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 铁甲依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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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作品全集》·[九州短篇小说]
【铁甲】
年轻人们用血红的硝,在那幅黑袍上画出了鹰。那个下雨的夜晚,他们重新开始书写天驱的历史……
一
大地的西方矗立着巨大的山影,如同沉寂在黑夜中的一尊黑色的巨人。浩瀚荒原,雨一直下。
马蹄陷入潮湿的泥地中,这支不知来自何方的队伍艰难跋涉。他们顶着冰冷的风,向着远方的地平线退却,踏上了一重斜坡,又是更大的一片荒原在他们面前铺洒开来。无边无际,仿佛永远也不能走到尽头。
雨水沿着长枪滑落到手上,钻进手甲的缝隙中。引以为骄傲的防具此时变成了沉重的束缚,熟铁的甲胄内都是水,头盔压着湿透的长发。漫天都是水,可是水囊已经干了,武士们将剑鞘里蓄积的雨水倒进嘴里,水中满是铁锈的涩味。不光是剑,铠甲也久未上油了,湿透的甲片互相刮擦的声音让人觉得牙齿发寒。
那个魁伟的身影一如既往的强顶着寒风,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似乎要用他的身体为身后的武士们挡下风雨。他肩荷着沉重的巨剑,手持漆黑的战旗,一泼褐色的血将战旗上的飞鹰生生截作了两段。这面曾经意味着光荣和骄傲的旗帜如今已经残破不堪,以一个强硬的角度指向天空,仿佛用尽最后的力量,要撑起它过去的辉煌。
一匹满身泥污的白马跑出了队伍,马上年轻的武士擦去脸上的雨水,和首领并肩前行:“我们……去宛州么?”
“不,商会不会收容我们。”
“那么我们去哪里?”
“向南,要一直向南。”
“南方就是宛州,宛州不收容我们……”
“我们不能回北方了,他们会杀了我们,”首领扭头,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看着年轻人,“所以我们只能一直向南。”
年轻人怔怔的看着首领的脸。那是一张石头一样坚硬的脸,每一根线条都像是用刀斧劈成,现在这些线条中都是血污,一道惊心动魄的刀痕斜斜的斩断了他的鼻梁。可是年轻人清楚的知道,他们早已用完了最后一份伤药。
“不要怕,虽然不会再有人收容我们,可是,我们还没有死,”出乎年轻人的预料,首领那张石刻一般的脸上微微浮起了笑容。
在这样一个雨夜,首领的笑容如同当年,带着阳光一样的暖意,驱散了年轻人的畏惧。笑的时候他鼻梁上的伤口微微裂开,可是他仿佛全然感觉不到痛楚。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翼天瞻,你会活下去的,我保证!”
“我们中总要有人活下去……”转过头,首领低声的说,笑容慢慢的消逝。
“您说什么?”年轻人没有听清。
“很大的雨啊。”
短短的对话后,一切又沉寂下去。队伍无声的跋涉,向着南方,隐没在无边的冷雨中。这是摆脱追兵的好天气,这样的夜里,即使最精锐的斥候,行动也会收到限制。
小腹上那个铁枪的创口又开始渗血。年轻人扯下一条浸透了雨水的衣带,死死的勒住了伤口的下缘。多亏好天气的帮助,他或许能够坚持到下一个补给的城镇,虽然他们中没有任何人知道下一个可以容他们补给的城镇还有多远。也许是一夜的路程,也许是两天,也许永远都不会有这个城镇出现了。
黑色的战马从前方的雨幕中缓缓驰来,马背上是一个黑色的人影。那是傍晚时候放出去的斥候,他已经从前方探路回来了。
“祁越,是你么?”首领拉住战马,按住了腰间的长刀。
没有回答。
黑马小跑了几步,停下了,阻挡在队伍的前方。寂静的雨夜,一匹黑马静悄悄的站在雨中,不祥的预感浮起在年轻人的心头,他看见首领的另一只手缓缓伸到背后,按住了巨剑的剑柄,手背上爆出了青筋。孤单的一匹黑马和数百人的队伍对峙着,寂静如死。偶尔点滴的水声,是雨滴从弓梢上滴落,打在了铁靴。
“祁越?”首领低喝。
黑马背上坐着黑铠的武士。他端坐在马背上,面容隐没在黑暗中,不做回答。
首领从背上的剑囊中提出了沉重的乌金色巨剑,年轻人打着火镰,点燃了藏在油布下的火把。两骑忽然疾风般的扑向了前方的黑马,年轻人的银色长枪振落了雨水,雷霆般直刺向对方的武士。在对方动作之前,枪锋已经刺进了他的肩膀。年轻人猛地悬住手腕,没有再刺下去。此时他已经清楚的看见对方手指上的一星铁青色光芒,那是他们的徽记。
不说话的武士确实是傍晚派出去的斥候,而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任何一个活人会对枪刺做出那样的反应,不但一动不动,而且全身的肌肉都已经僵死。祁越怪异的抬起头平视着前方,空洞洞的双眼看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可是他为什么还能坐在马上,驱使战马自己跑回来?
