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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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血风咒

说话之人蹲在舱顶。这人双手捻着诀,好整以暇地站着。孙鸣珂呆了呆,心道:“这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在下面杀人,这人在顶上却似事不关己一般。正在诧异,身后有人叫道:“小千户!”却是带来的翻江四虬中的两人。这两人驾船之术高明,武功却远不及孙鸣珂与雁高翔两人,孙鸣珂杀人太快,直到此时他们才爬上船来。孙鸣珂刚一回去,却见地上忽地跃起一条人影,那两人话才说得半截,齐齐一声惨叫,那人影的双臂如两枝铁枪,一下将这两人前心穿透。这两人刚爬上船来,便又摔回湖中。

此时身后躺着的尽是被孙鸣珂所杀之人,而这人正是那最先被杀的钱之江。孙鸣珂见这人头上仍是一道裂口,但行动如鬼魅,不禁打了个寒战,道:“这……这是什么人?”方才那钱之江被杀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可是现在判若两人。若自己杀他时,这人也如现在这般敏捷,只怕死的反是自己了。他心生惧意,话音也开始发颤。

雁高翔道:“不要再杀人了,这是九柳门驭尸术,你再杀一个,他的七杀阵便可布齐。”他抬起头,看着舱顶那人道:“阁下竟然对生人下了驭尸咒,如此伤天害理,不怕报应么?”

那人笑了笑,道:“在下九柳门古般若,小朋友你是谁?居然与我说报应。”

雁高翔也听说过大师兄说起过九柳门副门主名叫古般若,心中也微微一凛。但他性子宁折不弯,暗暗咬了咬牙,喝道:“竹山教雁高翔!”

“原来竹山教多了一个了。雁道友,所谓报应,惧都有,不惧则无。术者无惧,你师父没跟你说过么?”古般若微微一笑,两手五指一错,接连变换了几个手印。他这般一变,挤在门口的那些家丁忽地惊叫起来,孙鸣珂听他们叫得诧异,似是看到什么可怖之极的事,回头一看,却见方才被他所杀几人竟然同时直挺挺站了起来。这些人中其中有一个被他斩落一只手,此时伤口还在滴血,但站起来却是笔直,仿佛身体里插了根铁棍。他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心道:“原来,这便是术士。”正想着,雁高翔忽地叫道:“闪开!”将他一把推开,右手猛地一挥而上,孙鸣珂只觉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眼前一花,却是那个他方才要杀之人猛地向他扑了回来,若不是雁高翔及时将他推开,这人定一把将他勒住了。而此时雁高翔手里多了一柄褐色短刀,正与这人相搏。刀气纵横中,另外几个死而复生之人也围了上来,将雁高翔团团围住。那些行尸动作虽快,却太过僵硬,双臂不时中刀,衣服皮肉四溅,但双臂却如不是自己的,浑若不觉,只是与雁高翔斗在一处。

妖怪啊。孙鸣珂不由打了个寒战。他学武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等奇事,死人还能复活,而人的双臂被砍成这样子仍然毫无感觉,仿佛这双臂并不是长在那人身上的一般,只是两件兵器。刚才他还踌躇满志,只觉杀上船后马上便可大功告成,但此时却已意气顿消,心头一阵阵寒意涌上来。

此时古般若心里也是焦急万分。竹山教居然多出了这个雁高翔,实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柳成越借那柄黑伞正与驭使黑蛟的松仁寿在水上相斗,一时还回不来,他只觉单凭鹿希龄一人,实是不足为虑,没想到多了一个雁高翔,而这雁高翔年纪轻轻,居然也已练成了水火刀。水火刀是以烈酒化为刀剑,靠的纯是内力,实与法术相去甚远,而九柳门与竹山教都偏重法术,一向对此不甚看重,只觉花了大气力练成水火刀,实是事倍功半,本末倒置,两派中人都很少有人炼,这一代中,便没人炼这华而不实的功夫了。但他没料到水火刀实战时威力如此之大,古般若先前已在这些家丁身上都下了驭尸咒,只消家丁被杀,马上便成法体。那小千户已杀六人,只消再杀一个,他就可凑成七具法体,布成尸居余气七杀阵,便是松仁寿来了也不惧,却没想到在关键之时被雁高翔看破。此时七杀阵布不齐,尚困不住雁高翔,还有个鹿希龄不知躲在何处,万一一个失手,居然被鹿希龄偷袭成功,那真是个笑话了。

