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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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士走到那女子跟前,将筷子往地上插去。这些筷子一头削尖,被插得与地面平齐,插了两支,这人突然一怔。

  在边上,是一根方才无心插下的柳枝。

  他手下仍不松动,筷子一根接一根,绕着那女子插了一圈,才站起身道:“小捕快,怪不得你胆子这么大,原来是正一教的传人。”

  言绍圻也不知那“正一教”是何物,正待说自己不是那一派的人,这道士突然扬了扬手,手中的小铃又是“叮”一声。那四个人像是接到了命令,突然向言绍圻扑了过来。言绍圻没想到这人居然说动手便动手,还没来得及动手,已被人一把按住了肩头。直如万钧巨石压了上来,言绍圻腿弯一软,人被压得一下跪倒在地,他倔强之极,向前一弯腰,右手已握成拳,反手向后击出。这一招“飞流直下”使得甚是精熟,身后那人根本闪不开,言绍圻一拳正中他小腹,只道定能打得他松手,谁知一拳触体,却像是打在了石头上,那人只是晃了晃,脚下却不动分毫,言绍圻肩上的力量却更大了,被压得连上半身都俯在地上。他惊骇莫名,心道:“这些人的金钟罩功夫竟然这等强悍!就是太臭了。”

  那四个人也不知有多久没洗澡,身上有一股臭味。本来离得远还不是很闻得到,此时近了,只觉虽然并不如何浓烈,却是中人欲呕,难闻之极。他将身一伏,正待再出拳反击,侧脸已看到那只落在他肩上的手,登时如遭雷殛,一下呆住了。

  他只觉看到的多半是只因练拳而生满老茧的手,入眼之下,却见那手上的皮肤皱得像块破布,几成黑色,指关节处也已磨破了,露出里面白生生的骨头来。他骇异之下,回头看了看那人的脸,此时那人的脸与他相距不过两三尺,一张脸也看得清清楚楚,脸上确是涂着白粉,粉也已剥落,露出下面皮肤的本色也与手上一般。

  这哪是个活人,分明是具僵尸!

  言绍圻吓得叫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一边的道士插下了最后一根筷子,站起身冷冷地道:“竹山教鹿希龄,小捕快。”

  他的话音像是一块冰,寒意逼人。言绍圻被按得头都要碰到地面,他拼命挣扎,可是那僵尸招式笨拙,力量却是大得异乎寻常,哪里挣得脱,耳中还听得那鹿希龄喃喃道:“原来这么不济事。”他大不服气,叫道:“胡说!你们用的是什么招式,快松手!”按住他的是个僵尸,他虽然害怕,但一听鹿希龄话中有轻视之意,大为不服。其实这四人如果不是僵尸的话,以如此拙劣的招式,也根本制不住言绍圻的。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破空利响,鹿希龄正看着趴在地上挣扎的言绍圻,听得声音大吃一惊,猛地向边一跳,那东西打了个空,插在了地上。

  那是一枝柳枝。

  柳枝轻而且软,这枝柳枝只有半尺长,却有二寸多没入了泥土。鹿希龄伸手拔起柳枝,沉声道:“朋友,既然来了,为何还不露面?”

  谷口已渐渐阴了下来。虽然时值正午,但这一片空地上只怕从来都没有阳光照进来,到处一派阴暗潮湿,不时有风吹过,雾气被吹得四散,沾在人身上像无数小虫,又细又粘。

  鹿希龄见仍没有回答,举起了左手,食指和拇指分开,成了个“八”字形,右手的食指在当中一勾,对准了言绍圻的头,那个小铃挂在他左手尾指上,突然像被狂风吹动,响成一片。

  这是竹山教的玄冥无形箭。鹿希龄大声道:“朋友,不管你是九柳门还是正一教,再不出来,不要怪我无情!”