首领举高了火把,年轻人伸手去推祁越。他发现自己竟然推不动祁越的身子,那具尸体死死的坐在了马鞍上!首领挥下长刀,削断了马鞍的皮带。祁越的尸体带着马鞍一起沉沉的摔在泥泞中,年轻人终于看清楚,一根手腕粗的铁条竖起在马鞍上,从下方刺穿了祁越的身体,一直刺进颅骨。这才支撑住这个不倒下,也不低头的人。
首领粗糙的手缓缓抹过自己的脸,甩去了满手的雨水。后面的武士们已经带马围了上来,大家以兵器敲击着马鞍,没有人说话。单调的敲击声中渐渐的多了杂音,那不是雨声,而是远处隐隐的马蹄声和号角声。地平线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连成一条环绕他们的火线,慢慢的收拢过来。那些隐约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夔牛鼓的巨响震动了整个荒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们周围咆哮,马蹄踏得大地微微颤抖。
他们敌人已经开始冲锋。这支溃退的队伍在雨夜中跋涉的时候,并未料到自己已经踏进了敌人巨大的包围圈。敌人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他们不需要列阵推进,直接就可以扑上来斩下他们的头颅。
但是这支即将覆灭的军队却没有人惊讶。其实当他们看见祁越的尸体随着战马回来,所有人都预测到了这个结局。不过他们也并不畏惧,对于死亡,他们早已经有所准备。他们只是要先哀悼自己的战友。
“他们都是畜生!”首领静静的看着祁越的尸体,看着那根生锈的铁条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
“他们都是畜生!”年轻人清秀的脸痉挛着,浮起一丝刻骨的狠毒。
“非要杀了我们,去永远独霸这个世界的权力?”首领低声说。
“那就送他们去地狱独霸权力吧!”首领忽然高举着巨剑咆哮起来,他胯下的战马巨龙一样立起,长长的火红色马鬃在夜色中飞扬。
“喝啊!喝啊!喝啊!”这支沉寂的军队忽然爆发出巨雷一样的呼喊。有一种精神点燃了他们每个人的意志,他们高举起武器直指天空,数百人的吼声将整个荒原上敌军的声浪压了下去。
“只要最后一个天驱还活着,总有人镇压他们的野心!”首领仰天吼叫,“铁甲……”
“依然在!”所有人都随着他咆哮。
“铁甲!!”
“依然在!!”
“铁甲!!!”
“依然在!!!”
三次一次更比一次沉雄的吼声震惊了整个荒原,仿佛巨龙呼啸着从夜雨中升腾而去,狂烈的龙吟化作沉重的雷声在整个荒原上滚动着推向四周。天空中的云层也震颤着要为之崩溃。发动冲锋的敌军在这阵不可一世的咆哮声中敬畏不安,将军们挥舞着长剑镇定军心,他们本已经料到剿灭这支数百人的残军也并不容易,可是无人想到,在发出生命中最后一次咆哮的时候,这群武士依然无畏,宛如极盛的当年。
“回北方去!”首领高呼着。
数百支火把一起点燃。鹰旗所指,一道火流在荒原上飞驰起来,向着北方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
老人猛地一缩手,手指却已经被灼痛了。那枚铁青色的铁指套在篝火上已经烤得滚烫,上面的飞鹰标志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老人低低的叹息一声,将指套抛在自己的袍角上,再握在手中,默默的感受着那上面的温度。最近总是会在想起旧事的时候走神,尽管不愿意承认,可是心里也明白自己真的是老了。羽人的寿命可以比一个人类长二十年,不过没有什么生命可以逃脱死亡的劫难。即使传说中的龙,也会在寿命终结的时候独自游向大海深处神秘的龙冢,而后埋身在堆积如山的龙骨中。
