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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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司楚听得申士图说傅雁容对自己并非无情,暗暗苦笑,心想她的心事我都不知道,你怎会知道?他道:“申公取笑了。她终是敌国之女,怎会对我有情。”

申士图叹道:“司楚,这可是令尊说的。他说看你神情,定在忧心邓小姐之事,而邓小姐他也见过,此女对你大为有情”

郑司楚心头雪亮,心想宣鸣雷说郑昭有读心术果然不假,只怕方才又对自己用过了。郑昭上回去五羊城见过傅雁容,傅雁容有什么心思他肯定也读得出来,虽然知道傅雁容对自己实是有情让他感到欣慰,但一想到郑昭连傅雁容的心思都读过,他更是着恼,说道:“申公不必多说了。国事为重,余者皆无足轻重。何况,小侄如今军务繁忙,只愿以身许国,再不虑及其他。”

“以身许国”之类的话,不过是嘴上的套话,但郑司楚这样说了,申士图再不好说什么,心想自己想撮合他与邓小姐没能成,想让他和郑昭改善关系也不见成效。他叹了口气道:“那,司楚,你意下已定,也只有如此了。”

郑司楚道:“多谢申公。另外,换俘之时,我愿一力担之。”

申士图犹豫了一下,这才道:“好吧。”本来换俘这种事也不该郑司楚这代理元帅去做,万一北方出尔反尔,把郑司楚扣下了怎么办?但他也知郑司楚下定了这决心,这是最后再见邓小姐一面了,不忍再拒。

郑司楚告别了申士图,走出太守府,却见宣鸣雷还在门口。一见郑司楚出来,宣鸣雷牵着两匹马走到他身边道:“郑兄,申公跟你说什么了?”

郑司楚接过缰绳道:“没什么,送阿容回去的事。”

宣鸣雷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但说出来的却是:“郑兄,你给我的这匹马可真好。”

郑司楚本有三匹飞羽,上回搬取王真川,把三匹马都带了回来,将一匹送给宣鸣雷,一匹送给了申芷馨,现在宣鸣雷骑的也是一匹飞羽。这两匹飞羽本是一母所生的两匹小马,现在已长得高高大大,平时难得一见,此时见到了,挨挨擦擦很是亲热。郑司楚道:“当然是好马,所以我费尽心思,也要带回来。”他跳上马,见宣鸣雷还站在那儿,便道:“宣兄,不走了么?”

宣鸣雷跳上了马,小声道:“郑兄,小师妹”

他话音未落,郑司楚已道:“宣兄,我与阿容缘分已尽,她能回到父母膝下也是求之不得,你就不要再去添乱了。”

宣鸣雷被他一顿抢白,干笑道:“我是说,就算把小师妹送回去,北军这一波攻势只怕还是化解不了。”

郑司楚点点头道:“当然化解不了。五德营纵强,但也对北军造不成太大威胁。而且他们劳师远征,如果后防有变,就只能无功而返,所以我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与句罗取得联系。”

“句罗能被我方拉拢么?”

郑司楚道:“句罗一直想要白蟒山,但大统制一直不肯同意。我担心的是假如大统制发觉了这一点,把白蟒山割让给他们,那一切都晚了。”

宣鸣雷道:“白蟒山?句罗人为什么一定要得此山?”

“传说句罗人的始祖便起于白蟒山,此山是他们的神山,所以必欲得之。”

宣鸣雷叹道:“郑兄,我本来佩服你五成,现在要佩服你八成了。你和我年纪差不多,学识怎么比我好那么多!怪不得小师妹看中你,看不中我。”

郑司楚说出后就有点后悔,因为这句罗人讨要白蟒山,大统制回绝的事,当初便是郑昭告诉他的。但一听宣鸣雷说什么傅雁容看不中他云云,他也有点着恼,骂道:“呸!你把小芷抢了,还要多说什么阿容。”

宣鸣雷听他说起申芷馨,倒不着恼,指着他笑道:“果然!你也承认你对小师妹未免有情吧?”

