部有过一次大调整,组织部最初的方案是让毛岩松回县上,担任区划办主任,林雅雯在众多的干部中发现了他,坚持让他来苏武乡,担任一把手。事实证明,林雅雯当初没看错人,在毛岩松的事情上,她坚持得对。

“闲话少说,方案准备得怎么样?”林雅雯今天到望草湖来,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想跟毛岩松讨论下一步北湖的发展方向。朱世帮的方案给了她很大启发,为什么不能让苏武乡的农民也成立一个公司,让农民自己开发和再造北湖呢?

“快了,再有一周,估计就能弄妥。”

两个人说黑话一样,边说边往前走,二号区的几个老板看见他们,从推土机上跳下来,往这边走。身后,徐大嗓子照旧跟着。林雅雯示意毛岩松,先甭理他。毛岩松偷偷一笑,其实他心里,对徐大嗓子的事已有了解决的办法,不过,暂时他还不想给他解决。他跟林雅雯一个心思,要逼着徐大嗓子把身后那个人说出来。

3

望草湖一共分了六个区,相比之下,二号区的矛盾简单,纠纷也少。林雅雯跟毛岩松在几个老板的陪同下,四处看了看,跟上次来时相比,二号区的情况令人高兴。地是按县上的要求统一平整的,湖里零零星星的树,也完好地保护了下来。唯一的遗憾,就是草没了,让推土机给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地已经卖给了人家,不平整等于是荒地,一平整,就得付出代价。

平地的一共五位老板,当初二号区买地的有十多人,纠纷发生后,县上给其余几位退了钱,这五位本来也要退,但他们打了井,地也平整了一半,要想解除合同,就得赔偿他们的损失,县上真是拿不出钱。经过协商,他们愿意按县上的规划和要求重新平地。林雅雯当时的想法是,先鼓励他们把地平好,至于将来怎么开发,等大方案出来后再定。实在不行,就咬着牙付钱,从他们手里再把平整好的地买回来。现在大方案已在她脑子里,林雅雯需要跟他们进一步沟通。

看完现场,林雅雯将他们请到乡政府,简单寒暄后,林雅雯切入正题。她跟二号区买地最多的田发良说:“县上有个想法,想对北湖进行一次大改造。你们几位能不能带个头,以股份制的形式,把大家手里的土地集中起来,别再各自为政,弄得谁也形不成气候。”

田发良笑笑:“难啊,林县长,情况你也清楚,这地,真不是说集中就能集中起来的。”

“不难我找你田老板做什么,你田老板是县上有威望的企业家,又是政协委员,该给政府帮忙的时候,还得帮忙是不?”

“林县长这样说,我田某就不好意思了。”田发良也是性情中人,当初县上一窝蜂吵着卖地,他也提过不少意见,可惜没人理会。北湖折腾成这样,他心里也很愤怒,两次政协会上,他都递交了关于保护生态,合理开发北湖的提案。林雅雯从政协要来了他的提案,认真研究一番,确信在如何有效保护北湖土地资源,防止恶意哄抬地价方面,田发良跟她观点相同。今天把焦点对准田发良,也是想让他在下一步的整治中起个好头,充分发挥他优秀企业家和政协委员的作用,为县政府排忧解难。

“这么着吧,田老板,你们几个好好合计合计,北湖肯定要整治,而且这一次县上决心很大,不管遇到什么阻力,县上都不会动摇。大方向已在方案里了,围绕这个方案,你们拿出自己的意见,合理,县上就采纳,不合理,就依法解除合同,该赔多少,县上赔给你们。一个原则,土地是农民集体所有,掠夺和盘剥农民,他们不答应,县上也不能答应。县上犯的错误,县上纠正,哪怕代价再大,也不能一错再错。”

说完,林雅雯拿出方案,递到田发良手中。田发良捧着方案,忽然就意识到,今天林雅雯找他们,真实用意,是想把已经卖出的土地收回!

打发走田发良他们,林雅雯让毛岩松关上门,两个人继续先前的话题。

“一号区和三号区搞清楚没,纠纷地到底占多少?”

“接近三分之一。”毛岩松说。

林雅雯略一思忖,问:“让湖湾村的农民出钱收回纠纷地,你估计难度有多大?”

“难度当然有。”话虽这么说,毛岩松心里还是没底。这事几天前林雅雯电话里跟他安排过,他以前也有这想法,但真要落实起来,怕是……

“主要是啥问题?”

“关键还是资金,那些纠纷地,都是倒了几手的,地价比正常地高出一倍还多。单是一区跟三区,要想把纠纷地都收回,至少也得二百万。这钱摊在湖湾村二千口人头上,每人就是一千元。”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本想靠卖地发财,结果却让地把一个村害了,这个教训,得让他们牢牢记住。”林雅雯说。

“怕是他们现在还意识不到这点,你没见杨泥漫那态度,到现在他还想靠土地发财呢。”毛岩松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恨。

“杨泥漫的问题等一会再谈,我想知道,如果按原来县上规定的价格,再加上同期银行利息,收回这些地难度大不?”

“这……”毛岩松不吭气了,过了好长一会,他才道,“这笔帐我也算过,如果按最初卖地的价格收回,难度不是太大。这些年乡财政也有些积累,再让村上拿一部分,摊到个人头上的,也就二百来块,这些钱村民们还是愿意掏的。问题是按原价收回,买地人不干。”

“这你不用管,谁炒起来的地价,让他们跟谁要去,县上没理由负担这些。”林雅雯愤愤道。

“林县长,这措施不行,这样一来,矛盾又要激化了。”毛岩松赶忙说。

“这也怕那也怕,工作还干不干了?实话跟你说吧,这一次,我就想把矛盾挑起来,越激化越好。北湖的问题想在没有矛盾的前提下解决掉,等于是痴人说梦。”说到这儿,林雅雯顿住了。内心里,她又何尝不想平平稳稳把矛盾解决掉,但这可能么?还有,凭什么要让那些恶意哄抬地价者从中牟利?北湖的土地不是在增值,而是贬值,按市场经济,目前手持土地者都该赔钱,能按最初的价格收回,县上等于是在照顾这些人了,如果再让步,她这个县长等于就是拿农民的血汗钱在为政府的错误埋单。这种事,她林雅雯绝不会做。

“林县长,这太冒险了。”

“这个险值得冒,也应该冒。”林雅雯的态度非常果决,看来这一次,她真是要来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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