老去的羽人和人类的老人并无什么区别。最近的记忆越来越不清楚,当年的回忆却总是压不住的浮起。握枪的手也不再稳定如铁。
篝火前横着一杆银色的战枪,通长八尺,镂空的银白色枪刺显得秀丽,而枪身所用的银灰色椴木显得极其罕见。枪身没有任何的铭文,这本来就是一柄无名的枪。他当然抛弃了家族的身份,投奔那面鹰旗,于是自铸了这柄无名的长枪。
老人枯燥的大手按在了枪上,稍一停,忽然挥枪横扫。篝火的火焰瞬间被压了下去,而后被削作两截的一只飞蠓落进火焰中,被火一燎就化成了灰烬。老人收回了枪,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容。时间可以让他苍老,但是百战而成的枪术,却不会轻易对时间屈服。
他起身踩灭了火堆,背上简单的行李,跨上了一旁白色的战马。立在寂静的树林中,月光静静的照着他的一身白袍和银色的须发,整个人仿佛要乘着一阵轻风超脱尘世那般轻盈。战马小步走出树林,踏上一个土坡,土坡外是秋季枯黄的草原。周围一代平坦空阔,远处庞大的城池山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而更多的火光则是围绕在城墙周围一片,林立的战旗在夜风中悄无声息的起落,即使是深夜,依然有数千的武士封锁着城池。
从紧密的联营看去,至少有上万人围困着这座大城。
“愚蠢,”老人淡淡的说着。
他对着夜空长长了吸了一口气:“铁甲……”
四野空旷,只有悄悄的细风,无人应和。
“铁甲……”他喃喃的说,“依然在。”
银色的长枪忽然举起直指天空,那双海蓝色的细眼中骤然被一层锐烈的杀气所笼罩。还是那个白袍的老人,还是土坡上一杆银枪和一匹白马,可是这一骑不再飘然出尘,而是有如一柄插在最高处的利刃,在月光下隐隐生辉。
白马一声低鸣,这一骑带着不可一世的气焰,竟然对着上万大军直冲而去。
二
擂台上的对峙还在继续。
空气燥热,可是武士们的汗水冰冷,从掩住整个面孔的头盔下滴落,一滴一滴的打落在手中战斧和长枪上。场外的喧嚣几乎掀破了屋顶。不过对于这些久经战场的武士而言,似乎有一层透明的屏障隔开了场内和场外两个世界,任凭下了赌注的人疯狂的叫喊,他们的世界却是绝对的死寂。贸然进击者只有死路一条,这批武士都是数十场搏杀中的生还者,不会愚蠢到仗着血勇冲锋。
这场角斗是二对二。一方是沁阳奴隶武士中出名的一对兄弟,另一方则是沁阳商会之主仇士襄豢养的好手。沁阳的奴隶武士若是上场角斗,有铜身、铁肩、银颅、钢甲四等。最初出场,仅着布衣,也就是所谓的铜身。若是能杀死对手,就能夺下对方的甲胄,装上胸铠之后称为铁肩,再晋级则是银颅,等到全身披挂都已经齐备,则是杀人数十的角斗好手“钢甲”。而诺大的沁阳,“钢甲”也不过十几人。这一场角斗,就有四名钢甲,堪称壮观。
“姬将军不下一点赌注么?”看台的雅阁中,身体微微发福的主人慵懒的轻笑。
雅阁宽大,主人横躺在一张精致的牙床上。两名艳姬跪在床头床尾,一人捧着冰镇的葡萄,一人为他捏腿。轻薄的纱衣不堪遮蔽身体,隐隐可见纱衣下肤光致致。圆润的臀部和贲突的乳胸牵着周围几名侍卫的视线,确实是少有的尤物。
不过客席上的两人却是男人中的例外。为首的武士将一杆乌金长枪倚在身边,漆黑的双眼中尽是冷意。他身侧也是披着皮铠的年轻将军,面容清秀,随身挎着一柄修狭的长刀,眼帘低垂,不言不语。
第三个客人却和两位同伴迥然不同,一身胜雪白袍,镂金的额圈,眉间眼角都是写不尽的风流,正挥着一柄白羽扇指点场中淡淡而笑。两名艳姬媚眼丝丝,都落在他的身上。
“我们只怕没有钱输在这里,”姬野冷冷的答道。
“哈哈哈哈,”仇士襄大笑,“姬将军是小看仇士襄了,我们仇氏世镇沁阳城,诸位在沁阳避难,就算是我的客人,难道这个小小的东道,仇士襄也做不起?”
