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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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究意想干什么?

蛇人军已到押龙河南岸,此时隔得近了,我们也可以看到在蛇人手上拿着的尽是些木板铁锹之类。难道它们发明了一种新的攻城方法?南岸渡口原也有些驻军,此时早受命弃寨归城,蛇人却连正眼也不看一眼那儿的空营,沿河道转向东北方。远远的,我们也可以看到那些蛇人阴冷的眼珠。陶守拙这时像也忘了要动手的事,喃喃道:“它们到底要做什么?是想渡过大江?”

这一带地形险峻,押龙河发源于大江,由东北流向西南,在押龙河以东、大江以南,还是有一大片平地,但北岸却都是些悬崖,想要绕过符敦城渡江,那是不可能的。这时一边的第四军指挥使陶百狐过来道:“两位都督,蛇人是想攻东门啊!”

攻东门!我们都吃了一惊。东门外有一大片滩涂,泥土松软肥沃,原本是一大片良田,但自从鼍龙孳生后,这一片田地就都抛荒了,东门也已封闭,除了离城很近的地方还种植了一些作物,有时还要出东门收割,那儿就几乎是一座废门。周诺道:“它们要攻东门?难道它们和鼍龙是一家子不成?”

陶百狐神色已有些慌张地道:“它们拿着铁锹和木板之类,我看,它们想要在东门外挖掘地道攻过来!”

在东门外挖掘地道,这工程极大,几乎不可能完成。但蛇人身形细长,它们挖的地道不必像走人的那样大,以木板撑住泥壁挖开一条狭窄的通道,也不至于大兴土木惊扰鼍龙,确是大有成功的机会。我听陶百狐这么说,登时恍然大悟,看了看周诺和陶守拙,他们脸上也已有些惊恐了。

想不到蛇人居然会想出这等奇计,先前被周诺打退的两千人只怕是来探查地形的吧,蛇人一下就发现了符敦城的软肋,定出这种令我们匪夷所思的计策,实在让人震惊。这样的办法也只有蛇人才能想得出,而它们能扬长避短,岂是兽类可比?

周诺叫道:“快!快分一万人到东门!”

东门原来只有些零星守军,蛇人挖掘地道并不会这么快,周诺现在大概也已方寸大乱了。但不仅仅是他,所有人都觉得一阵茫然,谁都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蛇人的这条毒计。

第三十章 龙战于野

蛇人再次攻来已是第二天了。这两天里,虽然仍然没有发生直接战事,但是每个人心里都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重至极。

正如陶百狐所预料的,蛇人游过押龙河,在东门外的滩涂登岸,便开始挖掘地道。蛇人的坚忍实在令人惊叹,它们就住在河边,水里来泥里去,一个个仍然毫无懈怠之意。滩涂上长满了芦苇,我们时常可以看到有芦苇倒伏下去,那就是蛇人已掘到那儿了。东门外有数里方圆的滩涂,蛇人是在离城一里左右开挖,每天大约可以掘进十几丈,照这么算法,十来天便能掘到墙根。而蛇人又不断增兵,在南门外驻下了营,看样子只要一挖到城下,这支蛇人军就会大举攻城。按蛇人的故技,它们一定还有伏兵隐藏在山林中,到时三面俱有蛇人攻来,城中还能守到几日?

周诺分了夜摩天和盛昌麾下各五千人来守东门,我也请令前来助守。现在我满脑子都是蛇人的事,看来周诺也因此把起兵的事押后了。

如果蛇人掘破城墙,东门守军便是首先要面对蛇人。我曾想过再做些火药来对付蛇人,但是符敦城里虽然有好几家法统的观,却都属于清虚吐纳派,全然不晓硫磺为何物。

天气阴沉沉的,吹来的风也有寒意。太阳被云雾遮住,照在身上也没一丝暖意,远处的河边时而有东西翻出巨大的水花,那是鼍龙在泥水里翻滚。蛇人很小心地不招惹鼍龙,鼍龙也像跟它们合谋一样躲得远远的,这块我们视若畏途的滩涂对于蛇人来说居然很是平静。而蛇人在泥水中比平地上更灵活,行动很快,就算我们孤注一掷杀出去,也绝无半点胜算。我倚在墙头看着下面,心中焦虑越来越甚,现在大概可以不必顾虑周诺谋反之事,但眼前的蛇人更是一场大难,将蛇人打退后,只怕我们又失去了制住周诺的机会。现在进退两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正在城墙上胡思乱想,有人走到我身边,我见是钱文义,笑了笑道:“钱将军,现在军心如何?”自从那天他告诫我不要耽于安逸,我与他之间缓和了许多,不像刚出发时不交一言的样子了,但他仍是心事重重,整天也不知想些什么,我让他多注意周诺动向。虽然他不太可能现在举旗造反,仍然不可不防。比起老是喜怒形于色的曹闻道,钱文义要深沉得太多了,不然只怕被周诺看出破绽。

