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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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她身边犹有姐妹。眼见那杯酒飞来,离得最近的一名侍女貌似无意,举手搔头,衣袖却就在这无意间往那酒杯上略微带了带,那杯酒一时速度略慢。
她身边的女伴也更不含糊,伸出手来,以指在掠过自己面前的酒杯上轻轻一弹,笑吟吟地道:“可惜不是给我的。”
那酒杯去势被她两人接连化解,已大不如先前凌厉。旁边抱琴的女子却伸出一只手来,在去势略慢的酒杯下伸手就虚虚一托,如托着它送向那名羞辱过东宫卫士的侍女唇前,暗中使劲,又化解掉了些那杯中所挟的内劲。
至此,那名侍女终究可以轻巧巧地接过那杯酒,举杯冲柴婆婆一笑:“婆婆好意,小女子心领。”
柴婆婆眼见得对方居然如此机巧,这一杯酒,竟为她们联手化解,未占得丝毫便宜,与太子李承乾争回些面子,岂肯就此甘休?
她手下也快,拿起案上之壶,一连就斟出了六杯酒。斟好一杯,就弹出一杯,其间衔接之快,仿佛六杯同时斟完。只见六杯酒嗖嗖地就向王子婳身边那几名侍女飞去,口里犹笑道:“人人有份,老婆子岂会如此不公,诸位姑娘们请了!”
就在她那六杯酒击出之际,不知怎么,却听得李浅墨忽然大喝一声!
众人正全神看着几个女子之间的争斗,猛地听到李浅墨一声断喝,忍不住人人吃了一惊。正自惊异,怎么异色门主与王子婳之间的暗斗,他还要插手?却见李浅墨于座上忽然腾空而起,然后众人才听得空中响起一片锐利的破空之声,竟有三柄投枪,于众人不察之际,已投向场中,直击李浅墨座上。
那三柄投枪都长不过尺半,却来势悍猛,远胜柴婆婆掷出的酒杯,这可是真正夺命的!
在座中人,还少有人见过这等兵器。只见三柄投枪,一取珀奴,一取李浅墨,最后一柄,却是直取幻少师。
李浅墨空中拔剑,从上击下,于空中斩断了那两柄投枪。
他首要保护的就是珀奴。只见击向珀奴的那柄投枪,被他一剑击下,势头猛沉,换了方向,竟直没入土中,踪影不见。
而击向幻少师那柄,在李浅墨一击之下,犹势头强劲,如不是幻少师向后一避,怕也余势未尽,可以将其刺中。
只见那柄投枪正扎在幻少师身侧,枪尖入地,枪柄犹自一阵乱颤。
至于击向李浅墨那柄,为李浅墨一跃之时,已经避开。可他身后二十许步还立着一个魏王府卫士。那卫士身手也自了得,眼见得那杆投枪直飞向自己身边,拔出配刀,全力向之一击,只听铿然一声,那投枪虽被他一劈落地,他手中虎口却当场震裂,手中佩刀竟控制不住,脱手而飞,“夺”的一声,直插在一名铁勒王子面前案上,把那王子都吓得悚然色变。
然后,只听得柳岸边的一株高柳之上,白衣一闪,也自响起一声怒喝。
众人循声望去,吃惊地发现:竟是先前那名白马大食刺客,为适才刺杀幻少师一击不中,竟敢再次前来,意图偷袭得手。这时见两番刺杀皆为李浅墨破坏,心下大怒,不惜现身怒喝。
李浅墨闻得怒喝,眼见他竟再一次对珀奴下手——第一次倒也罢了,珀奴为救幻少师,是自己卷入战场;这一次,他却是分明恼于珀奴,有意杀她!
李浅墨怎能容此,身影一腾,直扑向那株高柳。
那棵柳树极为高大,绿条遍垂,甚是浓密。眼见李浅墨挟愤击来,树上之人,却也猛地拔出刀来,冲着击来的李浅墨,挥刀就是一劈。
他所用的大食马刀状如新月,这一刀劈下,只见到一条凌厉的月芒一闪,诸国王子中,尽多弓马健者,眼见这一刀来势,却也不由心下暗自一惊:心中转念,若是这一刀是劈向自己,自己却避不避得它过?
李浅墨也自全力出手,吟者剑在空中发出一阵轻吟,眼见得一束吟者剑光气,一道新月刀光就要交碰于那株高柳之上!
