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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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家远被祁老太爷带走后,孔杰玺也想过到里面打听,至少应该搞清楚,老太爷将仇家远跟司徒雪儿打发到了哪,会不会?但这事实在太难,凭孔杰玺眼下的能耐,要想从祁府弄出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无疑是难于上青天。祁府戒备森严不说,如果让祁老太爷闻到半点气息,这条命,指不定啥时就没了。

骆驼也坚决不同意这样做,他一再要求,只能在外围打探,切不可惹恼了老太爷。毕竟,他非等闲之辈啊。

思来想去,孔杰玺决计去一趟平阳川。平阳川既不归古浪管也非凉州管辖,只因它在丝绸之路上的特殊位置,使得这块沙漠中的绿洲跟古浪和凉州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关系。但眼下掌管平阳川的,是马鸿逵的堂弟马鸿达,此人跟马鸿逵比起来,更为心狠手辣。

农历八月十二傍晚,孔杰玺的步子刚踏进平阳川,疯女人大嗓门便朝他扑来。孔杰玺丝毫没有防范,这个街巷里跳出的疯女人着实吓了他一跳,等他看清是大嗓门时,脸色唰地变了。此时街头人多眼杂,孔杰玺怕被人认出,忙朝相反的方向走,没想大嗓门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边走还边朝他扔石子。孔杰玺感觉不大对劲,掉头往回看时,一个熟悉的影子在前面小巷里一闪,眨眼便不见了。孔杰玺正在愣怔,就听疯女人凑近他耳朵说:“不要乱看,只管跟我来。”

孔杰玺心里怦一声,脚步下意识地跟着大嗓门往那条小巷里走,刚拐进巷口,就有两个黑影儿一左一右夹住他。“不要吭声,自己人。”

孔杰玺被带到巷子深处的一座小院里,迎接他的,竟是张营长。孔杰玺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张营长。马鸿逵带着人在青风峡横施淫威时,孔杰玺得到的消息是张营长已安全撤出青石岭,具体去向不得而知,后来他拖人打听过,也没打听到准信儿。见他纳闷,张营长笑着说:“吓着你了吧,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知道你要来平阳川,只好让蜘蛛在街头等你。”

“蜘蛛?”孔杰玺困惑地盯住张营长。

“蜘蛛就是我妹妹大嗓门。”见孔杰玺越发吃惊,张营长只好从头说起。原来大嗓门根本没疯,黑三遇难后,组织上考虑到大嗓门的安全,将她转移到平阳川,原想让她隐姓埋名,安安分分过日子,不料大嗓门一心想替丈夫血仇,她在街上装疯卖傻,暗底里却是省委在平阳川的交通员。张营长他们这次能顺利从青石岭撤走,多亏了大嗓门,是她不顾危险跑到青石岭,将情报递给顾九儿,这才避免了更多的同志牺牲。

“真是想不到,连你也瞒过了。”见孔杰玺真的一点不知情,张营长笑着说。“瞒得好,瞒得好呀。”孔杰玺满怀感激地望了大嗓门很久,发自内心地说。

“据我们掌握的消息,马鸿达已对仇府产生了怀疑,这两天,仇府门前包括几家分号总有可疑人物出现,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到仇府去。”张营长这才把拦截孔杰玺的原因说了出来。

“哦?”孔杰玺吃了一惊,看来,自己的预感一点没错。

张营长和顾九儿几个从青石岭水家大院撤出来后,原本是要跟尕大的武装力量汇合在一起,寻找机会跟马鸿逵作斗争,谁知在这节骨眼上,平阳川仇家以前义字号的蒲掌柜跟水二梅翻了脸,扬言要把仇家的事说出去。水英英找到大嗓门,要她帮着想办法,无奈之中,张营长便留在了平阳川,只让顾九儿去了尕大那里。眼下,蒲掌柜的事已彻底解决,就在他跟马鸿达派来的诱饵讨价还价时,被张营长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并给报销了。

