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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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说是什么事,但看他的脸色沉重,一干将领都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了。一时间议事厅里鸦雀无声,人人都看着申士图,申士图张了张嘴,似乎鼓足了勇气才道:“诸位,二月九日,符敦城被北军攻破了。”

他说得尚算平静,但座中诸将全都哗然。一直有点萎靡不振的余成功也抬起头,高声道:“申公,天水军情况如何?”

“已退出符敦城,避入山中。”

这个消息,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虽然攻打东阳是一场惨胜,毕竟也是胜利,五羊军上下还沉浸在兴奋之中,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这般一个极坏的消息。申士图一直不语,待下面静了下来,这才道:“眼下又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北军肯定马上就会前来反攻,不知诸位有何妙计,解此燃眉之急。”

现在谁也没说话,众将全都看向余成功。余成功也知作为五羊军最高指挥官,自己当仁不让,务必是率先发言。可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道:“申公,此事非同小可,依末将之计,天水不得不救。”

这也是句废话。若不救天水军,五羊军自己的末日就近在眼前。可怎么救,谁也想不好。五羊军刚经历过一次大战,损失惨重,恢复元气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分兵去救天水,又必须是一支强大的力量。可一旦分兵,之江省的兵力就薄弱了,一旦之江再有失,那就是满盘皆输。申士图虽不知兵,这一点自然也明白,他道:“那依余将军之见,该如何救法?”

余成功沉吟了一下,忽道:“申公,恕末将无能,眼下尚无良策,还请诸将从长计议。”

申士图心想逼他也逼不出来的,他本来就不甚相信余成功了,现在最相信的还是郑司楚,便看向郑司楚道:“郑司楚将军,请可有什么妙计么?”

郑司楚见申士图点到了自己头上,便站了起来道:“申公,天水军之败,对我方影响极大,确如余帅所言,天水不得不救。但一旦分兵去救,之江防御势必薄弱,因此末将以为,应收缩防线,全军撤回江南。”

郑司楚现在名噪一时,是五羊军中名声最响的后起将领,但他这话却也让人大吃一惊,就算余成功都睁大了眼,惊道:“郑将军,你是说要弃东阳城?岂有此理!”

郑司楚这个念头,已酝酿了许久,想来想去,目前也只有这一条路最可行。他道:“确实,打下东阳,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本不应轻易放弃。然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暂时收缩,为的是将来的出击。先前北军也曾弃东平城,正是如此。”

郑司楚刚说完,一边的叶子莱插嘴道:“郑将军,东平东阳,相辅相承,弃一不可。若东阳守不住,单守东平,便能守住么?北军正是弃了东平,使得东阳城孤掌难鸣,最终被我军逐出。”

叶子莱是五羊城七天将的第七位,年纪最轻,亦一直最为低调。但他与年景顺交情最好,这一战年景顺战死,他伤心不下余成功。本来也不愿反驳郑司楚这个申士图面前的红人,可听郑司楚说要放弃年景顺用性命为代价夺得的东阳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申士图虽然信任郑司楚,但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说要放弃东阳城,听叶子莱说罢,他也道:“叶将军之言有理,郑将军,弃了东阳,单单一个东平岂不更为难守?”

郑司楚道:“东平和东阳两城能成为一体,是以一支强大的水军为后盾。否则一旦江面被北军水军突破,东阳便孤悬江北,欲退无路了。叶将军,这一点你可曾想过?”

叶子莱道:“郑将军,我五羊水军,天下无二,宣将军、谈将军和崔将军这水天三杰,便是北虏名将邓沧澜亦望风而逃。郑将军这话,是不是有点自挫锐气,小看己方了?”