鹿希龄仍然不出手,还在等待机会吧。他知道鹿希龄最精擅玄冥无形箭,单看这一手本领已不下于松仁寿,也不可大意,因此十分精力倒分出六分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一分神,却听得雁高翔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手中忽地吐出一条火焰,与他正面的一具行尸当胸洞穿,直飞出去,重重摔在水中。

此时,远远地传来一声惨叫,听声音不是柳成越,那定是松仁寿了。古般若心中一凛,心道:“门主得胜,要是他回来见我收拾不了这小子,我的脸也没地方搁。”心中一急,已动了杀机,将身一纵,从舱顶一跃而下,跳到了舱口。孙鸣珂听雁高翔叫他不要杀人,不敢不信,只是站在一边,忽见古般若叫了下来,他心头发毛,叫道:“雁法师,这人下来了!”

此时雁高翔毁去一具法体,但一把水火刀也已毁了。他带的这葫芦并不大,只能拔出五把水火刀来,若是每个行尸都要用一把水火刀来换,实是不够。百忙中听得孙鸣珂的叫声,他头只一侧,一具行尸忽地踏上,一掌猛地推向他前心。雁高翔心知不妙,身形一晃,却已闪不开,“啪”一声,那行尸正打在他左肩之上,痛彻心肺,左臂也举不起来了。他情急之下,手中水火刀在掌中一转,喝道:“疾!”刀身化作烈焰,“呼”一声将行尸裹住。只是方才以火化刀毁了一具行尸,左掌马上补上一掌,将那行尸打出船外,此时左臂无力,已没力气将那行尸打出去了,行尸身上满是火焰,反倒逼近一步,他心中一凉,心道:“完了!”心知作法自毙,只消被行尸抱住,便是同归于尽。他急中生智,人忽地一矮,那行尸双臂扑了个空,雁高翔右足一把勾住那行尸的小腿,人已倒在地上,脚尖一用力,那行尸被他一下挑了起来,直飞出船去。

古般若见雁高翔眨眼间竟已毁去了两具法体,心中也不禁骇然。那些家丁们却还在大呼小叫,一个家丁见古般若跳下来,叫道:“古先生,你快……”还不等他说出建议,哪知古般若一掌击中他前心,这人当即被震死,随即抓住这尸首便扔了出去。那些家丁没想到古般若居然会杀自己人,惊慌之下,更是哭爹叫妈,拼命向里挤去。

雁高翔毁了两刀,才算毁掉两具行尸,心知如此下去定不是长久之计,已有些惊慌,他此时尚未站稳,见一具尸首直直向他飞来,手在甲板上一按,闪过这一扑之势,哪知尸首到了他跟前,眼睛忽地一睁,双手一把抓住了他肩头。这家丁活着时不足为虑,化作法体后却力大无穷,雁高翔只觉双肩如被铁钩钩住,一阵剧痛,不由心头一凉,这时耳边猛听得一声断喝,刀光一闪,那尸首的双臂被一下斩断,却是孙鸣珂见他危急,抢上前来一刀斩断那尸首双臂。也亏得这家丁刚死不久,身上仍然柔软,不然孙鸣珂哪里斩得断。

孙鸣珂一刀斩出,心中实是更怕,道:“雁兄,你没事吧?”他到此时才明白这些术士的厉害,法术跟前,武功再强,竟似无用。雁高翔拉掉了抓住他肩膀的两条断臂,道:“还好,没事。”眼睛却看向舱口的古般若,不由暗暗叫苦。他性子刚强,自觉武功法术都已很强,世上只怕除了两个师兄,便再难遇到敌手了。只是孙鸣珂的武功已让他吃惊,眼前这古般若的法术也远较他高强,再也没有上船时的信心了。

古般若见雁高翔又逃过一劫,心道:“好难缠的小子。”他不惜杀了一个家丁来制造一个法体,本以为这一下十拿九稳,没想到还是无功。单一个孙鸣珂不足为虑,只有一个雁高翔也不见得如何,但这两人联手,却出乎意料的强悍。眼角余光向后瞟去,只见那些家丁纷纷往里挤,生怕再被古般若抓一个出去。他淡淡一笑,双手又变幻几个手印,忽地在地上一拍,喝道:“疾!”

