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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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寨中的精壮汉子,除了死掉的几个,竟然都在乖乖地挖土。这块地是寨子里的菜地,此时已被挖得乱七八糟,挖出了一个大坑,那些种着的茄子葫芦也被踩得稀烂,可是寨中子弟却一个个都如木偶一般视而不见,只是一锹锹地挖着,动作大见僵硬,竟似梦游。

  盘文豹心头一寒,心道:“这是蛊术么?”定睛看去,只见一边有十几个人,看衣着都是汉人,其中有两个人是坐着的。这两人都在四十上下,一个衣着华丽,另一个盘文豹却认得穿的是件道袍。

  这时盘秀山和盘秀树两人也追了过来。盘秀树见此情景,倒吸一口凉气,道:“大伯,是汉人!”

  盘文豹咬了咬牙,喝道:“喂,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我们苗人的寨子里来?”

  那华服之人本坐在椅子上看人挖土,听得盘文豹的叫声,扭过头,皱了皱眉,向那道士道:“阚道长,怎么还会有人?”

  那道士扭过头看了看,道:“想必是刚回来的。田大人不必担心,只消踏入我这七反六神大阵,就出不去的。”

  “那你将他收了吧。这几人看身坯倒也不弱,挖起来也是把好手。”

  道士道:“遵命。”他在椅子上站了起来,左手向前一扬,手中已多了几张符纸。盘文豹心道:“原来他也是个法师。”

  卢溪也有道观,他在换货时曾见过道士作法,无非是些喷火吐烟之类,好看倒是好看,实在没多大用。他的心略略放下了一些,伸手拔出腰刀,喝道:“法师,我们苗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快将我族人放了,不然叫你一刀成两断!”

  苗人向来耿直,这话也不是虚声恫吓。哪知那道士只是笑了笑,左手在身前一晃,在空中划了个圈,那三张符纸竟如贴在空中一般,在半空里一动不动。他右手连着点了几点,盘文豹也不知他要做些什么,腿稍稍一屈,人猛地向前冲去。

  他们苗人翻山越岭惯了,虽然不曾习过武,但天生力大过人,身法敏捷,盘文豹一冲出,盘秀山与盘秀树也拔出腰刀,跟在盘文豹左右冲了过来。那道士见他们竟然如此敏捷,“咦”了一声,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而盘文豹脚一屈一伸,只一眨眼功夫,便已到了这道士跟前,一刀便向他劈去。

  这一刀也没章法,直直劈下,却有雷霆之威,那华服人身侧两人中有个人不禁叫道:“好刀法!”这人年纪极轻,还不满二十,刚喊出,便已发觉失言,脸上吓得一白,百忙中看看左右,却发现诸人都看得入神,连那华服人的注意力也都在盘文豹身上,才放下心来,心道:“阿弥陀佛,他们没注意就好。”再看去,只见盘文豹已倒向后滑出了一步,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沟,腰刀上却有一张符纸正在熊熊燃烧。

  原来那道士本以为苗人没什么本事,甚是轻敌,哪知盘文豹这一刀来得极快。但这道士道术武功皆极甚精纯,盘文豹的刀刚落下,他右手尾指忽地向外一挑,空中有一张符纸如疾矢一般向盘文豹当心射来。盘文豹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但反应快得异乎寻常,符纸来得虽快,他的刀已忽地下落,一下挡住。他来势虽凶,却实是存了擒住这道士、逼他放了自己族人之意,因此出刀大有分寸,也来得及格挡。本以为一张纸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哪知符纸一贴到刀身,忽地燃烧,而他只觉从刀上传来一股极大之力,如同有人以巨锤狠命一击,他竟然被震得向后滑去。只过了这一招,盘文豹已大为吃惊,心道:“这法师和卢溪的法师大不一样!”

  一张符纸力量如此之大,如果打在自己前心,岂不会穿胸而过?他本来见这道士面白如玉,相貌清隽,以自己的力量捉到他自是轻而易举,却没料到这人本事竟到这等地步,吃惊之下,已怔怔地不敢再上前。

  那道士淡淡一笑,左手一翻,空中那一圈符纸如车轮一般转动。他一声清叱,喝道:“疾!”

