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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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是邓沧澜派来的密使,陆明夷实是莫名其妙。自己虽然颇受邓沧澜看重,但两人地位实有天渊之差,照理邓沧澜就算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也不至于给自己发密令。他道:“密使?”

米德志点了点头:“是,而且他什么也不说,只说见你一个人。”

陆明夷隐隐已觉不对,急道:“走吧。”

他和米德志一进营帐,只见里面已坐了一个人。这人相貌极为普通,但精神凝聚,双眼极其明亮。一见他们进来,这人已站了起来道:“阁下便是陆明夷将军么?”

陆明夷道:“正是。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这人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道:“在下不过是没紧要之人,衔命而来,还请陆将军验过。”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陆明夷接过来,见信口封着火漆,上面打着邓沧澜的符印。他正要伸手撕开,那人拦住他道:“陆将军,邓帅有命,此令只有陆将军亲自拆阅,旁人不得瞻目。”

米德志虽然还只是辅尉,却是冲锋弓队右统领,在冲锋弓队是第二号人物,听这人说什么只能由陆明夷拆阅,他也不能看,不由有点悻悻道:“那我出去吧。明夷,你在这儿看信。”

等他一出去,陆明夷才撕开了信。信纸上,正是邓帅的手迹,他一目十行,极快地看了一遍,倒吸了口凉气道:“当真?可不能冤枉了万将军。”

那密使道:“邓帅所言,当无错讹,陆将军好自为之,请陆将军即刻将此信毁去,暂时不要大肆声张。”

这密使说完,看着陆明夷伸手在灯上将信烧掉了,拱了拱手,连水也不喝一口便转身出去了。他一出去,米德志便进来道:“明夷,到底是什么事?”

陆明夷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邓帅密令中说,万将军可能有不轨之心。”

米德志做梦也想不到陆明夷嘴里竟会说出这般惊人的话,差点瘫倒在地。他强自支撑,小声道:“真的么?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陆明夷道:“邓帅如此急迫发来密令,自然不会开玩笑。”

米德志听他称邓沧澜为“邓帅”,已知他多半信了邓沧澜的话。他小声道:“这回可糟了,那我们还回不回去?”

如果万里云有不轨之心,冲锋弓队当然不能再回昌都军区了。可万一这只是邓沧澜多心,冲锋弓队失期未至,那可犯下了弥天大罪,陆明夷和米德志这两个统领自是吃不了兜着走。陆明夷亦是心乱如麻,低声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这事暂时不要声张,我觉得还是先回西靖城看看。”

米德志又打了个寒战。如果他们本来就在西靖城,那么万里云就算有不轨之心,也就将错就错了。现在偏生还在半道上,却先得到了这消息,到时万里云真的成心叛乱,冲锋弓队到底跟不跟随他?反抗的话,无异于拿鸡蛋去碰石头。如果不反抗,那只能铁了心跟着万里云造反到底了。可是米德志也实在不相信万里云能造反成功。南方的叛军已集七省二军区之力,现在却已岌岌可危,万里云这样让北军后院起火,大统制肯定会更迫切地平定他。到时万里云被平,冲锋弓队连一点开脱的话都说不出,知法犯法,死罪一条。他喃喃道:“邓帅这一手也当真厉害,他是逼我们靠拢他啊。”

米德志这话仿佛在陆明夷心头拨开了一条细缝,他道:“不错,邓帅的主意,当然是逼我们拿主意。米兄,你觉得万将军是何等人物?”

米德志犹豫了一下,说道:“万将军知人善任,相当不简单。不过,他想投靠南方叛军,未免有点不着边际了。天水和昌都两省,可没办法联成一体。”

如果是以前,昌都军若是也投靠南方,那西北一带便不为北军所有。可是现在北军在天水用兵取得极大进展,符敦城都夺下了,而天水和昌都省中间,还有汲昂和乙支两省,相隔甚远,实难守望相助,现在万里云反叛,实是孤悬一隅,毫无胜算。陆明夷点了点头道:“你这话是不错。不过,我看,万将军并不想投靠南军,他想的,还是割据一方。”

昌都省是共和国西北边疆的门户,民风骠悍,加上向来驻扎重兵,百姓大有尚武精神,所以征兵远比别处容易。米德志呆了呆,喃喃道:“万将军是想自立一国么?”

