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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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曹将军眼下如何?”
斥候犹豫了一下,道:“旌旗不整,但队伍还算整齐。”
我淡淡笑了笑。如果曹闻道弄假成真,败得一塌糊涂,反而会让丁亨利怀疑。而我敢说,丁亨利肯定也在怀疑会不会是诱兵之计,一路攻击定然极为凶猛。曹闻道能一直保持这样的阵形,当真了得。五德营无弱兵,我对曹闻道还是小看了,以至于一直有些过于担心。看来现在曹闻道纵然仍不是丁亨利的对手,却同样足以应付,这一战的胜算,我又多了一分。我道:“好,让全军立刻准备!”
上一次陆经渔是掘松了两边山坡上的泥石,让大风雨带来的泥石流将我们迫入坠星原。这一次我当然不能照搬照抄,现在是初春,天气还冷,雨水很少,就算想抄也抄不了。那斥候也有些兴奋,道:“得令。”转身走了出去。
太阳一点点在天上移动。现在已能听到远远传来的马蹄声和呐喊声。随着声息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不安。即使这条计策准备得极为充分,没到最后关头还是不敢说必胜。正在担心,却见远处的树影间闪出一角旗帜。
那是我的“楚”字旗。曹闻道的勇字营不到万人,不过要做出四万人的声势,又要一路抵御丁亨利前锋的攻击,实在难为他了。
勇字营退得很快。现在全军马匹基本上都在勇字营了,不过他们还带着一大批伪装的辎重车,自不能跑得太快。当勇字营退进来时,那些伪装成的辎重车开始接二连三地进入坠星原,而勇字营士兵则开始结阵。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要诱共和军进去,勇字营必须在这里顶住共和军半个时辰,好让共和军全军进入山谷。如果勇字营坚持不到半个时辰,我们最多只能困住一半共和军。共和军的兵力比我们要多出许多,我这条计也就算前功尽弃了。当初陆经渔失败正在于此,我不能重蹈他的覆辙。
在工事里,我看见勇字营的士兵已纷纷下马结阵。一方面这些马匹要做出全军退入坠星原的声势,另一方面也是好结成八阵图,增强防御力。这一次我已是孤注一掷,准备把马匹全部弃掉。丁亨利知道我平生谨慎小心,从来不敢无谓冒险,而我正是要在这一点上欺他。
曹兄,假如你这一战战死了,那也是值得的。我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可是怎么也不能安下心来。一路上弃掉一些小队本来就已让我心里极为内疚,现在曹闻道充当的角色其实与他们无异,区别仅在于曹闻道清楚知道自己的任务。可是,即使他明白自己有可能战死,他是不是心甘情愿?
我不知道曹闻道现在想什么,不过我相信曹闻道会理解我的。如果这条计策失败了,一切都将结束,仅此而已。
勇字营的八阵图已经开始与共和军的前锋交手了,谷中厮杀声登时响彻云霄。在我命令中,诸军目前必须按兵不动,即使勇字营全军覆没。
在勇字营身后,马匹纷纷向坠星原奔去。不过在共和军那边看起来,就好像是地军团负隅顽抗,主力却在加紧撤退一般。此时共和军的攻势已越发凶猛,勇字营虽然在后退,却还是保持阵形不变。一时间耳中尽是厮杀和刀枪撞击之声。我闭上了眼,不再去看下面的情形,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空虚。
我们究竟为什么而战?在与蛇人战斗时,尽管有比现在更加惨烈的情形,可那时我从来没有迷惘过。蛇人是异类,尽管也有木昆这样的蛇人,可绝大多数蛇人还是根本不可理喻,只能以死相拼。但是,现在在交战的,却同样是人,甚至分属双方的可能还会是亲属,他们这样以命搏杀究竟为了什么?帝国?共和国?仅仅是两个不同的名目而已,任何一方都说自己是应该存在的,对方则应该被消灭。可是,就为了这个名目,就要让那么多战士倒毙于战场之上,真的是值得的么?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炮火,随之而来的是人的惨叫。我猛地睁开眼,轻声道:“冯奇,来了么?”