“那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省委要我继续留在平阳川,暗中保护好仇家一家。最近马鸿达正在酝酿着一场大的阴谋,这个时候我更不能离开,也许,一场更残酷的较量就要开始了。”张营长的语气里,透露出对未来深深的忧虑。不过他紧跟着说:“西安方面要我转告古浪的同志们,红军西进的号角将要吹响,马家兵的日子长不了了,我们一定要赶在西进前,将古浪和平阳川的革命武装建立起来,为红军西进打开一条秘密通道。”

第三节

夜,死寂,冗长。

接二连三的血难和悲噩洗劫了峡里的欢声和笑语,沉闷和惶恐就像瘟疫一般漫开,青风峡笼罩在腥风血雨中。

岭上,同样的死寂和被黑暗吞噬了的日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自打西沟桥那可怕的一幕发生后,牧场主水二爷就失了声,他再次陷入到多年前冯传五带来的那场阴霾里醒不过神。尽管峡里接连不断的血光之灾完全印证了他对时事的判断,但这丝毫不能成为他快乐的理由,相反,他被更深的悲凉淹没。咋能这样啊,咋能真的这样啊?夏日酷热的暴阳底下,他像老狗一样蹲在院门口,双眼傻呆呆的,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响一次便让心烂一次的话。

水二爷意识到自己完了,彻底完了,一个人咋能把一峡的血难提前预知到呢?这不大可能,一定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要不,就是这个荒唐的世界出了问题。怎么能说杀就杀呢,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不对,一定是哪儿弄错了。他反复地沉陷到这迷宫一般的荒诞中不能自拔,终日除了叹气就是用双手死死地抱住自个的头。

更苦的是拾粮。

自打嫁到这院,拾粮从没感到日子会这么难熬。以前不论水家父女是冷脸还是热脸,他都觉活在这院里是一种福。眼下,这份感受全无。人去院空的水家大院一夜间成了一个铁笼子,水二爷哑了,水英英像是疯了,满世界乱跑,人到底在哪,连个准信儿也得不到。吴嫂整天丧着个脸,不是躲在墙角抹鼻子就是抱着月月傻哭。仿佛,西沟桥那一场灾难,撕烂了每个人的心。狗狗呢,自打他从西沟回来,就再也不进他的门,好像,他去西沟是帮马鸿逵抓小伍子。总之,这院里没一丝儿活气,阴森森的,令人压抑得窒息。

硬熬了几天,拾粮忽然间明白,一切,都是因了药。如果一岭的药还在,如果这岭上还有地儿供他打发时间,那么,先前那份感受一定还在,绝不会因血光之灾而少缺什么。天呀,拾粮意识到这点,冷不丁惨叫了一声。原来,原来……这院里暖住他的,留住他的,不是哪张脸,而是药!

药!

醒悟后的拾粮彻夜地哭了一场,不知道哭啥,就是想哭。等他从哭声中止住自己时,就发现,水家大院不像了,青石岭不像了,像的,是他一成不变的苦难。夜里再睡觉,就感到炕的冷炕的冰来,时光如一道幕,缓缓拉开,裹住的,竟是一颗破碎得无法再破碎的心。心里面流的,是水家带给他的痛,带给他的伤。水英英以前的骂,后来的冷漠,再后来的热情,就全成了盐,拼命往他的伤口上撒。心那个疼哟,比挨马家兵的枪子还厉。

夜无边无际地撒开,滚滚的夜,黑得没边的夜,顷刻间就将他淹没。他这才知道,男人是不能久长地立在别人屋檐下的,不管这屋檐是温暖还是冷寒,立久了,心里总会长出杂草。以前有药在心里长着,这草,还显不出来,如今药没了,心里,突就全成了杂草。

全成了杂草啊——

可是到后来,他又再次想起了水英英,想起了那夜之后的一个个日子,想着想着,他就恨开自己了。“混帐王八蛋,都到啥时候了,你还敢乱想混想,你也不怕天爷打雷,把你的头取掉。”

第二天,水英英突然回来了,一进院就喊拾粮。拾粮慌慌张张跟着水英英往南院去,进了屋,门也没关,就问:“你跑哪去了,急死我了,没听见峡里天天响枪么?”