叶子莱这时有点恼怒,声音响了起来,口风也有点不客气。郑司楚听他说“水天三杰”,心中一动,忖道:“他们七天将同气连枝,我说水军只怕挡不住邓沧澜,别把谈兄和崔兄都惹恼了。”想到此处,便道:“叶将军,水天三杰固时一时名将,但行军之道,不可一味求胜,亦不可轻敌。水军刚经大战,东平水军固然实力已损,北军北战队却毫发无伤,眼下已与东平水军合流。届时北军水陆并济,反攻东阳,我军势必要疲于奔命,得不偿失。”

叶子莱虽然对郑司楚有点着恼,毕竟也不是意气用事之人。郑司楚说的这一点,也确是五羊军现在的命门。东阳城需要东平城的支援,才能固若金扬,假如江面战事一起,就算五羊水军不败,从东平增援东阳却也不能得心应手了。而北军攻打东阳,却可以从三面合围,而东阳城刚得,城中尚未全然安定,更谈不上扩大战果,仅是一座孤城而已。不说别的,单是东阳驻军的补给,目前就只能从江南运来。等北军反攻时,不说别的,这补给不畅,东阳一座孤城就可想而知。他盘算了一下,觉得郑司楚的话虽然让他不忿,却也有理,但要他承认只能放弃东阳城,仍然说不出口来。

他正在迟疑,余成功忽道:“郑将军也不必过于畏头缩尾,其实我方手上,尚有一支奇兵尚未动用。”

这话一出,郑司楚都觉得诧异,一边一直没说话的谈晚同也不禁问道:“请问余帅,不知是哪支奇兵?”

五羊城攻打东阳,已是竭尽全力,现在后方实是空虚之极,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奇兵。余成功道:“先前,宣将军与郑将军不是俘获了邓沧澜的爱女么?这女子一人,便可当得数万雄兵,让邓沧澜投鼠忌器。”

郑司楚一听他说什么“邓沧澜爱女”,心里便是一沉。傅雁容在军中,并不是一个秘密,余成功当然也知道。他急道:“余帅,那位邓小姐只是平民,岂可以其为质?”

余成功看都不看他,向申士图行了一礼道:“申公,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邓沧澜为敌军首将,爱女遭擒,岂会无动于衷?若我军以其女为饵,向其下书一封陈说利害,此人必定方寸大乱,不敢全力出击,如此水军如得雄兵相助,必可固守无虞。江面不失,东阳城便能确保不失,此时再以奇兵助天水兵反攻,重夺符敦城,形势又将一变。”

余成功在军中已久,兵法也极熟,本来他还没从年景顺阵亡的悲痛中恢复,但这时却越说越是流利,侃侃而谈,不时引一句兵法,真有洞若观火,运筹帷幄之势。郑司楚听得心头越来越寒,有心想要反驳,可余成功滔滔不绝,根本没有住口的意思。宣鸣雷再也忍不住了,打断他道:“余帅,若邓帅不以为意,仍率水师全力攻来,那又如何?”

余成功冷笑道:“邓沧澜此人,爱兵如子,更号称不扰平民。眼下东平城里的平民,少说也有十多万,若他真个不念亲情,一意孤行,下书中还有一句,说明我军若是不得不退出东阳城,便要实施焦土战法,在城中纵火焚烧,与北虏玉石皆焚,他便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这话一出,申士图也摇了摇头道:“再造共和,为的是解民倒悬,岂能如此做法,余将军此言差矣。”

余成功说出这话,也觉自己这条计过分了。共和的信念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不论南北两方都以此为标榜,这种以平民为人质的做法,以前在文武校中都是要批倒批臭的。但他计议已定,脸上仍然声色不动,又向申士图行了一礼道:“申公,这等做法自然不能真个实施,只是给邓沧澜一个台阶下。若要他顾忌爱女性命,按兵不动,他表面上自然不会遵循,但有了这个借口,他便可以号令三军。”

郑司楚头上的汗都快要下来了。他也没想到余成功居然举一反三,想出这种主意来,见余成功顿了顿,也不管他是不是还有话要说,马上向申士图行了一礼道:“申公,古人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若依此而行,所得尚未可知,却要大失民心,还请申公三思。”