如果万里云是想割据一方,自立一国,倒比投靠南方更为有力。陆明夷咬了咬牙,低声道:“米兄,现在已是危急存亡之际,我已决定,回西靖去!”

米德志呆了呆:“那万将军有异变,你又如何?”

“拿下他!”

陆明夷的眼里,仿佛有火焰燃起。他盯着米德志,用极低的声音道:“米兄,此事成则功劳盖世,不成则身首异处。米兄,我也不能勉强你,若你不愿,不如就在此将我干掉!”

米德志又是吓了一大跳。干掉陆明夷,实是他从未想过的事,他也明白陆明夷这话实是威胁,什么“若你不愿,不如就在此将我干掉”,若自己真个不愿,陆明夷一定就对自己痛施辣手,毫不容情了。他干笑道:“陆兄,你说哪里话。”

以前他一直称陆明夷为“明夷”,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样,但这时只觉这个少年同僚气势咄咄逼人,自己实无从抵御。陆明夷淡淡一笑道:“米兄既有此心,那就好,不过从今天起,你就不要离开我边上了。”

他还是不相信我!米德志一阵沮丧。但陆明夷这样说,也表明他是把自己当成一路人了。

他点了点头道:“谨遵陆兄号令。”

第三章 只手回澜

三月十九日,冲锋弓队抵达西靖城下。十三日那天,邓沧澜派南斗前来下密令的消息并没有泄漏,所以诸军也不知道昌都军可能会有异变。他们久在异地作战,现在终于回来,个个都兴奋之极。

前来接应冲锋弓队,接受他们将令的是郭凯。郭凯在毕炜时期便是中军,本是校尉,陆明夷见他身上的军衔章已是都尉,拱手道:“郭中军,恭喜你高升了。”

郭凯年纪不算轻了,中军这职务,权柄甚重,但升迁却并不容易。郭凯笑了笑道:“陆将军你也高升了,不过我已调任辎重营。”

郭凯枪马并不出色,但记性极好,是个难得的后勤人才,调任辎重营后,主管后勤,倒也没有先前那么吃重,在郭凯看来也是主帅给自己一个清闲美差。陆明夷却是心头雪亮,心想万里云看来有异动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一分。中军是主帅的副手,郭凯却非他的私人,万里云把郭凯调任,其心可知。但他也不说什么,只是与郭凯一路闲聊。对陆明夷这人,郭凯本来就曾见过,知道当初毕上将军就对他甚为看重,当时他还仅仅是个小小百户,现在去之江一战,一下升到了翼尉,也当真难得,谈吐间更是彬彬有礼。说了两句,郭凯忽道:“对了,陆将军,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天水省的战情吧?”

陆明夷道:“胡上将军引军夺下了符敦城,上月我就知道了。”

郭凯摇了摇头:“那是上一回的事了,前些天,天水省又发生了一波战事。”

陆明夷一怔,问道:“叛军反攻了?”

“不错。这一次因为有五羊军的援军到来,水陆齐下,胡上将军极其吃紧。五羊叛军的首将也当真了得,竟然从符敦东门攻来。”

陆明夷又是一怔:“东门?”

“陆将军不知道么?符敦东门,紧邻押龙河。那地方因为有鼍龙孳生,所以久已关闭。但叛军竟然借那天大雾,明着强攻西门,却有一支人马暗攻东门。”

陆明夷虽然不知符敦城东门久已废弃,鼍龙是听说过的。鼍龙是在一种极为凶悍的水中异兽,力大无穷,而且身上有鳞甲,刀枪不入,让人望而生畏。他道:“叛军是假扮成鼍龙欺近城下么?可他们怎么能突破滩涂上的鼍龙的?”