“放心,他们打不着我。”水英英倒一点不替自己担心,看见拾粮急,会心一笑,眼里露出一份感激。等拾粮给她倒了水,喝了一口道:“我刚从平阳川回来,你想不到吧,二姐一家,全姓了共。”

“你就饶了我吧,现在啥时候,还说这种话?”

水英英暗暗一笑,她就知道,拾粮是听不得这种话的,不过,她必须跟拾粮把话说清,不是她让拾粮也姓共,她对这些没兴趣。但,二姐现在有了危险,仇家一家都有了危险。这些危险,都来自该死的仇家远。

别人的事她可以不管,二姐的事,她水英英一定要管。

她要抢在别人前面,把该死的仇家远找到。如果他胆敢学东沟何树杨那样做叛徒,对不住了,她水英英会亲手把这个祸害除掉!

是你把我二姐拉到了这条道上,二姐的身家性命,你姓何的得负责到底。这么想着,她冲拾粮说:“你陪我走一趟古浪吧,事情紧,现在就走。”

“做啥去?”拾粮被水英英的慌张劲弄懵了头,他的记忆里,水英英还从没这么慌张过。

“路上再跟你细讲,你拿点干粮,我换件衣服就走。”

拾粮嗯了一声,他知道是急事,如果不急,英英不会连上房也不去,岳丈水二爷快要为她急疯了。拾粮出了屋,往后院那边走了几步,突地又转身,不行,我得问问清楚,不能由着她的性子。

再问,水英英脸色就不好看了:“你怕了是不,怕了我自个去!”

“你也不能去!”拾粮猛就说了这么一句。说完,把自己也惊住了。这口气,他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你……”英英白了脸,正在换衣服的手僵住。

“我是为你好。”

“不用你替我操心!”英英赌气地换上衣服,就要出门,拾粮忽然拦在了面前:“你把话说清楚,去哪,找谁?”

“我要不说哩?”英英怒瞪住他。

“你出不了门。”

“你敢?!”

“敢!”

这一天的拾粮,真就吃了豹子胆,居然就把英英锁在了屋里!其实他已知道,水英英要去找谁,关于平阳川仇家二公子的传闻,是这些日子沟里嚷得最响的,拾粮这样做,就是怕英英跟他来往。

来往不得啊,再来往,祸乱就要引到这院里了。

英英在屋里嚷着,骂着,说出的话越来越难听。拾粮蹲在门外,脑子里阻挡不住的,就想起了英英跟仇家二公子的那些个事。那些事其实很伤他的心,就跟当初英英跟冯传五眉来眼去很伤他的心一样,虽说冯传五被她除掉了,但有些事并没除掉,还是搁在了他心里。现在他再也不容许英英拿别的男人伤害他,不能!你是我老婆,我就得管。他固执地抱着这么一个想法,很有道理地坐在门前,坐出一副大男人的气概。

吵闹声惊动了水二爷,水二爷从上院走出来,一听英英回来了,忙不迭迭地就往南院来。南院的景致气坏了水二爷,他大骂了一通拾粮:“反天了是不,敢锁我的丫头了,有本事你把我也锁起来!”

拾粮只好乖乖地打开门,让水二爷进去。水二爷进去没一袋烟工夫,原又跳出来,怒冲冲道:“锁住,想上天是不是,想入地是不是,不是你了,你跟那个王八蛋再来往,我敲断你的腿!”

见拾粮磨蹭,水二爷气不打一处来地骂:“叫你锁住听见没,耳聋了呀!”万万没想到,水二爷的骂声还没落地,拾粮腾地丢下锁子,走了!

水二爷前面那句话,伤着了拾粮。他不反天,天还是你水家的,我回我的西沟去!

