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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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二爷话,今儿个初九。”

“初九?我还以为今儿个初十七哩,这日子,没倒着来吧?”

“水老二,你——!”何大鹍一听水二爷在挖苦他,脸比太阳下的山头还红。“管家,我眼睛不好使,你四下瞅瞅,哪儿的东西放回哪儿去。”说完,水二爷抖抖他的缎子长袍,迈着八字步儿,走了。

何树槐脸上僵一阵白一阵,正要跟上去唤声岳父,父亲何大鹍猛地拽住他:“你小子是不是也眼花了,看不清哪是你的爹!”

管家老橛头把热闹看到这儿,觉得再看下去,这两亲家就会闹出丑事来,忙陪着笑道:“何东家,大姑爷,行了,说几句就行了,这大清早的,何必呢?快请,屋里请。”

何大鹍一扭身子,腾腾腾进了后院。

等到坐下,副官仇家远才小心翼翼问:“何家大伯,你刚才说的二公子树杨,到底咋回事?”

“咋回事,姓仇的,你少跟我装蒜。甭看你是吃粮人,腰里别着歪把子,我何大鹍也不是让谁吓着长大的。今儿个你要不把老二的事给我说清楚,我没完!”何树槐接过话道:“仇副官,有人前儿黑在峡口看见老二了,我爹急,昨儿个打听了一天,没信儿,所以,今儿一大早就跑来……”

“少跟他啰嗦!这种人,你跟他说好话他还以为你好欺负!”

副官仇家远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脸,赤一阵白一阵,后来,竟显出几分气短地说:“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副官仇家远绝不是在装傻,这件事,真是意外,不只意外,甚至……这事说来话长,那个夜黑,副官仇家远突然决定让何家二公子何树杨去办一件事,也是事出无奈。白日里他突然接到西安陆军长一封密令,要他火速为另一个地方送药。这事发生得太突然,副官仇家远一点思想准备都没,且不说要送的地方令他震惊,单就时间也来不及,况且,他手下根本就没多余的人。但,陆军长的脾气他知道,既然让他送,他就必须无条件地按时送到。况且密令是十万火急的,证明那个地方确实发生了药荒。仇家远正在情急中,上天突然给他派来何树杨。对何树杨,仇家远当然不会一无所知,何家二公子在凉州城里闹腾的那些事,他几乎没怎么费力就都知道了。当下,他就如此这般将何家二公子敲打了一通,并告诫他,如果送药失败,丢掉性命的不只是他,何家老小怕是……所幸,那趟药何树杨是按时送到了,据一同去的马帮头目讲,何家二少爷,人机灵着哩,办起事儿来也还周到,只是……“只是什么?”仇家远急于想了解这个人,这也是他当初做决断的一个理由。“这人太年轻,没经过啥风浪,怕有一天……”

仇家远没再往下问,不过从此,他对何树杨就打了个问号。

送药回来,何树杨几次托人问他,能不能回家?仇家远坚决不同意,他用同样的手段控制了何树杨,让他隐姓埋名,暂且在八盘磨安下身来,说随时听候他的吩咐。仇家远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眼下局势复杂,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讲得清的,况且他现在肩负着两条线上的送药任务,人手便是大问题。不管怎样,安排何树杨往外送药,他还是放心的。只是,他怎么跟青风团搅在了一起?

候团副吊死的那个夜晚,他跟县长孔杰玺也谈过这事,县长孔杰玺认为,青风团这样做,未必是好事,图一时之快而置大局于不顾,是兵家之大忌,会把到手的大好形势给毁掉。果然,他回到青石岭没几天,风向突变,形势对他跟孔杰玺都极为不利。这些日子,他已通过各种渠道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但事实表明,西安方面这次决心很大,大有把星星之火灭尽灭绝的态势。他这才将希望转移到护药队身上。谁知这个节骨眼上,何树杨竟暴露了自己。

副官仇家远忍住内心的焦急,硬着头皮把何大鹍的骂挨完,见何大鹍火气小了,他赶忙道:“何家大伯,你先回去,我这就找孔县长,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二公子真的在青风峡,我把他立马带回家。”

何家父子揣着极为不满的情绪走掉后,仇家远顾不上跟水二爷说一声,打马厩牵了马,就往草滩去。

十月的大草滩显出一派宁静中的肃穆,刚刚被何家父子坐骑惊过的草滩眨眼间又被更为急促的马蹄声惊起。仇家远策马而行,脑子里是关于自己到青石岭的神圣使命,以及由这使命引起的种种凶险。他再次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任何时候,都不能犯冒险的错误。