郭凯道:“现在还不知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不过万幸胡将军还是不曾败下阵来。”

原来郑司楚读书广博,虽不曾去过符敦城,但对符敦城周围形势知之甚详。符敦城东门外的滩涂上有鼍龙孳生,他早就知道,老师给他的那本《兵法心得》中,有一段说的正是在符敦东门外之战。那是很久以前蛇人围城之时。因为蛇人力大无穷,而且能在狭小的洞穴里钻动,因此蛇人在东门外穴地攻城。当时城中军队冒险冲出东门,将鼍龙引到蛇人阵地,以鼍龙来缠住蛇人,又往蛇人所挖洞穴中灌入燃油,点火焚烧,这才解了燃眉之急。郑司楚还记得初读此段时的惊心动魄,因此这等战法实是越出常规,前所未有。蛇人现在已经被消灭了,不过这攻城法倒可借鉴。虽然他不能与蛇人一般穴地攻城,但符敦东门实是个防守薄弱的软肋也是个不争的事实。郑司楚用的,却是用木板做了一些怪兽形状,当中暗藏金鼓,有意不掩入耳目。鼍龙虽然凶悍,毕竟只是些鳞介之属,见到有比自己更大更凶的怪物前来,自是吓得不敢靠近。而胡继棠听得禀报说东门外突然异声大作,这才明白东门居然遭到了攻击,不由大惊失色。他是百战名将,用兵神速,东门外本来防守薄弱,他当然一清二楚,所以听得东门外出现异声异动,马上就知道定然是南军来犯,立刻加派重兵主防东门。只是,这一点正落入了郑司楚的算计。郑司楚知道,从东门进攻固然可以收到出其不意之功,可东门外毕竟是一片滩涂,不利进攻,所以这一处纯是佯攻,五羊城援军的主攻方向,却是大江上的北门。

在赶来符敦城的途中,宣鸣雷一路上都在采伐树木,建造了几百个木筏。这些木筏当然不能长途运载,但宣鸣雷要的并不是运送兵员。他率水兵向北门外推进,一路不断布下木筏,转瞬间建起了一座通往北门下的浮桥。这是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如果北军水军进攻得手,宣鸣雷势必首尾不能兼顾,非一败涂地不可。只是宣鸣雷之能,真个非同小可,而傅雁书已中了调虎离山计被调走了,此时负责防守的是傅雁书的副将蔡意慈。此人名字中有个“慈”字,却也不是个面慈心软的庸手,只是正因为不是庸手,所以对宣鸣雷更为忌惮,不敢直攫其锋,结果延误了战机,等他要出击时,宣鸣雷的浮桥已布成了大半,郑司楚的陆军也已从这浮桥上杀过来了。而这个时候,城中兵力有不少都去增援东门,北门反倒变得薄弱,此消彼长,宣鸣雷更是所向无敌,等蔡意慈终于鼓足勇气出击时,已然大势已去,宣鸣雷已将浮桥布到了符敦城北门边,郑司楚率军猛攻进来。到这时候,符敦城已是腹背受敌,江面已被宣鸣雷控制,还在大江北岸的北军无法渡江增援,而乔员朗的天水军得知五羊军已向北门发起总攻,他向西门的攻击亦越发凌厉。天水军是要夺回大本营,因此战意更盛。胡继棠这时也已觉得吃力,战事持续到黄昏,当他把几乎所有兵力都退缩到北门外,终于击退了郑司楚和宣鸣雷的水陆联军时,西门却被天水军攻破了。

当西门被破时,乔员朗松了口气。在他看来,这一战已然大获全胜,郑司楚和宣鸣雷的猛攻本来就不可能得手,他们真正用意一是把北军兵力都吸引在北门,好让天水军的拼死一战能够取胜,二则是控制江面,不让北军的援军渡江。现在这两个目标都已达成,天水军重新杀入符敦城,士气大振,而北军都已在北门附近与五羊军对峙,根本不可能再派援军来击退天水军了。正当乔员朗踌躇满志,下令全军杀向符敦城北门,却被一堵横亘符敦城东西的火墙拦住了。