余成功见郑司楚说话,诸将有不少都默默点头,心想这小子的舌锋倒也锐利。但他主意已定,高声道:“郑将军,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计名谓香饵钓鱼,第一重饵是邓沧澜爱女,第二重饵是东阳城中平民。若邓沧澜仍然不为所动,依旧全军来犯,我军即使到了最为不利的情况,仍可昭告城民,说明北虏不以平民着想,我军迫于无奈,疏散城民后再纵火,同时全军撤回东平,也仍然绰有余裕。到那时,失了民心的,便是北虏了。”说到这儿,他又笑了笑道:“此计固是置诸死地而求生。说到底,实是当初我军未能及时救援符敦城,致有此处,否则也不必出此下策了。”

上一回郑司楚和宣鸣雷两人违背了他的将令,虽然因此余成功的夺取东阳城计划得以实现,但在余成功心里,总觉这两人太不听话。违命不遵,军中大忌,如果不是郑司楚和宣鸣雷这两个与申士图关系极近的将领,当时他就要翻脸,更何况年景顺是因为要救援郑司楚而战死,在余成功心里,对郑司楚实是有了三分恨意,这时他话中的意思已隐隐把矛头指向了郑司楚,似乎上次郑司楚和宣鸣雷若是依计而行前往符敦城,天水军也不会这么快就败北一样。郑司楚哪会听不出他的意思,可这话实在无从反驳。不管怎么说,自己和宣鸣雷确实违抗了将令,至于当时自己所率几千人增援了符敦城,是不是就真能保证符敦城不会陷落,现在谁也说不上来了。

余成功这软钉子着实厉害,见郑司楚和宣鸣雷都为之语塞,他心头少有地升起一股快意,心道:“你们这两个小子,别看是申太守的红人,终是我的下属。”他看向申士图,昂然道:“申公,末将之见便是如此。我再造共和军得道多助,三军用命,定能度过眼前难关。成功不才,亦愿为再造共和的大业肝脑涂地,粉骨碎身。”

余成功能做到五羊军区的军区长,自是有他的长处。他熟读兵法,加上相貌堂堂,辩才无碍,这时更说得慷慨激昂,诸将听了都血为之热。相形之下,郑司楚纵然现在名噪一时,终是个嘴上无毛的毛头小子,而且他提议的要弃刚得手的东阳城未免也太丧气,军中士气都将为之一沮,因此本来有点认同郑司楚的将领,这时不知不觉转向了余成功一方。即使是申士图,先前虽然不太相信余成功了,但听余成功说的这条计,其实也并没有否定郑司楚的弃东阳城之议,听上去却可进可退,而且每一步都有兵法佐证,不禁为之心折,心想:“余将军到底还是老辣。”待余成功最后表忠心时,他的头不由得点了两点。这一来,座上将领察颜观色,觉得余成功的计较果然更为完善稳妥,所以连申太守也首肯。

大势已去。

郑司楚想着,心里说不出的寒冷。平心而论,余成功的计策并非不可行,邓沧澜也的确可能因为爱女失陷而不敢轻举妄动,可是这样的做法实在太低级了,至少,东阳城民听得到时五羊军万一不敌,将会纵火焚城,更会恨五羊军入骨。上一次奇袭东阳城,自己不得不在城中放火,已然失去了不少民心,就算余成功说的焦土战法其实只是欺敌,但城民不会那么想,这些天来五羊军全力在城中营建临时房屋,安置难民的举动,在他们看来亦会是假仁假义。他在混入东阳城与裘一鸣接头时,听得那报国宣讲团的申公北在那儿对自己大肆抹黑,虽然尽是胡说八道,可很多人都信了他,觉得自己确是个无恶不作的无耻之徒。对这种煽动民心的釜底抽薪之计,郑司楚有切肤之痛,余成功的做法却是给北方一个最好的借口,即使眼下能解除燃眉之急,长此以往,定然要自食其果。可是看着申士图深表赞同的模样,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可就算明白这一点,他仍然想再说几句,只是申士图已道:“余将军所言确是上上之策,只是增援天水军,必要选派能征惯战的要将,不知余将军可有人选?”