钱文义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楚将军,周都督现在整天督师操练,察看军情,尚无异动。”

“现在他要是造反,等如自寻死路,要谋反也是渡过这危机的事了。”说到这儿,我都觉得有些可笑。如果蛇人再晚两天,符敦城说不定已经陷入大乱,它们根本不必那么费事便能攻下城池。可能,冥冥中天数不绝帝国。世上的事,谁也说不清前因后果究竟如何。

钱文义看了看城下,皱起眉道:“今日蛇人好像又掘进了十来丈。我们一味株守城中,坐视蛇人行动,那终不是个办法。”

我叹道:“我也知道那不是个办法,可是现在也实在想不出什么主意。”

敌方掘地道攻城,一般的应付方法是在城下掘一道壕沟。但是东门外是一片滩涂,踏上去便会陷进泥里,不用说去掘土了。钱文义却道:“楚将军,其实我倒有个主意。”

我道:“快说快说!”他居然有个主意,我真不知他为什么不早点说。钱文义吞吞吐吐地道:“我自幼是在海边长大的,那儿也有不少滩涂。在老家,每次退潮时,总有不少人上滩拾贝……”

我本以为他有什么奇谋妙计,谁曾想竟一味说这些不要紧的事,不由大失所望,打断他的话道:“那又有什么关系?”

钱文义道:“楚将军,那时的滩涂也是如此,尽是些淤泥,人一踩上去便陷足在内,走是走不了的,因此他们都用‘海马’。”

我一怔,道:“海马是什么马?”

“那并不是马,而是一块木板,前面翘起,一面刨得极光,上面还装着个皮带,一只脚能踏在里面。当退潮时,拾贝人都一足踩着海马,另一脚往地上一蹬,在滩涂上行动如飞,也根本不会陷进泥里。”

我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脑中一闪,叫道:“不错!正是这个!哈哈,钱兄,你可立了一大功。”

钱文义仍吞吞吐吐地道:“可是要靠这来挖壕沟还是有些困难,海马滑动时不会陷进去,要是停在原地仍是会陷进泥里。万一在挖沟时蛇人突然来攻,那时退走只怕来不及。”

我已是兴奋至极,听得他这么说,笑道:“我想的是另一个主意。”

“什么?”

周诺听得我的计划后,一下站了起来,踱来踱去。这也难怪,我这主意对于他来说也是匪夷所思,跟蛇人在东门外掘地道进攻一样,好像太不可思议了。

陶守拙在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道:“这也未必不可行。派出人手并不多,无伤实力,但一旦成功,却是战果辉煌。”

周诺想了想道:“只是出阵之人太过危险,恐怕九死一生,难以招募到人手。”

陶守拙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周诺说得没错,天水省的人对鼍龙敬畏至极,年年供奉鱼肉果品,视其为神物,要西府军到鼍龙面前走个来回,只怕他们腿先软了。我咬了咬牙,道:“周都督,末将受大人之命前来,此事又是我提出,便由前锋营担当。”

周诺浑身一震,看向我,道:“当真?”

“国家养兵,只为保家卫国。末将自从军以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千千万万百姓都是我们的父老乡亲,为守卫他们战死,正是军人的荣耀,末将甘之如饴。”

周诺呆呆地看着我,也不知在想什么。他一脸大胡子,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但眼里流露出来的却也不知是什么神情,像是有佩服,也像有惋惜。他走过来,抓住我的肩头,晃了晃我道:“楚将军,待你凯旋归来,便是符敦城数十万百姓的再生父母!”