【三十二、风云会】
曲江池边多柳,一排排的,碧色毵毵,仿佛一堵翠屏风也似。
池边筵上,近百王子,衣冠各异。这时眼见得刺杀再起,李浅墨愤然拔剑,一势飞渡,就要与那名大食刺客对决于翠柳堤上,一时不由人人仰望。
只见李浅墨挟怒而发,一剑击来,剑气激得那株高柳上的柳叶一时无风自动。他一身鹅黄,仿佛莺投绿柳,月涨春堤;可他手底的剑式却如流星渡野,长河向日,奔腾而澎湃。
树上那名大食刺客眼见得李浅墨飞击而来,于一丛翠柳叶间猛然祭起他那把新月弯刀,同样是挟愤而出,一刀就向李浅墨劈去。
他手中的新月弯刀本呈弧形,刀路怪异,一刀劈下,让人全测不准刀意之所向。看似劈颈,倏忽向肩。观其刀风之悍烈,刀势之决绝,怕是鲜有中土刀客能比。
众人于他身形一闪间已窥得他的样貌。只见他一身白袍,点尘不染。那身白袍把他从头到脚密实实地罩住,面上更还罩了条白色的纱巾。那一身白衣白巾,映着他那被太阳晒成深蜜色的肌肤,却有一种别样的风尘感,更有一种别样的爽洁感。
座中人还鲜少见到一个少年男子以纱巾蒙面。可这纱巾罩得他全不见文弱,反更增昂扬。
哪怕他全身上下都罩得如此严实,还是可从身形看得出他的年纪并不大,似乎方及弱冠。那罩面的纱巾下面,耸着高挺的鼻,鼻上是一双炽烈的眼,而眼上面,他的一双眉毛墨蚕也似,又黑又浓,衬得他的五官更加突出,如刀刻斧削般。
这时只见得他的粗黑的眉毛扭得如僵蚕也似,想来李浅墨两度阻止他的刺杀,已让他怒火如灼。
李浅墨自出道以来,还是头一次遭逢此等少年高手。两人一出中土,一出异域,年少相逢,各逞勇锐。
只见一招即出,两人不闪不避,空中只听得“当”的一声,却是两刃相交,于无数柳叶间爆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
李浅墨凭空来袭,本处弱势,这时被对方一刀震得翻飞出去,无从借力,便顺手牵住了一根飘拂的柳条,借势上翻,化弱势为强势。从上击下,如鹰击长空,鹤鸣九皋,手中吟者剑化为巨鸟长喙,从上啄击。而那根长长的绿柳条,也被他一把扯断,这时拖在空中,如同一根绿羽摇曳,更增他飞翔之势。
那名大食刺客抬脸望天,一把新月弯刀斜斜上指——两人都正是负气使性的年纪,第一招,未分强弱;第二招,就依旧全无花巧,拼的还是速度与臂力。
只听得“当”的一响,敲金裂玉,那剑刃长鸣、刀身锐颤之声传入众人耳中,直似有一根钢丝,要嗡嗡地钻进各人的耳朵里去。
这一势交接之后,只见两个少年高手各自精神一振。那名大食刺客孤身万里,匹马单刀地远赴大唐,只为不辱使命,孤身行刺敌人于百王孙之会中,想来自恃极高。而李浅墨艺出羽门,出道以来,鲜少遭逢这样同等年纪的高手,一时受激之下,剑气更见昂然。
众人方才听得幻少师的解说,知道那刺客来自大食,这时只觉得他的刀路之间,依稀可见遥远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之侧,两河奔流、荒沙万里,匹骑纵横、弯刀向日的气概。
而李浅墨的一把吟者剑,挟羽门千载传承的古老遗韵,似锐实韧,乍曲还直,自有其奔逸高绝处,也自有其勇锐悍利处。
第二招两兵相接,两人依旧均未能分出高下。
李浅墨一声低吟,再度借对方之力翻飞而起,直冲高柳之巅。而那名大食刀客也低哼了一声,脚下一声裂响,却是他立足的树枝吃不住力,“喀嚓”一声几乎折断。
李浅墨的羽门剑术一向以轻快见称,这时只见他盘旋直上,忽又急转而下,剑势倒挂,如九天银河化为匹练倾泻。座中多有人见过他的出手,却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等银河倒挂的剑势。只见空中仿佛挂起了一面银白的瀑布,那是羽门的“河伯”之势。