他一挥手,两名侍从疾步而上,一人托着漆盘站在姬野的面前,一人取出随身的革袋,叮叮咚咚的将几十枚金铢洒在盘子里。
吕归尘心中似乎被蛇咬了一口,骤然一痛。他们迫不得已拜访仇士襄是希望暂借五百金铢购置药品和箭枝应急,军中受伤的武士已逾两百人,没有求医的钱,只能用盐水洗刷伤口,慢慢等死。以姬野的脾气,也只能抱着一丝希望,往仇府求助。可是仇士襄答得简单,既然有江自寒的荐书,留驻沁阳不是问题,但是一个金铢的资助都不可给,沁阳不能冒险得罪诸侯。而一转眼,仇士襄出借赌资却毫不吝惜,一掷千金去赌血腥的角斗。想到部属在营中等死,这里却挥霍大把的金钱,吕归尘隐然作怒。
“姬将军请随便下注,”随从半躬着身子对姬野说话,却毫不掩饰洋洋得意的神色。
他已经看见吕归尘眉间的怒气。可是吕归尘越怒,随从们越是高兴。在沁阳的地界上,仇士襄的规矩就是律令,这支流亡军胆敢仗着宛州总商会“议主”江自寒的荐书不服仇士襄,那么就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出乎随从的预料,一向阴寒的姬野却静静的端坐,一双眼睛看着漆盘中旋转的金铢,默默不语。
随从心里一喜,以为是震服了这帮没钱的穷棍:“姬将军请,赢的钱尽管带走,输的算在我们仇公的账上。”
他说完,漆盘中旋转的金光落定,他得意的笑脸忽然像是被人揍了一拳,怪异的凝在那个笑容上。他方才半躬身子,盘中旋转的金铢挡住了姬野的眼睛。等到金铢停下,随从看清那双漆黑的眼睛,他才惊觉姬野自始至终就没有看金铢一眼,彻寒的目光冷冷的贯穿过来,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杀人的眼睛。
随从一时惊恐,手一抖,漆盘落地。几十枚金铢满地滚动,仇士襄侍卫武士按着长刀暴起,十张弩弓从雅阁周围骤然抬起,直指姬野等三人。只是短短的瞬间,擂台上还未动手,看台上却要溅血五步了。仇士襄的侍卫对于姬野三人的忌惮使得他们神经绷得有如弓弦,任何小小的拨动,都足以让他们失去控制。
吕归尘的手瞬间移到“影月”的刀柄上,姬野的手肘一沉,已经压上了身边的虎牙枪。而此时镇住这个场面的,却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那只手优雅的一伸,凌空捞住了一枚金铢,随即拇指一弹,那枚金铢在半空翻滚着落回他的手心。淡淡的笑声在雅阁中响起。
项空月一振长袍缓缓起身,把玩着掌中的金铢:“怎么主客尽欢,随从却如此失礼呢?”
仇士襄此时也惊得坐起。一手正贴在腰间,露出匕首精致的柄和贴身的一件鱼鳞钢甲。项空月身材修长,起身站在床边,笑着低眉,白袍无风自动,仿佛天上一阵行云。仇士襄愣了一瞬,猛地一掌拍在牙床上:“混帐!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惊扰了贵客?都滚出去!”
侍卫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项空月轻笑着凝视着仇士襄,纹丝不动,直到侍卫们退尽了,他才缓缓的移开了目光。仇士襄心里微微一动,多看了项空月一眼,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微笑的贵公子,其实远比姬野和吕归尘更加可怕。
他有如罩在一层看不透的云中。
“乱世中,人人自危啊,”项空月淡淡的说了一句。同时吕归尘清楚的看见,项空月指间那一抹冰雪一样冷脆的白色悄无声息的褪去了。吕归尘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项空月指上的冰刃是如何锋利,近身时候杀人,项空月未必弱于他和姬野。
一场小小的变化,双方已经在生死两线悄悄的搏杀数次。而项空月自始至终,笑容不变。
“项公子以为,这场角斗胜负如何?”仇士襄的兴趣转到了项空月身上。
项空月抛弄着那枚金铢,微微一笑:“仇公的赌注下在哪一方?”
“项公子是说笑么?持枪的成晋和雷乾烈是我府中豢养的奴隶,他们的枪术是名家教导,在这两个人身上我花费不下五六千金铢。我当然下注在他们身上。”
“仇公说的名家,是仇公府里供养的枪术好手叶纹么?”
“是,正是叶纹。”
“听说叶纹叶将军原先是楚卫国的名将,只因为晋北一战中单骑劫粮,违反了军令,才被逐出雷骑军。是当世少有的名武士,他愿意服侍仇公,想必仇公的酬谢不菲。”
“呵呵,”仇士襄一笑,“区区两千金铢的年俸,算得上什么?如此良将,才是难求,有他在这里,沁阳才有如铁城!”
仇士襄的得意溢于言表。放眼宛州商会,雇佣的武士中确实无一人可以超过叶纹,即使并驾齐驱的武士也屈指可数。这样的武士,金钱确实不好衡量他的身价。
“好!”项空月以羽扇击掌,一声喝彩。
此时随从已经拾起金铢全部堆在漆盘上,正立在一边。项空月一手抄起漆盘挥扬出去,金铢纷纷落在擂台上,他的声音清越震耳:“五十枚金铢,赌的是持斧者胜!”