坐骑眼看着要追上何家父子,仇家远突然一紧马僵,朝何家父子相反的方向奔去。

太阳直直地照在大鹰嘴上的时候,副官仇家远已将马藏好,他在马背上拍拍,安顿马儿千万别乱发声。然后顺着石崖,一步步来到谷底。清凌凌的姊妹河立刻将秋末的凉意袭来,他连着打了几个寒噤,心想,这谷底就是凉啊。他在崖壁下学了几声蛙叫,就见早已候在洞穴里的疙瘩五钻出来。

疙瘩五一见仇家远,就神色紧张地说:“不好了,八盘磨暴露了,里面的同志没来得及撤,全让抓走了。”

“这事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你回头去找白会长,让他从商会那边也想想办法。”

疙瘩五点头。

“我问你,何树杨怎么回事,他怎么进了青风团?”

“这事我也不晓得,听猴子说,好像青风团有他一个同学,介绍他进去的。”“胡闹!”

一听疙瘩五这样说,仇家远心里越发不安:“我不是再三叮嘱过么,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接受何树杨。”

“这事他们也瞒着我,我也是昨儿晚才听到的。”

“何树杨哩,现在在哪?”仇家远顾不上发火,紧着问。

“我也正要问你哩,他不见了,还以为在你那儿。”

“什么?!”

这下,仇家远就不只是惊了。八盘磨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多,何树杨既然没回到八盘磨,又能在哪?

会不会?

“不行,你我分头去找,记住了,找到何树杨,让他哪儿也别去,还是那句话,我对这个人不大放心。”

说完,仇家远顾不上跟疙瘩五多扯,急忙返身,沿着崖壁往上攀。刚攀到大鹰嘴,正要喘口气,忽然见水英英一脸险恶地横在他面前。

何树杨失踪了!

一连几天,仇家远都打听不到他的消息,暗中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个个回来,全都摇头,仇家远急得心里的火都要喷出来。

这天他来到县城,县长孔杰玺也是一派焦虑,他能到哪儿去呢?县长孔杰玺已这样问了好几遍。仇家远道:“他现在还不跟我们联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出事了。”

“你是说?”

“我们必须从坏处想,都怪我,听到的太晚了。”仇家远非常后悔,错就错在青风团的失控上,这是一支最先由青年学生发起的组织,起初的目的是动员和说服各自的家庭,捐出钱物来支援前方,后来又发展为向全县富商及豪门大户做工作,想争取更多的支持。仇家远插手时,青风团的力量已很大,到底有多少人,他现在也说不准。他只是派进去两个很关键的角色,要他们务必引导青风团,往正确的路子上走,同时,要保持跟他的联系,遇有情况,随时报告。

县长孔杰玺怀着不安的心情问:“如果他真的出事,对你,会不会有危险?”仇家远阴着脸道:“暂时还不好说,不过,往二号线送药的事,他知道。”“什么?!”县长孔杰玺大惊失色。仇家远这才把安排何树杨往二号线送药的事说了出来。县长孔杰玺气得直拍桌子:“好啊,你连我也瞒,不是说你把他暗中保护起来了么?荒唐!”

“我……”仇家远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向孔杰玺解释。

仇家远的确隐瞒了县长孔杰玺,当时他给县长孔杰玺的信中只说何树杨在他手里,要县长孔杰玺只管按信上的法子跟财主何大鹍要银子。这也是仇家远想出的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自从他被陆军长以副官的身份派到凉州,仇家远遇到的最大难题便是银子。日本鬼子穷凶极恶,铁蹄已践踏了我半壁河山。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伤亡惨重,需要后方提供的补给越来越多,可单凭商会的力量,远远不够。凉州的老财和富商们又全都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双手捂着钱袋子,不肯主动为国家分忧解难。如果单是给一号线供药,仇家远还能应付,现在又突然命令他同时向二号线供药,这银子的事,就一下显得紧巴起来。没办法,仇家远只好出此下策,逼着何大鹍们先掏银子。他私下告知县长孔杰玺,何大鹍拿去的银子还有财物悉数照收,不过不白拿,就算是先借用一下,等战事缓和下来,再想办法退还给他。

何大鹍交到县长孔杰玺和白会长手里的银两,孔杰玺都在暗中打了借条。之所以不把何树杨送药的事说出来,是怕县长孔杰玺将戏演砸,让精明的何大鹍看出破绽。

没等仇家远解释完,县长孔杰玺便紧着道:“你还在这里瞎解释什么,还不赶快回去善后!”