那是胡继棠布下的防御工事。胡继棠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局面,他心知正面相抗北军恐怕不是士气旺盛的南军对手,而北门又被堵住,若天水军乘胜进军,这一战符敦城的北军恐怕会全军覆没,因此在决定全力防御北门时就已经布下了这条后路以备不测。他等战事一起,马上就下令将城南的城民疏散到城北来,而城南的房屋能拆即拆,拆下来的残砖碎瓦则用来紧急修筑工事墙。因为有房屋为依托,工事修筑得极为迅速,所以当乔员朗的天水军杀入西门后,城中已多了一道横贯东西的两丈来高城墙,将符敦城分为南北两半,南半城已成一片白地。而胡继棠见天水军冲进来,便下令将城南点燃。因为城南的民众都已疏散,很快半座城就陷入一片火海,刚冲进城来的天水军已无法前进,胡继棠却趁这时候迅速组织起反击。天水军连番恶战,终于渐渐不支,乔员朗见再这样下去,不但夺不回符敦城,连天水军也要全军覆没,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进攻。

这一战天水军虽然功亏一篑,但胡继棠也险些被逼到了绝境。大江已被宣鸣雷和郑司楚控制住,南半城也被天水军占领,他龟缩在北半城,江北空有重兵,却无法突破五羊水军的封锁前来增援,双方一时间陷入了僵局。但胡继棠不愧为共和国有数的名将,见无法夺回水上优势,索性紧闭北门,全力向城南的天水军发起攻击。此时就变成了郑司楚与宣鸣雷在北门外耀武扬威,不住搦战,北军只在符敦城死守不出,而不断向南半城的天水军冲击。陆明夷三月十九日抵达西靖城的那一刻,符敦城里的胡继棠与乔员朗激战正酣。

这一战,究竟是困守北半城的胡继棠军最终支撑不住,还是占领了已成一片白地的符敦南半城,补给困难的天水军先败下阵来?事实上这也已是决定这一战胜负的关键了。陆明夷听郭凯说着天水省发生的战事,心中想的却只是眼前。

万里云确有不轨之心么?他想着邓沧澜发来的那份密令。从种种迹象来看,万里云确实会有异动。现在自己面临的,就是一个关键的选择了,要么就此一飞冲天,要么万劫不复。跟随郭凯进了军营后,冲锋弓队员便在营中休整,陆明夷和米德志这左右统领去向万里云缴令。米德志心中实是不安之至,一出军区长府,他就急急不可耐地小声道:“陆兄,如何了?”

陆明夷自是知道他在问什么,淡淡一笑道:“米兄,只怕邓帅之言,已是十有八九。”

米德志一听这话,心里便是一沉,看了看周围,本来很低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小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能做的,无非两种,一是附和,一是反抗。”陆明夷皱起了眉,也小声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所在,回去说吧。”

这儿确实是不是说话的地方,米德志也没再说什么。一回营中,他马上遣退左右,上前道:“陆兄,你到底准备怎么做?”

陆明夷看了看他,也低声道:“米兄,你以为割据昌都,有几分把握?”

米德志犹豫了一下。现在这时候,北军重兵正在与南军激战,根本无暇顾及后防,因此万里云若想割据,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是米德志实在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同僚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万一自己说要效忠大统制,他反而想投靠万里云了,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他干笑了一下道:“陆兄,上回我就说过,一切由陆兄定夺,我是谨遵陆兄号令。”

陆明夷看了看他,又是淡淡一笑道:“那就好。暂时先不要有异样,总之,下个月里肯定会有结果了。”

米德志一怔,诧道:“下个月?”

“因为下个月天水省的战事便可看出胜负来了。”

米德志更为诧异,问道:“这和天水省有什么关系么?”

陆明夷暗暗叹了口气。米德志并不算庸手,但此人的能力毕竟只是个战将,兵法上只怕连齐亮都不如。他小声道:“现在天下形势,有几方势力?”

米德志道:“我军,南方叛军,句罗,倭岛”

他还要再说,陆明夷打断了他道:“不必说这么远,就说中原,已是南北中分,各占一边了是吧?”