郑司楚脱口而出,本来想都没想,宣鸣雷这般一说,他终于点了点头,叹道:“只是有缘无份,唉,别说了。宣兄,怕就怕五德营的攻势迟了点,北军的全面攻击已经发动了他们才到,那可更麻烦了。”

宣鸣雷道:“所以申公才要拿小师妹当筹码吧。郑兄,固然战事不该殃及平民,可兵不厌诈,真个斗起来的时候,什么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确实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吧。现在南方改革赋税之制,其实也是把平民绑在再造共和这面大旗下了。因为大旗一旦倒下,他们现在所付出的一切都化作乌有。他道:“火烧眉毛,也只能只顾眼下了。宣兄,你们水军是再造共和的一条腿,可不能出什么乱子。”

宣鸣雷苦笑道:“一条腿不假,可邓帅这条大腿比我这条还要粗,到时我的人头被他们割下,你也不能多怪我。”

宣鸣雷嘴上虽在说笑,心里却一下沉重起来。现在南北双方的实力已越拉越远了,天水军还在时,尚可说勉强势均力敌,但天水已失,九省联盟成了八省联盟,大江中游门户大开,只要北军的全面攻势一发动,这八省联盟转眼就要成为闽榕和南安两省联盟,也用不了多久,就只剩五羊城独木支撑了。

这样的不利局面,还能有转机么?宣鸣雷不禁忧心忡忡。现在看来,郑司楚说的与句罗联盟,确实是仅存的一线生机。他小声道:“郑兄,和句罗联盟的事,你有没有又向申公提过?”

郑司楚道:“一直在提。但我猜得没错的话,马上就要实行了。”

宣鸣雷一怔,马上又省得郑司楚的话外之意。与句罗联盟这样重大的事,申士图交给谁都不放心,唯有让郑昭去。上回郑昭因为去西原联络五德营了,所以一直按兵不动。现在郑昭已归,以申士图之能,肯定不会再拖延下去。

以郑公之能,要与句罗联盟并非不可能。宣鸣雷想到这儿又看了看郑司楚,心里有点后悔不该把郑昭有读心术的事告诉郑司楚了。他不知郑司楚和郑昭反目另有原因,只道是因为郑司楚知道郑昭有这种秘术,恼羞成怒才与父亲翻脸。只是话都说出口了,又不能收回。

郑兄,对不住了。但愿你与小妹师能花好月圆,不然,你在世上,也太孤独了。

他想着,不禁叹了口气。

九月十日,换俘的谈判已到了最后阶段。虽然申士图的使者胡搅蛮缠一番,到了此时也已搅无可搅,缠无可缠,因为再缠下去,邓沧澜就会发觉南方毫无诚意,纯为拖延时间。换俘定在九月十二日。双方船队隔江相望,然后双方派出小船在江心汇合,验明正身后交换俘虏。

十日晚,谈判一结束,申士图使者刚走,傅雁书马上来到了东阳城的帅府。反攻东阳城,他和霍振武两人一水一陆,立功极巨,加上陆明夷,这三个刚破格提提为都尉的少年军官,再次破格提升,都已成为下将军。因为军衔中偏将军与副将军两级都成为荣誉军衔,他们三人可以说已到一般提升的极限。不过军中上下都明白,如今三元帅五上将已只剩邓沧澜、魏仁图和方若水三人了,等到战事结束,论功行赏,魏方两人多半会提升为元帅,而这三人毫无疑问都将是新一代的上将军。

傅雁书一到帅府,先去拜见师母,这才去见师尊。刚走到书房外,便听得邓沧澜道:“雁书,是你么?”

傅雁书与邓沧澜虽无父子之名,实有父子之实,他的脚步声邓沧澜也听得出来。傅雁书道:“是我,师尊。”

“进来吧。”

傅雁书推门进去,却见邓沧澜正坐在书桌前,把玩着一具木雕。这木雕不大,雕的是一匹骏马,虽然刀法简约,可极见神采,那匹小小的木马似乎随时都要一声长嘶,翻蹄亮掌离座而去。一见傅雁书进来,邓沧澜将木雕放下道:“雁书,坐吧。后天便要换俘了,你都清楚了?”

这一次换俘,是大统制特批的。大统制得知邓沧澜女儿失陷在南方,妹妹可娜夫人每天以泪洗面,因此特许邓沧澜与南军谈判,用余成功换回女儿。傅雁书听得这消息时,对大统制几乎要感激涕零。与妹妹失散,这些日子他每天亦在担忧,只是他也知道大统制向来严厉,第一次南方提议用妹妹来换取媾和,就被师尊严辞拒绝。这一次大统制居然允许换俘,实是天大的恩德了。他道:“是,雁书明白。”

邓沧澜摇了摇头:“还有一件事,你尚不清楚。”

“什么?”