此时看客们吼得声嘶力竭,擂台上还纹丝不动,都觉得有些兴趣索然。而项空月此时一把金铢抛出,一声大喝直振屋顶,擂台上有如冰封的对峙忽然崩溃了!手持战斧盾牌的一对兄弟微一屈膝,豹子一样扑出,难以相信身披铁甲的武士竟能达到如此的扑击速度,一左一右,攻向仇府两名武士的侧面。而仇府的武士毫不慌乱的振动长枪,借助长兵器的优势要压下持斧武士的攻势。
姬野和吕归尘对视一眼,都有惊讶的神色。他们受教于息衍和翼天瞻,本来并未这些奴隶武士放在眼里,可是角斗场上血腥的历练使得这些武士的战技也极其可观,速度、姿势和时机一时都趋于完美。
仇士襄起身和项空月并立在雅阁的栏杆边,微微皱着眉:“看来项公子还是不相信仇某人的奴隶?”
“非也,”项空月漫不经心的一笑,“在下只是好赌。”
“好赌?”
“既然仇公出的赌资,若是项空月赌在仇公一方,那不过是跟风下注,算不得英雄。赌场上不得出奇制胜,那么赌也赌得无聊了。”
仇士襄微微一怔,忽而击掌大笑起来:“那么项公子跟随姬将军和吕将军转战到沁阳,莫非也是要赌一场出奇制胜?”
“是。这一场我赌五十枚金铢,那一场我赌的却是项空月的身家性命!”
项空月依然在笑,仇士襄却清楚的感觉到一股气焰升腾起来,带着难以言喻的威压。
“项公子公卿贵胄,却不怕死,”仇士襄笑了笑。
“人谁不死?”项空月轻摇羽扇。
擂台上,那对持斧的兄弟分进合击,却无法抵挡持双枪的封锁。成晋和雷乾烈不愧是叶纹的学生,两杆长枪配合丝毫不乱,总有一杆处于攻势,而另一杆在后防御。持斧的武士几次想要拆开对手的配合,但是持枪的两人始终同步进退。
一声咆哮,哥哥猛然蹲下,左手盾牌遮体,缩在地面上突进,贴地一斧斩向成晋的双脚。
“砍他的腿!杀了他!”擂台下一群看客忽然发疯一样喊了起来。
就在那个瞬间,持斧武士中的兄长用了得意的“地杀斩”,就是仗着这一招,无数成名的角斗武士都失去了一只脚而后被跟上的一斧砍断了头颅。这种招术非但要求速度和时机,更要求身体的柔韧,难以想象以他硕大的身材,竟然敏捷如猿猴。
成晋在急退中手忽然向枪杆前方挪了两尺,握着枪杆的中部全力扎向对方的盾牌。他若是不能截住敌人的攻势,双腿就必然保不住。
“看来胜负已经分了,”吕归尘低声说。持斧兄弟所用的盾牌是整体用黄铜浇铸,柔韧光滑,枪尖只要在盾牌上稍稍滑动,劲道就会被完全卸掉,想要穿破盾牌完全不可能。一旦成晋倒下,雷乾烈一人也难以抵挡对方的合击了。
枪锋点上盾牌,忽然顿了一顿。只是常人难以察觉的刹那,吕归尘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错了。成晋那一枪竟然是虚的!而一顿之后,枪上真正的劲道狂潮一样涌出,铜盾被枪锋撕裂,枪尖钻进持斧武士的膝盖中。成晋大喝着上步一挑,一块血淋淋的膝盖骨被他的枪锋挑了出来!
“杀掉他!杀掉他!”场外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吼。原本那些等待着看成晋双腿被斩的看客又血脉贲张的等待着成晋杀掉对手。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见到鲜血的时候竟是如此的狂热,看得吕归尘心里一寒,默默的扭过头去。
成晋的枪锋还未刺下,持斧一对兄弟中的弟弟已经疯虎一样,不顾一切的挥舞着战斧扑向了他。凌空的扑杀来势极其的猛烈,成晋的长枪根本来不及撤回。而他的战友雷乾烈却正握着长枪的枪尾,长兵器反而成了障碍,雷乾烈根本来不及调转枪锋去刺杀那个弟弟。
斧头的铁光一闪,斩进了成晋的左肩。可是弟弟的攻势也到了尽头,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扑到在尘埃中,他的背后雷乾烈缓缓的举起了长枪。短暂的沉默后看客们疯狂的挥舞手臂高喊起来,原来雷乾烈竟然用枪杆劈杀在那个弟弟的背心,透过铁叶甲将他的内腑彻底震碎。
