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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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作品全集》·[九州短篇小说]
【歌行者】
胤喜帝九年,帝都汴梁笼罩在十数年罕见的漫天飞雪中。
胤朝立国之初,分封十四诸侯,渐渐演化成了后来的东陆十六国。而除了诸侯的领地,天子还独自拥有一片浩大的“王域”。帝都汴梁就坐落在锁河山的天然屏障后,乃是禁宫所在,整个大胤帝国权力的中心,诸侯和扬州商会都按时来朝贡。而民间金钱和资货的流通也难以计算,是足以和扬州十镇相比的繁华城市。
而自从去年秋天离国诸侯嬴无翳以五千雷骑军突破锁河山屏障,奇迹般的控制汴梁后,大臣们都知道东陆的江山事实上已经换了主人。离公嬴无翳以霸主之姿一揽大权,进而在锁河山汇聚重兵击溃了十五国的勤王联军,天子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保管国玺的人而已。在嬴无翳需要的时候,胤喜帝只需要即时的盖下国玺就足够了。
胤朝皇室本身并不掌握强大的军力,皇室大臣多是只善于玩弄权术的文臣。当日嬴无翳带剑入宫,在太清阁下昂然不跪,文臣们就知道新的霸者绝不会屈尊和他们合作。所以事实上,当夜离公的公侯府中就堆满了皇室大臣送来的书信和名刺,无不是表示效忠于汴梁新的主人。而嬴无翳也只冷笑一声,令随军长史记下信封上的名字,而后把这些东西都付之一炬。
写信的大臣中,就有胤朝三公之首,太傅谢奇微。
太傅谢奇微本来也是军旅出生,虽然不通武术,可是谋略过人,一生随先帝征战十五年,北略蛮族两次,算得上战功卓着。不过老年以后,谢奇微彻底失了雄心,只会在官场上逢迎,在天穹殿与皇帝和满朝臣子议事的时候,他竟然从来不说一个不字,总是“有理有理”。结果一次蛮族渡海骚扰边境,大臣争论派谁出兵,双方争得面红耳赤,谢奇微却依然低头不动,只说“有理有理”。喜帝性格激烈,不满他的平庸,于是亲自下殿推了他一把。谁知道谢奇微当场倒地,竟然一直是在打磕睡。喜帝大怒之余,本来要削去谢奇微的官职,可是谢奇微的学生竟然有一半的皇室重臣。所有人合力劝谏下,喜帝也不敢独行。后来鉴于谢奇微打磕睡也能说“有理有理”,私下里诸侯都称他为“有理太傅”。
对于谢奇微,嬴无翳也要借助他在皇室大臣中的势力,所以嬴无翳对他还算倚重。靠着这如山岳一般的东陆霸主,谢奇微更有皇室大臣第一人的姿态。
※※※
十二月中,谢奇微五十岁生日,太傅府邸宾客如云。
光是散给汴梁的乞丐,谢奇微就抛出了不下五万金铢,价值相当于一千户汴梁平民一年的开销。不过谢奇微并不在乎,仅仅当天宾客奉送的礼金就不下五十万金铢,甚至傲慢如离公嬴无翳,也派人送来了一对纯银打造的短斧作为贺礼。
整整一天的喧嚣过后,入夜了筵席依然不断,不过只剩下内堂中的四十余人。数十盏大红色的纱灯在周围点燃,谢府的“熏风堂”里一片光明。也不再设桌椅,宾客们都屈膝跪坐在厚软的羊毛地毯上,诺大的地毯布满整间熏风堂,上面编织有巨大的谢氏的家徽——狮子。
胤帝国除了十六国诸侯多半是家世显赫的贵族,此外又有所谓七大氏族。其中包括:
帝王白氏,以火蔷薇为家徽;
下唐国主为首的百里氏,以金色菊为家徽;
离公嬴无翳为首的嬴氏,以雷烈之花为家徽;
扬州商会的巨富家族江氏,以神鸟大风为家徽;
彭国国主为首的息氏,以百合为家徽;
云中叶氏,以下弦月为家徽;
而最后则是已经没落的姬氏,最后一支姬氏子孙因为牵涉了喜帝即位的夺嗣之乱,所以被拥力喜帝的一众大臣所忌,被削去了爵位不准再进入王域。