“大统制有密令,换俘之后,立刻全军攻击。”

傅雁书一怔道:“立刻?”见邓沧澜点了点头,他叹道:“是,遵命。”

换俘之后,马上全军猛攻,这样的做法实是有点背信弃义。但兵不厌诈,傅雁书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邓沧澜叹道:“大统制天纵英明,但有些事他毕竟知之不详。马上发动攻击,固然可以收到令对方措手不及之效,可号令一旦传下去,万一走漏风声,我担心阿容她”

在大统制眼里,邓沧澜的女儿其实也无足轻重的吧。傅雁书道:“请师尊放心,雁书后日以翼舟去接阿容,全攻时,便马上换舟指挥。”

傅雁书如今是螺舟队的总队官,也兼主攻战舰舟督。他文武全才,又做过螺舟舟督,指挥时更能得心应手。邓沧澜却又叹道:“雁书,事态变化终不能事先预料,你务必要万分小心。”

如果不是大统制有这种密令,接女儿时随便哪个人都可以。但既然马上要发动全攻,换俘的小舟在舰队冲来时岌岌可危,若不是傅雁书亲自办理,邓沧澜对谁都不放心。傅雁书道:“请师尊放心,阿容定不会有事。”

这一次攻击,可能就是决定性的一战了。大统制确实英明无比,可要说缺点,就是性子有点急,总是难免急于求成之病。傅雁书想着,他并不如何担忧,心知以自己之能,要保证妹妹安全归来,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安,低低道:“师尊,只是这一次全攻,是不是又太急了点?”

五羊军虽然在上回东阳一败中损失惨重,但事隔数月,肯定也已恢复了不少。北军要克复东阳还行,想强攻东平,终究有点力不从心。邓沧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马上道:“这些就不用你用心思了。我军之责,便是攻击东平城。”

傅雁书没有再说什么。最好的办法是水陆并行,现在天水省已经落在北方手中,大江中游门户已开,从天水省出兵便可以从陆路攻击。可是前几天读军情汇报时他还读到,说天水省自从胡继棠战死后,军心不稳,现在仍在努力磨合恢复,在这时候应该并没有接到出击的命令。何况就算现在出击了,从天水赶赴之江,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天,己方的攻击无论如何都有点操之过急了。他道:“师尊,若我方单独出击,只怕并不能取得优势”

“会有援军及时到来的,你不必想这个,届时就打你自己的仗吧。”

傅雁书没想到邓沧澜居然这般说。师尊为人,向来平易近人,军中开会,不论谁有什么意见,他都会虚心听取,可现在真个有点一意孤行了。也许,是因为大统制发下的密令吧。他也不多说了,只是道:“遵命。”

他正待告辞,邓沧澜忽道:“雁书,你和费侍郎的女儿的亲事,我想明年就办了吧。”

吏部司侍郎费英海与邓沧澜向有私交。费英海有个女儿叫费云妮,很早就属意许配给傅雁书,现在也已定下了,但傅雁书没想到师尊提起这事,不觉有点忸怩道:“师尊,不用那么急吧。”

“什么不急,我年事已高,只怕也没有多少年了。”

傅雁书呆了呆。师尊年纪虽大,但从未说过这么丧气的话。他道:“师尊,别这么说,您春秋正盛”

邓沧澜挥挥手道:“不服老不成。将来的世界,是你们这些少年人的天下了。唉,就是阿容,本来我想那陆明夷很不错,可是阿容她失陷南方一年多了,我也不好提此事。等她回来,若我不在了,你长兄如父,就安排他们两个见见面吧。”

陆明夷现在是北军中与傅雁书齐名的少年将军,虽然与傅雁书见得不多,但傅雁书心想此人定不辱没妹妹。只是师尊越说越丧气,他道:“师尊,此事还有劳您的大驾,雁书不敢僭越。”

邓沧澜怔了怔,忽然笑道:“也是,我怎么这等灰心丧气了,以前可从来没有过。”他说着,拿起桌上那匹木马道:“也许,是看到故人之物,心生感慨吧。”