“杀!杀!杀!”全场的呼声变成了一个单调的“杀”字,带着强大的推动和蛊惑。这些下了重金的赌徒不看到鲜血涂满擂台,绝不会满足。战胜后怎样以最残忍的方式杀掉对手,才是全场高潮的瞬间。而角斗武士的残酷手段,也会为他带来名誉和可怕的威严。
雷乾烈不带丝毫的表情,将枪锋指在了那个弟弟的后脑,他正挣扎着向远处落在地上的战斧爬去。观众们忽然安静下来,对他们而言这是激动人心的一刻,看角斗的老客都知道雷乾烈是要一枪从后脑洞穿进去。宽阔的枪刺穿透后脑的时候,整个头盖骨都会为之崩裂,鲜血和脑浆崩溅的场面是这些富商所乐意看到的。
吕归尘的心中只剩下一片垂死的荒凉,他看见那个弟弟依旧艰难的爬向战斧,而雷乾烈在背后缓缓的拉开了长枪,观众们的眼神如此的渴血,擂台旁边堆满着赌客所下的金铢。一切如针刺在他的全身,吕归尘猛地起身,扭头就要离开。
身后似乎有“噗哧”一声,而后整个看席上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狂吼。吕归尘觉得铺天盖地的声浪要将自己彻底的淹没,他半转过头,看见姬野默默的端坐在那里,没有表情。
忽然有个轻轻的笑声在满场狂热的欢呼声中响起,项空月拍了拍掌:“输了。”
(暂缺)
“刚才他是想……杀你?”吕归尘忽然勒住了战马。
姬野鞭策着青骓,毫无表情:“我也想杀了他。”
三
漆黑的影子静静的伏在屋梁上。黑暗中传来耗子吱吱的声音,一只老鼠在黑暗中警觉的顾盼,而后向他跑来,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对于刺客而言,第一项训练就是站在蚊虫飞舞的沼泽中,这项训练会坚持一年,每次四个时辰。老师手持长鞭,仿佛石像一般站在沼泽旁。受训的孩子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蚂蟥在吸他的血,硕大的蚊子钉在背上,难以忍受的痛痒遍布全身,不断的游走,偶尔会有蛇从身边悄悄的滑过……但是绝对不能动弹分毫,哪怕是肌肉微微的弹动,老师的鞭子也会劈头盖脸的打下。经过一年的训练,他们的皮肤会冷得象石头,纵然在盛夏也没有一滴汗,最敏锐的动物也不能觉察他们的存在,老师的测验是将一条毒蛇从袖口放入,新的刺客必须揣着它,直到那条蛇自己游走。
相比武术和胆量,坚忍才是刺客生存的关键。
“老……老鼠!”
耗子的声音分明惊动了下面的人,年轻的女孩掀开帐子爬了起来,高举着一只烛台,战战兢兢的寻找着耗子。
羽然很怕老鼠。羽人的森林中从来没有这种小动物,这种小东西肮脏的毛皮和锋利的爪子都令人不寒而栗,更可怕的是那对黑溜溜的眼睛,鬼祟、凶狠。所以从住在南淮开始她就养成了习惯,夜里只要听见老鼠的声音,她一定会小心的在房间里搜寻,找不到是不会罢休的。
“哎哟!”羽然觉得脚似乎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你踩到我的算筹了……”一个淡淡的女孩声音在脚下响起。
羽然惊呼一声跳了起来,烛台直坠地面。多亏白发的女孩伸手一揽,才护住了烛火。星相师无奈的摇摇头,看着羽然脚下一堆散乱的算筹。原本羽然只是踩到了一块,可是她那一跳,却正好跳进了算筹大阵的中央,将列好的算式弄得乱七八糟。
“你……你在算什么?”羽然惊魂未定。
西门的作息总是和常人不太相同,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是她观测星辰排演算式的时候,而兵营后面剩余的屋舍并不多,所以她和西门是同住一间的。过了夏天,外面渐渐寒冷起来,西门于是把她巨大的算式排到了屋子里来,不过现在这个算式已经被踩乱了两成。
“算紫薇的旋转,”西门倒并无怒意。
“那你……你算出来了么?”
