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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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司楚险些要笑出来。严四保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自己实在多心了。不过严四保眼里,两个儿子都是心头肉,一个因为会吹笛子被林先生看重,另一个却只能做做打杂的,这种酒席也吃不上,实在有点不忍,所以才想出这么个主意。反正青柳青杨长相相像,又是刚来没几天的,都是哑巴,没人会注意到不同。

见郑司楚又点了点头,严四保这才笑逐颜开,说道:“我知道你和青柳都是孝顺孩子。走吧,别耽搁了。”

多耽搁一阵,严青柳就吃不上好菜了吧。郑司楚想着,跟着严四保回屋。严四保却是跟做贼一样,看四周无人,推开门道:“青柳。”

屋里,严青柳应声出来,严四保道:“青柳,快和你哥换身衣服,你哥要睡了,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严青柳看了看郑司楚,郑司楚已把外面的衣服脱了下来递给他。严四保家境贫寒,难得吃酒席,这种小便宜无关紧要,严四保要占就占吧。他和严青柳换好了衣服,严四保见两人几乎一般无二,自己能看出来,旁人却定看不出,反正严青柳也不会说话。他急着回席上继续开吃,便小声道:“青杨,你就歇着吧,让弟弟代你去吃。”

待严四保带着严青柳一走,郑司楚躺到铺上,抱着头默默地盘算。来到林宅,已是第三天了,这三天里一直没能和裘一鸣接上头。这裘一鸣是他在军中挑选出来的精细之人,而且小时在东平住过,会说东平方言,照理他潜入东平城不会漏出破绽。只是他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什么紧要军情吗?

在暗中,他静静地想着。用间之道,兵法中说了不少,但他还是第一次在实战中用间。

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裘一鸣本来属于生间,但也有成为死间的决心。可是老师给自己的那本《兵法心得》中却对用间有不同的说法,说防间甚于用间。因为用间变化太多,难以预料,而且很可能被敌方反间。一想到反间,他就想起了年景顺。父亲说过,留下年景顺,将来可能会让他充当反间。不过,邓帅后来一直不和他联系,显然邓帅对年景顺亦不完全相信,这反间也很难用。裘一鸣有没有可能失了风,被反间了?

他睁大了眼。虽然有这种可能,但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光。裘一鸣虽然在东平城长大,但他在五羊城的时候更多。而且他对五羊城忠贞不二,当初他和年景顺受余成功之命,为选拔一个靠得住、又有本事的人担任细作,自己和年景顺曾亲身设计测试。最初选出的五人中,另四人都没能过关,只有这裘一鸣绝无二心,而且他又是当初申士图的侍卫长飞铁的师弟。这个人应该相信,《兵法心得》中用间一道也说,疑间不用,一旦用了,就要绝对信任他。郑司楚也相信自己并没有看错,裘一鸣不可能被收买,那么只有可能他很难与自己接上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正想着,耳畔突然传来细细的脚步声。郑司楚心头一凛,人却没有动。

大概是林宅的哪个下人吧。林宅是大户人家,佣人不下几十个,这儿又是下人所住的偏院,哪个人偷懒回来歇息,也不足为怪。他静躺着不动,却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这里没人。明夷,到底是什么事?”

虽然来了没几天,但郑司楚已把林宅上下人等全都记熟了,他不记得有哪个叫“明夷”的佣人。却听另一个道:“不用多说,邓帅有密令,严查此处。”

邓帅发下的密令!虽然那人只是简单说了一句,但仅仅“密令”两个字已让郑司楚吓出了一身冷汗。

林先生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他不属军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只是一个寻常富户罢了。邓帅为什么要严查林宅?难道,邓帅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他皱起了眉头。此番渡江,郑司楚自信神不知鬼不觉。有严四保做掩护,又有姨父的面具,他怎么都不信自己会漏出破绽。难道北军已经发现裘一鸣了?想来也只剩这一种可能。邓帅没有对裘一鸣下手,是为了从他身上顺藤摸瓜,找出与他接头之人,这正是用间五道中的因间之法!在黑暗中,郑司楚已在暗叫侥幸。真是天可怜见,自己因为吃不下东西,居然听到了这等事。只是裘一鸣却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只怕还盼着早点和自己接上头。

该怎么通知裘一鸣?这是郑司楚第一个念头,但马上明白这样做是下下策。裘一鸣如果已暴露身份,那自己亦是万分危险。现在上上策就是立刻放弃这计划,马上渡江回东平城去。可是这么一来,裘一鸣势必要任人宰割,郑司楚实在不忍心。

裘一鸣非常相信自己,自己也跟他说过,一定能让他平安回来。可事实上,上一回与他接头的人已然失了风,其实自己早就料到,邓帅绝非那么轻易能对付的。究竟要怎么顺利把裘一鸣带回去?