大概他的意思是说我能得胜归来,以后他这天水国里我也会是头号重臣吧。我有些想笑,但听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也不禁有点感动。如果周诺能够悬崖勒马,打消自立为王的主意,那我就算死也是值得的。

符敦城的数十万百姓,日后也会感念我吧。

我行了个军礼道:“那就请周都督将那海马做上数百个,末将马上去挑选人手。请周都督带我到木厂去,我跟工匠说一说形制。”

周诺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道:“楚将军还是早点休息,这些小事我给你办好。我马上命人在城里开掘一个水塘,让你们练习。”

我不由暗暗好笑,原本我仍有些怀疑这是陶守拙设下的圈套,说不定那木厂根本与周诺无关,现在看来,陶守拙不曾骗我了。我向他们告辞,走出门来,陶守拙却向周诺道:“周都督,我去送送楚将军。”他也跟了出来,周诺大概还在想着我定的这个计划,也没说什么。

走出门,陶守拙道:“楚将军,你坐我的车去吧。”

周诺出行喜欢骑马,陶守拙却喜欢坐车。他这辆座车很是高大,我钻了进去,把飞羽拴在车后,一坐定,陶守拙马上露出笑容道:“楚将军这一石二鸟之计当真高明。”

我一怔,道:“什么一石二鸟?”

“楚将军凯旋归来,定能大得军心,周诺也必定会大加赏赐,那时蛇人之围已解,趁此时将他拿下,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我苦笑了一下道:“都不知能不能回来呢。也希望周都督能够以国事为重,不要做这等错事。”

陶守拙叹了口气:“楚将军,你真是个年轻人啊。”

他说我是年轻人自然没错,他已年过四十,几乎比我大了一倍。我道:“陶都督,万一我回不来,那你该如何?”

陶守拙又叹了口气道:“世上的事,谁说得出。你要回不来,那就说不得,我也只能不忠一次了。”

他的意思是说,万一到时周诺要谋反,他孤掌难鸣,只能追随他造反了吧。可是,难道因为周诺要造反,就坐视符敦城被蛇人攻破吗?当初蛇人攻破高鹫城时那种烟焰张天,尸骸遍地的惨象仿佛又出现在我眼前。

不,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得胜回来。

我暗暗发誓。陶守拙忽然道:“楚将军,你还没去见玉小姐吧?今晚不妨去一下。”

我笑道:“自己都保不定,难道还要留个种了?等回来后再说吧。”

他也笑了起来。可是他一提起萧心玉,我却猛然间想起,萧心玉和她面目约略相近,衣着和擅弹琵琶却一般无二,明明是陶守拙专门找来投我所好的,可是她的事,陶守拙怎么会知道?

原本我已对陶守拙产生了几分好感,但此时浑身又像浸在冰水中一样。我以为自己看透了陶守拙的心思,其实,从一开始,我的一举一动就都已在他预料之中了,这个人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说不定,真正要谋反的是他也有可能,只是想借我的力量来除掉周诺而已。

我越想越是害怕,方才陶守拙还显得和蔼可亲,此时却又变得神秘莫测,我身上也越来越冷,要强忍着才能不至于打寒战。

从前锋营中挑选了两百名敢死军,钱文义却坚持也要列名于内。我本来想让曹闻道跟我去,一方面是我仍不太放心钱文义,另一方面就统兵而言,曹闻道毕竟有点不识轻重缓急,没有钱文义老成,但他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我只能把统领权暂时交给曹闻道,吩咐他遇事多与人商议,不要一意孤行。

周诺的木厂中也很有几个高手,一夜功夫就做出了三百个海马,而他已命人在一块空地里挖了一个浅浅的池塘,引入水后把泥土泡得稀烂,又往上铺了层河泥,便与那滩涂相当接近了。我带着两百名敢死军在那里练习,引得周围的人前来围观。他们也不知我们在干什么,正胡乱猜测着。

海马并不难用,加上钱文义小时候用惯了,我们练了两天,便都能行动自如。前锋营的人个个身强力壮,只怕滑起来比钱文义小时见过的那些拾贝人更快。练过后浑身都是臭泥,周诺干脆将来仪馆的浴场封了,让我们单独使用。

我躺在来仪馆的一间单人浴间里,把毛巾浸湿了搁在头上,享受着这种像要泡酥骨头的舒适。蛇人的地道已经掘了一半,明天我们势必要出发,否则便要来不及。我躺在水池里的卵石上,在弥漫着的水汽里,眼前好像又看到了她的样子,只是她的眉目都已模糊了,仿佛也隔着层雾气。

