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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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太后笑吟吟道:“都是苻氏嫡亲子弟,我怎么能不操心?那日听说后,我就想着,以安乐王那个才貌,就如皇上说的,这亲事咱们可得多费点儿心。别随便个女孩儿,免得玷辱了这孩子。所以今日我约你来,就是要当个媒妁,亲自给他提个亲呢。”
苟太夫人低头去喝那甜汤,像占住了嘴,一时竟没回太后的话。
强太后只好继续说道:“说起来,强平家倒有个女儿,名叫绮罗,在咱们这些老姓人家中,也算数一数二的,不知妹妹听说过没有。”
苟太夫人微微一点头:“怎么没听说过,那可不正是太后您的亲侄女。好像年纪大些,比我的融儿大吧。”
太后笑道:“我这里想着,要论才论貌,绮罗纵配不上安乐王,也算咱们氐人老姓人家的女孩儿中拔尖儿的了。就是满长安城里去搜,怕也搜不到比她更好的。我这么一想,却把这丫头配给安乐王如何?两人年纪还相当,才貌也相衬,家世也算相衬。怎么说,都算一对璧人吧?所以我今儿特意把你找来,就是想说说这个事儿。”
苟太夫人低着头喝那汤水,一时没有答言。
——这个叫绮罗的女孩儿,她当然知道。她父亲就是太后的亲兄弟,当今的光禄大夫强平。早一年,梁皇后被赐死后,据说太后一度有意要把这个女孩儿接入宫中,想让皇上立她为后。如不是皇上坚决不松口,那事儿也该成了。
没想如今,她又想把这个绮罗塞给融儿了。
对上面坐着的这个嫂子的作为,苟太夫人比谁都清楚。征东大将军苻柳同样是太后所出,却跟皇上不一样,生得威武健全不说,还肯听太后的话。他娶的可不也是强太后的另一个侄女,少府令强怀的女儿强瑾?就可惜她强家人还不够多,要不然满朝之臣,起码有一半儿会姓强,另一半,就是娶了强家女儿的。
她此次应邀前来,事先已反复猜度过太后召自己进宫之意。
妯娌做久了,何况彼此敌对,对方的心意稍一估量,就能猜出个八九分。所以她一早也就防着这话了。
苟太夫人自丈夫亡故后,一度独撑家门,性子刚硬在氐人中也是尽人皆知的,一向不做委曲求全之事。此时她既不答“好”,也不答“不好”,尽有着耐性让时间在这么尴尬的沉默中慢慢流逝过去。
她这么不哼不哈!不置可否的态度,强太后是早领略过的,至今思之,还心中作恶。这时见她就是不回话,心头一时怒气泛起,脸色略沉了沉,拖长了声音道:“怎么,照汉人的说法儿,我这也算是懿旨赐婚,你不情愿吗?”
却听苟太夫人道:“倒不是我不情愿。只是那日皇上驳回吕侍中后,还专门叫人来下过旨,说融儿的婚事,以后只他能管,其余人等,一概别乱操心。我这里不是盘算着怎么回太后的话:想着一别负了太后美意,二还是不要为难太后,叫太后到皇上那儿碰钉子去,若被皇上给驳回了,可就万万对不起太后这番盛情了……所以才一时犹豫。”
见她抬出皇上来,强太后一时逆火攻心。
那个生儿,生他时就已难产,几乎要了自己的命;生下后又是独眼,举族的人都看自己不起,更别提老帅一度恨不得要杀了这个孙子;及至长大,却又与兄弟不和,跟她死了的长子苻苌,和自己最宠的苻柳、苻庾,没一个合得来的;更别提他对自己的态度了。
偏偏对面这女人,这时还提起他来做挡箭牌,强太后怎能不暗中勃然大怒。
她的脸色更沉了下来,冷哼道:“皇上那里,自有我去说。纵然他疼这小兄弟,也不能让他不成亲,一直这么孤单着。除了绮罗,我倒也想过,真想不出他还能找出个什么更好的来!”
苟太夫人却抬起脸来,一双眼睛平静地望着强太后:“太后去说固然是好,谅来皇上谁都不看,还能不看太后的面子。可惜,现在论及这个还不是时候吧?我恍惚听说,皇上近日正打算为自己立后。自梁皇后大逆不道,被赐死后,后宫可谓缺人久矣。这两年,都还劳烦太后亲自主理后宫,不能享个清福。皇上估计有虑于此,才正筹算得紧。咱们融儿虽蒙圣眷,却也要自知承恩,怎么好这时来添乱?还是得先让皇上大喜,再议及这个,不能胡乱灭了这次序。”
入宫以来,她要数这句话说得最长,语气也最温柔平和,像是满怀善意。
太后的脸色却立时变了。
她一时有些惊慌——那逆子竟要立后了?