冯奇的手已紧紧握成拳,轻声道:“来了。”现在我们说什么都没关系了,不消说此时下面正在交战的两军不可能听到,就算听到了也已无关紧要。不过我下过禁言令,在伏击时谁都不能说话,万不得已时也要压低声音,所以我们仍然把声音压得很低。
现在的炮声是共和军的神威炮发出的,这也是我事先和诸军约定的信号。当共和军动用火炮时,表明他们全军都已扑上,也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刻到了。八阵图固然守御极强,可再强的阵势也难抵炮火之威,勇字营的重创难免,也正是他们的重创,赢来了我们的胜利。
随着一声响,山谷西边的勇字营在共和军的炮火下开始溃散。尽管这是我预先安排好的,可在共和军的炮火下,勇字营死伤依然会很大。好在曹闻道直到此时仍然保持了一定的指挥,勇字营虽在溃散,却并没有兵败如山倒的混乱,依旧颇有秩序。
好个曹闻道!我暗自赞了一声。勇字营的重创是难免的,但有曹闻道这样的指挥,受创就被控制到最小程度。我看向东边,只见两边的山坡上有几团火球正滚滚而下,与勇字营的溃散相应,那边共和军的后队也开始混乱了。
那是为了此战,我布置下的火轮。
火轮其实并不是什么战具,是一些径有四尺,长达两丈许的草捆。我让辎重营做了四十多个圆柱形的木头架子,内芯里填上火雷和火药,外面重重包裹着干草,就布置在两边山坡上,山谷最东边布置得最多。远远看着,那些火轮无非是一堆长得密一点的草丛而已,一旦点火后推下,则以不可一世之威滚落谷底。这与陆经渔当初利用泥石流将我们迫入坠星原是一个道理。共和军的神威炮威力在神龙炮之上,虽然此战中我也已备下神龙炮,但假如共和军在谷底以神威炮与我们对轰,我们仍然不能占得上风。火轮威力虽然不算大,可是这等声势突如其来,却能迫使共和军向前推进。就算丁亨利统兵再严,也无法再保持全军镇定,势必要阵脚大乱。
现在的情形是共和军的全军大获全胜,后队却遭伏击陷入混乱。我用火轮的目的一方面固然是不想杀戮太过,另一方面也在担心一旦将共和军后队全灭,反倒激起共和军的敌忾之心,发现我们主力就在山坡上,反向山坡进攻。现在这样,丁亨利应该会认为这是我伏下的一支偏师,想要阻击他们的攻击从而保护地军团主力撤退,所以他们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急速向前,躲过火轮的攻击,捕捉到地军团的主力。只是虽然我如此算计,仍然不能保证丁亨利一定就按我想的做,所以现在全军仍然不能攻击,只让火轮依次滚下。
山谷中已成一片火海,共和军的后队也已乱成一团。我看着共和军的前队,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现在是最后关头了,丁亨利如果看破现在攻击的就是地军团主力,他就不会进入坠星原,两军正面决战在所难免。我们纵然占了地形之利,最终结果却一定是两败俱伤,即使能够全灭共和军,地军团损失的定然会有一半以上。不过以丁亨利之能,他一定看得出山坡上发动的攻击声势虽大,兵力却出来得不多,他应该会认为这是我的疑兵之计。
不过,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应该”,丁亨利到底怎么想,目前还不知道。虽然也明白只消片刻后就能知道丁亨利的选择,可是这片刻却长而又长,长得让我几乎难以忍受。我看了看自己的拳,无意识中握得太紧了,指关节俱已发白,虽然我现在在看着,可双手仍然紧紧握着,没放开半分。
突然,冯奇面露喜色,叫道:“楚帅,他们向前推进了!”他再顾不上禁言令,大声叫了起来。
的确,共和军向始向前推进了。在突然而来的变故面前,丁亨利最终落入了我的圈套,认为两边只是疑兵,主力则在趁机逃跑。我道:“再等等,让他们进入三分之一后再发令。”
全军总攻的信号,正是要从我这里发出的,在此之前谁都不能出击。现在共和军虽然在前进,但只是进入了一个前锋,现在仍要沉住气。冯奇却显然已沉不住气了,一手摘下头盔不停地抓着头皮,似乎要把脑袋都抓个洞出来不可。
共和军已有三分之一进入坠星原了。冯奇扭头道:“楚帅……”
我不等他再说,喝道:“发令!”
