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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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荒凉的日头下面,却有个瘦手瘦脚,极枯干极黝黑的一个胡僧走了过来。他长得不是一般的奇怪,手与脚都瘦得跟枯骨也似,干柴样的胸膛下面,却有个圆鼓鼓的肚皮。那肚皮不是出于胖,而仅只是一种光圆圆的鼓胀,一层薄薄的皮蒙着一团鼓鼓的气也似。
他看起来像个天竺人,却一身西胡的打扮,蜷曲的头发侧在一边,另一边的耳上,露出一个大大的金环。那头发披散在脖颈下面,脖颈上是同样蜷曲的筋脉——难道,这就是人人敬畏的阿骨达尔?
人群自动地让开了一条路,让这个穿着麻黑衣裳的古怪幻师向那房子走去。快走近房子前那片沙地时,就见他双手托了起来。他不是托住别的,而是托住了自己的肚皮。然后,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肚子,像捧着一世的筹谋,一生的苦恼,永远的愤怨悲苦,一步一步向那房子走去。
哪怕是夏,哪怕太阳那么大,看到这么个黝黑古怪的幻师,人人只觉得头皮一阵发凉。
方才人挤人,空气中弥漫的都是酸臭的汗气,但还是人间正常的味道。可那幻师走过来后,人人只觉头皮上一阵发麻,似乎惊得汗都憋回去了。没了支撑似的,让人人都觉得说不出的窒息惶急。
那幻师才走到门口的沙地边上,喉中就开始古怪地喃喃起来,李浅墨先没听懂,后来才猜知,他念的正是自己胡语的名字,一声声的“阿骨达尔,阿骨达尔”……
李浅墨还没见过这么怪异的场面。只见那幻师不停地念着,仿佛在给自己招魂。知道他快接近门廊时,才住了口,那声音却似在他肚皮里不停地回荡着:阿骨达尔,阿骨达尔……后声追着前声,直至混淆成一片。
他就这么晃荡着一肚皮自己的名字,发出嗡嗡之声,最后,终于伸出一只捧着自己肚皮的黑瘦的手,探手向那扇门上摸去。
人人一时都屏息静气。
——“幻少师”是九姓胡人心目中的传奇,而阿骨达尔,这个“七宝幻师”却是长安城所有人心中的魔咒,他们两人有朝一日,居然会碰到一起决斗,那会是怎样一个结局?
珀奴紧张得额上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来。她伸手紧紧扣住李浅墨的手,五指插进李浅墨的五指间,死命地捏着,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捏得让李浅墨都觉得疼了。却听她口里也一串串地喃喃着,她念的也是那幻师的名字,却加了一个字,道是:“臭阿骨达尔,臭阿骨达尔,臭阿骨达尔……”
李浅墨一惊,只道她也会幻术,不由俯首在她耳边问道:“原来你也会?这可是咒语?好帮幻少师对付阿骨达尔的?”珀奴一脸严肃,摇摇头:“我哪会!我是现在开始学。一会儿,不管他念什么咒语,我拼死了也要记住了,照样儿跟他念一遍,只是在前面加一个‘臭’字,说不定就把他扰得心神不定,做不成法,害不得那个好幻少师呢?”
李浅墨一时哭笑不得,可不由也暗加了戒备,担心那古里古怪的阿骨达尔别真的听到了珀奴的“咒语”,恼她扰局,对她出手。
可他眼见这等异景,再也猜不出那个阿骨达尔出手的话会是何等的古怪,只觉,一会儿若有不对,自己一定要抢先出手,决不能给那古怪的幻师一点点先机。
没想珀奴一边念着“臭阿骨达尔”,一边还有空插进话来,给他乱出主意:“公子,我觉得,他的古怪一定都藏在他那圆鼓鼓的肚皮里。一会儿,他如果要使坏,你就赶快出剑,一剑剖开他的肚皮,我猜里面一定会流出水来,水里说不定还有沙蝎子、沙蜈蚣与别的什么东西。到时,他一定就没咒念了。臭阿骨达尔,他肚子里那些嗡嗡声吵得人好头疼!你记得啊,一定要记得!”
这么一长串话,里面又被她加入了无数“臭阿骨达尔”这样的语气助词,直把李浅墨听了有一会儿才弄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不由在想:看来只要是胡人,多半就有些古怪,无论是柘柘,还是那幻少师,还是这阿骨达尔,还有眼下自己身边的珀奴……这小妮子怎么总有这么多古怪的主意?