傅雁书见邓沧澜拿起木马,问道:“师尊,我一直想问问您呢,这是您哪位故人所雕?我看您架上放着不少,应该出于同一人之手。”

邓沧澜看着木马,茫然道:“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师尊一世,曾两度易帜,但从未后悔过,只是对这位故人,却时有内疚于心。”

傅雁书见他说对那故人内疚,更是诧异,心道:“师尊为人光明磊落,我也知道他本是前朝之将,后来易帜倒向共和,但那是为天下人计,没人说他的不是,师尊怎么说是两番易帜,还说愧对故人?难道易帜时那故人不愿,被师尊杀了么?”

他有心想问,又不敢开口,邓沧澜似是猜到他的心思,说道:“雁书,这话说来甚长。对了,你身边有个流星锤吧?”

傅雁书点点头道:“这不是您当年所用兵器么?”

邓沧澜道:“我可不会用这个。这是你师母之兄的随身兵器,而你师母之兄,便丧在我那故人手中。”

傅雁书更是一呆,心想师母是大统制之妹,听师尊说有个兄长死在他故人之手,那就肯定不是大统制了,说明大统制和师母之间还有一人,但这些年来谁都不知道,连师母都不提。而师母之兄既然死在师尊故人之手,本来应该是仇人,为什么师尊说起他时只有内疚之情,毫无痛恨之意?他道:“师尊,此人杀害师母之兄,那就是仇人了?”

邓沧澜又是一声长叹:“本来自是仇人,但又无法相仇。两国相争,各为其主,而且是我们背信弃义在先算了,不说这些了。雁书,后天你无论如何都要保证阿容安全,攻击未必定要求胜,你自己却一定要安全归来。”

傅雁书听得师尊的话中苍老之意越来越甚,心中一痛,忖道:“师尊终于也有暮气了。”

所谓英雄迟暮,便是如此吧。三元帅五上将中,魏仁图断臂后,早早地失去了进取心,致仕不问世事,方若水在西征失败后,也不愿再次出山。那时傅雁书便觉名将到了晚年,暮气渐重,终成沉寂,没想到师傅也有这一天。他看了看邓沧澜的脸,心中更痛,低声道:“师尊请放心,您老当益壮,还将建不世之功。”

邓沧澜苦笑道:“不世之功?我少年从戎,就想着立不世功,为万世开太平。建功立业,那是每个军人所想的事。但建功立业为了什么?如果这功业是在尸山血海中建立起来的,那又有什么意义?太平了没几年,战火还是起来了。雁书,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多半也明白了。”

傅雁书说不出话来。虽然他心里很不以为然,却不敢顶撞师尊,只是诺诺道:“是,是。”邓沧澜见他的样子,挥了挥手道:“雁书,你先去歇息吧,后来还有大事要你去做。”

傅雁书答应一声,转身出了门。刚出书房,却听得屋中邓沧澜低吟道:“叹息都成笑谈,只付衰翁。只付衰翁啊。”

那是有一次大诗人闵维丘过访,邓沧澜设宴款待,闵维丘在席上题赠邓沧澜的诗。傅雁书对音律词章没什么爱好,不过这首诗中颇有英锐之气,只是到结尾却如此衰颓,他还记得以前师尊要自己和宣鸣雷品评时,自己就说一结过衰,与全体不称,师尊还笑说自己孺子可教。那时师尊也觉得结尾太衰颓吧,可现在他口中玩味不已的,仍是最后两句。

英雄么?为万世开太平的英雄,即使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也是值得的。

他想着,只觉胸口有股郁结之气,只欲放声一啸,冲天直上。

后天,后天就是总攻的时候了。而这一战,我也将为万世开太平,成为不世之英雄!傅雁书想着,在这个外表颇有点文弱的少年将领心中,似有烈火在燃起。

本来说好九月十二日换俘,九月十一日晚,郑司楚来到了傅雁容的住处。

明天换俘的事,她肯定已经知道了。但不知为什么,郑司楚总想再亲口跟她说一说。说句什么呢?自此一别,只怕与她相见无期了。如果有一天北方胜利了,那自己不是逃亡,就是人头悬于国门。假如胜利的是南方,那么邓沧澜夫妇与傅雁书的人头只怕又要悬挂在旗杆上示众了。无论哪一种结果,对她和自己都太过残忍。

他站在门口正在犹豫,守门兵已看见他了。那守门兵见有个少年在门口犹豫不决,不知是什么人,上前来想喝问一声,但还没喝出声,已认出了郑司楚,忙道:“哎呀,郑将军啊,您是来看邓小姐么?”

