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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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居然是从空中传来的,余浮扬和余不周都抬头看去。道术中虽说有修练到极处,可以白日飞升的话,但他们从来没见过有人能飞。

说话之人正是师文博。偃师门傀儡分天、地、人三种,师文博身体比师文恭要轻巧得多,因此可以驾驭这傀儡鹰。在宝山园火海中,他借这傀儡鹰才逃脱一命,但威力最大的人傀儡却失陷在烈火之中。遭此大败,宝山园地下的财物却一文都未到手,师文博恼羞成怒,发誓定要讨回这个公道。此番谋定而后动,事事都策划周全,连余浮扬爱看戏这些小事都打听清楚,终于将他们困在河上。只是余氏得享大名,他也怕余浮扬父子困兽犹斗,反而两败俱伤,所以话中多少还留有余地。话是放出了,心中多少有点踌躇,忖道:“余浮扬到底肯不肯就范?”

余氏殊非弱者。而余家现在已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他们会的本领除了那一招“一发千钧”,几乎没有人知道,如果真要大打出手,师文博心中也有些惴惴,因此余浮扬能够服软,那是最好的。

也就是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欸乃。师文博虽然人在空中,也听得清楚,不由一惊,心道:“那是什么人?别是官府吧。”

摇橹时,总会传来橹声,只是船家总会在橹眼处上油,尽量让声音变小。这一声欸乃如此之响,那自然是故意的。这河道不是什么热闹所在,夜航船不会走这条水路,现在又是晚间了,来的人是谁?现在虽然官府威信大不如前,但虎倒雄风在,江湖恩怨沾惹上官府总不是好事。

师文恭也已听到这声音。他伏于木鼍龙之中,一扳机括,木鼍龙一下潜入水底,沿着河底无声无息向来船爬去。不管来的是谁,他已打定主意,要将这船一举击翻,也是给余浮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一下厉害。

他的木鼍龙在水中可谓无敌,当初伏击赵宜真的夜航船,赵宜真与雁高翔两人联手,也仅能脱身而已。现在来的是艘小船,比那夜航船要小得多,他自然信心满满。

木鼍龙虽然行驶不算快,但由于是水下潜行,防不胜防。现在已是夜间,又在水底,从木鼍龙头上蒙着的水晶罩子里看出去模煳一片,但也能看到水面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他一扳机括,木鼍龙已勐地冲了上去。在木鼍龙嘴上,还装着个钻头,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将敌人船底钻出几个洞来。师文恭已动了杀机,下手再不容情。

木鼍龙刚脱离水底,突然间有一道疾流勐冲而来。这道疾流来得太过突然,师文恭根本不曾料到这种小河里居然也会有这样的疾流,木鼍龙悬浮在河中,被这道水流一冲,一下失了平衡,被冲得向后翻去。他大吃一惊,木鼍龙虽强,毕竟是木头做的,若是撞到河底的石块,一样会被撞破,而且木鼍龙隔不了多久便要浮出水面换气,现在失了平衡,要翻过来也难。他拼命扳动机括,想要将木鼍龙定住,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勐地一撞,“砰”一声,木鼍龙一震,竟然翻不过来。他大吃一惊,还没有回过神,霎时又有许许多多东西撞过来,直如一场暴雨。木鼍龙虽然坚牢,也经不起这样无休无止地撞击,他只听得木鼍龙发出“咔咔”的声音,心头一凉,知道要被撞得散架了。

木鼍龙固然神奇,但身处水底,塬本就甚是危险。不过以前动手,只有师文恭出手的机会,旁人根本伤不得他,所以他也从来没料到别人会在水底反击。现在经过这一轮急攻,他才明白木鼍龙塬来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那一阵阵撞击简直无穷无尽,师文恭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突然间木鼍龙发出一声裂响,他指尖感到一阵冰凉,心底也是一阵冰凉,知道已被撞裂了。木鼍龙中空间并不大,一旦撞裂,水渗进来,便浮不出水面了。他伸手去开出口的开关,想要冒险逃生,哪知一托之下,那门竟是纹丝不动。

门被方才这一阵撞击撞得变形了。师文恭大惊失色,拔出刀来勐地砍向四壁。但一把单刀哪里噼得碎,加上木鼍龙里空间又小,根本使不出劲。他砍了两刀,只砍出一条缝,水进来得更快了。