他等这命令等得都已急了,一下点着了身前的令炮。“啪”一声,一个小炮直冲云霄,在空中炸出一团红烟,也几乎是同时,两边的山坡上,所有埋伏在工事里的地军团士兵都已冲了出来,一时间旌旗招展,我那面真正的战旗也一下扬了起来。
这时有个亲兵过来报道:“楚帅,曹将军他们过来了!”
我大喜过望,叫道:“快,快让他们过来!”
曹闻道和几个勇字营士气喘吁吁地过来。虽然他们身上个个都已沾满血迹,疲惫不堪,但眼中却神采飞扬。到了我跟前,他们齐齐行了个军礼,道:“楚帅,任务已经完成!”
曹闻道一直以我最早与他相遇时的官职“统制”相称,记忆所及,这还是他第一次称我为楚帅。我也向他们行了一个军礼,道:“列位将军,感谢你们。”
共和军已在全军进发,无法再以神威炮对攻了。也就是说,丁亨利失去了最后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彻底落入了我的圈套。这个准备了数月,不惜牺牲了数千勇字营的计策,到现在才算真正成功。曹闻道也兴奋异常,抢上一步道:“统制,现在要总攻么?勇字营尚可一战,请为前驱!”
我笑了笑。这话也是他吹牛了,顶住了丁亨利全军如此长时间的猛攻,勇字营早已精疲力竭,即使是精力过人的曹闻道,现在都站不稳了。我道:“曹兄,勇字营的功劳已经是震古烁今,难道不给其他营的弟兄一点机会么?”
他也笑了笑,却是一个踉跄。我赶紧扶住他,叫道:“快,让勇字营的弟兄们休息。”
冯奇他们也赶紧过来,一个搀一个。其实勇字营虽然疲惫,路还是走得动的,冯奇他们原本从来不离我左右,不过现在连他们都似乎忘了自己的职责。我们也全都知道,帝国已是岌岌可危,而今日这一战却是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虽然不能说现在已经胜利,但共和军的主力都已在此,外面所剩不多,他们再会挑动民心,再会以分地为名征兵,从今天起也无回天之力。
把曹闻道他们搀走,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因为长年累月握枪,关节处尽是老茧。也就是这双手,把濒临没顶的帝国拯救出来了?直到现在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曾几何时,郡主曾告诉过我,她盼望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那时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可现在,我可以这样说,这个新时代就在我的手上,我将一手创立起这个时代!
郡主,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我在心底喃喃地说着。
自新九年、共和六年的一月,丁亨利率领的共和军主力进入绝地坠星原,陷入了地军团的包围。可是,共和军的实力还在地军团之上,尽管将丁亨利包围,我仍然不知道这一次是鱼死还是网破。
当共和军终于不得已,全部退入坠星原后,我在战记上写下了这些字,心里却仍然有种说不出的迷惘。
第四十五章 天翻地覆
营帐中,几个人都在看着地图。当初的坠星原一战我们大多参与过,此时故地重游,定然又想到了当时的情景。那一次我们兵力占优,战具也远远超过陆经渔,但开始时却被陆经渔牵着鼻子走。若非陆经渔一直对曹闻道这个旧部心存希望,不愿将他斩尽杀绝,那我们多半会被他各个击破了。
曹闻道看着地图,脸色有些难看,想必又想起了当初的事。小王子倒是默然不语,只是手指轻敲着桌面。自从在追杀文侯一战中手刺武昭老师落马,小王子像是一下变了个人,越来越沉默寡言,人也显得老成了许多,有空便攻读兵书,现在已是我的一个得力臂膀,也越来有大将风度。
杨易忽然道:“楚帅,照常理,这一次共和军已是无路可逃了,只是……”
杨易没再说话,曹闻道在一边道:“只是这个人用兵奇妙,总是令人猜测不到,是吧。那一次在五羊城里,原本也该打他们一个全军覆没的。”
我暗自叹了口气。杨易这么说,虽然有点长他人威风,但我也当真有这个顾虑。丁亨利,这个金发碧眼的汉子用起兵来,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总也捉不住他。现在我把他逼入绝境,已是第二次了,可是我仍然不知道这一次他会不会再出奇计逃脱。