余成功听得申士图赞同自己,更是得意。本待说调高鹤翎和叶子莱前来,但转念想到叶子莱虽然也名列七天将,份量到底尚嫌不足,而高鹤翎长于防守,增援天水却是要进攻,算来算去,增援军的主将还是郑司楚最为适合。他躬身行了一礼道:“禀申公,依末将之见,郑司楚将军少年英俊,英勇无敌,足可担此重任。另外,北军在天水亦有一支水军协助,宣鸣雷将军足以匹敌。”

上一回他派往天水省的就是郑司楚和宣鸣雷,这一回仍是这两人。申士图听他举荐郑宣两个,点了点头道:“不错,两位将军确是不二人选。”心里却忖道:“余成功倒不小气。可惜了他那个外甥,原来也如此忠勇,若不战死,亦堪当大用。”

申士图这般拍案定论,便是采纳了余成功的建议。众将见郑司楚头一回吃了个瘪,然而余成功仍然举荐他当增援军首将,心想郑司楚是再造共和十一长老次席郑昭的儿子,宣鸣雷更是申士图的快婿,都是己方最受看重的后起之秀,现在这样倒是两全其美,便纷纷赞同。郑司楚和宣鸣雷也站了起来,高声道:“遵命。”

这会议开过,接下来便要去准备实行了。郑司楚正待离去,一个申士图的护兵过来道:“郑将军,请留步,申公有请。”

郑司楚心头雪亮,明白申士图没采纳自己的建议,现在只怕要安抚自己几句。他虽然不甚同意余成功的计划,但也没那么小气,便随着那护兵进了后院。一到申士图的书房,护兵在门外轻声道:“申公,郑将军到。”

申士图在屋里一听得,便开门迎了出来道:“司楚,快进来。”

郑司楚见他脸上已没有先前的不安,行了一礼道:“申伯伯。”

申士图道:“司楚,坐吧坐吧,喝茶。”他已倒了一杯茶递过来,郑司楚刚接到手中,申士图已道:“司楚,方才我采纳了余将军的建议,你可别往心里去。”

郑司楚道:“申伯伯放心,末将身为军人,自当令行禁止。而且余帅百战之将,这计划也并非没有道理。”

申士图见他并无芥蒂,心中宽了些,低声道:“是啊。我想要守住东阳城也很难,只是现在这时候,实在不可轻易弃城,否则士气要受极大影响。”

这一点郑司楚其实也已考虑到了。符敦城失陷的消息传出去,定会使得人心惶惶,但夺下东阳城也可以抵消这种不利影响。只是这么一来,五羊军要遭受更大的损失,在郑司楚看来,士气仍然可以鼓舞,可战死的士兵却活不过来了。他沉吟了一下,鼓足了勇气道:“申伯伯,有一点末将仍不敢苟同余帅。古人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如果以东阳城民为质,就算守住东阳城也只能是权宜之计,长远看来还是得不偿失。”

申士图点了点头道:“这一点我也觉得有点不妥,还需再作斟酌。”

郑司楚最担心的就是申士图看不到这一点,没想到他在这方面却赞同自己,不禁有点意外的欣慰。他道:“申伯伯,我上一回潜入东阳城,正值大统制派来了一支报国宣讲团。这些人都是些艺人,信口雌黄,肆意抹黑我方,但很能蛊惑人心。虽然这些人手无缚鸡之力,却实是抵得雄兵数万,若依余帅之计,岂不是又为这些人增添口实?”

申士图在五羊城为官已久,在争取民心上,他比郑司楚更为谙熟。他又点了点头:“你说得极是。我听过禀报,这群人到处搬弄口舌,把我再造共和说成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不过你放心,不会任由他们这样下去的。”

郑司楚吃了一惊,急道:“申伯伯,也千万不能行使刺杀之策。这些人只是艺人,若杀了他们,更会让人觉得他们说得没错了,我方反而越发被动。”

申士图笑道:“自然,不会杀他们的。大统制派这些人到处流窜,其实也正是盼着激怒我,杀他们泄愤,我是不会上他当的。”他说着,又道:“司楚,你父亲马上就又要过来了,为的正是这件事。你就全力增援天水,不必多虑。”

郑司楚点点头道:“是,末将遵命。”本来话说到这儿也该告辞了,但他还有句话不吐不快,站起来行了一礼道:“申伯伯,还有件事请您务必要考虑。”

“什么?”