米德志点了点头:“正是。”

“这个时候若有第三方想要加入,那南北两方势力是势均力敌为好,还是一方已稳操胜券为好?”

米德志这时也明白过来。他点了点头道:“那么,军区长会不会有异动,就要看胡上将军是胜是败了。”

如果胡继棠失败,这样南北双方越发纠结,谁也解决不了谁,昌都军这时候自立,哪一方都无奈其何,便可确保无虞。但胡继棠若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南方叛军覆没之日便要到了,若昌都军在这个当口自立,便会引火上身,等如找死。米德志虽然兵法不甚熟,但听陆明夷说到这儿,也已看得清楚了。陆明夷道:“正是。所以,我若没猜错的话,徐将军可能奉命要对胡上将军不利。”

米德志呆了呆,惊道:“真有这事?”

徐鸿渐率领昌都援军跟随胡继棠攻打符敦城,现在应该也在符敦城里。陆明夷冷笑道:“定有此事。此乃掏心之计,胡上将军只怕阳寿已尽了。”

米德志听得心惊肉跳,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并不擅计谋,因此更为惊心。然而,就在第二天,一个士兵来报,王离将军回队看望旧日同僚。

王离大受徐鸿渐赏识,已被提拔为徐鸿渐的副将,现在与陆明夷一般,也已是翼尉了。现在的王离倒不似先前一样对陆明夷充满了敌意,一来便与他和米德志两人寒暄。毕竟,当初万里云想要撤销冲锋弓队编号,他三人曾并肩携手,团结一致,现在王离纵然离开了冲锋弓队,还是大为感激。

三人闹聊了一阵,就说起了天水省战事。王离说他们刚接到命令离开符敦城,天水军便来反攻了。听王离的意思还大为遗憾,陆明夷却是呆了呆。徐鸿渐所统一支援军在胡继棠麾下举足轻重,假如真个如自己所料,当时万里云让徐鸿渐暗中与南军配合,胡继棠的防线只怕已经彻底崩溃了。可是万里云却把徐鸿渐调了回来,等如放弃了这个良机,他实在有点想不通。

也许,徐鸿渐与万里云的交情非比寻常,万里云实在不忍让徐鸿渐冒这等危险吧。他想着,心里对万里云也不禁看低了一线。万里云不愿让义弟去冒这个风险,就是让自己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机会,那么此人就算有雄心,也难成大器。如果在他麾下,肯定不能有什么大作为。先前他多少还有点犹豫,盘算着究竟走哪一条路为好,但现在已彻底打定了主意。

论胸怀,万里云不及大统制万一,论兵法,也远不如邓沧澜。这样一个人物还想着趁乱起事,真是自寻死路。现在陆明夷几乎有点跃跃欲试,因此万里云失去了他最好的机会,而自己最好的机会却来到了眼前。

他与王离聊了一阵。现在王离对他倒是颇为诚恳,远远没有当初陆明夷刚升百户时那种刁难的样子了。他们聊得最多的倒是南军诸将,说起南军的名将,王离对郑司楚颇为赞许,这一点倒与陆明夷极为投机。与北军相比,南军主帅余成功虽非泛泛,但也不算如何,只是南军的后起之秀却人才济济,极富冲击力。相形之下,北军就有点逊色。说到这儿,王离忽然问道:“陆兄,你认得霍振武么?”

霍振武是东平军陆战队翼尉。本来此人名不见经传,但东阳一战中表现抢眼,现在也升为校尉,与陆明夷同是此战后受大统制表彰的军官之一。陆明夷道:“不太熟。”

王离道:“听说这人是聂下将军麾下,很有才干。现在他已是校尉,看来邓帅麾下,傅雁书与他两个一水一陆,会是左膀右臂。他们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升迁比我们可要快多了。”

王离与陆明夷都已是翼尉,再升一级也是校尉了,但在王离心目中,比这些同辈人升迁慢终是件难受的事。陆明夷道:“事在人为,总会有机会的。”