拾粮没回成,让吴嫂拦住了,吴嫂左劝右劝,好话说了一院子,总算,把他的心说转了,说回了。狗狗也趁机凑他跟前,专挑一些暖心窝子的话,说到后来,竟把拾粮眼里的泪说了下来,狗狗忙给他拿来一块干净毛巾,让他擦。

三个人在后院做这些的时候,水二爷忧伤地躺在上房里。拾粮扔锁子的动作让水二爷看到了某种危险,这危险比马家兵还令他恐慌不安。水二爷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话先伤了拾粮,他把拾粮的动作跟前些日子来路的变化联想到了一起,结果,就把事情想得愈加麻烦。

水二爷躺了大半天,仍然想不出一个解除麻烦的办法,最后,不得不败兴地承认,自己老了,一个老如黄昏的人,是没有力量解决麻烦的。

听天由命吧,一生刚强的水二爷人生头一次发出宿命的叹。

令人欣喜的是,这天的水英英并没固执到底,等她跳出屋子,一看南院空荡荡的,刚才骂她锁她的两个人,都没了影。院里飘荡着一股怪异味儿,水英英感觉不对劲,扔下包袱到了后院,看见吴嫂跟狗狗一左一右护着拾粮,像护住一个受伤的婴儿,水英英心里,就多了层东西。她悄然离开后院,重新回到自个屋里后,想法,就跟刚回来时不一样了。

八月出去九月也快要出去的一天,水英英意外得到消息,平阳川仇家二公子仇家远并没叛变,他让祁老太爷暗中送走了,送到了他该去的地方。祁老太爷的宝贝孙女祁玉蓉原来也姓共,正是靠了她,仇家远才得以平安脱身。

消息是平阳川那边带过来的,二姐说她们一家暂时还好,让爹和英英不要担心。

水英英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久之后,水英英开始呕吐。一开始她以为是吃坏了,嚷着跟拾粮要药。连着吐了几次,吐醒了吴嫂。这天再吐时,吴嫂惊乍乍说:“不是吃坏了,是有了,有了啊——”

吵嚷声传到上院,水二爷一个箭步从上院跨出来:“有了,有啥了?!”

“二爷,给你道喜啊,你要当爷了!”吴嫂说着,喜悦的泪就打眼里兴奋地奔出来。

水家大院洋溢着一股子喜悦,吴嫂那一声喊,让人气已经薄得不能再薄的水家大院猛就翻了个跟斗。水二爷第一个改变态度:“杀羊,拾粮,杀羊。”

拾粮本来还跟水家父女斗气,水二爷那句伤心窝子的话让他记恨了两个多月,脸也拉了两个多月,一听要做爹了,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尽,水二爷还没把话说完,拾粮已经跑进羊圈抓羊了。

“爹,我杀,我这就杀。”

水英英脸上挂满了自豪,拾粮宰羊的空,她进进出出,换了好几回衣裳。换一回,吴嫂笑一回。最后,她把刚穿上身的水红汗衫又脱了,换了一件花格子布的,下身穿了条墨绿色长裤,腰有点大,再过三四个月等娃出了怀再穿还差不多,可她用一根红红的腰带硬提住了。这些衣裳,是上次跟拾粮去古浪时买的,那个时候她就想,等哪一天开怀,她一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可不想学大姐二姐,怀娃时那个难看,丑死人了。吴嫂再次笑出了声:“我的冤家,这裤子现在穿还早,赶着穿了,出了怀穿啥?”水英英不害臊地说:“就今天穿,出了怀还有。”

“穿,穿,想穿啥就穿啥。”水二爷颤着声笑,笑完,又叮嘱:“走路小心点,往后,院里的活,不干。”

“院里没活。”拾粮抢着说。

院里真是没活,自打药犁翻过,院里真就没一点活了,那点儿庄稼,少得让人没法出力气,吴嫂和狗狗,还干一天缓三天呢,哪能挨上英英。

一家人吃着香喷喷的羊肉,口无遮拦地喧谈着,水二爷按捺不住,要给肚里的娃取名字,吴嫂骂他妖精,哪有肚里就给取的?水二爷想想也是,喝了一口羊肉汤道:“我水家又添人了,这回,一准是个带把的。”