“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东阳城想要坚守实是难上加难。与其付出极大伤亡坚守,依末将之见,一旦情形危急,还是退守东平更为上策,不必株守城中坐以待毙。申伯伯,上回我从北军那里拿来的那种火龙出水极利水阵固守,定要大力仿制。”

郑司楚夺到了两个火龙出水的样品,但当时没能攻下北军阵地,所以发射架没能夺得。而北军退走后,将发射架全部烧毁,因此陈虚心正在率人加紧研制。申士图道:“放心吧,你别不信你姨父。倒是反攻符敦,极是吃重,你有信心么?”

郑司楚沉默了片刻,小声道:“申伯伯,末将不敢夸口,想反攻符敦,只怕很难。”

申士图本以为郑司楚会说定不辱命之类,见他也不敢说大话,不由怔了怔,喃喃道:“这么难么?”

郑司楚点了点头:“北军这次是集中力量猛攻天水,他们的意图很明白,就是想从天水省打开缺口,然后再东征之江省。现在他们立足已稳,而且大江也被他们控制了,想反攻符敦城,希望微乎其微。”

申士图本想若能复夺符敦,局面仍能扭转,没想到郑司楚说得这么难。一旦北军从天水省东征,之江岂不陷入前后受敌的绝境?他急道:“那,难道就没有回天之力了?”

郑司楚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申伯伯,我见战报上说,天水军仍有一战之力,虽然失去了据点,但化整为零避入山中,北军这个时候也不敢大模大样东征的。所以只要天水军未尝覆灭,他们就不敢东征。我军现在应该全力支持天水军,让天水省形成对峙之势。好在我方后防尚稳,边上数省虽然派不出多少援军,但后勤支援应该不成问题。乔将军只消扼守险要,再见机行事,未必就没有把握。只是,”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只是这样一来,更吃重的是宣兄。”

申士图道:“鸣雷不成么?”

“宣兄是当世少有的将才,只是符敦城的水军是他的同门傅雁书率领。宣兄与他互相知根知底,而且宣兄在他手中吃过好几次亏,有他在,恐旧难以得手。”

虽然申士图对宣鸣雷这个女婿不是太满意,但宣鸣雷的能力他也一清二楚,特别是这一次攻打东阳,若非宣鸣雷一军及时回援,杀开一条血路,郑司楚最终也会被困死在东阳城里。一听宣鸣雷可能遭到危险,他急道:“那怎么办?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郑司楚皱了皱眉道:“现在末将尚无良策,不过已有点眉目。”

“是什么?”

“调虎离山。”

第二章 调虎离山

五羊军肯定会来增援天水,这一点胡继棠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这些天他一面加紧整修符敦城,一面派斥候四处探索天水军下落,准备斩草除根。东阳城的陷落,对北军的军心影响亦不可谓不剧。天水用兵如此顺利,没想到五羊军却夺到了大江北岸的据点,北军中很多从东北方来的部队,特别是之江战区部队更是不安。现在之江全省几乎全部落入南军手中,这些部队担心家属遭难,因此士气低落。

这是胡继棠现在最为头痛的事了。这一天是二月二十日,天水省向有“天无三日晴”之说,但这一天却是少有的阳光明媚之日。胡继棠带着一些亲随将领来到城西南一座名谓滴翠的小山上设了个便宴,好让这些刚从大战中过来的将领换换心情。作为此战中功劳极大的水军统领,傅雁书也接到了邀请。

他把水军之事向副将交待过后,便赶往滴翠山。滴翠山虽小,因为就在符敦城外,过去一直是城民春日踏青的好所在。山上有座太乙总玄观,据说是法统七十二洞天之一。符敦城昔年的法统势力很大,城周围就有太乙总玄、太玄司真、宝玄洞真三处洞天,极盛时每处洞天都有清修的法统不下百人,称三玄洞天。但时光荏苒,现在这三玄洞天唯有太乙总玄观尚存旧观,另两处都已破落了。