这时候她在做什么?也许,正被帝君或者太子临幸?我的心口像刀绞一样疼,实在不忍这么想,可是我知道这倒是最有可能的。

这该死的帝国,如果崩溃了,我绝不惋惜。虽然人一动不动,心中却有怒火升起。我向周诺请命,那也是因为失去她后再也看不到生存的乐趣,在我生命里除了无休止的战斗和杀戮,还有什么?也许,我已经隐隐有种自暴自弃的绝望,只是自己还不知道。也只有在这个水汽弥漫的小房间里,这些平常根本不会想到的念头都突然涌了出来。

我抓紧了池底的一块卵石。那些卵石都砌得整整齐齐,但被我抓得也像开始有点晃动了,血液仿佛在体内尖啸着到处奔流,如果这时太子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狠狠地向他头上砸去。

在一片蒙中,眼前好像也出现了太子那张清雅俊秀的脸。

这个无能之辈,仅仅因为是天皇贵胄,就可以高高在上吗?有多少战士出生入死,难道就只是为了保护这个人?我瞪着他的幻影,尽管知道那并不是个真人,我还是一掌打去。

“呼”一声,水汽被我击得云雾一样翻涌,刹那间我听得有个人好像“嗤”的一声笑。听到这声音,我浑身一凉,喝道:“谁在那儿?”

周围根本没有人影,这小房子只有一个通风口,一盏油灯悬在边上,被水汽逼得昏暗不明。我站起身,伸手要去摸边上的百辟刀,却听得有人低低道:“不必徒劳了。”

我的手一下便再不能动,像是梦魇一样,身体都僵硬成一块。这正是中了摄心术的样子,我只觉得头脑中空空一片,一时竟想不起身在何处,在一阵迷惘中,有个人影出现在眼前的雾气里。

这是个很矮小的人。虽然只相隔数尺,但是雾气太大了,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身影。他低低一笑道:“作为一个人,你也算是个厉害人物。”

他这么夸我,我一点也不觉得得意。我的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根本不能动。我定住心神,默默地调匀呼吸。这绝对是摄心术,我想如果按照真清子给我的那本《道德心经》来做,说不定会有什么效用。

这是个老人,声音幽渺而低沉。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水池对面,低声道:“蛇人目不能视远,楚将军,你明日出征,可以从此下手。”

随着呼吸慢慢均匀,我觉得手指好像开始动了,但听到他的话,我又一下怔住了。

怪不得蛇人从来不用弓箭,原来它们都看不到远处啊。我恍然大悟,心中的欣喜难以言说。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胜算又多了许多,而这个老人竟然是来帮我的。我也不能说话,突然间,手指猛地一动,我闪电般将百辟刀拔出鞘来,浑身也顿时一轻,眼前却是一花,一下子又是空空一片。

这又是幻觉?我提着刀站在水池中,但眼前什么也没有,仿佛这个老人是烟结成的,一下子又融入空气里了。我茫然地站在水中,但这老人的声音言犹在耳,分明不是我的幻觉。

这个老人,就是我在东平城里碰到过的那个吧。在收伏飞羽时听到他的话,我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但现在却已经是第二次了。这个人到底是谁?

第二天,天刚放亮,我和两百个敢死军已准备停当,马上就要出发。这一点连我自己心里也没底。在城头上,周诺和陶守拙走来了,他们一身戎装,周诺倒了一杯酒道:“楚将军,此战祝你旗开得胜。”

我看了看东边。蛇人在滩涂上扎的临时阵营也开始有所动作,它们又要开始挖地道了。我接过酒杯放在雉堞上,道:“周都督,等我回来再饮尽这杯酒。”

我转身向身后的敢死军喝道:“弟兄们,去时二百人,我们归来的时候也要仍是二百人,出发!”

东门现在还不敢打开,我让前锋营在城头放下绳索,再从墙上爬下去。我原先最怕的就是被蛇人发现我们的行动,若是我们刚下城便被它们迎头痛击,那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蛇人既然目不能及远,我们身上又穿着与城墙一色的衣服,想必它们发现不了。

等二百人都下来了,我低声道:“出发!”

我一脚踩在海马上,另一脚用力一蹬,箭一般飞掠而出,耳边只听得一阵风声,这速度竟然比得上快马疾驰,我听得周诺在城上低声道:“保重。”回头看了看,只见他扶着雉堞,正看着我们。

滩涂上的芦苇已经大多枯死,我们是向东北方行进,走了一程,还有几百步便要到河岸了,我止住了他们的脚步道:“等一下。”

钱文义滑到我身边道:“楚将军,到了?”