所以事实上仅有六大氏族剩下,而其中五大都在东陆拥有无于伦比的实力,唯有云中叶氏,以出名将而闻名朝野,所谓“名将之血”的世家,却并不以权势着称。
谢奇微的谢氏本来不过是一个下等的贵族,现在他一个人的生日却召集了六大世家的人来祝贺,谢奇微大喜中特意在熏风堂安排北陆蛮族的全羊大宴,并且一直端坐在银帘后殷勤的举杯,和他并坐的是喜帝的幼弟建王,一个沉默谨慎的少年。其他人则都在银帘外,在焦香的烤羊前谈笑,欣赏中央绝色舞女的表演。曲乐国手风临晚竟然亲自在一旁操琴,只是一张清艳绝伦的面孔上毫无表情。
另一个毫无表情的人则是陪坐在末座的一个红衣女子,与风临晚的美丽不同,她一张脸明丽照人,宛如珠玉,两道清翠的眉宇间却有一股英气。
云中叶氏的女儿叶雍容,她并不喜欢这种酒宴。可是云中叶氏自从她父亲病重瘫痪以后,家族中竟然已经没有男子剩下,十余代名将之血的家族,那些倾世的名将们却都把鲜血洒在了战场上。叶氏的人口越来越单薄。为了叶氏的威名,叶雍容不得不以女子的身份入皇室唯一的强兵——千山龙旗军,成为龙旗军幕府的一员。
而她那年十八岁,本应该在花圃前看着清清的月光……
心里想着,叶雍容手中的银匕首却没有停下,刀刀削在羊腿上,精妙的小刀刀术把羊腿切成细条。可是在一盘喷香的肉条前,叶雍容只轻轻皱了皱眉。她不适应这种公卿酒宴的喧闹,叶氏的女儿也一样流著名将的血,不怕千里黄沙,却不是逸乐中的人。
“叶小姐难道不喜欢蛮族粗糙的食物么?”嬴无翳的长子竟然离开了上首的贵客席,亲自来看末座的叶雍容。
“不敢称小姐,”叶雍容正色道,“我是龙旗军幕府军师,军旅中吃得极其简陋,我已经习惯了。何况蛮族的食物也并不粗糙。”
嬴无翳一代枭雄,长公子嬴真却没有乃父的勇武,反而喜欢各国的美女,府中蓄养的各国美女不下两百人,据说夜夜都是欣赏身披轻纱的美女所跳的艳舞,而后趁着酒兴狎戏。嬴无翳怒起就把长子鞭打一顿,平时却没有时间管教。嬴真反而以为父亲不解风情,到了汴梁后越来越喜欢公卿的生活,也在汴梁的贵族公子中留下了风流的名声。
“叶将军……名将之后,却如此美丽娇嫩,实在不宜从军。沙场艰苦,红颜易老啊,”嬴真却不缺怜香惜玉的心情。他已经纠缠了叶雍容半个晚上,可是叶雍容始终冷面相对,嬴真也无可奈何。直到谢奇微的家宴开始,大家谈笑不禁,嬴真又喝到半醉,才敢上来再试一试名将之女的锋芒。以嬴真的见识,刚强的女子从来不少,最后却都化作了他怀里温柔的尤物,在风流场上,他却不是轻易言退的人、
叶雍容面无表情:“沙场战死马革裹尸也很平常,我自从从军,就不怕有朝一日埋骨他乡,何况容貌。”
那边息氏的子孙息泯也惊叹于龙旗军里竟然有叶雍容这样的女将,举杯过来和嬴真一起感叹说:“叶将军何苦呢?想茫然宇宙间你我都是微尘,人生数十年最终都成枯骨,青春日短却不能即时行乐,枉费了千娇百媚的女儿身啊。”
息泯已经大醉,说着竟不由的摸了摸叶雍容的手。叶雍容的手纤细优美,可是两手一触,息泯的手竟然比她的手还要娇嫩。
“息公子!”叶雍容大怒之下,一把把那盘羊肉推在了息泯胸口。
银盘落地的声音镇静了银帘后给建王劝酒的谢奇微,周围的宾客也都吃惊的看着这个放肆的女将军。酒宴上多半是文臣,在叶雍容凝神一顾的眼神中,来客又惊于她的明艳又惊于她的刚强,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这位女将军是何人的属下啊?”谢奇微拖长了声调。
“太傅,是……是属下的属下……”龙旗军幕府之首的白立满头大汗。白立虽然是白氏的子孙,却只是皇族的旁支,无论权势上还是地位上,谢奇微都是他不敢得罪的。
“未免野气太重了吧?”