县长孔杰玺的担心绝不是多余,仇家远刚回到青风峡,脚步还没踏上大草滩,水英英便从僻背处跳出来,堵住他。

“有事?”仇家远勒住马缰,问。

“你还有心思瞎逛啊,家里,家里出事了!”

第七章 人祸

第一节

水二爷辛苦一世挣得的银两就这样横陈在冯传五眼前,妈呀,咋这么多,咋这么多么?天老爷,这得盖多大的宅子,娶多少房姨太太才能花掉!

一场飞来横祸降临到水家大院时,水二爷还躺在炕上,跟曹药师拉家常。曹药师这人嘴巴真会说,懂的事儿也多,这些天,他跟水二爷居然越谈越投机,越谈话题越多。

躺在舒舒服服的大炕上,轻描淡写中,他就为水家大院和青石岭描绘出一副诱人的前景。这前景,是由满山遍岭的中药绘成的。

两人正喧着,拴五子突然跑进来说:“不好了,二爷,院子,院子被包围了。”“啥?!”

水二爷和曹药师同时跳到院里,就看见,荷枪实弹的兵娃黑压压一大片,仿佛山外飞来的鸟,扑腾一下就落满了院子。水二爷惊得嘴张了几张,想说啥,却被院门口站着的人吓得噤了声。

水二爷认得,腰里别着盒子枪虎狼一般立着的,正是凉州城恶名昭著的冯传五。

“二爷,好久不见,你倒是自在啊。”冯传五阴森森地说。

水二爷结巴了几下,才道:“冯……冯司令,你咋……来了?”

凉州城保安司令兼宪兵大队大队长冯传五清清嗓子:“二爷,青石岭这好的景色,你也不请我来看看,这不,我自己来了。”话说这儿,冯传五突然恶下脸,冲手下喝:“搜!”

未等水二爷做出任何反应,冯传五的人已端枪扑进了各院,一时,院里响起叮叮哐哐的声音。惊惶失措中,水二爷想抓住曹药师的手,却发现,曹药师不知啥时已溜了。

水二爷被几个兵娃反剪住手,带进了上屋。冯传五盛气凌人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水二爷的烟枪,仔细端详半天。一个年轻的兵娃殷勤地要给他点烟,冯传五眼睛一横:“你见过我抽烟的么?”吓得那兵娃赶忙缩着身子退了。

“二爷,近来可好?”

冯传五笑呵呵地问。

水二爷绝然没想到,这帮子兵敢拿绳捆他,在他的记忆里,他只挨过亲家何大鹍一绳子,当然,那时何大鹍还不是他亲家。没想,时隔多年,他的肩上又有了绳子。当下,他就怒怒地冲冯传五说:“姓冯的,你不问青红皂白,竟敢捆我,我水老二凉州城也是有人的!”

“有人?嘿嘿,二爷,我就怕你没人哩,有人好,有人好呀。”冯传五阴阳怪气,边说边拿起琴桌上一个青瓷花瓶,把玩着。水二爷一看他摆弄花瓶,惊叫道:“冯传五,你给我放下,那花瓶也是你玩的?!”

“哦?”冯传五怪异地盯了水二爷一眼,“你不说我还不想玩,你这一说,嘿嘿,我还偏要玩玩。”说着,将花瓶举起来,借着门外透进的亮光仔细端详。这花瓶果真不一般,冯传五在凉州城混,多多少少也经见过些世面,单从花瓶的底色还有花纹判断,这花瓶有些年代,看来也是个宝贝。为了看个仔细,他将花瓶举得更高,水二爷一看,惊得心都要跳出来,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家里摆的呀,它是,它是乾隆爷在西安城用过的,值十几匹走马哩。水二爷刚要叫,门外突然跑进两个士兵,冲冯传五一个敬礼:“报告,院里搜出枪。”

“什么?!”

冯传五惊得,腾一声打椅子上弹起,手里的花瓶没抓牢,呯地掉地上碎了。水二爷长吼一声:“冯传五,我操你八辈子祖宗,你知道那是啥宝贝么……”冯传五顾不上理水二爷,腾腾腾跟着士兵往后院走了。这边,水二爷的心早随花瓶碎了。

院里果真搜出了枪!