眼见那阿骨达尔的手就要碰到那扇门上了,李浅墨只觉得眼中幻象一生:似乎那门上雕着的符文动了动也似,那符文一动,就似一片细细的火燃起,燃遍了整个木门。
阿骨达尔的手被烫了似的往后一缩。他一缩之下,两只手用力地抱住自己的肚皮,脸上冷冷一笑,脸上的神情更加的凄惨难看。只听得他的肚皮里发出一串的咕噜声。可不一会儿,那咕噜声就消失了。人人等着看他怎么出手,却见他全无动作,就是立在那门廊前面,双手抱着肚子,一个孕妇也似,一张脸上已全无表情,整个人仿佛铁镌的似的,只是上面蒙着一层人皮,让他整个人看着像一面一碰即响的鼓。
就在这时,珀奴的脸色变了。她是女孩儿,反应要较所有人都敏感。李浅墨也觉得不对,接着,才在心里遥遥地似听到巨足落地的声音,像远远的阳光之外,那已湮灭的洪荒尽处,有无数传说中早已尸骨无存的龙象,正踏着巨大的脚掌,敲响在无尽的空间里。
那声音越来越近,一步一步杂沓,轰隆隆地作响。眼见得,那间幻少师的小屋子开始弱不禁风似的,都要被震得颤动了。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龙象巨足”之术,借由幻象,催动声音,仅凭声音,就可摧城裂池,殛敌手于魂飞魄灭之地?
旁观的众人,哪怕迟钝的,这时都开始感到不安,忍不住就要向后退去。
阿骨达尔的身子开始轻轻地战栗,像一面鼓皮似的,承接着那些遥响的巨龙神象的足音。只见那扇木门上,为那足音所震。李浅墨只觉得门上所雕的符文,都要仓皇地一个个被震落于地。
李浅墨轻轻地闭上了眼。虽然,珀奴抓着自己的手已一片汗湿,冰凉冰凉的,但他的眼前,却似感到,被那龙象巨足之音震得摇摇欲坠的小房子里,木门上所有的符文都似向内坍陷而去。
那些符文归于屋内某点,在一双细手的手下,化成了一束细弱的文火,低弱地,只是温暖地燃着。那感觉,仿佛旷野平沙,不知几千百万载的过去,可就是有那一束细弱的文明之火不灭,镇着整片荒天旷野。
那火苗在轻轻地扑闪着,无数的龙象足音敲响在荒天寂地里,简直要震得人再无立身之地。可那束火苗,标出了一点生的意味。它不大,却极顽强,梗梗不灭地,划出了一个光晕所罩之地。只要在那光晕所罩之处,一切虽岌岌可危,却还是安全的。
分明一上手,阿骨达尔与幻少师就拼入了幻术中极凶险之境,阿骨达尔在攻,而幻少师在守。这样的比拼,李浅墨闻所未闻,实在猜不出将做何了局。
就在这时,却忽听一人大笑道:“好!”
“我本来是来比拼的,没想这里已先有人比拼上了,那我也且插上一脚!”
竟又有人来趟这浑水?
李浅墨一听声音,就急忙睁眼。其实他不用确认,没错,来者正是黄衫客!任谁也没想到,幻少师与阿骨达尔这样绝顶幻师间的决斗,中间还会莽撞地插进人来。
却见黄衫客那一身黄衫在陈旧的小房子前显得极为醒目。阿骨达尔浑身黝黑,皮肤焦黑得简直快和他那麻黑的衣服浑成一色了。那颜色,有一种可以自保的安全,似乎早已不怕火焚,因为,它已烧尽。
阿骨达尔没理会突然出现的黄衫客。他的“龙象巨足”之术此时催动得已近十成之力,今日对于他,再无暇他顾,不胜则死。
黄衫客才入场中,忍不住伸手就向胸口一抚,仿佛胸口遭受了巨足之踏。他高叫一声:“兀的邪门!”接着,他的头发一飘,如同近火蜷曲也似,逼得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可他一退之下,神色一厉,忽在腰间抽出了他的那把刀来。
——用舍刀!
原来,他一意抢夺此刀,就是为了今日!
李浅墨知道,这柄用舍刀,最开始本在漫天王手里,所造杀劫已极凶戾。其后,是优禅师穷尽三年之力,几乎耗尽了一生修为,才把这把刀炼成了可用可舍的幻影之刀。可想而知,它正是应对幻术的一把利器。
那把刀才一出,只听得嗡然一响,阿骨达尔的身上就是一震。然后,一直无声的屋内,李浅墨只听一个人极低地说了声:“不可!”
