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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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见孙普定龙行虎步,身材虽也不甚高大,举手投足却大有威势,不禁心折,上前行了一礼道:“小道无心,敢问阁下是……”

  孙普定脸上仍没半分表情,只是还了一礼道:“在下鄂州捕快班头孙普定,公子请。”

  无心听孙普定称自己为“公子”,也颇为诧异,但见孙普定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子,他不敢多问,只是道:“多谢孙捕头。”

  鸣皋子住的竹楼算是风云寨中最好的了。无心拾阶而上,走到门口,一阵微风吹来,又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回过头看了看,只见孙普定正在向丁甲诸人交待什么,隔得有点远了,听不真,耳边隐隐刮到“蚩尤”两字。正想着,门里却听得有人道:“无心,进来吧。”正是鸣皋子的声音。他转过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苗人平时都是席地而坐,这竹楼打扫得甚是干净,一样没有椅子,地上摊了几张兽皮。鸣皋子正坐在一张小案上,上面放了一把茶壶和两个杯子。无心走到鸣皋子对面,抖了抖袖子,屈膝跪倒行礼,行的却是道门对尊长的大礼。鸣皋子也不说话,待无心礼毕,他微微一笑,道:“无心,见过那位莎琳娜姑娘了?”

  无心点点头,却也不问。鸣皋子又道:“你难道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来这里么?”

  无心抬起头,道:“师父,您是在搜寻六神,解开蚩尤碑,是么?”

  鸣皋子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道:“哈,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居然也猜到了。”

  无心吓了一大跳,道:“师……师父,你说什么?我是你儿子?”他自幼在龙虎山长大,从记事起,师父一直没说自己的父亲,而伯父也从来不曾说过。

  鸣皋子叹了口气,道:“张正言和张正常一直没跟你说吧?你其实并不姓张,应该姓阚。他们跟你说我是如何被逐下山的么?”

  “不曾。”

  鸣皋子淡淡一笑,道:“我阚氏乃蚩尤苗裔。当初,你曾祖纪道公本是范文虎部将,随军出征倭国。但你高祖心怀故国,听得幼帝流亡倭国,便存了玉碎之心……”

  无心暗自心惊。这正是宗真跟他说过之事,只是宗真说解开青龙的是他师叔,鸣皋子却说是自己高祖。他道:“那……纪道公原先是密宗传人么?”

  鸣皋子眉头一扬,道:“你连这个也知道么?对了,是宗真告诉你的吧。不过,宗真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时纪道公在军中有个结义弟兄,名叫沈文雄,他修的才是密宗秘法,纪道公是天心派传人。当初在东平故居,纪道公曾发掘出一卷上古竹简残卷,内中记载了六神锁蚩尤碑之事,其中青龙、玄武二神的地点、解法尚存,另四神都已失传。当时水军出征,恰恰便在青龙结穴之地。只是以纪道公当时功力,却不足以解开禁咒,因此他便找沈文雄商量。”

  无心沉思着,道:“后来便是水师全军覆没,是么?”

  鸣皋子点了点头,又道:“纪道公也没料到青龙禁咒解除后会有如此大的威力,侥幸脱生后,仍怀复国之心。只是蒙古定鼎之势已固,纪道公虽有青龙玄武二神,仍然一筹莫展,因此纪道公便动了蚩尤碑的念头。只是那残卷中另四神的禁咒之处与解法都已失落,纪道公余生三十年,仍然漫无头绪。”

  无心忽道:“不对,师父,你既然说纪道公已解除了青龙玄武,那这三十年中这二神置于何处?”他刚说出,突然恍然大悟,道:“是用己身!”

  鸣皋子淡淡一笑,道:“身为炉鼎,大丹自成。正一教不主修丹鼎,这话你总该也知道。”

  当初阚纪道将青龙纳入己身,解开玄武时,便将玄武纳入儿子体内。只是数十年来,一无所获,后来阚纪道天年已终,死前便将青龙传给了孙子阚鸣皋。鸣皋子与父亲二人辗转千里,终于又发现了勾陈、螣蛇、朱雀三神,后来鸣皋子之父也到了临终之时,玄武便传给了弟子孙普定。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鸣皋子刚将传承说到这里,无心忽道:“不对了,那时为何不将玄武传给我?”