  七、斗智斗勇

  〔来的人正是无心。他一招逼退了鹿希龄,却也不敢冲上前去,左手早从怀里摸出了几张符,随手一掷。符纸又轻又薄,掷出时却像铁板一样插进泥土。〕

  鹿希龄前两天在义冢起尸时便觉察有人窥视在侧,虽然不知何人,却知道那多半便是九柳门中人物。竹山教与九柳门争斗已近百年,如果发出这柳枝的正是在义冢不曾现身之人,此人竟能躲过他的尸磷火术,功力实是骇人听闻。鹿希龄自恃法术高强,但一想到有这般一个强敌在侧,也不由中心惴惴。他们所谋之事重大,不能走漏一点消息,无论如何也要灭了口。这人为了救言绍圻才现身,自然绝无坐视言绍圻受死之理。

  那人到底躲在何处?鹿希龄虽然对着言绍圻,眼角却已在扫视四周。柳枝飞出不会太远,那人也一定在周围两三丈之内。这一片地方长着几颗大树,那人多半便是隐身于树上。

  他喝了一声,却仍不见回音,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右手食指又往回勾了勾,便已对准言绍圻。言绍圻只觉这鹿希龄身上似有一股阴寒之气,心头发毛,叫道:“杂毛,老子可是辰州府现役捕快,达鲁花赤大人也认得我的,你不怕么?啊,不要过来,道长,我做东,一块儿去喝两盅,细细详谈如何?”他见鹿希龄一脸阴沉,虽然不见手里拿着利刃,也知道定无好意,出言威胁眼见无用,便也软了下来,想诱之以酒食。

  鹿希龄自不去理睬他的胡说八道,道:“朋友再不出来,这个小捕快就要一命呜呼了。”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绿光,鹿希龄本就全神戒备,身子猛地一侧,左手已对着了那道绿光,右手一松,也不见有实物,却只听得似有什么东西从他手里飞出,像是从他两指间射出一个无形的弹子,“啪”一声,那道绿光在空中炸得粉碎,飘飘扬扬洒了开来,竟又是一枝柳枝。鹿希龄脸色一变,喝道:“你不是九柳门!”

  一个人影突然从树梢上落下,手中是一柄寒气逼人的长剑,刺向鹿希龄的前心。鹿希龄的玄冥无形箭被那枝柳枝引发,待要再引弓发射,一时之间哪里还来得及,他脚下一错,身体猛地转了过来,像是平地起了个旋风,一掌正待拍出,不料脚下忽然一疼,竟像踩在了烧红的铁块上,他惊叫一声,身子一纵,一脚踏入先前在地上用筷子围成的圈中,单掌往地上便是一拍。

  言绍圻还在拼命挣扎,他被那个僵尸按着一动也不能动,但那僵尸力量更大,已将他的脸按得碰到了地面,几乎要把他塞进泥土中一般。他侧眼看去,心中一喜,叫道:“道长,是你!”

  来的人正是无心。他一招逼退了鹿希龄,却也不敢冲上前去,左手早从怀里摸出了几张符,随手一掷。符纸又轻又薄,掷出时却像铁板一样插进泥土。言绍圻人虽不能动,声音却不小,叫道:“道长,快救我出来!”他对无心的道术颇为佩服,此时更是佩服十足,心知只要无心在这儿,便不会有什么大碍。哪知无心如临大敌,长剑突然向前刺出,像是在搅着什么无形的东西,只听得“叮叮”的声音不断,言绍圻定了定神,斜眼看去,只见无心剑尖上似有个东西,倒像是一只灯蛾正绕着烛火飞舞,正要觅隙而入,无心的剑势却像一面铁盾,挡得水泄不通。言绍圻又吃了一惊,心道:“这小道士,剑术也高明得紧。”口中已赞道:“好剑法!”心想那个鹿希龄纵然不怕,吓吓他也是好的。

  剑尖上的那个东西还在飞速转动,倒像是剑头上装了个风车。鹿希龄露出一丝微笑,左手又举了起来,拇指和食指分开成八字形,右手又虚虚一勾。他玄冥无形箭被无心的柳枝引发,再次发射已来不及,幸好方才已经布下了这个四阴尸罗阵,他生怕这小道士会趁势攻来,马上发动四阴尸罗阵阻住无心,此时得空,便又要射出玄冥无形箭了。竹山教的术法本属旁门,大多阴毒残忍,最狠毒的便是尸磷火术,而玄冥无形箭在竹山五技中列名第二。

