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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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桥才拉得一半,蛇人的先头部队已到。那批蛇人排成一个方阵,最前一排已到了护城河边,一个蛇人一长身,上半身已搭在吊桥上。它手中握着柄短刀,一刀扎入吊桥的木板,下半身一缩,一个身体已趴在吊桥上了。吊桥头上一下增大了那么大分量,拉起的速度一下慢了起来。
若是让它砍断吊桥的绳索,那便难办了。我正想呼喝,龙鳞军中忽然飞出一箭,直取那蛇人。
这一箭势若奔雷,就算是我用贯日弓射出的也不过如此。我不禁吃了一惊,龙鳞军中竟还有这等人才!
不等我惊叹,那一箭已到。那蛇人正在吊桥桥板上摇摇晃晃,准备直起身子,这一箭已到它跟前。它的动作极快,刀扁着一挡,“当”一声,那箭竟然刺入刀身,白色的箭羽还在颤动。
不等那蛇人再有什么动作,另一支箭又已飞到。这一箭几乎紧接着前一支,那个蛇人在吊桥上本已站不稳,哪里还能阻挡,一箭入脑,它身体一仰,摔下吊桥来。趁这吊桥一轻,金千石已大力摇动辘轳,将吊桥拉起。
城外的蛇人已立定了。在城头上看下去,黑压压一片,竟不知有多少。德洋说有好几万,看来是毫不夸张,看上去,起码也有两三万。
以前蛇人攻南门,不过五六千个。武侯有五万人在守南门,现在北门只剩下不到两万,真正还能一战的只怕还不到此数的一半,还能守得住么?
我心头也有了惧意。
这时,只听得路恭行道:“楚将军!楚将军!”
我回头一看,路恭行已带着前锋营上城来。我行了一礼,道:“路将军。”
他看了看我道:“此番蛇人与以前大不相同,要小心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没再理我,在城头上已将分派前锋诸营。前锋营现在也有一千七八百人了,他重整此军比我有成效得多。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龙鳞军放在四营和五营之间。也许,是让我和祈烈好照应些吧。
在城头布防已毕,祈烈过来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
他升上了百夫长,人也成熟了许多。我笑了笑,道:“小心点。”
他道:“将军你也要小心。”
他说了一句也转身走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
难道,前锋营中有想对我不利的人么?我扫视了一眼四周,前锋营的人都全神贯注地注视城下。城门这一段就由前锋营和龙鳞军守卫,罗经纬带回的后军也军心已定,胡仕安正在四处巡视打气。
那是我多疑吧。我摇摇头,蛇人已集结在城下,黑压压的一片。
这批蛇人与以前最大的不同就是纪律严明。以前的蛇人各自为战,野战时这等战法如疾风骤雨,势不可当,攻城时却相互掣肘,可眼前这些蛇人竟似一支训练有素的强兵,它们攻城时的攻击力不知有多大?
雨落下来,把我的头发也打得湿了,脸上也满是雨水。我捋了一把,道:“金将军。”
金千石过来道:“统领,怎么了?”
我道:“刚才放箭那人是谁?请他过来。”
金千石道:“他叫江在轩,是龙鳞军第一神箭手,大概也是全军第一吧。”
全军第一?我不禁有点失笑。他们并不认识谭青,谭青绝对也有他那样的箭法,而谭青告诉我,他曾经在军中与文侯手下的一个小军官比试过箭法,五百步外射游靶,他一般是一百箭八十五六中,那人却至少能九十多中。那等箭法,才庶几可称“百发百中”。可能,龙鳞军虽不能说第一强兵,却可以说是第一自负吧。我没说什么,道:“请他来吧。”
金千石大声道:“江在轩,江在轩!”
一个身材不高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在我跟前跪下道:“江在轩叩见统领。”
我道:“江将军请起。”
我只有右手可以动,伸出一只手扶起他。这江在轩年纪也只有二十出头,身材虽不高,却十分壮实。他背后背着一张短弓,只有一肘长。
这等短弓,也能射出如此大力的箭来么?我自己惯用那张贯日弓,谭青曾跟我说,弓力太强,准头就极难把握,用力不当,反而不如软弓得力。可我用惯了那等硬弓,对射术实在也难以再有寸进,心知这等射术的高妙处是体会不到了。这江在轩,也许会是个和谭青一样得力的人吧。
人尽其才。军校中兵法教官,包括也教过我的陆经渔在内,几乎都如此说,这也是为将之道的真谛吧。
我道:“江将军,你的箭术很强,龙鳞军中还有能与你比肩的人么?”