  符纸还有两张。这两张符纸有如电光之疾,袭向盘文豹两肋。盘文豹心中一惊,心道:“不好,拿不住他!”他眼角已瞟到一边那华服人,咬了咬牙,舌绽春雷,大喝一声,猛地向那华服人扑去。

  这道士是捉不住了,那华服人地位似乎还在道士之上,若能将他擒住,更能有用。他刚扑去,耳边却听得盘秀山和盘秀树的惨叫,多半是他们中了那道士的符纸。盘文豹心中一寒,脚下却更快了,只一个错步,便抢在那华服人椅前。

  只剩下三尺许了。他本以为那华服人说不定也会有道士一般的本事,哪知那人脸上竟然露出惧色来,他心中一喜,心道:“原来这人是没用的。”

  他刚扑出,华服人左侧的一个中年汉子微微一皱眉,手已按向腰间。他腰间别了一把铁尺,出手也快,盘文豹刚挪出一步,他的手指已碰到了铁尺的柄。正要拔出,眼前一花,一把铁尺斜刺里伸过来,一把别住了盘文豹的刀,有个人喝道:“撒手!我是鄂州捕吏言绍圻!”

  说话的,正是刚才叫好的那年轻人。

  九、血祭

  〔他猛地一惊,连大饼也忘了吃了。这副情景,依稀与当初他在胜军寺外所见一般。难道,这里也有什么神煞么?〕

  〔也许,师父便在那儿吧……〕

  “啪”一声响,一支短箭带着一抹绿火射到了树上。火焰一闪即没,而这支箭竟然也如同一个影子一般,一下消失,但树上却平添了一个半尺来深的小洞。

  树上,一个人探出头来。这人戴了个道冠,是个道士,年轻甚轻,脸却吓得惨白,大声道:“是阁皂宗的王玄真师兄么?不要认错了。”他一扭身跳下树下,身法倒是又轻又巧。

  这人一跳下地,从边上一棵大树后,有个道士闪了出来,看了看树上这少年道士,冷冷道:“正是王玄真。你是何人?不是无心么?”

  那少年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打了个稽手道:“王师兄,贫道清微派浚仪赵宜真,见过师兄。”

  原来阁皂宗是正一三宗之一,所传乃是灵宝箓。自三十八代天师张与材受封正一教主,主领三山符箓后,阁皂宗便隶属正一教,但本身作为小宗仍有传人,但这王玄真其实并不是阁皂宗,而是全真教弟子,只是与阁皂宗颇有渊源,因此也算阁皂宗门下了。王玄真本身没什么名气,他师父却大大有名,是元四家之首的黄公望,不过王玄真志不在丹青,绘事只得了师父两三分,道术武功倒学了不少。而清微派则是一个支派,宋末郑所南所著《太极祭炼内法序》中有云:“正一法外,别有清微法雷,名逾数百。”说的便是清微派。清微派与正一教另一支派神霄派近似,专修的也是雷法,此时以宋末的雷渊真人黄舜申所传一系最盛。黄舜申弟子后分为南北两派。北传一系是黄舜申弟子张道贵在武当山传道,后世弟子已与全真教合流,时教长为张三丰。南传一系则是黄舜申弟子西山熊道辉再传安城彭汝励,三传安福曾贵宽,而曾贵宽便是赵宜真的师父。王玄真也曾上武当山求教,因此与清微派同样颇有渊源,赵宜真当初随师父前去武当山参与清微南北两派之会时,曾见过王玄真,也见过他这道蛇焰箭,因此一眼便认了出来。

  王玄真听得赵宜真说是清微派弟子,面色和缓,心道:“原来是他啊。”赵宜真乃是前朝宗室,自幼好道,年纪虽轻,但道术据说已颇为精深,名气比王玄真还要大些,此时一见,才发现原来这赵宜真是这般一个少年。俗话说拳头不打笑面人,他见赵宜真礼数周到,登时大起好感,便还了一礼,道:“赵师兄也是接了仲虚真人的鹤羽令,要追杀叛徒无心么?”

  赵宜真见王玄真还了一礼,连忙再还一礼,道:“王师兄说得极是。不过贫道不才,还不曾见过那无心,不知他做了什么不法之事,鹤羽令上竟然说是立时格杀勿论?”

  王玄真叹了口气道:“赵师兄不知道?这无心虽然也曾列入龙虎宗门墙,还是天师旁支后人,但居心不轨,尽学些外道邪术,因此上代教主东华真人将他逐出门去。哪知此人狼子野心,竟然勾结邪魔外道,上山伤了东华真人。犯下如此弥天大罪,岂不该立时受死?方才我已发现他的行踪,哪知却碰到你了。”

  赵宜真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啊。王师兄,贫道也是发现此间来了异人,想来看个究竟,不曾想却见到了王师兄您。王师兄箭法如此神奇,捉拿叛徒无心,当如烈日消春冰,无需举手之劳了。”

  赵宜直是官宦子弟,幼时业儒,待人接物向来一团和气,这几句马屁拍得王玄真极是受用,他微微一笑,还了一礼道:“赵师兄,久闻你清微派有清微神烈紫极璇玑雷神妙无方,赵师兄你修的似乎是玄灵飞化雷,不知已到几品?”