  他的右手食指刚一屈起,还不曾拉开,无心右手突然放开了长剑,右手已拔出腰间的摩睺罗迦剑,身子向右侧着踏上一步,摩睺罗迦剑沿着长剑剑身一掠而过。这把摩睺罗迦剑吹毛可断,“嚓”一声,绕着剑尖转动的那东西被一下切成两截,却是一根筷子,那边的鹿希龄却突然惨叫一声,人蹲到了地下,左手握住了右手,地上,却有半截手指。他抬眼看着无心,眼中充满怨毒之意。

  无心出剑之快,直如电闪雷鸣,马上又退回原位,右手往腰间一插,收回了摩睺罗迦剑,又一把握住剑柄。他脱手、拔剑、出剑、收手,只是一瞬间的事,长剑竟然还不曾落下,仍在原位。长剑甫一入手,无心盯着鹿希龄,脸上突然露出一点笑意,道:“鹿兄,承让了。”

  鹿希龄只道无心已被他的四阴尸罗阵缠住,略一大意,哪知无心方才竟是在施展射影大法,将那根筷子与他的手指合二而一。这射影大法乃是厌胜术的一个旁支,古来传说射工含沙射影,能致人病,厌胜术正是将人的精气摄入一物中,斩物即如斩人,与之相类。只是厌胜术向来都属邪术,无心先前所用明明是正一教道术,当是正派,鹿希龄不料他突然用出这等邪法。一个大意,他的右手食指被斩断,十指连心,疼得额头不断冒出汗珠,伤口的血从他指缝里涌出,染得袖子上都是。他喘了口气,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心笑了笑,举起剑来,剑身上用朱砂所画的那道符咒正灼灼发亮。他慢慢道:“小道无心。”

  无心?鹿希龄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猛地站起身来,喝道:“好,今日我就斗斗你这个杂毛道士。”他自己虽也是道装打扮,但竹山教实非道士,骂无心是“杂毛道士”也不算犯讳。

  无心将剑往身上左右一分,剑风所及,先前插在地上的那几张符纸无火自燃。他道:“鹿兄,我劝你不要用尸磷火术。”

  鹿希龄此时已举起手来,听得无心这么说,却是一怔,手也落不下去。一边的言绍圻惊道:“他会用尸磷火术?那这个姑娘怎么办!”那个湖广行中书省郎中田必正死时的惨状他还记忆犹新,知道尸磷火术之下,必无生还,最可惜的就是这个还昏迷不醒的女子。他自己被按在地上,却没想到若是鹿希龄用尸磷火术,自己定也难逃性命。

  无心慢慢向后退着,每退一步,剑尖在地上凌空划动,地上已画了一道符咒。他道:“你只知四阴尸罗阵遇物即杀,却不知道北斗七杀咒的厉害。”

  北斗玄灵咒却非阵法,天上的北斗总是绕北极转动,这北斗玄灵咒也是让人在深山荒野中辨别方向而布的,无心知道鹿希龄对这类正一教术法知之不详,故意按了个凶恶名字。果然鹿希龄一阵迟疑,哼了一声道:“小道士吓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无心“嗤”地一笑道:“鹿兄左道中人,还不知道中了我的北斗七杀咒,一发千钧,一击七杀,看看你的脚底吧。”

  鹿希龄半信半疑,抬起一只脚看了看。无心凭空斩下他一截手指,这话也已不敢不信。方才他感到脚下一疼,已是信了三四成,哪知抬起来脚一看,却不见靴底有什么异样,不由一怔。

  正当他一怔的当口,无心的身影突然鬼魅一般疾闪而至,鹿希龄所布的四阴尸罗阵本已发动,可是无心在地上画下的符咒竟然移了过来,一下便已突破了阵势边缘。四阴尸罗阵是由十几只筷子组成,若无鹿希龄引发,便只是寻常筷子,鹿希龄心知又着了这小道士的道儿,此时再反击已经来不及,心中后悔莫及。他的竹山教异术原本还略在无心之上,却偏偏老是上他的当,竟至缚手缚脚,反被无心克制住了。此时无心已突破了他的四阴尸罗阵,再以尸磷火术反击,便是个两败俱伤之局,他也不敢再用,右手两指一弹,先前插进泥里的竹筷登时冒出了半截,叫道:“小杂毛,死吧!”左手的小铃突然响成了一片。