刚才听到的这一句话在郑司楚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而陆明夷的心中也在忐忑不安。邓帅这道密令来得如此突然,让他也有点措手不及。

怪不得让我前来保护邓小姐,看来邓帅早有预料。他想着。战争无所不用其极,但陆明夷向来觉得,战争就是战争,不应该殃及无辜。在战场上,为了取胜,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假如要对平民百姓下手,那就已经失去了一个武人的尊严。可就算自己这么想,敌人也不会认同自己。

战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他想着,眼里也透出一丝寒意。方才与齐亮四处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异样,但自己不曾发现却不见得敌人就没有行动,也许他们已经渗入林宅,随时都要准备下手,所以万万不能大意。

身后,门开了,林先生走了出来。他是听一个仆人传说,说护送邓小姐前来的陆将军有话要说,还不知道陆明夷想说什么。一出门,见陆明夷站在屋檐下,地上雪已积了半寸厚,他道:“啊呀,陆将军,怎么不进屋里歇息?外面可冷。”

陆明夷的衣着并不厚,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寒冷。见林先生出来,他上前行了一礼,小声道:“林先生,末将陆明夷。”

林先生只听仆人说是位陆将军,还不知他的名字,见陆明夷年纪甚轻,忖道:这陆将军小小年纪,已是辅尉,当真了不起。他道:“陆将军,有什么事吗?”

陆明夷从虚掩的门缝里看了一眼,小声道:“酒宴还有多久?”

林先生沉吟了一下道:“还有一阵吧。陆将军,怎么?”

宴席上酒兴正浓,人们都在谈论。陆明夷犹豫了一下道:“林先生,方才我得到邓帅密令,有人想要劫持邓小姐。”

林先生大吃一惊,叫道:“什么?是谁?”

“尚不清楚,但他们一定要以此来要挟邓帅。”

劫持邓小姐,自然是想以她为人质要挟邓帅。林先生皱了皱眉:“是南方叛军?”

陆明夷心中,实是并不希望南军会做出这种事来。南军能一举击败邓帅,陆明夷对他们不禁看高了一线。那个定下奇计的郑司楚听说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声名却已经直追薛庭轩,在陆明夷的心底,平生大敌已增加了一个郑司楚。如果是郑司楚设计劫持邓小姐,那这个人的形象就在自己心中一落千丈,陆明夷会更加羞愧自己竟把这种无耻小人当成至敌,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这是郑司楚的主意。

郑司楚,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他想着,只是道:“现在尚未得知,林先生,请你千万要注意,不要让邓小姐落单,尽快结束酒宴。”

现在宴席上才吃了一半,还有不少菜未曾上来,这时候草草收场,对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实是大不恭敬。林先生想了想道:“好的。要不,陆将军,您也入席吧,这样正好有个照应。”

陆明夷想了想道:“不,我还是不进去了,在外面守着吧。”

林先生心道:邓小姐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担待不起,上回邓小姐来的时候就出过一次事,好在那次有惊无险,虽然损了艘船,邓小姐却安然无恙,事后邓帅也没有怪罪自己。可万一这一次再出事,那邓帅再大度,也不会对自己客气了。他最希望陆明夷能进去守在邓小姐身边,见他不肯,有点着急道:“陆将军”陆明夷却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林先生,你不必多虑,就照原样,一切有我担当。”

对林先生交代过了,陆明夷转身又对几个属下交代了几句。表面上不能守得太过严密,以防那些人不敢有所动作,又不能玩忽职守,让邓小姐出乱子。若不是陆明夷平时甚得下属之心,那些士卒只怕要着恼。

分派停当,齐亮过来道:“明夷,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明夷道:“什么?”

“明夷,我们就守在邓小姐边上,不是更安全吗?”