那一次在五羊城,他命人向我声称要投降。我自然不信丁亨利会投降,然而他这样说了,我也不能不顾一切进攻。在我内心里,我也真心希望共和军能够投降,只是我清楚地知道,丁亨利决非这种人。
那一次,我就上了丁亨利这个当。他猜出我不会相信他的投降,但对他的求降仍然要敷衍,所以暗中将士兵化整为零,而营中仍然保持原样,自己则与我讨价还价,拼命要求投降后的待遇,让我误以为他要发动反击。等我发现他真正的目的,被困城中的共和军已经有多半夹杂在逃难的城民中出城去了。兵行诡道,这个道理我也烂熟于胸,但那一次丁亨利就是用我所熟知的道理来摆了我一道,让我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现在我仍然吃不准他到底是真个被我引入圈套了,还是又给我设了个圈套。商讨了一阵,我们决定,到目前为止还是静观其变。至少共和军的主力已被我们堵在坠星原里,他们另外不会有太多的兵力可用。即使他们不顾一切杀开血路逃走,付出的代价恐怕任谁都受不了。我们只需以逸待劳,多多防备丁亨利那不按常理的奇计便是。
商议完毕,五德营诸将各自前去准备。为了将丁亨利引到坠星原,我们的损失也不少,将来已不可能再有同样的机会了,我们就如同一个走到了绝路的赌徒,这一次是仅存的翻本机会。
等他们走走了,小王子忽然站起来道:“楚帅……”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我道:“殿下,怎么了?”
小王子吞吞吐吐地道:“父王现在身体又不太好。”
安乐王最近身体很不好。年纪大了,又向来肥胖,现在他的病很多。小王子颇有孝心,平时一回帝都便去陪着父亲,我作为名义上的女婿,也不时去陪陪他。以前安乐王在我眼中一直是个颟顸无能的人,但接触得多了,也觉得安乐王虽然无能,本质上却是个善良的老人。宗室子弟向来跋扈骄横,但安乐王府的人与旁人大不相同。看着病卧在床的安乐王,我仿佛又见到自己早已过世的父亲。听小王子这般说,我道:“小殿下,你还是先行回去,这里有我们在。”
小王子摇了摇头,叹道:“忠孝不能两全,我说的倒是你。父王一直希望你能多去陪陪他,看到你,他就像看到姐姐一样。”
我的心头像被刺了一下,道:“好吧,等这一战结束,我就陪王爷多说说话。”
小王子站了起来。这几年他已经长开了,比我还高出半个头。他道:“楚帅,你觉得丁亨利这回还能有什么办法脱身?”
我道:“看起来已是很难,只是丁亨利足智多谋,现在实在猜不出他会想出什么办法。”
小王子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可是,楚帅,除掉共和军,难道是最好的办法么?”
一霎时我不知道小王子说这话的真意,看着他道:“小殿下,你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我觉得,共和制在民众中根基已成。这一路而来,我偷偷问过很多人,表面上他们说帝国好,可私底下,一个个都说共和制要好得多,因为共和制没有帝君,没有宗室,人人平等。帝国纵然现在开放文武校之禁,可是在民众看来,要开禁,首先仍然要有禁可开,所以帝国仍然视百姓为下等人。共和军宣称人人平等,土地也全部归自己所有,不再缴纳赋税。总之,在百姓眼里,共和制才是应该的。楚帅,我觉得我们是在逆天而行啊。”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小殿下,这事我何尝不曾察觉。地军团在百姓中口碑还好,可当初每次出师,当地百姓都会自发前来劳军,可现在劳军的事越来越少。固然是连年战火使得百姓越来越穷了,可是他们心底未尝不会有对我们的怨言。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把我们看作引起战争的祸首,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已这么想。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投降共和军么?”