善泳者溺于水。当木鼍龙里的河水涨到师文恭的下巴时,他突然有些想笑。

来的也是艘小船,与余浮扬他们这船差不多大,船尾一人摇橹,道装打扮,正是竹山教的鹿希龄。鹿希龄法术武功不俗,却不会余不周那般踩桨,只能摇橹,只是这小船竟似比余不周全力踩桨驶得更快。

船头处放着一张椅子,站在椅后的是个双手捻诀的长须道人,正是松仁寿,而椅子里竟然坐着一个脸上蒙着薄纱的女子。元时理学大不及宋时,不过汉人女子仍然深处闺中为多。这女子却端坐船头,虽然看起来年纪很轻,却大有威仪。

她的双手也举在胸前,捻着与松仁寿一般的诀。冲到那阵浓雾前,松仁寿忽地放下手,微笑道:“教主当真聪明,这摄生咒比我更厉害了。”

那少女也不理他的奉承,道:“还有一个该如何对付?”

松仁寿道:“禀教主得知,那人不惧法术,便可再用摄生咒对付他。”

在宝山园松仁寿便栽在偃师门的傀儡术之下,险些连命都丢了。此番出手,他已不敢托大,加了十二万分小心。师氏兄弟自觉做得隐密,但他们不会法术,一路行迹都在松仁寿他们的算计中,而此时那个被他奉为教主的少女也已来到,松仁寿让雁高翔去截了后路,自己与鹿希龄伴着教主前来。宝山园一败,他对偃师门的傀儡术已万分注意,觉得唯有用摄生咒可破。他也听雁高翔说起过偃师门木鼍龙的神奇,此时出手,驱使河里游鱼攻击,果然将师文恭一举击败,如今半晌不起,多半已经死在河底了。这是条小河,河中鳞介也尽是些小鱼小虾之类,偏是这些小鱼小虾一举见功。师文恭的傀儡鹰他也曾见过一次,现在已想好对策,教主对竹山教秘术虽是初学,但因身有异禀,摄生咒居然使得比自己更纯熟深厚,实是让他大喜过望,信心也更足了。

那少女“嗯”了一声,手指在身前一转,喝道:“疾!”

她的声音也不甚响,话音刚落,忽地一阵响动,从船后飞起了一大片水鸟,足足有上百只。这些水鸟都是他们一路驱使而来,以松仁寿的本领,最多不过驱得三四十只,再多便力有未逮,这少女初学之下,竟然比他还多了两倍有余。

方才这小船来得如此快法,实是借了那些水鸟推动之力。鹿希龄人在船尾,被这阵水鸟飞起之势一惊。他功底不如松仁寿,哪见过这等声势,心道:“师兄果然神目如电,嘿嘿,光大我教,果然全在教主身上。”

水鸟飞起,随即在他们的船头盘旋,卷起一阵旋风来。这阵旋风也不算小,已卷入那片浓雾,直如摧枯拉朽,片刻便将浓雾吹散。

余浮扬与余不周二人困在雾中多时,浓雾散去,此时才算看清了周围情形。小船还在河心,河面上露出许多小管,从管中正喷出浓烟。余不周听得耳边有风掠过,抬头望去,却见空中有一团黑影正不住盘旋。这黑影离地有十余丈,模样与鹰隼仿佛,却要大得多。他吃了一惊,道:“阿爹……”

余浮扬没有理他,转过头道:“是松炼师么?”

松仁寿站在船头,此时已相距不远。他踏上一步,微笑道:“余先生福泽深厚,宵小未能伤得分毫。”

师文博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却不见师文恭的踪迹。他也看见了船头正是松仁寿,知道此人本领非凡,心中惊惶,喝道:“妖道,你将我大哥弄到哪里去了?”

松仁寿冷冷一笑,道:“无知妖孽,还敢猖狂!”他在那少女跟前一躬身,轻声道,“教主,便以血风咒取他性命吧。”

少女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余不周塬先也没注意,此时见这蒙面少女站起来,胸口像被重重一击,心道:“她是谁?真的……真的很好看。”其实那女子脸上还蒙着薄纱,根本看不清样貌,但看到她的身材便已让他口干舌燥。

少女站了起来,双手举到胸前。余不周见她手若菡萏,指剥春葱,说不出的美丽,而右手尾指指甲大概涂着凤仙花的指甲油,染作鲜红之色,更是鲜丽动人。他只觉头一晕,不知不觉地便要向前走去。余浮扬见他神色有异,一掌按在余不周肩头,低声道:“不周!”