怎么自己竟全然不知道!还要等对面这个小弟媳,这个外人来告知自己!
她一时只觉得胸腹间气血翻涌,几难自制。
好在多年妯娌相处的经验告诉她,此时绝不能失控。她勉强压抑着自己,在肚子里搜寻着最狠毒的话,还要跟对面那女人一样,翻译成温柔平和,满是关怀劝慰的口气,要跟她这一刀子捅来一样,照样不差的一刀子捅回去。
好在苟太夫人的把柄,这么些年来没有一天不在她心里过上两遍,想寻时立时就寻着了。
寻着以后,强太后气就定了些,淡淡笑道:“妹妹也不用太过劳心。这事儿果然可以缓缓,不急。头两月我还听说你病了,在家中将养了近一个月。宫里人一开始传回话来,那些没脑子的因为担心我忧切妹妹的病,一张口竟说错了,说是太夫人……”
她有意加重了“太夫人”三个字的语气“……是在家里小产了!我一听就愣了,她说的这叫什么话!当场我就把那宫人罚到了溷厕行去!我后来还一直担心,太夫人会不会为这病落下病根儿呢。”
苟太夫人虽然早有防备,猛地被人当面揭开她这丧夫之人寡居中竟然“小产”这样的伤疤来,几乎也把持不住。
她身子晃了晃,却听太后继续道:“我想着也不能贸然派人过去看望。外面若有什么风言风语,我毕竟是一国之母,若是轻易举动,倒给外人传言坐了实。那时我想了想,想起建威将军李威好像是太夫人的姑表兄妹,就叫人把他召了来。就在这大殿上,细心盘问了他半天,把妹妹的病情问清楚了,才放下这个心来。”
苟太夫人与李威之事,确实多少是她自己的心病。
她虽不是汉人,出身氐族,氐族之中,本没汉人那么多的规矩。但大秦开国以来,毕竟苻家登王的登王,拜将的拜将,紧跟着,好多汉人规矩也就多少跟着来了。
她知道太后、她这个寡嫂,生前虽未见得受先帝喜爱,但先帝亡故后,却一向以汉人的节操自我标榜。赵韶、赵晦那几个不成材的汉族文人,还专门上过表,称颂过太后清寡守道之举足可母仪天下。她没料到自己当日为这事苦恼的日子,上面坐着的这个老女人竟曾把李威当面召过来,肆意折辱过!
——而这些,李威也真够有担当,从没对自己提起。
耳边只听太后还絮絮道:“不知妹妹这病最后是怎么好的?我这些年虽一个人清静着,较当初身子好了些,不过偶尔也有点儿旧疾宿病,妹妹如有好大夫,也说来听听。医者父母心,他悬壶济世,若治好了妹妹,妹妹也该替他扬扬名儿。”
眼见太后脸上的假笑,苟太夫人心中一时恶意忍不住地涌起。
她此前当然不是病,而是这把年纪,居然还怀上了。这孩子注定不能生,她当时确实忍痛打了胎。
这时只见她扬起脸来,冲上边淡淡笑道:“有什么大病?难为太后惦记着。不过是请了钦天监的朱先生看了看,一剂药下来,立时也就好了。”
说着,她岔开话,看似闲闲地说:“我这里还想着,皇上年纪正壮,却奈何一直无嗣,这时突然想起立后来,是不是哪个宫人得幸之后,现在已怀上龙子了呢?若果真如此,那可真是国之大幸了,我这里预先与太后道贺了。”
第三节
“要不,我就立你为后吧?”