我点点头道:“前面多半就是了。把东西拿过来。”

有两个士兵过来把背上的包裹解下,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块带着血的羊肉。这是连夜宰杀的,我道:“有谁愿跟我一同去?”

有两个士兵道:“我们去!楚将军,你留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道:“那好,小心点。”我现在还不能冒险,还是让他们先去。他们抱着羊肉,猛地一蹬,箭也似向前掠去。他们掠得很快,我握紧了拳,心已悬在半空。

此事成败全在此一举。如果这事做不好,以后就没办法了。我看着他们如飞而去,突然钱文义道:“楚将军,你看!”

押龙河水正翻着波涛,奔流不息,水不断打上来。那两个士兵正一心向前,但他们没有发现边上有个地方正在冒出泡来。我心急如焚,突然他们身子一侧,两块羊肉猛地一扔,转身便向回走。

他们刚抛下羊肉,那一片滩涂登时开始翻动,没等走开丈把远,那块滩涂便像是被煮沸了似的泥水纷飞。有一个士兵回头看了看,脸上已露出喜色,但不等他再转过头来,突然从他脚下发出了一声巨响,一个黑糊糊的巨影猛地从泥水里直窜出来,一下将他卷了进去。另一个士兵也被震得摔倒在地,脸上一下没了血色。

那是一条巨大的鼍龙。鼍龙一般有六七尺长,但这条足足长达两丈,简直有如噩梦中的怪物。被扑倒的那个士兵被咬在嘴里,正撕心裂肺地惨叫,这条鼍龙咬在嘴里,抬起头甩了两甩,血像下了一场暴雨,把边上那个士兵浇得满身都是,又一口吞了下去。

所有人都被吓呆了。远远地看到鼍龙时不觉得有什么恐怖,但相隔这么近,才知道这种异兽的恐怖。这鼍龙身上披了一层铁甲似的鳞片,背后长了一排刚鬣,又如此庞大,突然冲出来,简直不像人世所有的。

我顾不得了,大叫道:“快跑!”那士兵才猛地惊觉过来,猛地一蹬,他刚冲出去,身后已有一条鼍龙猛扑而至,堪堪抓到他背心,却扑了个空,激得泥浆四处飞溅。这条鼍龙没有正在吃人的那条大,但也有五六尺长,在泥水里却更加灵活,我转过头,叫道:“大家小心,快走。”

我们每人都带了一块三四斤的羊肉,羊肉上拴着一根细绳,转身冲去,那些血淋淋的羊肉拖在身后,在泥地上留下一条血印。鼍龙闻到血腥气更加疯狂了,先前抛下的那两块羊肉早被那些鼍龙抢得精光,这时从河里还不断有鼍龙爬上来追着我们,不过鼍龙在泥水里虽然快,却不及海马那样来去如风,倒是越落越远。我见那些鼍龙有些爬得累了,忙又止住全队,让他们等一下。

这时一个士兵突然叫道:“统制,蛇人过来了!”

我们停停走走,此时离蛇人那个临时阵营只剩了数百步。出来的蛇人并不多,只有二三十个,它们也在泥水里游动,一边走一边左右摇摆着脑袋,像是嗅着空气中的气息,想必是听得有异,却仍然看不清。我咬了咬牙,道:“尽量不要发出声音,等一会儿穿过蛇人营中时不要恋战。”

我让一些人把羊肉抛下一些,不紧不慢地向前滑去。此时离蛇人阵营已只剩两百步了,已经可以听得到泥土里传来的挖掘之声,多半是蛇人挖的地道便通过脚下。我猛地叫道:“动手!”

我们只有两百人,现在死了一个,只剩了一百九十九个,而滩涂上的蛇人却有近两千。如果正面攻击,那是送死,因此我的主意就是用鲜肉将鼍龙引来,让鼍龙缠住蛇人,然而我们再摧毁它们的地道。到现在为止还算顺利,不过我在出发时号称的“同去同归”已经做不到了,现在也已到了关键时刻,不能有丝毫差错。

我一声令下,二百人同时发力,飞也似的向前冲去。那几十个出来查探的蛇人大概已看清我们了,它们一副迷惑的样子,却并没有慌乱,一个个把手中的兵刃握紧了。可能,它们觉得我们这么一点人,它们已能够将我们尽数歼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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