如果守在邓小姐边上,固然可以安全许多,但陆明夷担心的其实是那些人看到自己不敢下手。只要能用,就算邓帅之女,也可以一用,对陆明夷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何况,他实在不愿进厅堂与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坐在一起。他笑了笑道:“这些下手之人到底是什么面目,连邓帅也不曾查清,所以抓到一个活口,亦是至关重要。”

齐亮恍然大悟,已知陆明夷其实是想引那些人动手。他觉得陆明夷现在这么做实在太过行险,只怕会得不偿失。可是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这个好友年纪比自己小,现在已是冲锋弓队总队长,也越来越有主见,他定下的主意,自己是根本无法说动的。

此时有个仆佣托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过来,这蒸笼着实不小,这人托得也甚是吃力。到了门口,陆明夷道:“这是什么?”

那仆佣侧过头道:“是刚蒸得的乳猪。”

这乳猪是之江省的一道名菜,只有很隆重的酒宴才会上,是把乳猪褪毛洗净,先用滚油浇熟,然后再上笼蒸,这样脆嫩甘香,极是美味。大厅里排了三桌酒宴,这乳猪是主菜,也一定是三口。林先生听得外面的声音,迎了出来道:“总算来了,阿七,怎么就你一个人上菜?”

乳猪蒸起来相当麻烦,只怕现在才好。林先生本来就等得有点急,三口乳猪一块儿上来,起码也得两个人抬,这回阿七却是一个人托来的,若是路上倒翻了,岂非大为扫兴?好在没出事,他也没去埋怨,只是道:“阿七,快点上吧。”

阿七道:“是。”他托着这般大一个蒸笼,仍是走得稳稳当当,一开门,外面的寒风带着雪风都飘了进去,有一些都沾到了蒸笼上。齐亮闻到了传来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有钱人真会享受。明夷,这人力气倒也不小。”

每口乳猪大概也就十来斤重,三口不到四十斤,加上蒸笼的份量,甚实也不过六七十斤罢了。陆明夷正想说这阿七力气虽然不算小,不过这点力气齐亮也有,不算什么。但他一看到雪地,却是一怔。齐亮见陆明夷看着地上的脚印出神,不知他在想什么,小声道:“明夷,怎么了?”

“脚印有点深啊。”

地上雪已积了不少,阿七走进去时,地上留下一串脚印。陆明夷见他踩下的脚印竟是深得异乎寻常,心头便有点隐隐的不安。

乳猪不该这么重啊

猛然间,他想到了方才雪花飘到蒸笼上的情景。照理,这蒸笼刚下锅,烫得手都碰不上,所以阿七手上还载着厚厚的大手套,可是雪花飘上蒸笼后,却并没有立刻化掉。

这蒸笼有问题!陆明夷心头一凛,猛地转过身,一把推开了门。

门被推开的时候,那仆佣阿七正在揭开蒸笼盖。东平城的香蒸乳猪是道名菜,就算长居之江省的人也不常吃得到,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陆明夷一推开门,倒把他们吓了一大跳,见这军官猛然进来,有些不晓事的还在想:“怎么,乳猪的香味把这当兵的馋虫都勾动了?”

蒸笼盖打开了,里面冒出了一大团雾汽,几乎就在一瞬间就把大厅都充满了。刚蒸得的菜揭盖后有蒸汽冒出,那也是常事,但看到蒸汽竟会如此之多,陆明夷心已是猛地沉了下去。

大意了!

陆明夷几乎要吐出血来。也许是平定夜摩千风的顺利,让自己也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小看了天下英雄。这几人肯定是要对邓小姐下手的人,而且他们已经抢到了先手。陆明夷在一瞬间已是洞若观火,厉声喝道:“坐在原位不要动!”人已一个箭步抢了过去。

第十四章 各展其能

无论如何,都要守住邓小姐!但陆明夷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些人谋定而后动,肯定已有一套完备的方案,只怕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把邓小姐抢走。陆明亮急得眼中都快有火星喷出,双手在肩后一探,一把拔出了两枝短枪。

因为是在步下,长枪使用不便,陆明夷带着的是两把四尺短枪。他身形如电,一下冲入了雾汽中,心里只是在叫着:“快!再快一点!”

当雾汽突然腾起来时,座中的人一时间都没有觉得奇怪。就算林先生,亦只是想着:“这热汽怎么还这么多?”耳边却听得陆明夷的喝声,一时间也听不清他在喊什么,雾汽中却见有个人猛地从蒸笼中窜了过来。

蒸笼里居然有个人!林先生吓了一大跳,他刚想喝斥,这人手一扬,一掌推在他的肩头。林先生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量涌来,一个踉跄,登时被推到了一边,那人已冲到了邓小姐身边。

邓小姐显然也极是意外,她微微一皱眉,正待站起来,但从蒸笼里出来之人动作极快,一掌压向她的肩头,邓小姐就算练过武功也挡不住,何况她只是个纤弱少女,只觉如一座山压上来,哪里挡得住?一下又压回椅子里,这人左手一场,袖中飞出了一根黑色细索,一下将邓小姐连人带椅子缚了一圈。

他的动作快极,邓小姐被他一下缚住,毫无还手之力,此时那人将手中细索向上一抛,喝道:“快走!”