小鸠儿才下到地上,正整顿着衣衫,猛地听到皇上冒出了这么一句。
她一时吓得心里突突直跳,拿眼偷觑皇上,只见皇上那只独眼里闪着光,说不上是促狭还是嘲弄,正看着呆立在地上的自己,跟头蹲踞的大熊看着小猫小鼠似的。
小鸠儿从不敢正眼看皇上。
说起来,她陪侍皇上也近一月有余了,却从不敢多接皇上一句话。哪怕在最亲密的那些漆黑的夜晚,皇上在她身上动作时,她也习惯性地紧闭双眼,偶尔眼皮儿开条缝儿,看到皇上那只独眼在漆黑的夜里闪着光,就像觉得那个人不是在自己身上,而是在某个荒原的裂缝里面扑腾着……像只古老的神兽。
那时,她感觉不出自己,只觉得自己像没完没了的莽原上的一道裂壑,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地瘫在那儿,忘了从前也不担心以后……这让她全身放松下来,觉得自己除了个“洞”外别无意义,没身体,没爹娘,没血肉,没有一切一切……然后她却感觉兴奋甚且快活起来。
皇上是从不许她伴宿整夜的。
但她知道,每当皇上独眼里闪着这样又似促狭又似捉弄的光时,就是他最善意的时候。
她捉摸不透那眼神中的深意,却觉得那眼神不像是针对她——更多的,却像是针对她之外的什么东西。而她之外的那个世界又太大了,小鸠儿连自己都搞不太清楚,不想费力去想那个大得不可理喻的世界。
“你现在住哪儿?”皇上的喉音低沉。
黑黑的宫殿里,这喉音让小鸠儿更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头神兽。
“增成舍。”她低声地回道。
“要不我把昭阳殿赐给你吧。那儿地方大,听说最近还有好多乌鸦,跟你的名字正相衬。你去跟它们叽叽喳喳地说话吧。”
小鸠儿忍不住向殿外望了一眼,想象起自己搬入昭阳殿的样子:有自己的宫室,有自己专门的太监、宫女,有自己成箱成箱的衣服、头饰,闲着没事儿时还可以让长祥来陪自己说话儿……再不用在洛娥姐姐面前装乖,也不用提防别人的眼神了。
想到这儿她觉得开心了一点儿。可接着却觉得怕。若真的离开洛娥姐姐,那些太监、宫女会听自己的话吗?她想起昭阳殿那几开几进的格局,立时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小。
——那殿里的柱子又粗,掩在那儿,怕都找不到自己了。
***
洛娥这几天都在忙着制定宫里服饰的样子。
宫中的女子既然已分品秩,当然要拟定衣裳之制。把人从最显眼的衣裳中区分开来,这也是汉家的范例。就如采女不能穿得跟贵人一样,否则位低者僭越,位高者难安,一则无以显其清贵,一则无以励其上进。
她有些厌恶这些事儿。可在这宫里,她已见识过了太多争强好胜的惨剧,觉得人只要聚在一起就逃不开猜疑与嫉妒,也由此逃不开惨祸。制定好一个规则,让大家伙儿尽量各就其位,怕也是对势弱者最好的保护了。
为难的是她还要讨太后欢喜。她知道自己无论怎样穷尽心智,图样拿过去后太后总不免先要驳回的。所以她在画好的图样上故意改得差了些,露出几处明显的谬误,让太后一眼就挑得出来,这样,她老人家总会高兴些吧。
这衣衫样子弄得她头疼,她拿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那里突突地跳着痛。
画这衣服样子总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觉得自己这些机巧心思实在对不住父亲那种执着的对“范儿”的追求——若是父亲也像自己一样,这宫室会盖成个什么模样?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就对自己有些失望。
怔怔间,却像听到一个人对自己轻声说话:“不怪你,只是为了你人太好了……”
她想起跟在那话后面的那清亮清亮的眼神。
“……所以你要把自己的好尽量多藏起来几分。否则全露出来,这人世,怕再也站不住脚了。”
一走神,针在手指上扎了一下。