——可刀已抽出。
那刀一出,立即蜷曲,刃上一片光芒乱颤。
黄衫客本来并不尽识此刀妙用,一时只觉得手上压力倍重。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却勉力持住了那一把刀。李浅墨先还要看看这把刀究竟有何妙用,却见阿骨达尔身子又是一颤,然后只见围观之人,最内一圈,最靠前的那些人已个个面色泛白。
接着,这反应几乎一圈圈地向外传递,所有围观人等,个个冷汗直落,已有人不由自主地用手向胸口捂去。
李浅墨都觉得身子一震。适才,感觉中遥遥的龙象奔行,巨足踏响之音本都是冲着幻少师所居住的那所房子来的。可这时,那些龙象,一瞬间似乎增加了无数倍,而那些杂沓的足响,全失了方向,无顾忌地向四周蔓延,直逼到自己身边咫尺之内。
珀奴的双手捂向胸口,喃喃了声:“臭阿骨达尔!”再也承受不住那幻听之力,双手捧心,耳朵里居然渗出了一点血来。
李浅墨大惊之下,再也顾不得,全力施动羽门心诀,双手一环,已把珀奴抱在怀中。他只觉得阿骨达尔适才招引来的龙象幻象,此时已全不受控制,自己与珀奴似身在无数巨足之间,瞬间即可能被那巨足踏得尸骨无存。
却见无论阿骨达尔,还是黄衫客,身形全都摇摇欲坠。那把黄衫客分明未谙妙用的用舍刀,一出之下,以佛门空幻交征之力,竟把阿骨达尔的幻术更又幻化成了无数倍,引得远古莽荒之间的龙象幻足,全失羁束,任意向场间所有人胸口踏去。
李浅墨无奈之下,运起羽门六识尽闭之功,要闭去自己的凡耳之听。可他只觉得心旌摇动,那无数龙象交奔的足声之下,只听得满场之人,一颗颗心被那足声震动出的砰砰之声,那些心跳声较那巨足之音更加杂乱,一个个越跳越快,越跳越响,这样下去,怕不要把所有人等,都震得心脉俱断?
李浅墨只觉得自己都快承受不住,何况他人?这时,他勉力自护心神,凝聚余力,说不得,只有拼力出剑,先刺倒黄衫客、废了阿骨达尔再说。
却见阿骨达尔面色狂喜。他适才久攻不下。幻少师的护身“文火”虽只细弱一脉,却高明得让他震惊。这时得用舍刀之助,自己幻术,竟放大到他自己从未想象过的倍数,虽说自己恐怕也要遭殃,但他恨极了幻少师,那幻少师所承受的压力,想来要远较自己为重。所以哪怕自己今日受了重伤,但灭了幻少师,此行也值了。
却听那小屋里悠悠地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之下,只觉无数龙象足音也不由为之一顿。仿佛荒天寂地之间一点人声惊着了它们。
却见黄衫客也未料到会是此等局面。他猜不出那龙象足音来自何方,但他分明以屋中人为仇,只道是他招来的。这时勉力自持,虽无物可借,却一脚踢出,他踢出的竟是脚下的一只靴子!
那靴子直飞向木门,只听他口中大笑道:“小胡杂种,别光凭些幻术糊弄人,你也该露个脸了吧!”
那木门为靴子一击,本就未关严,这时竟缓缓地打开。李浅墨定睛一望,却见那屋子正中,坐着一个高鼻深目的少年。他双手虚合,手底下拢着一束微弱的火苗,低垂的眼皮上,睫毛出奇的长。火光掩映下,只见他双颊一时泛青,一时泛红,那高挺的鼻梁在他颊上投下一条深长的影子,眼窝也为眉骨遮出两窝深影。而他的睫长如刷,竟似在火光中,刷出了一根根细长的影子,仿佛什么神秘的文字。这时他一抬眼,竟露出一双妖瞳来,只见他一瞳幽蓝,一瞳诡碧,衬映得他的整个面容,说不出的古怪瑰丽。
李浅墨只觉胸中一滞,只觉自己这一生,再没见过这等美丽的少年男子。古人常形容一个人生的好看为“如描如画”,像肩胛那样的就是“如琢如磨”,可这少年男子的脸,却像雕出来的。他的仪态风姿,带着一点异域的瑰丽,甚或都美出了诡气,可整个人又是质朴的。那种又质朴又瑰丽的风姿让李浅墨都不能不一见惊叹。
却见那幻少师双手下的火如真似幻。这时,那火苗一颤即裂,飞散出去。仿佛九天之神,偶尔不意间,倾倒了金丹之瓶;又如打箭炉下,一炉失足,满鼎真火倾泄,星星点点,就向四散飞去。
