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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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锷此时已升任北庭都护府之帅职,所以部下皆称他为韩帅。连城骑也已经过极大扩充,算上十五城兵马,当真有近二万之锋锐了,加上北庭都护帐下还有 两万余汉军,韩锷手中兵力盛极一时。他目光静静地扫过诸人脸上,只见一个个人脸上都是镇定与肯定的神色,连库赞也是,甚或高勇都是——他们都听说了什么?
他目光扫过高勇脸上时,却见高勇冲自己点了点头——高勇与在座的其他人不同,并非由韩锷百战之后一力提拨出来的将官,他原是朝廷命官,由王横海 帐下派来的。连他都这么肯定地一点头,韩锷可以确定,自己在连城骑与塞外十五城所能获得的支持当真是坚如磐石。库赞忽定声道:“韩帅,我要冒昧地动问您一 件事——这事是否和东宫太子一党有关?就是他们一意要绝了这小计的性命?”然后,只见他脸色一定,直直地盯着韩锷道:“在座的人都不是担不住事的人,有些 话我也就直问好了。相信韩帅该信得过我们在座的人都还是男人。小计——他是不是当年余皇后的孩子?”
韩锷心头一惊:看来纸包不住火,塞外军民两道,一定早已流传了许多韩锷从不曾听说过的小道消息。韩锷疑惑地看了库赞一眼,库赞看向他的眼色有一 点了解的神色。韩锷静静地望向众部下,只见人人都看着自己。他们在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他们也在逼他交出这个答案。但这个问题明显干联过大,他们即已决心 要问,分明是要把身家性命都填进去了。
韩锷也抗不住部下这么诚挚的眼光。他沉吟了下,点了点头。又顿了一刻,他才道:“我也是才知道不久的。”
高勇忽一撑案:“那么,连城骑危矣!”——东宫太子一党决不会容许这么强大的一股异己军力存在。
库赞却面上一笑,放心般道:“那样也好,他们要硬来,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硬话。嘿嘿,现在北庭安抚使古超卓还是仆射堂的人。东宫一定要自绝塞上消 息,就那么办好了!想来,仆射堂的人若知此事,只怕一定大喜。他们不会对东宫有所助力,只怕反倒对咱们鼎力相助的。嘿嘿,东宫,东宫,一定要迫得我们塞外 诸城,势联仆射堂吗?”
东宫与仆射堂两股势力一向对韩锷手下的连城骑与塞外十五城的控制争夺颇烈。但韩锷对这种朝中权要之争延伸出的险恶余波一向敬而远之。没想这种态 度反加重了连城骑的重要,可能因为东宫先还不知道余小计的身世,倒没有导致他们的压制,反把自己的官儿越来越高的升了上去。如今算起来,他也是朝中硬打硬 的二品大员了。以他的年纪,可谓极为难得,在朝中也是开数十年未有之奇了。
看着部下诸将诚恳的脸,韩锷第一次有了杜方柠那样的感觉:他不能倒,也不能走!这个连城骑,他已不是可以说走就走的了。这么多人的功业勋名,身 家性命都已与他干联到一起。自己一走,他们当年为与他相知而流的血就白流了。想起这些百战求功的同袍,他私心里觉得,他是欠他们的。如果自己一走,无论朝 中派什么人来,只怕连城骑必乱。连城骑一乱,边塞必乱,那又会重陷多少人于水火?
何况,说到根底,朝廷对自己的倚重,其实是为:在朝廷之西塞青海一带,也即连城骑之南,吐谷浑一族经多年潜隐后,已渐声势复盛。他们本受羌戎压 制,却也一向耸涌羌戎人出头。这时乌必汗一死,他们已失控缚。吐谷浑民风强悍,一旦为乱,必然为祸极烈。朝廷倚重连城骑也就是为此。座下诸将,人人皆知吐 谷浑必将发难。他们都是男儿,都在渴望着建立更大的功业,那是他们一个个男人心理的豪迈自许。——西北望,射天狼,匈妈未灭,何以家为!人人都是怀着这样 豪荡的渴望来到这塞外穷荒之地,欲以一刀一骑建立功勋的。而自己的声名就是连城骑的声威,那不是自己一己的血,而是数千同袍的血换来的。自己这时,怎么能 走?