江在轩道:“有五六个。”
我道:“你将他们集结在一处,在后守卫,若蛇人攻上城来,你们用箭压制住它们。”
江在轩抬起头,脸上有点兴奋之色,道:“禀统领,在轩愿誓死一战。”
我笑了笑,道:“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龙鳞军惯于冲锋,以前,像他那种神箭手,自然不能在冲锋中一展其长,所以龙鳞军有如此一个神箭手,也屈于行伍,只能当个普通小兵吧。我看着他带着六个人走上箭楼,心头一阵凄楚。
我们这样的军人,除了杀人,还有什么本事?
这时,城下的蛇人发出了一声巨吼。蛇似乎并不会叫,可这些蛇人都吼得很是响亮,虽比不上雷鼓,比我可喊得响得多。
蛇人要进攻了。
我喝道:“大家小心,不能让蛇人攀上城头!”
后军尚未和蛇人正式交战过,退入城的溃兵已是军心不整。如果不是前锋和龙鳞两军来首当其冲,我怕后军全军会立时崩溃,那个胡仕安根本也没法镇住他们。
龙鳞军的士兵已排在城墙边,我也走到边上,盯着下面。
城下的蛇人排列得整整齐齐,头一排都拿着大盾。它们的盾牌不是南门的山都攻城时用的那种木板,而是真正的盾牌,每一个都几乎有我们通常所用的两倍大,第一排的蛇人躲在盾牌后严严实实的,风雨不透,我们根本别想用箭射中他们。若是他们这般步步为营,实在难以抵挡。
在我的右边,正是祈烈所统的前锋五营。五营现在有七十多人了,祈烈站在五营最左边,离我只有一步之遥。以前当我的护兵时,他还像个大孩子,现在渊渟岳峙,颇有大将之风,面上竟是不动声色。我小心道:“小烈,你有把握吗?”
祈烈转过头,笑了笑道:“将军,不用担心,我们有张先生做的火雷弹,只怕他不攻上来。”
火雷弹?我登时想到了张龙友做的那种火药。大概是用火药做的一种武器吧?
这时,第一批蛇人忽然从中展开,有一队蛇人从后急速插上,推着一辆很长的车子。那车子其实也只是一些小车,上面搁着一条长长的木板。
那要做什么?
我马上就想到,那是架桥车!
架桥车在帝国军中也有,在越过河道、沟堑时用的,不过帝国军的架桥车样子与这有些不同,做得要轻巧,蛇人的这些粗笨至极,如果让人来推动,只怕得几十人才推动一辆,蛇人虽然力大,也要十几人同时推进。
这排架桥车一到护城河边,只听得路恭行喝道:“全军放箭!”
城头上,登时箭如雨下。箭矢虽然很少能让蛇人一箭毙命的,但蛇人也不敢怠慢。也还好,蛇人天生的似不会射箭,对箭术依然难以抵挡。
那批持着盾牌的蛇人就像两扇门一般合拢,护住了推车的蛇人。它们的动作整齐划一,竟似训练有素的士兵。箭虽如急雨,射得盾牌上如同刺猬一般,却极少有能透过缝隙射中那些蛇人的。龙鳞军的士兵不禁有点急躁,我看了看站在高处的路恭行,他扫视着下方,面色如常。
一定也有对付之策,不然武侯不会只派我们两军这两千多人来援北门的。我离开前锋营没几天,这几天里,可能张龙友已做了不少新武器,祈烈所说的“火雷弹”可能不过其中之一。
架桥车推到了护城河边,那批蛇人猛地一推。它们的架桥车其实是一块长木板搁在两辆小车上,这般一推,前面的车已是悬空在护城河上,后面十几个蛇人压住后端,前端也已翘起,已似个杠杆的样子。那块木板足有半尺厚,两尺宽,上面刻了一条凹槽,也不知派什么用。这样的分量,在后头单靠十几个蛇人的体重肯定压不住,想必后端有些什么重物。只是这样的设计已是相当精巧,我也实在不敢相信以蛇人这等吃人生番一般的模样居然也能想出这等器械来。
这时,我想起了那时在旗杆顶上所见的那个滑轮。那滑轮也一样做得很是精巧,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
蛇人到底是属于哪一方的人?如果它们背后有人在控制,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而且,蛇人的援军也越来越强,如果只凭蛇人,不相信会在短期内有那么大的相差。
难道,山都那支部队只是蛇人探路的先头军?可是,山都那一军来时,声势也是浩大至极,若十万人只属先头部队,后续部队又该有多少?而山都攻击时发兵也不过五六千,又不知该作何解释。
蛇人已将两块木板架在护城河上。此时,忽然从蛇人阵中发出一阵呼喝,一面大旗招展不休,后面,又有一辆车缓缓过来。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惊叫道:“攻城车!”