小王子没再说什么。这个问题实在没办法回答,如果真的说下去,的确只剩了投降共和军一途。他舔了舔嘴唇,道:“可是,楚帅,你即使杀了丁亨利,恐怕仍然灭不了共和军。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会死灰复燃,那时就更难办了。”
小王子说得没错。现在共和制已深入人心,南武公子又神出鬼没,这些年来我都不知道他真正的行踪。虽然现在共和军最大的一支武装被我困住,但丁亨利只是共和军的武器,南武公子才是共和军的心脏。南武不死,再过几年,他肯定会招兵买马,重新举旗的。我屡次想要捉拿南武公子,可到现在为止却连南武公子的真身都没碰到过一次。更何况就算捉住了南武公子,可是民心已经向着共和一方了,没有南武公子,也会有人举着共和制的旗帜站出来的。
只是,这些现在已无暇考虑了。即使我走错了路,却也没有再选择的余地,只能走下去。我拍了拍小王子的肩,道:“不要多想了,现在一心对付丁亨利吧。”
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了冯奇的声音:“楚帅,共和军有使者要出来。”
坠星岩只有一条出口,我以三台铁甲车封住出口,再以军中的炮火从死角处轰击。虽然我们的炮火威力远不及共和军的,但占据地形之利,共和军纵然有威力比我们大好几倍的火器也无济于事。而丁亨利身边不会有多少补给,我们只消封半个月,足以让他全军饿得半死,除非他们也开始以人为食。不过,我知道丁亨利是绝对不可能实行这种策略的。所以一把他们封死,我立刻派了使者进去递交劝降书。现在,大概是丁亨利的答复吧。
我走到门边,道:“有几个人?”
“一个。”冯奇的声音有些犹豫,“似乎……似乎是丁亨利。”
我大吃一惊,道:“是丁亨利自己?”
战时派出使者谈判,那也是常事,但极少有主帅充当使者的。丁亨利即使认定我不会趁机对他下手,自己前来谈判,胆子也实在大得过分了。冯奇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他自称是共和军丁亨利,要求面见楚帅。”
我看了一眼小王子,小王子也有些震惊,道:“他现在出来了么?”
“杨将军不敢自专,请楚帅和监军大人定夺。”
我道:“走,去看看吧。”
小王子道:“楚帅,你不要忘了罗须陀之事。”
战史上曾经有过一个先例。大帝起兵时曾为先朝名将罗须陀围困,无法脱身。罗须陀与大帝曾是好友,爱惜大帝才能,于是要他前来投降。结果大帝派了替身前来谈判,趁罗须陀自认与大帝有交情,不加防备之机,那替身舍身刺杀罗须陀,大帝则率军趁乱冲出,结果反败为胜。这一战虽然成功,但未免对大帝声誉有损,所以只作为诡道中的极致,记载在野史之中,正史中只说大帝趁乱阵斩罗须陀。不过,帝国那些有了一定资历的将领,一般都知道这个战例,所以后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使者都派遣无关紧要的人物,若是重要的,反倒令对方疑虑。丁亨利是陆经渔在五羊城收的弟子,他肯定听说过这件事,小王子因此来提醒我。
我笑了笑,道:“丁亨利岂是这种人。小殿下,走吧。”
我整了整衣服,带着冯奇他们向前走去。虽说我不信丁亨利会充当刺客,但终究不敢太过大意,到了坠星原谷口,命冯奇守在我身边,亲兵队也严阵以待。丁亨利枪术甚佳,真个不顾一切时也不易对付,必须先做防备,所以给丁亨利准备的位置放在了十几余尺以外。这个距离,有冯奇的弹弓保护,丁亨利稍有异动便可以制住他了。
安排妥当,我向杨易点了点头,杨易会意,下去道:“让共和军使者过来。”
一个传令兵得令,骑马向谷口跑去。坠星原的谷口不像伏羲谷口那样有条长长的风刀峡,不过是两山夹出的一个缺口而已,只过了不久,我便见那传令兵骑马回来,身后跟着一个扛着白旗的人。虽说隔得远了看不清,但那人头盔下金色的头发还是很耀眼。丁亨利身具异象,他要找替身恐怕也找不到,这个人多半便是丁亨利的正身了。我站起来,道:“请丁亨利将军过来。”
到了近前,我的亲兵让丁亨利下马,搜检过身上,才放他过来。他到了我给他准备的那张椅子前,将手中白旗往地上一插,抬头道:“楚兄,别来无恙。”
虽然身边尽是手握明晃晃刀枪的地军团士兵,丁亨利的态度仍然从容不迫。我暗自赞叹,道:“丁兄,你近来也好?”