一听带把的,英英不满了:“爹,不管是丫头还是娃子,你都得高兴。”说着,脸往拾粮脸上一瞅,拾粮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陶醉住了,怀里揽着月月,目光痴痴的,望住远方。

水家大院因未来的小生命溢满快乐的日子,东沟传来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消息。东沟财主何大鹍摇身一变,坐在了保长的位子上。这一次,他坐得异常坚定。任凭儿子和儿媳以死来威胁,他都不为所动。

消息传开,举沟哗然。人们惊异于何大财主的变化,他不是曾经为逆子何树杨气得发疯么,不是曾经因家里出了叛徒上吊抹脖子发誓说不活了么,怎么现在义无反顾地做起了马家兵的走狗?

水二爷冷冷地一笑。逼的,逼的呀,他在心里叹道。这天后晌,女儿大梅连哭带喊跑来求水二爷,让他去劝劝公公,千万别做这种傻事。面对大梅的哭诉,水二爷奇奇怪怪装出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子,大梅足足哭诉了一顿饭的工夫,只换来他半梦半醒的几个字:“啥,你说的啥?”

大梅伤心至极,原指望这种时候,娘家爹能帮她出个好主意,至少,能给她宽宽心,哪知……

英英非要拉大梅住一宿,大梅哪还有这个心,当下,哭哭啼啼就要回去,害得英英连最最激动的事都没来及告诉她。

喜悦并没有持续到孩子出生,横溢了不到两个月,淡了。

最先淡的,是拾粮。

一岭的中药被水家老弟兄两个犁翻后,拾粮的心就开始没有着落,如果不是英英怀孕这档子事,他是耐不过去这两月的。英英用未来的生命给了他两个月的欢乐,但仅仅两个月,拾粮又就不安分起来。这一天,他趁水二爷在上房睡午觉,偷偷溜上山,地里的药虽说犁翻了,但也有犁头漏下的,尤其是水老大犁过的这地,漏的就更多。几个月的挣扎后,这些药顽强地生长起来,跟往年几乎看不出两样。原本面目狰狞的地,意外让这些药铺严实铺好看了。只是很可惜,因为错过了采割季节,药已显枯萎。这不打紧,拾粮转了一圈,心中便想好补救措施。哪知,他二番回院拿工具时,就让水二爷挡住了。

“你往哪去?”

拾粮也不隐瞒,实打实说:“地里收药!”

“你个不安好心的,还想害我水家是不,你给我回去!”

水二爷这句话说错了,近来水二爷常常说出些莫名其妙的错话,他自己不觉得,但这些话一出口,就伤着了拾粮。

“我没害过水家,从没。”拾粮也不知犯了啥倔,当面就跟水二爷顶撞上了。“你个西沟的,还有理了?”

“我没理,我啥时有过理?”

“嘿,你还越说越来了,嘴上的劲大是不是?”水二爷气得在地上转磨磨,他还从没让人当面顶撞过,现如今,上门女婿倒给他甩起脸子来。

听见翁婿两个吵,英英打屋里走出来,腆着个大肚子。“粮——”她叫了一声。

“药搁在地里,不收糟蹋了,我看着可惜。”拾粮跟英英说。

“那是我水家的药,我就要让它糟蹋。”水二爷蛮横得近乎不讲理了。

“药是我种的,我舍不下。”拾粮开始以牙还牙。

“舍不下也得舍,我说不能收就不能收。”

“药没得罪你。”

“它是个祸害!”

“那……种药的也成了祸害?”

“你——?!”水二爷气得直翻白眼。水英英腆着肚子走过来,拉住自个男人:“回屋去!”

拾粮不甘心,刚进南院,就嚷:“凭啥不让我收,人惹了他,药又没惹他。”“少说两句行不,他心里堵,你就让着点他。”

“他堵,我就不堵?”

“堵,你们都堵,就我不堵。”水英英刚想发火,又一想,这个时候发火,等于是给拾粮火上浇油,遂压住心头的不快,哄起拾粮来:“听话,看在怀里娃的份上,听我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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