果然,那是一辆巨大的攻城车。这攻城车与帝国军的攻城车形制别无二致,都是在用一根巨大的原木装上巨轮,头部斫尖后包上铁皮。只是,这辆攻城车比帝国军最大的一辆攻城车“无敌号”还大上三分之一。“无敌号”足要两三百人才能推动,蛇人虽比人力量大得大,这辆攻城车边上也密密麻麻地围满推车的蛇人。
这么巨大的攻城车,只怕不用两三下便可将城门撞开,便是撞城墙也足够了。蛇人将架桥车先开来,怪不得那木板上有凹轨,那正是为了用这攻城车吧。几乎所有人也都一阵心寒,我看了看路恭行,他也有点愕然。
以前的蛇人攻城只凭强攻,帝国军单打独斗不及它们,但只要人多,要守住也并不太难。可这回的蛇人却是纪律严明,盔甲整齐,而且有攻城器械如此齐全,攻城之术也有章有法,便是帝国军的最强部队也不过如此。开始,我们尽管都有点担心,但因为已守住那么多次蛇人的进攻,也不会太害怕。可这时,不管是谁,信心都已摇摇欲坠。
是太惊愕了,城头几乎一下子变得死一样寂静。
这时,城头上突然响起了“铮铮”的两声琵琶之声。接着,是一连串曲调。在一片大雨中,这声音传得出奇的清晰,便似在耳边响起一般。
仿佛兜头一盆凉水浇来,我浑身都只觉得一清,耳边便听得路恭行高声喝道:“谁去将那蛇人桥板炸毁?”
琵琶声已越来越急,但每一个音符都丝毫不乱,入耳便如万千铁蹄奔驰,却又辨得出每一片蹄铁击在地上的声息。
路恭行此时已完全恢复了刚才那等从容,指挥若定。这时琵琶声中忽然响起一个老者高亢嘹亮的歌声:
〖豪情冲霄上,
登高望,
江山万里何苍莽,
好男儿,
岂惧青山葬。〗
这歌声悲怆激昂,那老者的声音虽然苍老,却仿佛有着巨大的力量,让每个人都热血沸腾。
在这歌声中,有个人喝道:“有胆一战的,跟我来!”随着喊声,一个人从城头垂下绳索吊了下去,喝道:“有胆的,快来!”
正是劳国基!
他手下的第十三营士兵原本也就是守着正城门的,此时纷纷跟随他冲下城去。他这一营原本减员甚多,虽然有补充,现在还只有五十几人。这五十几人都可算得是中军的精英,个个身手矫健。这时下城,几乎可以说是有去无回,但他们一个个都义无反顾,冲到了护城河边,这时,那攻城车已快到护城河的那一边了。
河对岸的蛇人队中,忽然有十几个跳下水,泅泳过来。蛇人原本是天生的会水,它们一入水,也不等我下令,守在箭楼上的江在轩他们已然发箭。在箭楼上放箭,本是居高临下,他们又都是神箭手,一排箭楼射下,那十几个蛇人登时被射死一半。在这当口,劳国基已冲到那两块木板前,他们几人想要搬动那木板,可这两块木板实在太过厚重,他们几个人根本动不了分毫。劳国基喝道:“用火雷弹!”