  清微神烈紫极璇玑雷共有五种,与神霄雷法异曲同工,玄灵飞化雷是其中一种。赵宜真见王玄真一眼便看出自己修的是玄灵飞化雷,又惊又佩,又一躬身,深施一礼道:“王师兄休要取笑,贫道的玄灵飞化雷粗疏之极,才到七品,有辱家师清誉,只怕不入王师兄法眼。”

  玄灵飞化雷共有九品,修到七品,已是极高的境界,王玄真暗自吃惊,心道:“怪不得这少年也能接到鹤羽令,原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日后他的成就只怕不可限量。”佩服之下,又还了一礼道:“真是佩服,赵师兄天资聪明,实我玄门之福……”

  他还想再拍几句马屁还礼,头刚一低下,眼角忽见一道黑影从身边五丈开外疾射而出。看身法,主人颇为不弱,他猛一抬头,却见赵宜真也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赵宜真忽道:“是他么?”

  这地方极其荒僻,有这等本领的人,还会有什么人?王玄真双袖一抖,人冲天直上,轻轻跃上一根树枝。他要卖弄本事,这招“鹤冲天”使得干脆利落,哪知人刚一跃上,却觉眼前人影一晃,赵宜真竟也冲了上来,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一根树枝上,手搭凉篷向前观望,扭头道:“王师兄,我们快追吧。”

  王玄真见赵宜真本领非凡,更是心折,哪知赵宜真忽然又吞吞吐吐地道:“只是,我们只有两个人,会不会斗不过他?”

  王玄真又好气又好笑,道:“赵师兄,凭你本事,只怕仲虚真人你也未必斗不过。我们快追吧,别让他逃了。”

  赵宜真吓了一大跳,心道:“我为什么要和仲虚真人斗?”但这话是说自己本领高强,他总算听得出来。他心不旁骛,一心钻研,又远较一般道士学养深厚,因此年纪虽轻,本领已大大不凡,可偏生胆小如鼠,没什么自信。王玄真也不耐烦与他多说,双袖又是一抖,两只袖子如风帆般吃饱了风,一招“凤归云”便已掠了出来。

  他两人刚一走,离他们不远处一棵大树中忽地溜下一个人来,正是无心。他从福建出来赶往湘西,此时已到江西行省的吉安路一带。此处距龙虎山和阁皂山都不甚远,他不敢大意,一路极为小心,哪知还是被王玄真发现了。交了交手,发现王玄真道术武功尽皆不凡,虽然尚比不过自己,但一旦缠斗下去,脱身便难,因此不敢恋战,抽冷子落荒而走。哪知王玄真不依不饶,而他的追踪术竟然更强,无心被他追了个不亦乐乎,不论怎么逃都逃不掉。到了此间,离龙虎山已然极近,更加不敢动手了,可是也赶得累了,终于被王玄真追上。他的五遁术马马虎虎,用了木遁隐身,一直担心他会发现自己。待看见王玄真与赵宜真做了一路,那赵宜真的本领似乎比王玄真更胜一筹,更是不住叫苦。正在提心吊胆,却见赵王两人突然走了,看了一阵,才爬下树来,犹是惊魂未定。

  二伯父居然发下鹤羽令!这鹤羽令是正一教主号令正一诸宗所用,鹤羽令一到,凡属正一门下,不论本支分支,皆要听令。二伯父发了鹤羽令来杀自己,那真是势在必得了。无心本来觉得总还有分辩的余地,此时却大感茫然。

  也许,只有师父才能说得清了。他咬了咬牙,掏出水壶来喝了口水,又向前跑去。只消过了这一带的乱山,便可雇车前行,只望不要误了信上九月十五之期。

  莎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无心在心底暗暗想着,恍惚中却大是不安。莎琳娜被带走,纯是受自己牵连,自己向莎琳娜大献殷勤,定然已落在师父眼中。

  无心刚一走,在吉安路的吉州一个客栈里,果毅道:“无心动了。”

  惠立坐在他对面,听得果毅这般说,才舒了口气,道:“他不曾发现果智吧?”

  “应该不会,他并不曾改变方向。”

  惠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看他方向是向湖广行省去的,那鸣皋子恐怕便是在湘西一带了。”

  果毅道:“蚩尤碑会是在湘西?蚩尤墓不是说在东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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