谁也没想到,仇家远那次用马车拉来的神秘箱子,竟藏着这玩意。当下,院里炸开了锅。兵娃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神情气儿呼地紧起来。院里上下,都被集中到后院,阴森森的空气布满了水家大院。

中间漏掉了三个人:水家三小姐水英英,药师刘喜财,还有拾粮。

众兵娃涌进院子的时候,水家三小姐水英英正牵着山风站二道岘子母亲的坟前。这段日子,水英英越来越想念母亲草儿秀,这种思念来得毫没缘由,却又那般真实,那般如针刺骨。几乎每天,她的脚步都要不由自主地来到坟前,跟母亲默默说上一阵话。粗心的水二爷居然没有发现女儿的变化,还当她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偶尔地撞见,鼻子里哼一声,也不多理她。水英英心里,就越发觉得娘好,娘活的那些个日子,她是没有委屈受的。可现在,现在有啥委屈呢?水英英说不出,但就觉心里堵,别扭,得跟娘说一说。

水英英正说着,头顶突然一阵黑,紧跟着唰一声,肩膀像是被啥重重地压住了。抬眼一看,竟是鹏!那只被爹唤作鹏的鹰落在了她肩上,两只锋利的爪子死命地抓她的肩。水英英吓死了,她还从来没这么近地看见过鹏,天呀,它居然有半个牛大!水英英正要喊,鹏忽然一用力气,险些将她提起来。兴许,这就是天意,一向脑子里不装事儿的水英英忽然就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鹏说:“鹏,出啥事了,啊?”鹏再次用力,似乎,水英英飞到马上,完全是鹏使的劲。坐骑山风看见鹏,也像是有了灵气,当下撒开四蹄,驮着主人飞奔起来。

鹏带着山风,一气儿将水英英驮出大草滩。中间水英英回头看过,天呀,院外,草滩上,啥时多了那么多带枪的。

就在水二爷还有院里若干人被五花大绑捆起来丢进草棚的时候,副官仇家远的身影,已消失到峡谷外。青石岭突遭重兵包围,证实了副官仇家远和县长孔杰玺的猜测,何家二公子何树杨叛变了!副官仇家远不敢轻举妄动,他必须尽快赶到县城,弄清事件真相。就在他快要冲出青风峡时,疙瘩五的快马也到了,疙瘩五说:“姓何的叛变了,啥都招了。”

仇家远颓然从马上掉下来,差点让滚滚的姊妹河水冲走。

给副官仇家远报完信,水英英并没马上回到青石岭。事情太可怕了,这种可怕并不是来自她对事情真相的判断,而是副官仇家远的震惊和恐慌。在她眼里,副官仇家远哪这么慌过,哪这么无措过,他站在草滩上,就像鹏一样无所畏惧,就像鹏一样目空一切。可今儿个他的表现真是太出乎意料,他在临上马时突然抓住她的手:“你先不要回家,在这儿等我!”说完就像风一样卷走了。水英英忽然有种心被风掠走的感觉,茫然而又无措地呆站了会儿,就想,我不能等,我家都成那样了,我还怎么等?想着,就纵身跃马,往东沟去。

她必须尽快告诉大姐,让大姐帮她想法子。

而这一天的拾粮和刘喜财,却是被一种药迷住了。两人是在寻找尿毒草的路径中发现这种陌生的草的,这草粗粗壮壮,长得笨头笨脑,粗看,不像草,倒像一棵树,没长起来,趴在地上的树,细一看,确实是草,而且,这草散发着淡淡的苦腥味儿。

这是大鹰嘴北面山崖下的一块洼地,两天前他们在这儿发现一株尿毒草,长势极好,而且两人同时看见了花开。真是奇怪,这都十月了,尿毒草竟然还开花,那极短暂极夺目的一瞬,令他们真是兴奋无比。两人断定,这儿一定还藏着神秘的草,因为这个形似口袋的洼地极其险峻,从岭顶到洼地,只不过数百步距离,但你要下来,却能足足花上半天时间,而且,为安全起见,两人都是拿绳子把自个拴在岭顶那棵歪脖子树上的。刚下到洼地,他们就被这开着碎蓝花花的怪草给吸引了。