  无心生性多疑,鸣皋子说自己是他的儿子,无心终不敢深信。鸣皋子却忽地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狡狯,道:“你体内已有勾陈螣蛇二神,难道还能加玄武么?土克水,水克火,勾陈与螣蛇本是一处的,与玄武可是不能相容。”

  这话一出,无心只觉如同当头一个霹雳,猛地站了起来。他站得急了,小案上的茶杯也被他带落。只是杯子尚未落地,鸣皋子一探臂,已将杯子拿在手中。

  无心退了一步,期期艾艾地道:“我……我身体里有螣蛇?一条蛇?你怎么弄进去的?我不会疼么?”他心头已是一片雪亮,总算明白鸣皋子为何要叫自己跟他走了。

  鸣皋子脸上仍是带着莫测高深的微笑,道:“还有勾陈。勾陈土德,位居中央,仅司戊日,螣蛇本气为火德,游走四方,职附勾陈,权司己日,以配土德,因此这二神总是在一处的,并不是一条大蛇。不要那副样子,你身怀二神,当今天下,其实已很少有人能对付你了。”

  无心越想心头越寒。当初在五显灵官庙与宗朗相斗,宗真也未能制伏宗朗,结果自己倒能以厌胜术加五雷破收拾了他,那时无心还觉得自己偶尔能压倒元白,功力高过宗真,窃笑过好多次,没想到竟然靠的是勾陈螣蛇之力。他黯然神伤,道:“要是没了这勾陈螣蛇,我这人想必也一钱不值了吧。”

  “神煞为用,己身为体。无心,不是每个人都能驾驭六神的。胜军寺的五明也算功力不凡,他就遭到白虎反啮,以至丧失魂魄。”

  无心一听这话,心头却又一喜,道:“那我也值几个钱了?”

  鸣皋子不禁笑了起来,道:“当然,你值钱得很,值很多钱。”他看着无心,突然叹了口气,口气变得极为和缓,道:“勾陈为麒麟。当初你妈生了你,连张正言和张正常这两个杂毛一向看我不起,一见你也赞不绝口,称你为‘麟儿’,倒是一语中的。无心,你真的还不肯叫我一声爹么?”说到后来时,声音也略略有些颤抖,眼中尽是慈爱。无心脸上阴晴不定,心中一软,道:“师父,你……你真是我父亲么?”

  鸣皋子叹了口气,道:“勾陈螣蛇主机巧变幻,你的性子也是端方与佻脱皆而有之,难怪仍然不信。”他忽然解开身上道袍,袒出上身,道:“凡我阚氏一族直系血亲,前心皆有一牛首胎记,是蚩尤之相,你看看吧。”

  他虽已年近五旬,但身上保养极好,皮肤十分白皙光滑,心口处却有一块杯口大的青黑色印迹,约略是牛头之形。无心看到这个,浑身猛地一震,一把抓住领口,道:“我……我……”

  鸣皋子道:“当时我为了伏魔殿中的勾陈螣蛇二神,不惜入赘龙虎山,和你妈成亲。你生下来时有六斤六两,白白胖胖一个,那时我以禁法掩去这块胎记,但快二十年过去,禁法定然已因你体内二神而失效,除非你不是无心!”他说着,也不见作势,人如鬼魅,忽地欺近无心,一把拉开他身上的道袍。道袍一开,无心前心赫然也有一个青色印迹,正是牛头之形,只是较鸣皋子要淡一些。

  无心头上冷汗真冒。这块胎记是他十六岁时才出现的,当时只道是中了什么邪,还请伯父看过,也就是从那时起,伯父对自己变得极为冷淡,以至于后来说自己偷学邪法,将自己逐出门去。他呆呆站着,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鸣皋子已退回原位,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道:“无心,乖孩子,你还不愿叫我一声爹么?”