……可针扎的又算什么,她只觉得心窝里被那岁月绵长的回针稳稳地刺中了。小时候,总觉得时间是一条匀直的生铁,哪怕它再坚硬,顺着它熬下去,就总熬过去了。哪承想,它还会回马枪般地杀回来,那铁是会弯的,一弯回来,百炼钢化绕指柔……这柔韧的时光又尖又利,所向披靡,无论你怎么躲闪,它都能觑准了心尖,在你全无防备时准准地扎过来。
那句话,是苻法说的。
……那时他们还都在枋头。两个人的身世却有些相近:苻法是庶出,又赶上了主母是氐人中家门高贵的苟氏,无论他怎么努力,总是根不正苗不直,长得太好的话反倒要触犯到别人的禁忌;而自己那时,随着父亲,作为一个汉人流民,托庇在老帅帐下。强氏当年有点儿怜惜她,觉得这汉人女子比身边那些婢女强太多了,就把她收在身边带着,养女不像养女,婢女不像婢女的,宠爱时宠爱上一把,作践时也比常人更多的难堪。
那时自己也还只十四五岁吧。
想起从前那个娇俏伶俐、豆蔻年华的自己,像遥遥地看见黄旧的铜镜里,那少女的脸从镜子里突了出来,尖尖的下巴往自己肩上一倚,那尖利的下颌骨却刺痛了现如今的自己。原来哪怕自以为成熟了,却还是禁不住迷失在岁月中过往的那个自己稍稍的倚靠……那时的苻家,在洛娥的记忆里就像个大马厩,土墙、板屋、帐篷……什么都乌七八糟连在一起,乱成一团。苻家的那些孙子辈们,什么苻苌、苻柳、苻庾……一群群苻姓的男孩子疯进疯出,却从没有谁在意过自己……除了苻法那双清亮的眼光曾与她偶遇。
人遇见人不算什么,整个枋头就像个大集市,天天都在人堆儿里打转;可眼遇到眼,那滋味,却像是身边的所有一下都静了,再嘈杂的地方也变成斜阳古道、老树前尘,而彼此陌路相逢、偶然倾盖……算起来苻法与自己那时俱都寒微,可她觉得,整个枋头,就他跟自己有种坐在使君车中,想不染尘泥地行走在这浊世的路上,车下有轮、头顶有盖的感觉。
洛娥摇摇头……其实也不是全无人注意到她,苻家的男孩子一拨一拨地大了,从苻苌到苻庾,那火辣辣的目光跟舌头似的舔着她,让她总有种被涎水沾上的不洁感。
那几日,正赶上苻法出入,正巧身边没人,他那少年的身上,袍子裂了一大条缝,正在胯骨侧边,露出中衣来。洛娥每回看到,都觉得触目惊心地羞窘。她示意他脱下来,躲在帐子里细细地帮他缝补。苟夫人是不会管这个庶子的,禁得别的仆妇也不敢管。
苻法穿着氐式的中衣就站在她的旁边,粗麻的布,有点儿脏,且很旧。那中衣遮不住一个少年身体上的热度,那热一直烧到洛娥脸上,一直烧到今天。
她针黹精巧,加上用心,把那破缝儿缝得全无痕迹。
苻法一直在旁边看着,眼神里全是赞叹,可她缝好后,他却笑了笑,轻声说:“你留着吧。”
……她疑惑地抬眼看他,他就跟她说了上面那句话……是的,缝得太好了反要招人问的,人的好总要多藏几分别显露出来。而这袍子,苻法是再也穿不出了。
他衣服本就不多,没想自己又毁了他最能上身的一件。
回首时,她总记得后来那个穿着中衣就跑出去的少年。
她也只能记着这个。
因为除了这个,真也再无其他了。
***
“姐姐。”
小鸠儿的声音猛地惊醒了洛娥。
一回头,只见小鸠儿满头的细汗,一张脸红扑扑的。
洛娥惊笑道:“你跑哪儿去了?这么一脑门子的汗!还不快去洗洗,被风闪了又不能吃东西,只管叫饿叫头疼。”
小鸠儿笑吟吟地道:“我去昭阳殿了。”
洛娥愣了愣。
宫中地方虽大,有的地方却不是一个小宫女可以随意去的,乱走乱动免不了要闯祸。
“你一个人?”
“不,还有皇上。”
小鸠儿眼神儿里多了分羞涩,却坚定地把“皇上”两个字说了出来。从上次坦白被皇上临幸后,小鸠儿已有月余不太跟洛娥提起“皇上”两字了。这些天来,洛娥也不太兜搭她,因为明显觉得小鸠儿对自己开始表现得很怪,忽冷忽热的。
但小鸠儿觉不出自己的异常,只觉得洛姐姐似不像往常一样待自己了,心里常划过一丝疑念,猜想:是因为……嫉妒吗?
洛娥这些天也在暗暗地冷觑着小鸠儿的变化。
这变化怎么说呢,有时她看见小鸠儿的目光,看她走路时的方式,看她说话……都慢慢开始有了一种“妇人”式的感觉。那崭新的目光、崭新的走路方式与崭新的说话时的心理。她心里未尝不轻叹着:这再不是那个从前对自己信任有加的小鸠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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