只听库赞静静地道:“所以,韩帅,你不能走。吐谷浑之势复盛。朝中乏良帅,只一个王横海老将军,却也是身陷局中,为人所制,举动不得自由。如果你一走,吐谷浑之势已成,一朝生变,只恐无人制之了。这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而就算是你一人的事,也是我们大家的事。我和高将军与诸多亲旧已商量好了,如果朝廷一定要将宫闱之争延伸至边关塞上。那么,我们一定,支持你…”
他顿了顿,没有说出下面的话“…无论你做何选择。因为我们支持其实的不是你,而是大业。这大业,是我们几千男儿用性命搏出来的,可不能容他们朝中那些只知争权夺利,擅媚邀宠之辈随便破坏。关外平靖,关内苍生,都不容他们徒生祸乱!”
他这一句话说到了众人心里。好半晌帐内雀静无声,韩锷停了有顷才缓缓道:“好,我不走。但我要先带小计回长安一行。这件事,我会尽我所能予以平 息。但如果仍平息不了,我还会回来…”他扫了一眼众人:“至于我再回来后,只怕就会大乱了。那时的事…诸位可以到那时再选择。”
帐中一时静默了下去。半晌才有人出声道:“韩帅,你长安一行,多加保重。我们当然希望你能平定事端。但如果平定不了,这争伐,不是我们选择的, 而是他们选择的。你一定要全身回来。至于我们…不用到那时,此时,我们已经选择了!”库赞忽然伸出一只手,用眼把同僚一个个的扫过。只见人人面色凝重, 过了一时,有一只手加在了他的手上,渐渐,相叠的手越来越多,十余只手已叠加在一起,包括高勇。他们一起望向韩锷。韩锷扬头吸了口气,捉住睡梦中的小计的 手,连同自己的,一齐压了上去。
韩锷与余小计这时已走到了长乐公主旧宅的大堂之上。那大堂之上,金砖铺地,平整宽阔。只听那引路之人笑道:“据说,当年长乐公主修这大堂,修好 之后,工匠来讨赏钱。长乐公主看了大为高兴,说要赏钱一千贯。工匠却笑道:”请公主找人捉两百只蚂蚁来,然后门窗坚闭,一夜之后,再叫人来捉,如果少了一 只蚂蚁,我们情愿一文赏钱不要。‘长乐公主好兴儿,果然叫人照办,看这门窗地面是不是果真的那么密实。第二天真的一只蚂蚁都没少!长乐公主大喜,足足叫属 下赏了那些工匠三千贯。“
小计听了大是有趣,果低头去看那砖缝,也当真密实得可以。韩锷却奇这人怎么会无端地先对客人夸耀起自己主人家的房子来了。长乐公主?——她该早已亡故了,那现在的主人是谁?他不耐多言,蹙眉道:“我们即已登堂,请问主人何在?”
只听那人笑道:“主人就在堂上了。”韩锷与余小计一愣,正四顾无人之际,却见那人一拍手,厅门口转进了几个家人。他领着头,几个人一前几后,已齐齐跪了下去,冲韩锷道:“小的们见过主家公。”
韩锷当真被他们跪得一愣,却听那几人中为首的道:“小的们的旧主人把这宅子连同小的们一齐送给爷您了。”韩锷更是吃惊,这车尘无数的长安城,这么大一个幽静阔绰的宅院,什么时候就成了自己的了?又是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
第二章 短鬓差池不及群
是谁会平白无故地送这么大个宅院给自己?韩锷躺在床上还在苦思难解——是方柠吗?抑或是洛阳王?按说他们两人都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行踪。自己与小计这次潜返长安是极秘密的,就是连城骑中也只有数人知道,他们都不是会的人。
韩锷本不打算接受这平白无故的重礼。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但那个管家林旺却说韩锷如不住下,他们的主人必不会饶过他们的。韩锷心软,也要看看 到底是什么人看出了自己的行踪,所以就住了下来。他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呼吸,小计在对面睡得象也不是很踏实——他是不是也在怀疑着送宅子的那人是方柠?这次 怎么却没听到他惯常的开口取笑?