  无心如同魇着了一般,嘴张了张,仍然没半点声音,半晌,才道:“师……师父,我……”

  鸣皋子见他仍然称自己为师父,但心中实已相信,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这孩子的脾气又臭又硬,倒与我一般无二。”他和声道:“无心,乱世惟英雄能主之。你曾祖、祖父和为父穷一生心力,终于集齐了六神。如今蒙古气数已尽,人心思汉,日后这大好江山便是我父子的了。”

  无心喃喃道:“要做皇帝爷么?”他脸上忽又露出笑意,想必是想到做了皇上,三宫六院的快活。鸣皋子微笑道:“自然,为父登基后,你便是持国太子,想要谁就要谁,想娶谁就娶谁。那个色目姑娘不能做正宫,就封她个西宫好了。”

  无心脸上喜色更甚,眼前似乎看到莎琳娜霞帔凤冠的样子。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

  十一、人心难测

  〔他正在想着,丈许外的地上突然现出一道划痕,如同一个隐身人拖着根无形的长枪,直直向他迫前。惠立气息一滞,心头一紧,暗道:“原来还有这等好手!”〕

  无心听到佛号,如同冰水浇头,一阵凛然。这声音正是金阁寺的狮子吼功夫,他浑身一震,道:“师父,你快走,这个老和尚是惠立,他怎么来了!”说着闪到鸣皋子身前。鸣皋子心中一宽,心道:“这孩子,虽然还不肯叫我爹,终究还是认了。”他拍拍无心的肩,道:“不要怕,我等的就是他。”

  无心大吃一惊,道:“他的道术很厉害的,不比宗真大师弱……”

  鸣皋子微微一笑,道:“对了,那时还得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若不是你,我只怕真要伤在宗真那秃……和尚的破魔八剑之下。放心,我不会与他相斗的。”说着,轻轻推开无心的肩头,走了出去,大声道:“惠立大师,贫道守候已久,大师来得晚了。”

  鸣皋子在山坡与宗真相斗,宗真使出破魔八剑一举击破丁甲阵,鸣皋子也险些被击死。无心偷偷跟在宗真背后,那时虽不敢出来,暗中助了鸣皋子一臂之力。他见鸣皋子功力较宗真还稍逊一筹,倒不为宗真担心,哪知后来宗真竟然伤在了鸣皋子掌下,他又是内疚又是惭愧,深觉对不起宗真。此时听鸣皋子提起,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惠立与丹增一般,正邪之见甚深,对自己也很不宽容,但无心实不愿鸣皋子再与惠立起冲突。此时听得鸣皋子因为自己,改口不骂宗真,只称他“和尚”,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激。

  惠立手持禅杖,身后跟前果毅、果诚、果智三大弟子,大踏步向前走来。六丁六甲中甲戌已为雁高翔所杀,有几个也受了重伤,丁甲阵已然不全,威力大减,但惠立只是平平走来,他们仍挡不住这等威势,纷纷后退。但惠立禅杖在手,一杖一个,丁甲诸人便是想逃也无从逃起,一个个被他敲得脑壳碎裂,翻身摔入坑中。

  惠立已走到那个大坑前,向里扫了一眼。先前被孙普定残杀在大坑里的苗人尸首都已搬走,里面暗红一片,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惠立心头一凛,扭头喝道:“鸣皋子,你以生人血祭蚩尤碑,如此伤天害理,难道不怕报应?”

  此时已是夕阳在山,暮色将临。山风渐紧,吹得鸣皋子的道袍斜斜飘起,直如神仙中人,似乎随时都会御风飞去。鸣皋子将手背在身后,仍是满面春风,道:“大师,佛门以慈悲为本,但大师惟有小慈悲,却无大慈悲,真令人失望。”丁甲诸人已被惠立杀尽,他却似乎不以为意。

  惠立喝道:“斩妖除邪,便是慈悲!鸣皋子,你休要花言巧语!”

  鸣皋子一声朗笑,道:“久闻密宗三圣威名,见面之下,乃囊寺刚而无柔,龙莲寺柔而无刚,都还算名不虚传,惟有金阁寺,惟有一‘笨’字可蔽之。”

  惠立听得鸣皋子出言讥讽,心头更是恼怒。他一顿禅杖,喝道:“鸣皋子,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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