我终于能看见火雷弹了!
劳国基和边上几个士兵同时从怀里摸出一个拳头大的小罐,又拿出火镰敲击。可是,雨下得太大,他们怎么敲也敲不着,路恭行在城头叫道:“劳将军,你们将火雷弹放在那木板上!”
劳国基还想试着打打火镰,这时,祈烈叫道:“劳将军,当心!攻城车过来了!”
那辆巨大的攻城车前轮已滚上了那木板的导轨,许多蛇人正拼命向前推,城头上,箭如雨下,边上持盾牌的蛇人紧紧地护着,时而有一支箭透过缝隙射入,那些蛇人却前赴后继,根本不顾伤亡。
攻城车压在那木板时,两块木板同时发出震动,咯咯作响。由于有雨水,这车虽然笨重,却被越推越快。劳国基喝道:“快,先把火雷弹放在上面!”
他冲上了木板,根本不顾那即将冲过来的攻城车。另一个士兵上了另一块,在岸上的士兵将火雷弹扔到他们手中,劳国基将那些火雷弹飞快地放在上面的凹轨中,时而有一个因为不小心掉进水里,他也不管。
眨眼间,那木板上已各堆了十几个火雷弹。
这名字威风至极,可样子却一点不起眼的火雷弹放在木板上,活像两堆小酒罐,大概张龙友本也是用小酒罐改装的。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想笑,这时,劳国基已跳回岸上,又摸出一个火雷弹在拼命打着,可是,在城下根本没一点遮挡,他也根本打不着。城头上掷下几个火雷弹,但那木板虽然有两尺宽,要正好掷中却不容易。有几个掷中了,却没炸开,大多却直接落入水中,响也不响一个。
路恭行在城头叫道:“别浪费火雷弹,快,用火箭射!”
他已将一支箭头绑上松明的箭搭在了弦上。那些松明正熊熊燃烧,他拉开弓,一箭射落。
这一箭不偏不倚,正射在那堆火雷弹中。可是雨太大,那火苗一下子被扑灭。
城头上的士兵如梦方醒,纷纷将箭头绑上松明射下。火把城头本放得许多,以前知道蛇人畏火,城头上到处都是火把。但雨太大,那些箭虽有不少射中那木板,却一下就灭了。
我一手还吊着绷带,没法射箭。那攻城车这时已到了那堆火雷弹跟前,眼看那巨轮马上便要碾上那些火雷弹,劳国基叫道:“城上,给我个火把!”
城头有人扔下一个火把。这些火把前些时知道蛇人畏火后,城头上插得到处都是。劳国基接到手中,叫道:“谁还有火雷弹?”
边上一个士兵递上一个,劳国基接过来,人猛地跳上木板,向那轮下冲去。
他是要舍身去炸掉那木板!
城头上,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劳国基简直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根本不管那辆攻城车正以不可一世之势压过来,在木板上一把点燃了那个火雷弹,向那堆火雷弹扔去。
他离那轮子只有一两步远,如果不能引爆,劳国基已没法再跳开了,准是被轮子从身体中间碾成两半。尽管战士当视死如归,但这等死法,恐怕没人会有勇气的。
这时,那轮子已经碾上了那些火雷弹,我已听得那罐子破碎之声。几乎同时,轮下发出了一声巨响,几乎城墙也震动了一下,“轰”一声,下面升起一股浓烟,左边的那块木板断成两截,那辆巨大的攻城车一歪,一下倒了下来,横亘在护城河上,发出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
这回,那些蛇人力气再大,恐怕也没办法再推动攻城车了。
这攻城车一倒,城头发出一阵欢呼,蛇人军中也发出了一声厉吼。那队手持盾牌的蛇人攀上了已倒在河上的攻城车,把那当成桥梁,冲了过来。箭楼上,羽箭不时飞下,那些蛇人举着盾牌,不顾一切地冲来。
路恭行喝道:“快!快把劳将军拉上来!”他人已冲到城边,伸手抓着垂下的绳子。我这时才看见,劳国基已瘫倒在一边,浑身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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