胡继棠的便宴便设在太乙总玄观前的广场上。太乙总玄观俗称青羊宫,因为当初观中有个镇观之宝,是一座数万斤的青铜羊,传说那是法统的至高神老君最初的座骑,但后来毁于战火,只是青羊宫的名字仍然留了下来。

青羊宫每年二月十五,都有一次庙会。和平时期,符敦城的城民全都蜂涌而至。只是今年因为战事,庙会也停了。傅雁书到了青羊宫外,将战马交给胡继棠的亲兵,有人引着他进去。他还没来过青羊宫,沿石阶而上,见山腰楼阁高峻,隐在连片树影之中,亦不由赞叹。

一到广场前,只见数十张桌椅已列了一圈,胡继棠正与几个将领在闲聊。傅雁书上前见礼,胡继棠见他过来,站起来还礼道:“傅将军请坐。”

胡继棠是共和国五上将中目前还在任的唯一一个了。坐在他边上的是翟式秋、戴诚孝和耿恭三员下将军。这三人都是宿将,戴耿两人更是跟随他多年的旧部,傅雁书因此战之功,依大统制擢贤令升为都尉,军衔仅在下将军之下,位次也在胡继棠边上。现在的北军全军中,都尉共有五十余人,一般军官升到都尉都要四十出头了,傅雁书以二十多岁的年纪成为都尉,亦是少有的事。他一坐下,边上一个中年将领招呼道:“傅雁书将军么?真是年少英俊。”

此人乃是昌都军统领徐鸿渐,军衔也是都尉。傅雁书不敢怠慢,忙还了一礼道:“徐将军好,小将不敢。”

徐鸿渐笑道:“傅将军不必过谦。老弟你少年有为,真不愧为邓帅高足。”

攻下符敦城,徐鸿渐一部搭乘的便是傅雁书的座舰,当时傅雁书率军猛攻,势如破竹,徐鸿渐看得清楚,因此这话说得甚是诚恳。傅雁书见他谦和,忙道:“徐将军乃是前辈,如此客气,让小将如何当得。”

徐鸿渐道:“如何当不得!傅将军,我也算看过了不少军中少年英雄,但英风凛然,又谦而有礼的,非老弟莫属。”他心想昌都军中少年英雄确有不少,自己新提拔的副将王离亦是一时俊彦,但英锐之气可与傅雁书匹敌,说到谦和,王离却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傅雁书被他夸赞,也越发客气,忙道:“徐将军谬赞。徐将军当日一马当先,小将极为心折。对了,当时尝见徐将军麾下有位副将极是了得,今天没来么?”

徐鸿渐道:“我有两个副将,不知傅将军说的是哪个?”

“背后有一面大弓那位。那位将军的弓术,实是令人叹为观止,小将望尘莫及。”

徐鸿渐知他说的是王离,笑道:“你说的是王离啊。他本是冲锋弓队的百户,所以弓术确有过人之处。不过今天他在军中有事,未能前来赴会。”

那天攻城,王离冲在最先,弓马枪术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傅雁书虽然人在战舰之上,见到这员将领冲锋陷阵,当者披靡,心中大为赞叹。只是徐鸿渐说什么他军中有事,更重要的原因是王离军衔尚不足参加这种胡上将军的便宴吧。傅雁书客气了两句,便与徐鸿渐闲聊。徐鸿渐这人虽然在军中已久,却也很有士人之风,谈吐风雅,两人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憾。

他们说了一阵,与会的将领陆续也到了。这一战集中了北军各部的精英,到会的也是各个军区援军的头面人物,至少也是校尉。这时又上来了五个将领,看身上的标志只是翼尉。这五人过来向胡继棠见礼,极是恭敬,胡继棠对这五人亦大为客气,温言让他们入座。傅雁书不识得这五人,有点诧异,心道:“这些人是哪一部的?难道一军统领仅是翼尉衔么?”