药师刘喜财搜遍了脑子里所有记忆,初步断定,这草就是他父亲说过的野猪头,生长在密闭的环境里,而且一生一大团,互相簇拥着,交缠着。这草花香极淡,但根却粗壮,它的药性主要在根,形似枯柴的根拿米酒一泡,会慢慢蜕皮,露出黄生生的肉来。这肉,可解百毒,特别是狼虫虎豹蛇蝎子的毒,中医上管它叫百毒王。

一定是它。

等两人在乱草中寻出一大片这样的草来时,药师刘喜财就喜得拢不住嘴了。这天他们直到天黑尽才回来,拾粮提议,挖一株回去试试?药师刘喜财坚决摇头,并告诫拾粮,大凡奇草,奇得不只是它的药性和花香,更是它的生长环境,环境稍有变动,这草,说不定几日内就会枯竭。“你一定要记住,做药师,先要学会保护药,然后才是想办法采摘。”

拾粮默默点头。

这段日子,拾粮跟着喜财叔,又长了不少见识。特别是如何寻找药,如何保护药,怪不得爹从来不带他去断魂谷,也从来不把断魂谷的那种草告诉他,说不定,爹在断魂谷找的,正是这野猪头。只不过,爹老拿的是草茎和叶子。

两人摸黑刚进院子,正说这院里咋怪怪的,听不见人声,就有四个大汉扑过来,扭住了他们。

水家大院遭遇了灭顶之灾。

几乎一夜之间,院里院外,就遭到空前的洗劫。来自凉州城的保安司令冯传五本来就是个贪性十足的家伙,他早就听说青石岭牧场主水二爷有着万贯家财,膝下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他垂涎三尺,做梦都在觊觎着。这下好,他终于有了机会,而且是光明正大无人敢阻的机会。

三天前,冯传五被曾副专员召去,先是美美地训了一顿。说他站着茅坑不拉屎,白白糟蹋了这身衣服。曾子航指着冯传五腰里的盒子枪骂:“你以为那东西是用来耍威风的,用来吓唬街上小混混的?那是枪,是用来跟对手玩命的!对手在哪,不在妓院里,不在你家三姨太四姨太的闺房里。对手在暗处,在青风峡,在八盘磨!”

曾子航骂完,又拍着他的肩头说:“兄弟,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不能老这么混着,娶个三姨太四姨太了不起啊,老子还六姨太哩!听着,如今机会来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的了。这次要是能把青风团一网打尽,能把共党在凉州城的组织一举消灭,我到西安城给你要官去。”说完,拿出一张密令,让冯传五看。冯传五不看还好,一看,眼睫毛都竖了起来。妈呀,原来,原来……当夜,冯传五便拿着曾副专员的手谕,四处调兵点将。第二天,他带着人马疯狂扑向八盘磨,可惜,晚了一步,八盘磨的共党让另帮人带走了。冯传五后悔死了,早知道这样,就该连夜行动。就在他打算扑向庙儿沟时,曾副专员的手谕又到了,要他立刻赶往青石岭,据可靠情报,青石岭才是共党的老窝。

冯传五半躺在椅子上,内心,甭提有多激动。曾副专员将如此重要的行动交给他,可见,他冯某人在曾副专员心里,还是很有些地位的。正得意着,手下跑进来说:“司令,该搜的地儿都搜遍了,没有发现你要的东西。”“什么?!”真是邪门了,昨儿到现在,冯传五不住地命令手下,搜,搜,给我挖地三尺搜!可搜了一天一夜,除过那一箱子破枪,还有水老二藏的些烟土和绸缎,别的,啥也没搜到。

折腾了一天一夜的兵娃们有些不乐意了,该抓的人全抓了起来,该捆的也全捆了起来,除了水家三小姐,这青石岭,怕是一个苍蝇也没飞掉,冯司令为啥还要让翻天揭地地搜哩?

冯传五叫来自己的心腹小耳朵,问:“老家伙招了没?”小耳朵摇头,见冯传五黑了脸,忙说:“老家伙骨头硬得很,拔断筋都给他上了,就是不说。”

“再给他上老虎凳!”

“是!”

小耳朵正要走,冯传五叫住他:“院里的弟兄们情绪咋样?”

小耳朵怯生生道:“司令,弟兄们累了一天一夜,也该……”

“好,你去挑两个人出来,先宰几只羊,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

“是!”

小耳朵喜孜孜地走了。不多时,他来到草棚里,仔细地盯住捆绑着的人望了半天,然后指住小伍子说:“你,过来。”然后又走到另间草棚,同样瞅半天,指住拾粮说:“瘦猴儿,你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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