“紫薇已经被你踩烂了,”西门指着羽然脚下的一片算筹阵。
“啊?”羽然吃惊中急忙闪开那个落脚的位置。
“小心……”片刻的沉默后,西门说,“好了,现在你把北斗也踩掉了……”
屋梁上的人觉得有些可笑,不过他的身体还是象石头那样,没有纹丝的移动。“吱”,那只警觉的老鼠却忽然提起前爪蹲坐起来,鬼祟的注视着周围。刺客一惊,他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呼吸。刚才他虽然没有动,却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这个呼吸的变化已经被老鼠觉察了。
“我……我得把那只老鼠找出来,”羽然只穿了亵衣,抱着肩膀哆嗦,对抓住这只老鼠却是坚定不移。
这只老鼠会坏了他的事!这个念头掠过刺客的脑海。好在老鼠并没有真的觉察到有一个活人和它一起在这个屋梁上,于是它继续向着刺客爬去。刺客静静的看着这只小动物缓缓的接近,最后爬到了他的虎口中。他手上瞬间发力,将老鼠整个的捏在手里。老鼠的脖子忽然就被他折断,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就已经死了。这个动作做完,他仍然捏着死去的老鼠,静静的趴伏在屋梁的阴影中。
“没有声音了,也许是跑掉了。”西门举着烛台照向屋顶,微弱的烛光照不透屋顶的黑暗。
“它还会再跑回来的!”羽然使劲的点头,要对西门证明这种可怕的事情必将再次发生。
“再跑回来我会杀掉它的,”西门犹豫了一下换了一个词,“我会打扫它的。”
星相师的职业只与算术相关。西门对于用词素来都不讲究,“杀掉”一只老鼠在她来看是个标准表达,并无什么血腥的涵义。不过她和这支野军团的人还未真正的熟悉,羽然固然不得不驱使自己适应西门的某些发言,类似“我们可以买一头牛杀掉然后吃它的肉”,而西门也不得不尝试一些更加繁复的口语变化。在龙襄解释说“打扫”不但可以用于清扫房屋,而且可以用于解决某些令人不快的东西之后,西门就开始尝试尽可能多的使用这个词。比如“我们要打扫一下围城的诸侯”,项空月也不得不惊叹于这种表达如此有魄力,令笑傲王侯的他也自愧不如。
那个白发的小女孩小心的铺起一张棉布,将巨大的算式盖在其中之后,两个女孩吹息了烛火,拉下了床上的纱帘。除了女孩们轻微的呼吸声,屋中寂静下来,青冷的月光穿窗而入,隐约可以看清周围,西门就是用月光观看算筹的,这更难不住训练有素的刺客。他用膝盖和肘部,悄无声息的挪向大床的顶上,直到低头就可以清楚的看见两个女孩的睡颜。
这是难得的机会。武士们外出,随时都可能回来。刺客将缠在腰间的长布带解开,挂在坚固的椽子上,而后他以脚尖钩住了布带,慢慢的垂落下去,轻轻划开了床顶的纱帐。这是最谨慎的作法,那个白衣小女孩覆盖整个地面的算筹让他难以悄悄接近床铺。睡梦中的羽然轻轻舔了舔嘴唇,刺客静了一下,决定先解决这个女孩。相比而言,西门的反抗能力更弱,如果可以解决羽然,即使空手,他也自信可以制伏西门。他取出一只黑色的瓶子,瓶子中极度粘稠的黑油有一种微甜的气味。他从瓶口垂下了一根细长的线,缓缓的降落打破羽然唇边,黑油缘着细线下走,汇成一个小小的油滴,就悬在羽然的唇边。
羽然的唇色淡于常人,但是那抹唇色却有着微微的暖意,即使在月光下,还是令人心中砰然一动。刺客的视线慢慢的移下,看见纱制的亵衣下近乎透明的肌肤。纤细的腰肢衬得乳胸更加丰隆,随着呼吸轻轻的起伏,熟睡的西门翻身的时候,不小心就把手放在羽然的胸口上。一阵微微的眩晕令刺客的手抖了一下,细线飘离了羽然的唇边。
刺客的世界永远的寂寞,他们像是窥伺在暗处的蛇,永远不能暴露身份,他们甚至不敢光顾青楼,因为担心睡梦中被人搜查。接触女人的机会少而又少,完成一件大任务,组织会安排女人服侍他。那些女人很听话,可以对她们做任何事,但是无一例外的,她们都不会说话,因为她们的舌头都被截去了。而他,直到下一次任务结束,都不能再碰女人。
这个女孩躯体的诱惑令他口干舌燥。他摒住呼吸,悄悄的滑下,一直垂到距离羽然不过一尺的上方。女孩极淡的体香让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液。他的手微微有点颤抖,隔着半寸虚贴在羽然的乳胸上,猥亵的上下移动。
“这样的女人,真可惜了,”他这样想,却没有办法。接到的命令就是杀掉这两个女人,并且尽力布置得像是遭受凌辱而死的迹象。不过也只是伪造这种迹象而已,只有疯子才会真的去冒险,他知道这两个女人的同伴有多么可怕。他曾远远的看见其中那个用长刀的年轻人在过马的瞬间将一个骑兵拦腰斩断,只剩下半截身子随着战马跑向远方。他没有把握和这种武士对抗,他只是想下手前多玩味一下这种少女的气息。
他缘着羽然的腰要向小腹探去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一个影子投在羽然的身上!
他一直以为这个影子是窗前的什么东西被月光罩住而带来的,不过他忽然清楚的想起羽然和西门的床正对着窗,窗和床之间空无一物。他的气息彻底的乱掉了,冷汗流遍了全身,他明白那是一个人站在床前,而这个人的气息他根本没有察觉!这个人对他所用的战术就像他对那只耗子用的,那是臻于极致的“石偶之术”!