“是……是属下军令不严!”
“哼!”
嬴真听出了谢奇微的不满。他自命多情,不愿让叶雍容受罚,当然他也不害怕谢奇微的威严,急忙拉起了息泯:“没事没事,不妨继续喝酒,为太傅庆生。”
“只是一点不罚她,未免显得我这个太傅太软弱了。”
“那……那不如请叶将军为太傅舞蹈助兴吧,”白立忽然想了起来,“叶氏世传的破阵之舞神妙无比,虽然没有太傅府中的舞女娇媚,却难得一见。”
“白将军!”叶雍容柳眉如刀飞扬。
“那好,就让叶将军跳个舞,抵她喧哗之罪!”谢奇微说。
周围一片笑声,太傅不再发怒,普通的宾客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于是叫好声一片,谁也喜欢看见这个红衣女将军一舞多情。身份地位的舞女再美,也比不上云中叶氏的名将之女引人遐思。
叶雍容猛的扭过头去。
“叶将军,”白立终于动了怒气,也动用了他龙旗军第二号名将的威风,“你好自为之,今天你胆敢放肆,龙旗军里再也没有叶将军你的位置。叶氏也不必想着重振家风,天下可不缺一个两个名将!”
叶雍容心里一惊,知道白立不是仅仅在威胁。重振名将之血的威风……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又何必以女子的身份从军呢?纵然是天赋的谋略英才,此时叶雍容的心里竟有一丝无路可去的茫然。
众目睽睽之下,叶雍容缓缓坐下。息泯和嬴真两人也怕她拒绝引动谢奇微的怒气,心里一阵不安。静静的内堂里,每个人的心思翻腾,只有叶雍容竟然没有一丝表情,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让这些舞女撤下去,”叶雍容忽然挥手,“我从来不和别人共舞……谁记得蔷薇皇帝的破阵之乐?”
“曲谱我记得,”角落里的风临晚淡淡说道,“不过对于操琴之术要求太高,恐怕这里其他乐师不能和我配合。”
“无妨,”叶雍容点头,“一个乐师已经足够,即使没有乐师也没什么。蔷薇皇帝创此曲的时候不过以刀击柱为节拍。”
“是,以刀击柱。”
叶雍容从怀里抽出银梳,微微侧过头,在席边竖起了自己瀑布一般的长发。那时候一篷火星炸开在红色的灯罩里,灯火照得乌发流淌出华丽的暗红色,仿佛新婚的纱帐里那动人心魄的色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唇边浅笑眉上轻愁的白衣青年无声的走进了熏风堂……
后世传名为“诡道者”的绝世兵法家那一步走进了历史,他的来历和结果在史书中都是一个难解的谜团,但是他的存在确实辉耀了这个乱世的时代。就是那一步,历史开始记下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叫做项空月。
没有人阻拦项空月,虽然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过这个青年那一身白衣如雪,还有眉间的从容贵气都逼人于无形,即使他脚步的优美,手势的典雅,也绝非一般的公卿子弟可以模仿的。没有任何人怀疑这个贵公子是熏风堂的贵客。正如多年以后龙襄说,即使你扒光项空月的衣服把他塞在泥坑里,第一个发现他的农夫还是会把他送到附近最豪华的宅子里,问问此人是不是那家遭了强盗的公子。
所以那一天他慵懒的笑着走进了熏风堂,清秀绝尘。
项空月看见的就是那动人心魄的暗红长发,拂过叶雍容白皙修长的脖子,最后被这个刚强的女子自己收起来挽成了一个武士髻。
他弹了弹手里的鹤羽扇,说:“好!”