王离叹道:“若在前线,机会终究要多。可我们现在回来了,只怕机会就要少。唉,希望狄人别太不经打。”

陆明夷暗暗一笑。王离这种想法倒与自己一般,不希望敌人太不济事,否则难以立功。他们聊了一阵,天色将晚,王离现在兴致极好,说趁着现在放假,邀米德志与陆明夷两人去酒馆小酌,再聊一阵。他们同在冲锋弓队为百户时交情并不见得好,可现在当时的冲锋弓队五百户已只剩了他们三个,无形中也更亲切了许多。西靖城虽在西北边疆,毕竟是名城,加上是军区所在地,酒馆很多。他们找了个酒馆吃个醉饱,这才分手。

与王离分手后,米德志与陆明夷两人踏着月色回营。米德志心中有事,王离在跟前时他不好说,现在王离不在了,他小声道:“陆兄,要不要打探一下王离的口风?”

王离现在是徐鸿渐的副将。如果陆明夷猜得没错,万里云心怀不轨,徐鸿渐铁定会跟随万里云,但王离会不会就难说了。如果王离能够赞同他们的立场,到时按邓沧澜密令行事,把握就又大了一层。但陆明夷只是若有所思,低低道:“米兄,你刚才注意到没有,王离对徐鸿渐将军很是服膺?”

王离弓枪马三绝,而徐鸿渐亦是个枪术高手,刚才在酒馆喝酒时,他们说起枪术,王离对徐氏白瞳枪很是赞美,说此枪与自己的黑眚枪同出一源,徐将军一直想把这两路枪合二为一,如此可成天下第一名将。这也是徐鸿渐把他抽到自己身边当副将的一个理由,对王离来说则大有知遇之恩。如果要王离背叛徐鸿渐,陆明夷已觉可能性不大。他摇了摇头道:“人各有志。”

米德志以前与王离也没什么交情,但现在王离来看望他们,态度又如此诚恳,显然已把他们当朋友了,他不能不有感于心。想到如果万里云真的起事,到时按邓帅的计划平定,岂不是王离也要遭到牵连,因此心里一直想着是不是该向他露点口风,让他好做提防,但陆明夷一口回绝,他不好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西靖城出奇的平静。虽然万里云以狄人犯兵发来调令,但现在并没有狄人为患的迹象。万里云的军令说狄人见昌都军区已有准备,先头部队不敢造次,已然退却,但一定又有举动,要各部加紧戒备。昌都军各部也不敢怠慢,每天操练不懈。

三月二十五日,一份战报又来到军中,却是天水省的最新战况。胡继棠弃去符敦城南半城,反攻入符敦城的天水军因为受坚壁清野之苦,后继无力,被胡继棠的反击逐出了符敦城。然而就在胡继棠发动总攻,准备一举消灭天水军,这样增援天水的五羊军也将失去呼应,彻底崩溃的时候,却不料天水军退到了符敦城东边的一个清穹镇,一夜筑城,站稳了脚跟。

清穹,本是符敦城附近的一个小镇,并无城池。这却是郑司楚看到了战事将进入相持阶段,天水军驻扎在已成白地的符敦城南半城里,渐趋不利,当机立断,率军潜入清穹镇,从附近山上伐木采石,筑起了一座小城。虽说这样的简易城池在重兵围困之下实难抵御很多,但天水军还保留着相当的实力,而郑司楚在胡继棠与乔员朗在符敦城相持这几天加紧修筑,并紧急调拨辎重粮秣,因此当胡继棠率军追击到清穹城下时,反而陷入了困境。经过半日强攻,胡继棠见损失很大,势难攻拔清穹城,只得退却。不过胡继棠也并不算失败,因为天水军退入清穹城有了立足之地的同时,控制江面的宣鸣雷水军便失去了接应,已不能再封锁符敦城北门,同样只能退到清穹城。如此一来,天水军有了喘息之机,胡继棠的最大危机也已解除。随着符敦城外大江防线的重新巩固,胡继棠加固了江上防御,五羊城再想出其不意地奇袭,一般找不到机会了。这样,南北两军便在天水省形成了对峙。