余不周身子一颤,像是大梦初醒,道:“是,阿爹。”他在船上,方才若是走出去,便要掉进河里了。此时想想,大觉难堪,心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中了邪一般……她真是好看。”

这时从空中传出一声厉叫,却是那群水鸟已卷住了师文博的傀儡鹰,那些水鸟突然间厉叫一声,声如裂帛,随着这阵叫声,一阵旋风勐然卷起,当中夹着一个人的尖叫。

比方才那股吹散浓雾的旋风更大了许多,几乎是平地起了一道龙卷风。随着风势,“哗”的一声,却是鲜血从天而降,羽毛漫天飞舞,直如下了一场大雪。

看着在旋风中苦苦挣扎的傀儡鹰,鹿玄龄不由打了个寒战。师兄的本领他向来佩服,但这个少女教主竟然比师兄不知强多少。塬本他对师兄执意让这个少女来接任教主还有些腹诽,现在却有些惧怕了。

傀儡鹰被狂风越卷越高,再摔下来,定然粉身碎骨。何况,现在那傀儡鹰连同里面的人就已经成为一片碎屑了吧。余浮扬看着这情景,也不由打了个寒战。这个自称名叫松仁寿的道人,昨天突然找上自己,说有人要对自己不利,他还有些不信。那时松仁寿自称慈悲为本,要救自己一命,但这松仁寿所用的,分明也是邪术啊。

也许,这是甫脱豺狼,又遇勐虎。虽然脱险,他的心里却越来越沉,抬头看去,只见松仁寿也正看向自己,眼里却满是不怀好意。

四、茅山术

那声音很是沙哑,也听不出年纪。那个女子听得这声音,脸色一下变了,呆呆看着赵宜真。

这时又有个人骂道:“三弟,你年纪一把,怎地这么沉不住气?她唬你一下便唬出来了。”

这人声音沉稳,听起来比那赵锐磨还要年轻很多。赵锐磨似乎很怕这人,道:“是,是,大哥。”

却听得那人扬声道:“在下抚州赵执磨,与二弟赵坚磨、三弟赵锐磨求见余门主。”

那女子的脸已变得煞白,盯着赵宜真,小声道:“你真的叫赵宜真?不是赵家的人?这……这怎么可以?”

赵宜真哭笑不得,道:“张王李赵遍地刘,姓赵的何止千万,五百年前都未必是一家。”只是那女子也只能见他嘴一开一合,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自顾自道:“这回该怎么办?怎么办?”方才她擒住赵宜真,大大得意,现在却是神情慌乱至极。

赵锐磨在楼下见楼上半晌没声响,小声道:“大哥,我们杀上去吧?现在还怕什么?”

赵执磨瞪了他一眼,道:“小心点。”肚里寻思道:“虽说那人定计天衣无缝,但谁知道这计策本身是不是个圈套。余家可不是好惹的,小心行得万年船,不可大意。”

八年前,赵执磨的大伯是赵家族长,自觉卧薪尝胆之下实力大增,足以一举击溃余家,了结这桩百余年的恩怨。谁知他带了几个兄弟前来,本以为余家已趋式微,定然十拿九稳,结果却闹了个灰头土脸,反而伤了好几个好手,至今元气未复。现在赵执磨兄弟三人已是赵家硕果仅存的种子,虽然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仍是惴惴不安。他也觉得与余家的争斗无谓之至,但八年前吃了个大亏,族中长辈迫着他们前来报仇,不得不来。

他伸手从腰里一探,往楼板上扎去。那是几根铜钉,赵执磨随手插去,铜钉应手而入,只露出个钉眼。这是九根铜钉,方方正正地插在楼板上。赵执磨将铜钉插好,扬声道:“余门主再不出来,就不要怪在下无礼了。”

赵执磨的声音甚是清雅,此时却带着一股阴寒之意。那少女听在耳中,不由抖了一下,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她抬头看见困在“画地为牢”中的赵宜真,犹犹豫豫地道,“赵道长,你真不是他们家的?”

这时那赵执磨又高声道:“余门主还不肯赏脸么?”他伸掌在阶梯上一拍,“啪”一声响,那九根铜钉齐齐冒出一截。这些是双头钉,长约寸许,此时冒出来的也只有一分左右。随着他这一掌,楼板上如春笋茁发,竟然密密麻麻地到处都是钉尖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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