这一掌拍下,船尾那几具法体忽在地原地陀螺一般转动。孙鸣珂看得诧异,道:“雁兄,他这是干什么?”

雁高翔脸已变得煞白,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他确是不懂这是个什么阵势,但这阵势之厉害他却是知道的。古般若嘿嘿一笑,道:“雁道友,记住吧,这叫九柳曼陀罗阵!”

九柳门与竹山教虽然同出一源,但到底分开已久,九柳门吸取了外道不少法术,这九柳曼陀罗阵便是古般若引入密宗阵法创出的新阵。他一生浸淫在尸居余气七杀阵中最久,知道七杀阵威力虽大,却要七具法体才能布全,一旦被人毁掉一具,阵势威力大减。绞尽脑汁之下,才创出这曼陀罗阵,虽然威力较七杀阵大有不如,好处却是只消两具法体以上便可布成。孙鸣珂武功不凡,却不会法术,九柳曼陀罗阵虽然困不住雁高翔,但他们两人陷身在内,联手的威力便发挥不出来了。

古般若正自得意,却听得身后忽然有人冷冷一笑,道:“不错,颇有新意。”

这声音极是阴寒,古般若的笑容一下僵住,只觉背心涌来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他全力布阵,此时根本已无余力抗拒,心道:“不好,被偷袭了!”一念未息,便觉一掌印到他背心,掌力如万千钢针直刺他的皮肉。他惨叫一声,一个身体如流星也似,忽地飞出船去,“砰”一声摔入水中,那些正在打转的法体失了控制,登时摔倒在地。

雁高翔正不知该如何对付,见古般若一下飞出船去,反是一怔,心道:“这是什么奇门法术?”怎么想都不觉得这有什么用处,孙鸣珂却已看见古般若身后那人了,叫道:“松法师!”

站在古般若身后的,正是松仁寿。他一掌击飞古般若,脸上却仍无喜色,也不说话,走到船左舷,双手接连变幻几个手印,喝道:“风来!”

呼风唤雨,那是正一教道术,竹山教自是不会。但松仁寿几个手印一变,孙鸣珂只觉头顶又是一暗,仰头望去,吃了一惊,道:“鸟!”

空中不知何时飞来了许多鸟,这些鸟黑压压一片,在松仁寿头顶盘旋。一只小鸟自然也没什么大碍,但这许多鸟飞在一处,便如听到命令一般不住打着转,越转越快。孙鸣珂见这些鸟越飞越急,而松仁寿头顶也起了一阵旋风,连他的袍子都被卷得飞了起来,小声道:“雁兄,松法师在呼风么?”

雁高翔点了点头,喃喃道:“师兄的摄生咒原来到了这等地步啊!只是他要做什么?”

驭使野兽助战,那是常事。松仁寿的摄生术高强,但摄来的却并不是鹰隼之类的猛禽,大多是水凫野鸭,总不至于让野鸭子去追击落水的古般若吧。他正想着,松仁寿忽然喝道:“破!”那些鸟此时已飞得极快,旋风已成,倒似是被卷入这旋风中的一般,随着松仁寿一声断喝,空中忽地下了一阵血雨,羽毛也纷纷飘散,倒似下了一场大雨,却是松仁寿借这旋风将空中这些水禽绞得粉碎,而这旋风也一下大了一倍有余。

松仁寿此时才露出一丝笑意,朗声道:“柳门主,我送你一程。”手一指,头顶那旋风“呼”一声直飞出去。雁高翔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柳成越借助黑伞能在空中来去,但遇上这等大风,他也毫无办法。这一战,松仁寿故意让鹿希龄驭使黑蛟,引得柳成越出手,再让雁高翔与孙鸣珂打头阵吸引古般若的注意,自己方能偷袭见功。否则以古般若的本领,松仁寿要制服他哪有这般轻易。

雁高翔见松仁寿放出这血风咒,心中一急,道:“大师兄,二师兄他……”鹿希龄的任务是引得柳成越出来,方才雁高翔听到鹿希龄的惨叫,心知鹿希龄只怕已大大吃亏,已陷入苦斗,而松仁寿这般放出旋风,柳成越自然被风卷得飞出去,但已受了伤,又只靠法体支撑而站在水皮上的鹿希龄只怕更加危险。