叶雍容起身。她本来就穿着一件大红色的丝绵软甲,金色的腰带扎紧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一路走到了堂中,果然是令人动心的妖娆。不过随着她拔出腰间的佩剑,一股英武之气飒然浮空,周围宾客都是一惊。谁也没有见过的破阵之舞本来就是刚烈的军舞,并非公卿们想象的舞蹈。一旦拔剑,无论男子女子就都如阵前的武士,再无款款扭送的酥胸长腿,只有武士的杀意和霸气。
风临晚十指挥动,一串爆烈的琴韵。她独自操琴,却仿佛雷霆滚地,沙场之音在堂中激荡,有的宾客竟然惊退一步。
“别怕,”项空月温和的接住门边的一个贵族少年,“破阵第一段就是铁蹄,所以有这一段爆烈声,下一段夜雨就不那么吓人了。”
“公子原来精通乐曲,”惊讶之下,贵族少年对项空月颇有好感。
“古传破阵是蔷薇皇帝在白河大战中以刀击柱,即兴而成的军曲。第一段铁蹄,暗示敌人千军万马,势不可挡;次一段夜雨,是皇帝决战前自己在帐中拔剑舞蹈,决心拼死一战;第三段火幻,据说是先帝凝视火蔷薇的旗帜而忽然感觉到星辰诸神的耳语,眼里出现种种幻觉,都是破阵的关键;最后一段才是真正的破阵,雄歌倾世,只有一腔豪壮,不必我说,”项空月微笑,“那种气势也不是语言可以描述的。”
“看,”项空月指着舞蹈的叶雍容,“铁蹄一段极短,这已经是夜雨一段的剑舞。”
叶雍容正在她自己的剑光中转折,一袭烈烈红衣,一柄冰清长剑。剑锋舞向四周的时候,宾客们纷纷为之避席。叶雍容自己的身材轻盈,如同一片红叶飘在寒芒中,剑却是叶氏剑术中刚阳的杀手,应和风临晚越来越高亢的琴声,仿0佛千年以前的帝王重归大地,在战场的雨夜里挥剑指天。
“壮哉,不愧是蔷薇皇帝!”项空月击节赞叹。
而风临晚曲调再转,琴声飘忽不定,果然象风中不断起伏的火焰,一股神秘荒凉的气息在连绵不断的琴声中加剧。叶雍容的剑舞更快,她用的佩剑本来轻薄,此时人已经笼罩在周而复始的剑影中,银色的剑刃映照灯光更有一片火红色。宾客们张大嘴巴,都呆在了那里。
“快了,”项空月忽然微微皱眉。
在场的也只有风临晚、项空月和叶雍容自己知道不对,这一段的剑舞本来应该举轻若重,在快剑中看得出平稳。可是叶雍容毕竟是女子,剑术本来也不是她的擅长,为了跟上风临晚的曲子,她只有全力舞剑,剑势却渐渐乱了。
“呲啦”一声微响,一片红色的布帛从剑圈里飞了出来。竟是叶雍容的快剑把自己衣带的一角切落了。
堂中除了曲声剑声,忽然多了一个击掌的声音。随着沉稳的掌声,宾客们看见一个白衣青年缓步走进了内堂中央,那一路曼妙的神采竟让公卿的少年们都自惭形秽,简直不象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叶雍容大惊,手上剑却不能停,此时已经到了“破阵”一节,她剑舞的压力达到了顶点……那个白衣青年忽然对她微笑,而后他宽袍广袖洒洒展开,他整个人忽然变成了云中的飞鹤,在内堂中配合叶雍容的剑势洋洋起舞。
青年的举动看上去根本没有武士的力道,可奇怪的是,他的舞蹈竟如大海深不可测,一举一动都配合上风临晚阳刚的曲子。他飘飘的长袖拂起,又如同带起大山转动。叶雍容在他的舞姿下,再也不能维持武士雄壮的风格,而是轻盈飞动,贴在这个青年身边旋转,仿佛大山上盘旋的红色飞燕。
“若依……”叶雍容心里叹息。