刀剑的啸声撕裂的屋中的平静,刺客骤然翻起,拔出腰间的一尺短刀斜斜的划了出去。而那个站在床前的人的刺剑以更加诡异的角度刺入了床帐。细风鼓动着纱帐,两柄武器却一次也不曾相交,双方所用的竟都是诡异的杀手剑,无不是以最阴毒的攻击替代防御,所以每每只能半途撤手。
羽然和西门被武器的啸声惊动,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难以置信,一幕纱帐已经被刀锋剑刃削成了碎雪一样,而两个身罩黑衣的男人正挥舞兵器,站在她们的床上格斗!
“低头!”其中一人忽然出声。西门猛地醒悟那是龙襄的声音,于是一把将羽然的头按进了枕头里。
龙襄瞬间拔起,凌空连续五十余次剑击。剑光纷披,此时他终于将七冥虚之剑中“引雪”一式用到了极致,每一剑都轻飘如烟,仅是在对方全身留下细小的伤口,但是那阵密雨一样的快剑远远超过了对方的躲闪能力。除非是身披甲胄的武士,否则绝没有还手的余地。
龙襄并不要杀了这个刺客,更重要的是生擒这个活口。
在他凌厉的攻势中,刺客双臂遮住要害,猛地飞身退后。龙襄一引刺剑,剑锋直追他的后心而去。西门和羽然惊恐的旁观这场搏杀,追与逃都快得不可思议,月光投下的两条人影都淡得难以捕捉。一道碧色的火光忽然划破了黑暗。那条碧火竟然是源于刺客空出的左手,直射龙襄的双眼。
“幽煌!”龙襄大喝,牵起自己的袍摆遮在面前。
刺客并不善于秘术。那道碧火只是衣袖中一枚极细的铁筒喷出的,不过这种“幽煌”火油的配方在刺客中也很少有人知晓,而龙襄也只是听说,这种火焰是剧毒的。碧火全部被袍摆裹住,可是并未熄灭,反而更加剧烈的沿着衣服燃烧起来。龙襄不得不踩在窗棂上仰天倒翻,飘忽的落回屋中。可是他还来不及扑灭衣服上的碧火,却被脚下什么东西一拌,四仰八叉的栽倒在地上。
刺客全力扑向后院的门口。对方无疑是精通刺杀术的高手,他绝没有把握在这种对手的面前完成任务,而“幽煌”只能使用一次,他必须趁这个机会逃走。他已经触到了虚掩的院门,可是他忽然愣住了,他清楚的感觉到一种沛然不可抵御的气息穿透院门,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
“门那边有人!”
这个念头刚刚炸开在脑海里,一道银色的枪锋已经劈破了那扇门,那道枪劲似乎并不锐烈,可是随着长枪微微一振,门化作了碎片。枪影微微颤抖着,飘忽不定的刺向了刺客的手。刺客在惊恐中急退。但是那道枪影逼近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刺客的想象,它像是一根风中的树枝在轻轻颤动,似乎随手一击就可以击偏它,不过刺客有一种直觉,这种看似脆弱的攻势后面隐藏着比刚才那个人更可怕的对手。
无论如何不能等到背后的对手追上来!刺客下定决心,猛地掷出了短刀,这一掷的手法逼得敌人只能自保,而他同时凌空拔起!刺客都是调节呼吸的高手,这种技巧令他们可以飘忽的腾起,远超过常人的想象。他要在敌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跃到他的背后去!
但是他完全错了。那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漫天绵密的大雪在眼前展开,一片渺渺茫茫的雪白中,对手带着他的枪更高的腾起。枪如同电光在半空闪过,刺透了他的两侧肩胛。他无力的跌落下去,只看见一袭白衣的人仿佛没有重量那样轻轻落下,缓缓走到他面前。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姬野和吕归尘操着兵刃冲进了院子,他们走进前院的时候已经听见了后面的搏杀声。而他们看见的是胜负已分的战场,须发如银的老人以一杆银色的长枪指着黑衣的刺客,唇边的笑容有一丝嘲弄:“学生们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一身白色的儒衫,楚卫大军的统率静悄悄的端坐在武帐中唯一的灯烛下,用一张油纸细细的擦拭着手中的银灰色角弓。黑衣佩刀的军校疾步走到帐门外,并不进帐,而是单膝跪地:“白将军,有人破了下唐的阵势,已经入城!”
白毅擦拭弓弦的手忽然停住,沉默良久:“多少人马?”
“一人!”
“一人?”白毅眉峰一扬,将角弓不轻不重的拍在桌上。
“是!冲散了下唐国的轻卒营寨,杀伤五十余人,弩手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追赶了。”
“退下吧。”
军校悄无声息的离去。蜡烛忽然爆出一个火花,照亮了桌上的角弓。白毅轻轻拨着弓弦,发出令人心颤的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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