李浅墨暗道:九姓胡本信奉祆教,祆教以拜火为事。直至今日,李浅墨才算见到了真正的祆教中的幻师之火。他只觉得其中的一点星火,正向自己心头飞度。
那火星燃得纯粹明朗,明朗得都不觉得烫。只怕场间诸人,人人都有此感。个个只觉得心头一明,一时烦念俱消。那无数奔袭的龙象,它们伸出的巨足一踏上火星,为其所炙,就登时消散。
人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阿骨达尔忽身形剧颤。从他出手以来,屋中的幻少师一直在守,没有反攻。可这时,火星尽熄了他倾力招来的龙象巨足,他只觉得自己胸中猛然一空,那外在的足音一消,内里的压力似都要爆出自己的胸腹。
可那火星飞度,真是有教无类,也扑向他的心中。他只觉得心中的百般怨毒,千般恼恨,一时俱消。可连同消尽的,似还有他苦修而得的幻师功力。他铁镌的身子登时软了下来。已明白,是屋里的幻少师救了自己。
他忍不住最后若羡若恨地望了对方一眼,知道此时不走,再拖下去只怕都无力挪步了。趁着众人未醒过神,他踏着虚弱的脚步,一步一回头地自行离去。
珀奴此时身外压力骤失,不由欢喜得一蹦而起,快活地叫道:“他赢了,是不是?他赢了,是不是?!”为她那突如其来的雀跃,李浅墨心中几乎要升起一丝嫉妒之念了。
他忍不住望了一眼幻少师,却见他忽现疲惫,似乎方才这一战,已几近耗尽了他的全力。只见那幻少师重又垂下双睫。可垂下之前,他眼中似望着李浅墨一笑,似乎已尽明他心中所念,那一笑中,竟隐隐透出分熟稔与顽皮来。
李浅墨只觉双颊一烫,忍不住心中一惭。可一惭之中,却若有欢喜。那种感觉,似是:虽失去了半个珀奴,却多了一个、真真正正的朋友也似。
【二十三、大食杀】
却听一个声音哈哈大笑道:“幻少师,别关门,我来了!”说着,只见黄影一闪,却是那黄衫客一挺身子,跃进了屋子。他毫不客气地就在那幻少师对面坐下,一双环眼直盯着幻少师,手按着已收入鞘的刀,冷笑道:“这该是,咱们两人之间的第三次见面了。”
幻少师默然不答。却听黄衫客嘿声道:“前两次,你都仗着些鸟幻术,轻易就夺下了我手中之刀。可这次,我带了这把刀来,却看你如何夺去?”
——李浅墨不由暗道:原来这黄衫客与幻少师之间早有恩怨,怪不得他如此在意这把可用来破除幻术的用舍刀。
却听黄衫客语带要胁地道:“我家主人吩咐我问你的那句话,你到底想得怎么样了?今日,我却定要问出个结果!”只见那幻少师缓缓地摇了摇头。
一场热闹散尽,眼看着另外一场热闹即将登场,可小屋外面围观的众人却似乎一下失去了兴致。适才为那龙象足音的幻象所摧,几乎屋外的所有人等都觉得自己在生死之际打了个回转。这时心慌之下,人人不欲再留下来,只见小屋外面围观的众人一时散去了七七八八,剩下还在看的除了李浅墨与珀奴就没两个了。
这时场中一空,李浅墨注目望向屋内,心中只是不解,来自东海的黄衫客与出自西域的幻少师之间会结下什么怨仇?
黄衫客口中的主人分明是指虬髯客。而虬髯客却要问幻少师一句什么话,只不知那幻少师为何不肯答应。
这些日子久居长安,李浅墨见惯了那些灰墙乌瓦,仿佛四周都是墙壁,仿佛人生就只这么大了,长安城也就只这么大了。这时一念之下,只觉整个天下原来还如此之大,东海之波,西域之华,竟都在这个古都长安汇聚。看来这个长安城,是越来越好玩了。却见黄衫客神色微怒,冷声道:“你们家园将破,我家主人好意要与你重振家国,你却为何这般不领情?难不成,由着大食人的铁骑踏破你们昭武九姓的故国,就要较我主人插手来得好些么?”
李浅墨心头只觉轰然一响:原来自己猜得不错,那幻少师果然出自昭武九姓!他心头之所以如此震动,却是为了柘柘。他抬眼一时向西北方向望去,柘柘这一去也好久了,如今却是身在何处?她当日引得马瑰老等一干响马西去,重归家园故土,却不知她此时过得可好?是否当真已掘出了陈后主郁华袍图中所藏之宝,此时正在故乡,千金散尽,招兵买马,立身在大月氏、突厥人与薛延陀等种种骑兵的簇拥中,为了她的那个故国而在溅血拼杀吗?