松仁寿道:“求仁得仁,你鹿师兄早就明白。”他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此时才出手,一击见功。只是古般若的本领之强,却也出乎他的意料,这般偷袭也杀了不他,最多只让他受些伤。可不管怎么说,此时船上的九柳门二人都已被逐出,所谋之事,成功就在眼前。只消办成此事,柳成越以降的九柳门弟子便当真不堪一击了。他得意之下,道:“三师弟,进去吧,看看田大人。”

六、隔墙人

田元瀚一直坐在谭姬床前喝茶。灯下看美人,别是一番风韵,谭姬是他心爱的小妾,此时染病在身,更是叫人怜惜。方才船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谭姬险些摔下床来,听得甲板上不时传来惨呼之声,更是撒娇撒痴,偎在田元瀚膝上道不住抱怨不该带她出来受苦,田元瀚平时官威凛然,到了这爱妾跟前却如雪狮子向火,周身都要化了,只是好言温存。正在肉麻,听得里门轻轻叩了两下,有个女子道:“爹,外面出什么事了?”

里门通的是他次女的舱房。田元瀚道:“不打紧,只不过是几个毛贼,你睡吧。”

谭姬撇了撇嘴道:“老爷,其实二小姐的病也不打紧,为何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田元瀚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不知道,这二丫头身上可是有件大大的干系,万万出不得差错。旁人都不打紧,二丫头可万万出不得事。”

谭姬听田元瀚这般说,别过脸去道:“老爷就是偏心,原来我也是不打紧了,死了都没人睬,我好命苦!”

田元瀚话刚出口,便吃说错了话,旁涎着脸道:“哪里哪里,我家阿乐是最最要紧的,我还靠你给我生个传宗接代的出来呢,嘿嘿。”

田元瀚自命是英雄好色,这谭姬是片刻离不得的,就算为次女还愿求医也带着谭姬在身边。此时见谭姬薄怒佯嗔,更是俏脸生春,心头一荡,连方才在船甲板上所见那黑蛟都忘个干次了,浑身都软作一堆,伸手正要去抱,却听“砰”一声,舱门被一下砸开。他都忘了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心头怒起,喝道:“做什……”话未说完,却见门口站着一个面生的少年。这少年双目炯炯,露出一股杀气,手中握着一把刀,他这才想起甲板上还在恶斗,心中一凛,忖道:“啊也!柳成越果然这般没用,让这小贼杀进来了么?这可怎么是好?”

进来的正是孙鸣珂。他一见田元瀚,心道:“天可怜见,总算让我得以手刃仇人了!”喝道:“田元瀚,你可认得我孙鸣珂么?”

田元瀚一怔,道:“你是何人?”

孙鸣珂本想一刀便劈过去,见田元瀚一脸茫然,喝道:“我父讳道荣,当初险些被你这狗贼害死,还要装不知道么?”

田元瀚眼中更是茫然,道:“孙道荣?这又是什么人?”

孙道荣险些死在田元瀚手里,对田元瀚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可对田元瀚来说,孙道荣不过是个被他参过一本的小小千户而已,微不足道,早已忘怀了。孙鸣珂见这个父亲恨之入骨的大仇人居然已全然忘了,更是火冒三丈,喝道:“问阎王爷去吧!”

他举起刀正待向田元瀚劈去,却觉手中一紧,刀如同楔入两块磐石之中,竟然动弹不得,回头一看,却是松仁寿用二指夹住了他的刀。他正待喝斥,雁高翔忽道:“大师兄,你饶了他吧,他救过我。”

松仁寿已有杀了孙鸣珂之心,听得雁高翔的话,这才硬生生止住,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田大人,在下松仁寿,见过大人。”

田元瀚见孙鸣珂举刀时,心便是一沉,待看到松仁寿夺下了他的刀,虽然也不知这个道装之人是什么来路,总算是友非敌,指着孙鸣珂道:“松道长啊,你将这小贼杀了,我保你为官。”他是湖广行省左平章,要给松仁寿一个官做,倒也不是空口白话。

松仁寿微微一笑,道:“田大人见笑,朱紫之贵非在下所求,在下只想要大人身边一物。”

田元瀚看了看已躲到床中的谭姬,心中一沉,忖道:“难不成这妖道是看中谭姬了?这可不成……只是不给似乎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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