这宅院虽然阔绰,卧室的陈设却极为简净,似是知道韩锷的好恶一般。而陈设之中,颇具匠心,让韩锷隐隐觉得,只有一个女子才会有这般细心的布置。 他辗转良久,将近三更,还睡不着,便挺身坐起。却从小计的呼吸中听得他原来也没有睡着。想了半晌,韩锷开口道:“小计,锷哥有一些话,也许是到了该告诉你 的时候了。有好些话,锷哥一直没有跟你说…”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是到了该告诉小计他身世的时候了。可他真的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余小计在对面床上也坐了起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低声迟疑半晌道:“锷哥,其实我也好多事没有跟你说,比如…”
他的心中似乎也有秘密,这秘密压了好多天了,压得他日子都过得不那么踏实,也到了必需要说出来的时候了。
韩锷一怔,望向他,只见小计的脸上 似有愧疚之色。好半晌,小计却似忘了开口说话。韩锷的眉毛却忽一剔,眼中闪出一道冷光来,忽冷冷地睨向窗外。窗外的蝉正没心没肺地噪着,这声音因为室内的 静默,声音似乎比平时格外大了起来。但那蝉声之中,隐有生杀气息。韩锷身子陡地拨起,一披就已披上了他的袍。伸手一捞,已捞到了榻边之剑,人一开门,就要 向外扑去。余小计的身子却忽一闪而起,一手抱住了韩锷的身子,阻住了韩锷踏出之势。
韩锷一愣,却听他已极快地道:“锷哥,别动,院中布的有阵势。”
韩锷茫然地向外望去,茫然道:“你怎么看得出?”他师父太乙上人精修两仪之道,他对此也就一向敏感,怎么他不觉得,小计却觉出了?他适才只感到身 周气息有异,以他身经百变的经历,几乎已可以断定,那是有敌手来了,而且是高手。让他奇异的是,那来敌分明已来了好一刻,怎么迟至此时他才惊觉。却见小计 一闪身,已挡在了韩锷身前。他的一双瞳子忽变得诡异起来,一只明亮,一只却黯淡,仿佛阴阳眼一般。只听得他的语声都变得怪异了:“锷哥你忘了,我是余家的 人。余家出身于大荒山一脉。大荒山无稽崖的《何典》,当今世上,只怕只有我看过,也看懂了。”
韩锷一愣,他倒忘了小计的出身。却见他的一双眼睛其色忽变,已不再是一阴一阳的怪异,而忽然潋滟清凉,如同两泓清水。只听他喃喃道:“厉害,厉 害。”韩锷向门外看去,门外是个月损之夜,他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院子还是那院子,假山树石也还是那些假山树石,没有什么大异。却听小计道:“锷哥,你要 想看清的话,就舔一舔我的眼睛。”
韩锷一愣,却听出他这次可不是开玩笑。一低头,微微的月光下,只见小计大大的睛睛,尖尖的下颏,一张面庞十分乖巧俊秀。可出奇的是他的双眼,竟 真的似汪着两泓水一般。可那又不似水,止而不流。韩锷心思迷惑,伸出舌尖,真的轻轻地在他的眼睛上舔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海客归来”之术?“海客 归来话苍茫,鲸齿虹霓一瞳藏;心有灵犀谁能渡,舌苗一点悟沉香”。传说中那些浮槎于海的行客远方归来时,眼中曾见奇景无数,家乡父老每欲知他所见,就会用 舌头舔一舔他的眼睛,以求感悟。这等怪语虚言韩锷虽有所闻,一向以为是无稽之谈,哪想大荒山的心法果然荒僻如此。一舔之后,他只觉一点微甘带苦的滋味从舌 尖一起蜿蜒入心脉,低声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止水清瞳’?”