  谷中浓雾弥漫,这一块地方因为还算开阔,雾气并不浓,但无心刚欺近鹿希龄跟前,眼前突然一花,竟是白茫茫一片。他吓了一大跳,百忙中睁了睁眼,却仍是不能视物,骇道:“我眼睛瞎了不成?”马上发现原来不是眼睛瞎了,而是面前突然起了一阵大雾。他知道这鹿希龄绝非易与之辈,刚才能占了上风,全是上了自己的当,若鹿希龄不顾一切反击,也是难以应付。

  他长剑一伸,向鹿希龄刺去。无心本不愿多杀生,但鹿希龄的竹山术着实厉害,若不先下手为强,自己定要遭殃,因此出手再不留情。可是剑尖一探,却只刺了个空,鹿希龄的样子也渐渐淡了起来。

  是隐身术!

  隐身术各门各派都有,无心学过几家的隐身术,发现其实都只是障眼法而已,并不能真个隐身,学起来也就索然无味。他对竹山教的隐身术知之不多,眼见鹿希龄的身影渐渐淡去,也知道其实是留下残影。此时身周都是浓雾,若是鹿希龄隐身在雾气中暴起发难,那可就糟之糕也,惊骇之下,身形疾退,已向后闪出了七八步,睁大了眼看着。

  雾气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似无穷无尽。但无心知道这定是竹山教的旁门奇术制出,绝不会持久。他生怕鹿希龄恼羞成怒之下,会从雾气中扑上,横剑于胸,一手又摸出一道符来,双手一弹,这张符纸如飞鸟般冲天直上,雾气中,突然闪现了七个亮点,正是先前无心在地上所插的柳枝。

  这才是北斗玄灵咒的用途。无心胡说什么“北斗七杀咒”,全是吓吓鹿希龄的。浓雾中那七个光点似有似无,越来越亮,无心左手捏了个诀,突然喝道:“光射斗牛,法象雌雄,旁辉九丑,肃清提封,上盘云汉,严摄罡风。神灵景震,倏忽西东,雷部天君急急如律令!”

  喝毕,左手朝上一伸,五指猛地张开,那道符本如飞鸟般在空中飘,无心左掌一升,符纸一下燃起,地面上的七点亮光也同时射出异光,像是一瞬间开了七个喷水口一般,雾气刹那间消失无踪,周围又是清清朗朗一片。这是正一教五雷破。

  言绍圻被那僵尸摁得久了,挣扎了半天也挣不脱,随着无心念咒之声,身上突然一松,人一下翻到空中,便是一个空心跟斗。他的轻功本就颇为高明,又是蓄力待发,这个跟斗翻得又高又飘,大有高手风范,一落到地上,犹自惊魂未定,看看四周,却只有无心站在面前,鹿希龄和那个女子都已不见。若不是身周还有那四个僵尸,真要以为方才做了一场大梦。他定了定神,也顾不得半边脸沾了泥土,叫道:“道长,你真厉害啊!”

  他以前一直总有点以为无心是在装神弄鬼,嘴里虽称“道长”,心里却一直叫道“小道士”,直到此时才对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道士佩服十足。走上前去正待阿谀两句,却见无心面色仍是凝重之极,左手摊在面前也不知看些什么,又看了看天。两边高山耸立,这儿已是谷底,虽是白天,仍是阴风恻恻。言绍圻只道还有些异样,惴惴不安地道:“道长,还不曾脱险么?”

  无心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小捕快,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命的。”

  言绍圻根本不会道术,居然也敢闯到龙眠谷来,无心对他也颇有些佩服了。言绍圻道:“道长,你为什么不救那个姑娘?妖人已然伏诛了么?这四个僵尸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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