当这个消息传来时,陆明夷知道万里云也很快就要行事了。虽然胡继棠不曾失败,可是他已被牵制在天水省,无法再回头对付昌都军。这个时候起事,比南军在天水得胜的情况更为有利。

万里云却还不曾料到有人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他满脑子仍是得意万分,只觉上天眷顾,所以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因此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了。

三月二十六日,昌都军开了一次战前鼓动会,名义上是要先发制人,向蠢蠢欲动的叛乱狄人动手。会议上,群情激昂,士气高涨,万里云也对先前诸军有功之将进行了表彰,军中不少将领都得到了升迁。

会议一结束,万里云就召集了徐鸿渐等几个最亲信的将领前来密议。他的计划,是四月一日,揭出独立的旗帜。但昌都军毕竟是共和国一大军区,肯定有不少将领并不赞同,万里云在这次表彰会上其实大动手脚,执掌各部的将领中,有可能不追随自己的将领很多明升暗降,调到了次要位置。这件事他谋划已久,在派兵增援前线作战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自己在后方部署,现在昌都军五万人,各部要将大多已是他的亲信控制,自觉这次行动十拿九稳。

徐鸿渐一进来,万里云便站起身道:“鸿渐兄。”

徐鸿渐是万里云的换帖兄弟,两人在人前还有上下级之分,这种私下场合已不分彼此。徐鸿渐道:“万里兄,各部都已准备停当,只待吾兄一声令下。”

万里云淡淡一笑:“有劳鸿渐兄。现在还有什么人值得特别关注的?”

徐鸿渐道:“昌都军五都尉,如今有三个都已在座,唯万里兄马首是瞻。至于郭凯与封召进,一个人辎重营,一个兵权已解,不足为虑。”

郭凯本是毕炜的中军,一直偏于文职,并不掌兵,其余四都尉中,徐鸿渐为第一,另三个都尉中,凌国器与鲍霆亦是万里云亲信,只有一个封召进则是毕炜旧将。昌都军因为有守边重任,当初毕炜手下有甘、廖、尹、岳四个下将军,名列第一的甘隆早就被勒令退伍,廖武、尹世通和岳良三人在第一次西征时战死,甘隆也在重新起用后随邓沧澜攻打五羊城战死,封召进这个都尉已是毕炜旧部中有军权的军官中军衔最高的一个,这才轮到万里云这下将军来执掌昌都军。此人不比甘隆有将略,不过毕竟资格已老,有可能不听万里云号令,因此万里云借着狄人犯边,给他一个紧急任务,要他近期带人巡视外围戍堡,这样实际就临时夺去了他对本部人马的指挥权。而封召进一部的下级军官早已被万里云安插进不少亲信,所以现在昌都军各部中,可以说尽在他一手掌握之中。万里云又是一笑,点头道:看来万事俱备。他见徐鸿渐脸上还有点犹豫,又问道:“还有点什么不妥么?”

“万里兄,我有点担心,这事难道大统制毫无察觉么?”

大统制在共和国民众心目中,是有如神明般的存在,在军中号召力也非同一般。虽说起事十拿九稳,但一旦起事,大统制发文斥责万里云叛乱,只怕下层军官中会引起哗变。徐鸿渐最担心的也正是这点,因此在增援时有意提拔自己的亲信。可是中下级军官是军队的基础,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无法尽数替换。万里云道:“鸿渐兄,你也多虑了。大统制威望虽高,到底是人不是神。别忘了,申士图现在搞到这等声势,南方也并没有和先前所想的那样群起反对,反而大多追随他了。”

因为大统制威望太高了,以前根本没人想到会有人反对大统制,包括万里云和徐鸿渐在内。可是再造共和举旗已经快到两年了,南方的统治反而越来越稳固,没有出现大统制发下斥令,诸方民众响应的局面,这也是万里云生出此心的契机。徐鸿渐道:“申士图在广阳省到底经营已久,盘根错节,万里将军你以前虽也曾在昌都呆过,根基毕竟不如他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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