郑司楚已是代理元帅,明天要进傅雁容过江,这些士兵也都知道了。郑司楚本来一直没有勇气进去,听得那守门兵的问话,忙道:“是啊。”

“郑将军,您快进去吧,看天色,快要下雨了。”

郑司楚没有再说什么,走进了门。这所小宅院以前也不知是谁的,虽然小,布置得倒很清雅,一进门是个小院子,郑司楚一眼便看见傅雁容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她应该也知道明天就要回去了,现在在想什么?是高兴,还是忧伤?郑司楚不知道,只觉得越往前走,脚步就越是沉重。到了门前,伸手想去敲,却怎么都敲不下去。

明天,马上就要来了吧。现在与屋中的少女只是一墙之隔,到了明天却可能是永诀。郑司楚的手臂上似乎有千钧之重,举也举不起来了。突然,他感到脸上一凉,有点湿。

是泪水么?他抬起头,却发现是下雨了。这个季节雨水本来就多,现在下的只是小雨,反而不多见。就在这时,窗子“呀”一声开了,一片昏黄的灯光从窗户中泻了出来,映着一张如花人面。

傅雁容在屋中也听得下雨了,开窗看看。甫一开窗,忽见窗外立着一人,不由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便看到是郑司楚,她心里也不知怎么微微一疼,微笑道:“郑将军,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听到。快,进来坐吧,下雨了。”

她开了门,郑司楚走到门口,却犹豫了一下道:“阿容,其实也没什么事。你都知道了吧?明天就要送你回去了。”

傅雁容站住了,转过身道:“是,我都知道了。明天是你送我么?”

“是的。”

虽然只是平平常常的话,郑司楚却觉得说出来竟如此费力,几乎要把自己的力气都耗尽了。傅雁容看了看他,马上又把眼帘垂下了,低低道:“郑将军,这一年来,多谢你的照顾。”

这倒也不是虚言。傅雁容被南军捉住的这些日子,郑司楚对她的确非常照顾,不允许闲杂人等骚扰,平时送吃送穿,所以她名为俘虏,却没吃过半点苦。郑司楚道:“这不算什么。阿容,我也要多谢你在家母临终时给她的安慰。”

郑司楚的母亲段白薇去世前,跟儿子说她最不放心的就是郑司楚还没成亲,郑司楚央求傅雁容假装自己的未婚妻,那时傅雁容答应了。傅雁容的脸微微一红,低声道:“这也没什么。只是,郑将军,以后,我只怕见不到师哥和芷馨姐姐还有你了。”

这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若非郑司楚耳边甚佳,都听不到。他心里突然一热,上前一步道:“阿容”

不要走吧。他想说。可是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她的父母兄长都在对面,让她抛弃一切留在这儿,郑司楚也怎么都不相信她会答应。看着傅雁容一双妙目都看着自己,他低声道:“明天大概雨也不会停,你别忘了带伞,今晚就早点歇息。”

傅雁容点了点头。郑司楚道:“那我就走了,明天一早我就来接你。”

他转身向外走去,几乎是在逃跑,因为生怕自己再停留下去会说出那句话,得到一个最不想听到的回答。看着他的身影在濛濛细雨中消失,傅雁容眼里却流下了两行泪水。

回去,还是留下?她同样无法做出决定。这个秋日的雨夜,仿佛一生一般漫长。

第二天一早,雨仍然未停,大江上尽为烟霭笼罩。郑司楚很早就结束停当,带着傅雁容坐马车来到江边。一到江边,宣鸣雷便迎上来道:“郑兄,小师妹。”

郑司楚跳下车道:“宣兄,船都备好了吧?”

宣鸣雷道:“备好了,是艘翼舟,划船的尽是我选出的好手。”他见傅雁容打着伞下来,又道:“小师妹,当心点,地上滑。”

傅雁容微微一笑道:“师哥,多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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