羽门剑术,本有“九歌”、“九辨”、“九思”……之别,合称“羽九剑术”。李浅墨这时剑取九歌之意,头下脚上,如“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一把吟者剑在他手里,全抛点刺之用,代之以削砍之猛,欲以一道银河,直卷那西来的大食刺客于无边雪浪之下。
那名大食刀客分明也已兴起,他腾身而起,于空中一刀横斩,仿佛一轮新月经天而过,直斩向李浅墨倒劈下来的银河匹练。
这一势交击,再不仅是一声锐响,而是千百声锐响迭次发出,直如爆豆也似。两人兵器,一转眼间,已交磕了不知多少次。直到彼此势尽后,李浅墨翻飞而起,立足树梢之上,胸口猛烈地起伏不定,止不住地一阵喘息。
而那名大食刀客也好不到哪儿去,背倚着高柳树干,面上纱幕已整个汗湿。他呼吸重浊,眼见得那纱一上一下,湿濡濡地贴着他的唇。
一时只见,两个少年高手,各逞意气,怒目对视于高柳之上。一在树巅,一在树腰,各执利器,却一动不动,待机而发。
可他们虽不动,那翠柳之间,却有几滴鲜红的血滴下。
——却是两人执刃的虎口,都遭对方震裂。这时哪怕两人仍旧器宇宁定,可那血,却一滴一滴止不住地滴落。
珀奴怔怔地望向那株高柳之上,忍不住低声道:“好帅!”
李浅墨适才耸身对敌,珀奴一时失了倚靠,龚小三就连忙向前,让她倚在自己肩上。
这时龚小三也正直勾勾地望着那高柳对决,听到珀奴说:“好帅!”忍不住附和道:“我家公子自然极帅!”
可珀奴轻声道:“不,我是说两个都好帅。”
龚小三忍不住一怒,望向珀奴,却见她正直勾勾地望着那名大食刺客,忍不住怒道:“这个也好看,那个也帅,我看你简直花痴了!他娘儿们似的蒙着个纱巾,你也看得出好帅?”
珀奴回目温和道:“我是觉得他好帅嘛!就像我觉得你也不错啊。前日,我还跟枇杷姐姐说,你生得自有一种汉人小孩儿的乖巧好看处,你偷听到了,怎么那么喜欢?难道我觉得砚公子帅,就不能觉得别的人也帅了?”
龚小三冷笑道:“能,当然能。他刺杀了你两次,砚公子也救了你两次。等他哪天把你杀了,他就帅到家了。”
珀奴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也不错,能死在这么帅气的刺客手下,胜过慢慢地老死。我看到枇杷姐姐那么在意自己的皮肤,那么怕老,不由也跟着怕老起来了。你要说我花痴,就算我花痴好了。”
两人全无心机,却全说不到一路去。珀奴一时侧首望向同席的幻少师,脸上一红,问道:“那刺客却是谁?”
龚小三眼见得她又跟幻少师说话,还是如此羞颜相向,一时气得一闭嘴,打定主意再不理珀奴。
“他叫阿卜。”
幻少师也一直望着那株高柳上面的对决,这时闻声答道。
“据说,他出自大食人中的先知伊马目门下。手中一套‘新月斩’,傲视以刀马自雄的大食人部落。大食人中,就算正当壮年的弓马健者,名驰一方的英雄,也少有人敢与他相争。只为当年他单身孤骑,护持先知伊马目遗物不远千里,历经波斯人、大秦人、亚美尼亚人的层层阻拦,几经喋血,直达麦加城。此后,他就被奉为大食少年刀客中的第一高手。其东来之时,一手新月斩,更是曾连败我昭武九姓中十七高手,尽斩其头颅,悬于马鞍,招摇而过。令东西粟特,无论老小,至今闻之丧胆。”
珀奴忍不住一皱眉:“他这么爱杀人?”
幻少师微微一笑:“大食人生存本来艰难,他们曾一度被夹持在两大帝国之间,无论东方的波斯,还是西方的拜占庭,他们都只能仰其鼻息。他们受欺日久,其新近崛起,也不过十数载——不敢杀人的部族又岂能崛起如此之快?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派出这等少年高手专程来刺杀我,那却是太看得起我了,让我不免有受宠若惊之感。听说这少年阿卜连同他的先师伊马目在大食人中,也是才高遭忌,不合于群,所以他们才会派给他这等远行万里的苦差吧?”