余小计道:“不错,这是‘水清瞳’,也是我们大荒山的别传心法。我姐姐说,好多人穷其一生之力还不能修至极境。但她说,据一个老婆婆讲,我却是天生的一双‘水清瞳’。”
韩锷这时回眼向门外望去。然后,只觉得背后寒毛一竖:小计说得不错,院中果布得有阵式!他与小计歇宿之处本在后宅,那阵式却深深远远,似是从这大 宅的门口一路布了过来,当真深不可测。韩锷也不能全看明那阵势的所以然,却本能的觉察到了一股凶险。只听小计阴恻道:“龙门异!这‘龙门二十品’,只有龙 门异门下才布得出,还不是一人之力所能就。锷哥。他们从初更起咱们入室时就已开始布置了。他们藉阵法消解形影,所以连你都一直感觉不到有人靠近。到能感觉 得到时,他们杀势已届。如果不是你的警醒异常,提前发现一刻,咱们只怕现在已陷入阵局。那时,破无可破,守无足持,他们必把咱们的床榻都要陷入阵心了。现 在,好在这一间房他们还没来得及纳入他们的阵内。”
——“龙门二十品”?难道这就是一生几尽窥天下奇门之道的师父也说未尝一测其究竟的“龙门二十品”?这阵势分明不是一人之力可就,龙门异究竟来了多少人?他们难道为杀小计,已经倾巢而至?
韩锷得小计“谈瀛”之术借度“止水清眸”之力,这时约略看清了那院中阵法。只见那阵法说不出的古硬朴拙,似乎源流已在三代之上,至魏晋方得其形 似。他的背脊一挺,忽然缚剑就背,那剑把在背上就是一阵簌簌,长庚似乎也感到了所面对的危局。韩锷低声道:“小计,龙门异倾力而出,锷哥,这次只怕真的要 护不住你了。”
他借余小计所借“谈瀛”之力,这时已感到阵中有人。可怕的是,仅仅两个多更次,那阵式所布范围似已不仅限于这个跨院,而是从宅门而入,延入后 园,这方圆数里的大宅似乎已尽纳入那阵势之内。只是一些细物的移动,那一堂一舍,一廊一楣,居然尽为其所用。天上夜色碧清,星光忽灿。韩锷忽觉得地下地脉 潜流的声音——他们居然已上藉星斗,下引流脉,布就了这个“龙门”大阵。
他身形瞬然一晃,一步就已踏入院内。小计一把拉他都没有拉入,只见韩锷一步已踏入假山之侧。他踏歌步本就起于术数,这阵势他虽难深悉,但他的修 为一向撮其要而拮而精,一眼已看出了阵眼所在。他足下才及假山,那阵势一晃一迷,就要发动之际,他足下忽然发力,只见他的身子在空中一旋一腾,那一瞬息似 短也长,他却似把自己整个身子已化为一点星火,那星火一明,然后一黯,然后再一明,再黯时,星火渐淡,他已立身于一颗老槐阴下。天上是月损之夜,——石火 光中寄此身!他全力发动,不为伤人,不为杀敌,不为挫阵,却只为在这万险阵法中抢到这一个方位。
小计大惊,高叫道:“锷哥…”
“那是阵眼!”
一阵之中,阵眼最凶。龙门二十品本出于黄河之畔,传说黄河之下,原有数处大穴,深不可测,远及海脉。一旦陷入,漩涡涌起,直抽入海。那是舟船怯惧 之处,但那也是这一阵的阵法的力量起源所在。那一点下陷虚空,洞然深澈,如无根底,远通浩瀚巨阔之沧茫,头压万倾黄流之九派。此地名为“阵眼”,也即“海 眼”。锷哥怎么一踏就踏入了这么险恶的所在?