共和国五大军区,两个已属南方。除了北军的三大军区,各个省也有些驻军,那些驻军虽然实力不强,仅仅作为驻防之用,但也有抽调来的。傅雁书想着这五人大概是从哪几个省调来的援军,只是那五将身形雄壮,一看便不是庸手。徐鸿渐已小声道:“傅将军,你不认得这铁阵营人物吧?”

傅雁书一怔,小声道:“他们是铁阵营?”

铁阵营是胡继棠的亲属部队。昔年昌都军毕炜的亲属部队便是冲锋弓队,现在就隶属于徐鸿渐,铁阵营就是胡继棠一手带领的亲兵队,怪不得这五个翼尉也能与会。徐鸿渐道:“是啊,领头的那人名叫丘峰。铁阵营本来有十辅尉之号,现在那十辅尉已战死了一半,剩下一半都已晋升了一级,便称五翼尉了。别看他们军衔不高,每一个若离开铁阵营,少说也是个校尉。”

傅雁书暗暗点头。原来是铁阵营人物,那也难怪胡继棠对他们亦如此客气了。他虽然没有和铁阵营接触过,但铁阵营的名声他也听闻已久,看来名下无虚。

天下英雄,真是数不胜数。傅雁书想着,脑梅中却不禁想到了宣鸣雷。对这个与自己并不如何投缘的同门,傅雁书其实也颇为钦佩。宣鸣雷的能力极强,并不比自己逊色,如果一直在师尊身边,有自己和宣鸣雷相助,师尊所率的水军仍是天下第一。可现在宣鸣雷却成了敌人,而且是最为危险的敌人,他心头实是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此时客人已然到齐,伙夫开始上菜了。胡继棠对口腹之欲并不是太讲究,不过天水省物产甚丰,美食也有不少,南九北十一十九省中,天水省的美食排得上第三,可与广阳之江两省鼎足,上来的菜亦滋味甚好。菜尚是余事,端上来的美酒却很不寻常,有梨花香味,乃是符敦名产梨花春,据说是摘梨花配合五谷酿成。胡继棠今天的便宴纯是让众将换换心情,因此席上绝口不谈军事,只是说些异闻。胡继棠的来历有点隐密,中年为军,几乎一夜成名,谁也不知他前半生干了些什么,但听他说起来头头是道,天南海北几乎无一不晚,众将心想胡上将军去过的地方倒也真个不少。

这一场便宴结束时,天色也不早了。众将各自回去,傅雁书也正要带马踏上回程,一边徐鸿渐已过来道:“傅将军,你这就回去么?”

傅雁书行了一礼道:“是。徐将军也要回营了吧?”

“是。傅将军,并马同行吧,也好解解回程的闷气。”

两人走出青羊宫,天色已近黄昏。回头望去,一轮落日已有一半没入苍莽乱山,而东北面则是符敦城。虽然刚经过一场血战,符敦城里已残破了许多,但看上去仍是房屋鳞次栉比,时有炊烟升起。徐鸿渐看着城中道:“傅将军,你看,那最高的便是望江阁吧。”

望江阁在符敦城的城南,俯瞰押龙河,在城中算是最高的建筑,但他们站在滴翠山上,看过去望江阁也小若玩具。傅雁书道:“是啊。”

徐鸿渐叹道:“在地中见望江阁巍峨壮丽,滴翠山不过是座排不上号的小山,但一上滴翠山,望江阁却显得如此小巧。人力之伟,终比不过天地。”

傅雁书听他话中颇有感慨,也道:“是啊。人生一世,对天地来说亦不过是一瞬而已。”

徐鸿渐看了看他,笑道:“傅将军读过不少书吧?”

傅雁书受邓沧澜教诲,邓沧澜为将便有“手不释卷”之称,他平时有空亦常常读书。听徐鸿渐问起,他忙道:“不敢,不过略有涉猎。”

“军人虽然常说诗书无用,但人若无学,眼界胸怀终不能宽。傅将军少年英杰,又饱读诗书,前程实不可限量。唉,我这等老朽,终是再无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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