云中叶氏家传的剑舞刚阳雄劲,所以自来号称真正的破阵之舞只有云中叶氏还有流传。不过叶雍容自己也知道这段舞蹈并非全本。白胤在白河大战中创制舞曲的时候,本来是两个人共舞,一人是他自己,另一人则是曾经伴随他十六年的蔷薇公主。只是蔷薇公主最终死在白胤称帝前,这个令蔷薇皇帝至死不忘的女人最终也不能被成为皇后。所以等到太清阁建成白胤登基称帝的时候,世界上已经无人和他共舞。白胤最终修改了舞谱,把原本属于女子的《若依》一节删去。传说后来白胤还在禁宫中的百尺太清阁上星夜起舞,眼力好的人就可以远远看见皇帝朦胧的身影……在入云的高阁上寂寞持剑。
此时,这个白衣青年一旦加入了舞蹈,就成为舞蹈中的蔷薇皇帝,而她的剑舞被引动,扮演的恐怕就是那个害怕黑夜和鲜血的蔷薇公主吧?
“难道女子终究还是女子么?”在项空月绝世之舞的压力下,叶雍容只有无奈。云中叶氏的名将之女从来不甘居于男子之下,龙旗军幕府中运筹帷幄的将才不下二十,她却以兵法的造诣而超然于众人之上。可是这个文静的白衣青年,终究还是在阳刚之舞中占据了上风。
“《破阵》的全本竟然还有人知道,”风临晚神色如古井不波,心底却是长叹。她以琴技闻名于汴梁的公卿世家中,也曾用心在各家藏书中寻找当年《破阵》的残谱。可惜无数的印版都是后来经过删减的谱子,风临晚也只好认定全本的破阵之舞已经埋没在历史中。
项空月放声而歌: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哈哈哈哈,”众目睽睽下,白衣公子在堂中仰天长笑。红衣的女子剑光收敛,默默依在他背后,而风临晚曲终忽然拍掌在弦上,止住全部余音。操琴者也垂头沉思。
堂中只剩下天地初开般的寂静……千三百年前的大战后,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帝是否也这样依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看浩瀚的草原?
※※※
掌声忽然响起在熏风堂里,宾客们顺着掌声的方向看去,竟然是谢奇微身边看似木衲的建王。建王已经起身走出了银帘,凝视项空月和叶雍容。年仅十三岁的建王此时忽然没有了孩子气,身上自然的流露出一种帝王家族的威严。
“好啊好啊!”谢奇微不愧是“有理太傅”,当然不会放过讨好皇室的机会,急忙拍案而起,和建王并肩鼓掌。
顷刻间四十多个宾客一齐起身,熏风堂中掌声震耳,一直惊动了最外面的卫兵。人群中只有风临晚凝视那个白衣公子片刻,起身离开了。在走廊里,风临晚才抚摸着胸口,把一口鲜血吐在衣袖上。破阵到了最后一段,她其实是被那个白衣的公子所带动,心神都在他舞姿的控制下,轮指拨弦不由自主。风临晚绝世琴家,可是身体极为虚弱,只是凭借琴声舞蹈中的壮气,才奋力冲到曲终。此时一股血气滚动在喉咙里,再也支持不住了。
“唉,天下竟然有此人么?”风临晚摇头叹息。
这段故事结束的一个月后,有人把一封信和一盒参茸送到了汴梁城外风临晚的住所。信中密密麻麻都是《破阵》的全本曲谱,只有在信的末尾,有人以飘逸的笔迹写道:“冬夜萧瑟,宜多安养,愚者项空月谨奉”。
当夜满是白雪的花园里,跟随风临晚学琴的少女们看见老师身披单薄的白袍,仿佛神女遗世独立,久久凝望着空中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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