可珀奴对别的其实并不关心,口里喃喃着:“可惜,他这么爱杀人,真枉了他看起来这么帅。连魉魉姐姐适才也死在他们手下了……可,他确实很有男子气概!”
幻少师不由微微一笑:“大食男人向来贱视女人,他也就自然极有男子气概了。”
珀奴却全听不出他口中的委婉讽意。却听得龚小三忍不住插口道:“那你到底希望那家伙赢,还是咱们砚公子赢?”
珀奴应声道:“还用我希望?砚公子自然不会输,但凡他出手,何曾输过了?”
说着,她忽猛地不由担心起来,回头望向龚小三,紧张道:“你说,砚公子会输吗?那大食人好像真的很厉害,我刚才还全在担心砚公子让他输得太过难看呢!”
两小的交谈突被一人的哈哈大笑打断。
——却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承乾看得兴起,自饮了一大杯酒,举戟指向那株高柳之上,趁兴高叫道:“何方小儿,居然敢擅闯百王孙之会。今日,就给你看看我那浅墨兄弟的厉害。”
却听那株柳树之上,那个大食刺客阿卜冷笑道:“百王孙之会?可笑啊可笑!天底下哪有这么多不要脸的王孙,浪掷祖先之名,屈服于所谓大唐的淫威之下。我今日就要他们看看,所谓大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汉话说得极为生硬,想来学习未久。
只听李承乾身边人怒骂道:“化外小儿,竟敢冲撞我家太子与诸多王子!”
那名大食刺客一声冷笑:“王子?当人质的还算什么王子?那我算什么?天子?谁又说我就不是王子了?”
珀奴听得此句,不由回首向龚小三一望,激动道:“呀,他也是个王子!”
龚小三气得身子一缩,让珀奴一时失了倚靠。这一下牵动了珀奴背上的伤口,只听她一声低低地痛叫。龚小三登时后悔,连忙把她扶住,口里还是忍不住怒道:“他就算是王子,又与你什么相干,你不过是砚公子赢回来的女奴罢了!”
他与珀奴交好,自相识以来,还从未曾对珀奴如此恶言相向过。
可珀奴不以为忤,反笑嘻嘻道:“那有什么,做女奴有什么不好?做女奴才能随便看长得好看的王子呢!要是做了公主,不说你们这儿,光我们那儿就有好多规矩,不能乱说乱动的。我高兴做女奴,难道这也让你生气吗?”
龚小三恼她没皮没脸,方待反唇相讥,却听得那边高柳之上已响起一片啸叫之声。
他连忙抬眼,却见那名大食刺客稍歇之后,已再度出击。只见他手中一把弯刀左右连劈,直向立身树巅的李浅墨冲去。
幻少师一声低叫道:“新月斩!”
——原来这就是令昭武九姓高手闻之胆寒的新月斩了。
这一击,想来是那名大食刺客蓄势已久的。
只见他刀势本颇简单,看似仅左一刀右一刀,交叉着向李浅墨劈去。可其运刀之快,直令在座王子中的弓马健者也不由观之色变。
李浅墨眼见对方袭来,本待立时反击。不过,他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大食刀术的厉害。那“新月斩”一经使出,竟如经天皓月,锐不可当。其势之快,让李浅墨觉得直像一团雪团飞一样冲到自己面前。
一时间,他唯有后退。
从筵席中看去,只见那一片雪亮的刀光,追击着李浅墨,仿佛一个巨大的雪球,追逼着他,若被那团雪球追上,怕不立时会被它裹挟住,丧身殒命。
这雪光直追击了数十棵柳树之距。刀光过处,但见得繁密的柳树上枝叶零落,像一道暴风雪袭来,触物即折,那雪裹挟了万千碧雨,杀得个万柳涂炭。
一时,那欣荣的柳岸长堤上,高柳之巅,绿色中竟荡出了一条雪浪,而浪头直卷李浅墨。
李浅墨倒身后退,座中诸部王子有很多受大唐压抑已久,这时见一个大唐王子被大食刺客逼得连连后退,已有人忍不住开口喝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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