——而在大食人的铁蹄之下,她的故园,果然还在吗?
幻少师却依旧摇了摇头。
只听黄衫客怒道:“那就让我看看你如何再逃得过我的用舍刀去!”
却见那幻少师终于缓缓睁开眼。他神情疲惫,眼中已没有适才斗法时一双妖瞳呈现的异象,只见他两片薄薄的嘴唇轻启,温言道:“这一次,你的刀注定还是要被夺去的。”
这话听来自负已极,偏他脸上,全无什么自负的神色,只是如一个灵巫一般说出这句板上钉钉的预言。
却见黄衫客脸色一变,想来他在这幻少师手下吃过大亏,不由得就露出全神戒备的神色来。那幻少师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让黄衫客忍不住绷紧了神经。好一晌,两人都不言不动。良久,才听那幻少师道:“我提醒你了,可惜你依旧不信。只是你防备错了人,我只说今天你的刀依旧会被夺去,却没说夺刀的人是谁。”
黄衫客脸上神色犹似不信。他早吃过这幻少师的亏,只道他是在用言语打乱自己的心思,自己只要稍一岔开心神,只怕他那让人防不胜防的幻术就又要把自己搅得个五迷三道的。
却见幻少师唇角微噙一笑,低声叹道:“看来,我说什么你都不愿信的。可你看看自己怀中,那刀、现在还在吗?”
黄衫客终于忍不住一垂眼。至此他才惊觉:就在自己全神防备那幻少师之际,却已中了他人计较,自己膝上此时,可不空空如也?那把他好容易才夺回的用舍刀,此时竟已不见了!他一惊跳起,大怒道:“小杂种,还我刀来!”却见幻少师唇角噙笑,目光望向了门外。
黄衫客一回头,却见远远的人影一闪,那个熟悉的李浅墨的身影已在街头转角处一闪不见。他的手里,拿的可不正是自己那把宝贝已极的用舍刀?
黄衫客再也按捺不住,口中喝道:“姓李的,把我的刀……还来!”说着,他身子一腾,就已疾追而去。
原来李浅墨看到黄衫客与幻少师对峙时,还在暗笑他堂堂一个大汉,居然被一个幻师吓成这等模样。这时,却见那幻少师若有意若无意间瞥了自己一眼,心中不由猛地醒过神来:此时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他羽门功夫,本以飘逸轻灵之名声震天下,何况此时黄衫客被那幻少师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只见李浅墨轻轻一闪,已闪入门中,他足不沾尘,趁着那幻少师与黄衫客对答之际,顺手一牵,竟轻轻盗走了黄衫客在意已极的宝刀,出门一拉珀奴,就与她双双闪身远去。
珀奴却还在担心幻少师,一路上不停地回首,直到看见黄衫客追了出来,才算免了担心,松了一口气。
李浅墨带着珀奴,疾奔之下,瞬间已奔出好远。猫儿市本就不大,不一时,他就已寻到了索尖儿。他更不多话,冲索尖儿扬了扬手中的刀,伸手向后一指,示意黄衫客已追了上来。
就见索尖儿无声地哑笑了下,凑上前,拉着他们俩,一闪身就躲入了一个僻静角落。索尖儿冲身边一个小兄弟略一示意。那小兄弟会意一笑,奔入不远的巷子中,忽大声叫道:“李护法,你这是急急地往哪里去?手里,怎么还拿着把刀?”
他声音颇大,料那黄衫客也听得到。果然就听得黄衫客怒吼一声,已向那小兄弟隐没处追去。
李浅墨知道索尖儿今日带来的手下足有十数个,个个都是机灵已极,虽说功夫不高,但要他们戏耍黄衫客,料来绰绰有余。果然远远近近的,就听到隐隐有索尖儿手下兄弟的呼叫。那黄衫客,听声音,早不知被他们引到哪里去了。
这时索尖儿方与李浅墨相视一笑,李浅墨吐了吐舌头道:“总算叫我偷了来!”说着横了索尖儿一眼,“跟你在一起,果然会让人不学好,我好象还是头一次偷人东西呢。这回,如不是有人相助,抓住了间隙,要在黄衫客手里偷刀,只怕千难万难。”
索尖儿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皱眉道:“可不是!何况,如果再不偷到,下次再碰上那什么耿鹿儿,却是如何与她交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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