丁亨利看了看眼前,微微一笑,道:“与楚兄相识已然不短,不过现在这样见面,似乎还是第一次。”
与共和军交战以来,我就从来没见过他。现在在虎视眈眈的士兵中与他相对,确实还是第一次。我道:“天下事,今日不知明日。丁兄,当初我们杯酒言欢,今日刀兵相见,只是想不到而已。”
丁亨利嘴角仍是带着点淡淡的笑意,道:“那么,楚兄,今日亨利前来,你连杯水酒都不预备,未免有失待客之道。”
我没想到丁亨利居然会讨酒喝,不由一怔,冯奇在一边喝道:“大胆!”我止住了他的叫骂,道:“给丁兄倒杯酒。”
酒倒了上来。丁亨利举起杯子呷了一口,缓缓道:“楚兄,你觉得你胜券在握,我已如鱼肉在俎,是不是?”
我道:“丁兄难道觉得不是?”
丁亨利叹了口气,道:“当初与楚兄初见,我便想最好不要与你为敌。没想到,我们仍然成为死敌了。事已至此,你觉得当初可能避免么?”
我不知道丁亨利不说些实在的,倒扯些不着边际的话做什么。我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当初也许会有机会避免,但木已成舟,丁兄你以为还有什么办法么?”
丁亨利把杯子放了下来,道:“虽说世间并非事事如人意,但我们终究可以改变一些什么。楚兄,若非当初你与南宫大人的努力,那时的立宪连谈都谈不了。”
听他说起南宫闻礼,我心里一阵痛楚,叹道:“立宪最终还是失败了。”
丁亨利淡淡一笑,道:“也不能说失败,帝国子民正是通过立宪,知道了共和的好处。不是么?当初我们在帝国人的眼里,尽是些妖魔鬼怪,正是立宪后,他们开始知道了共和制并非要把人斩尽杀绝,并不是杀人不眨眼。”
我哼了一声,道:“其实,这早就在你们的计划中了,是不是?”
丁亨利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又喝了口酒,长叹一声:“虽然这计划极见成效,但我一直有所保留。楚兄,纵然兵行诡道,但这等做法,实际上已经是在利用民心了。”
我的心头一动。丁亨利的看法与我也相差无几,只是我倒没什么保留,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得民心者得天下,失去民心当然也失去了执政的资格,文侯当初就说过,民心其实是这世上最难用,也是最易用,最有威力,也最无力的东西。共和军能够左右民意,在我看来,不过是在一场不见杀戮的战场上占了上风,无可厚非。我道:“民心为何,原本也只是受人摆布的。你们能争取到民心,但并不是永远保留民心所向。”
丁亨利苦笑了一下,道:“楚兄,你真觉得把民心当成一件随意摆布的东西是无所谓的事么?这可不是一幢高楼,一堵城墙,倒塌了就可以盖一个更高更大的。拿民心当武器,换来的只是一人的荣耀,付出的代价却是无数苍生的性命。”
我默然不语。丁亨利说的,其实也是我心里所想的。只是正如文侯所说,民心是最易受人摆布的东西,也许他们被源源不断地送死,心里只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即使我自认做的一切都是为国为民,可在他们眼里或许这一切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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