“填海眼”之术,本为踏阵的最凶的破法。顷刻之间,可能就要尸横于地。只见那阵势忽滞,“龙门二十品”大非寻常,就是一阵之中,也不只是一个海 眼。这海眼本是这阵法的力量的来源。布阵之人想来大惊,万没料到韩锷居然能看出这阵法的机窍之所在,也居然敢一步踏入这阵法之至凶所在!只听暗处有人 “哼”了一声,错齿道:“好!”——韩锷以星火溅海之术,陨坠塞眼,一落之下,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水浸土淹,而犹有未屈之志。这一踏,他自己所受之力 也大,却也已伤了一个布阵之人。
阵法已动,四周景物一瞬间直欲翻旋汹涌,葬韩锷于海眼之下。那盘抽而至的光景中暗藏的是力,是那布这“龙门二十品”的人附加于内,藉这阵法星 光,转眼间已增大无数倍的力。韩锷却在空中踏歌而起,他的“石中火”之术,如星坠荒野,沧海淬溅,却光华不息。全力发动,已一连窜地踏向那阵法的七处海眼 之上。
——他拚的就是一己之力的灵动。那阵势虽强,阵力虽大,但发动却要较他费时。只见顷刻之间,韩锷身如星火,一划而过,数落数升,已连踏“龙门二 十品”院内廊外的数处海眼。落如星火,起如沙鸥,那一沉是他的聚力,那一浮是他的脱逸。这飘翥之势是不是就是当日利与君也曾称道的“江上沙鸥掠水分”?小 计怔怔地望着阵中的韩锷,这才明白他为何行此万险以求一搏。锷哥才说了:“只怕这次我真的护不住你了”,所以他才自蹈危局,一步就陷布阵众人于难措,不容 他们暂一腾手,针对自己。他所踏即为凶险,那就不只是对于自己的凶险,对于布阵之人也是万险。
韩锷却已重立身于那棵老槐之下。他一落,阵势忽然凝滞。他知道,他们要发动了。“龙门二十品”只怕已三十年未现江湖。自有它以来,好象从没听说过这阵势失手过。他也无力与其相抗。
他忽抬起头,抬头于青冥之天。他现在所求的,所能一搏的,所可依仗的,只有一个天意。
——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
这一切都是无从问起的,剩下的只有天意了。但——天意从来高难问…韩锷忽然拨地而起,人在空中,身上长庚由背上的肌肉一耸,忽已高弹而起。阵势 已经发动,他只怕再难以有立足之机以得暇憩。天地忽黑,倾刻间似忽有大风划过,那风利如刀,巨如鹏翼,一瞬时间,韩锷带断,衣断,剑鞘失落,足下履断,脱 落于地,全身衿袍忽敞,连内衣已被那裹挟入阵法的布阵之人的攻袭之力也割得丝丝如缕。他束发忽断,一头散发向上飘去,全身如裸,那衣服已不是穿在他身上, 而是一丝一缕地披挂在他的身上,他的胸腹足腿已顷刻间尽皆裸现空中。
地上沙尘扬起,如沧海无数次干涸后的桑田。好干的地面——闻道曦和曾走马吧?上玄下黄,院中阵式已让人目迷五色。只有玄黄,好黑的玄色,好苍惶的黄色。小计定定地抬起眼,而那一天一地的玄黄间,是锷哥如星火,如沙鸥的一场飞。
无处可落足,韩锷眼前忽迷。阵势一起,他已目迷阵眼之所在。他身子斜飞落地,才一落足假山之上,才忽然发觉,假山中藏的有人。那山石一挤,就来夹 他足腕。他身子斜腾而起,落向一株老槐枯枝,可一落之时,才发现,那枯枝本为利刃。他拚着足下受伤,斜踏其背,一点而腾,头下脚上,却藉剑尖一点之力,点 在院墙之沿。那墙沿却瞬时腾起一条铁锁,来锁拿他的剑脊。韩锷仓惶而起——无枝可依呀,无枝可依!
余小计却忽高叫道:“锷哥!”这一声断然,似是要叫韩锷看他一眼。
韩锷闻声即向小计望去,却见小计面色决然,只听他喝道:“我借你一双眼!”说着,他忽一扬手,骈指就向自己眼中点去,如要抉目自食一般。韩锷知他这必为大荒山秘术,惊叫道:“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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