他们此番出动,共有四人,阿七与他在下攻击,另有两人早已潜伏在屋顶。今日天公作美,大雪纷飞,屋顶那两人已伏了大半日,身上早被积雪盖住,根本没人发现,只等他将黑索抛上,那两人便可将邓小姐凭空擒走。他刚一举手,边上忽地有人喝道:“住手!”

一阵厉风袭来,正打向他的手腕。这人见来者出手甚快,不由微微一惊。这厅堂中尽是些文士艺人,他却没想到竟然还能有人会拦阻自己,左手一挡,右手仍是将黑索向上一抛。这黑索上装着一个小小铁抓,直直飞上,一下插在了屋顶,几乎同时,屋顶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一只手探下来,一把抓住了铁抓,便向上提去,而那人正打中他的手腕上,却是一支铁笛。

铁笛也有被当成随身兵器所用的,一打中这人的手腕,便是“当”一声响,发出的却是金属的声音。这人腕上套着一个铁管,便是收藏黑索之用,铁笛正打在铁管上,两人都觉手臂为之一麻。这人心道:“这家伙力气倒是不小。”不过这仅是一个小意外而已,他抛出黑索,右手便顺势过来一把抓住了那支铁笛,人已疾转半圈,一足猛地向后蹬去。

拦阻他的,正是程迪文。程迪文虽然离开军队已久,但当初在军中练就的本领还没扔光,一见邓小姐竟然遭擒,情急之下,抄出铁笛便来下手,在他心中只觉自己只消一出手,那人定然不敌,谁知那人却连缓都不缓,一把抓住铁笛,一脚反踢。这一脚力量极大,程迪文躲闪不及,被他踢得浑身一震,腿骨都似要被踢断,人倒退了两步,喝道:“来人!快来人!”

阿七见程迪文出手拦阻,只道他本领甚高,已从怀里摸出一柄短刀,一个箭步扑了过去,只待一刀将程迪文捅死,哪如同伴一脚就把程迪文踢开,他一刀反倒搠了个空。阿七也没时间多管程迪文,一把抓住了邓小姐的椅子,喝道:“走吧!”两人同时奋力一跃,这黑索坚韧之极,虽然带着三个人一张椅子,但屋顶两人力量甚大,仍是行有余力,椅子一下便被提到了半空中。

林先生的宅院很是轩敞,堂屋的屋顶足有两丈来高,此时椅子已有离地丈许,再过片刻就要提到屋顶。程迪文被那人一脚踢得翻倒在地,见邓小姐被凭空擒走,心知凭自己本事是拦不住了,急得快要吐血,却听得一声怒喝,却是陆明夷一跃而起,举枪向那黑索扫去。

屋中蒸汽腾腾,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但陆明夷有过目不忘之能,每个人的方位都记得清清楚楚,冲进屋里只不过稍缓了片刻。但就是这片刻间,邓小姐已被捕走,底下蒸汽虽浓,快到屋顶便淡了,他看不到邓小姐椅下的两人,但邓小姐却看得清清楚楚,心道:“这些人本领真个不小。”情急之下,猛地冲上了桌子,一跃而起,右手短枪横扫向黑索。

这黑索极为坚韧,但陆明夷看得极准,恰是短枪的锋刃处扫向黑索。阿七见这小军官如此了得,心下一横,手松开了椅脚,双手一把抓住了陆明夷的枪柄。他们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只消计策得逞,自己的性命在所不惜,阿七也根本没顾虑自己,陆明夷力量虽大,但枪上坠着一个人,哪里还扫得动,被阿七一带,人也掉了下来。

完了!

陆明夷的心刹时便凉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但这最后的机会也失去了。他右手枪被阿七抓住,变招快极,左手枪已翻了过来,正砸在阿七肩头,这一招神鬼莫测,阿七虽然精擅步下击刺之术,却也挡不了,枪共有两三斤重,陆明夷出手又稳又狠,他肩骨立被打得粉碎,惨呼一声,松开了陆明夷的右手枪,人摔倒在地,只是被他一阻,陆明夷上冲之势已尽,自己也落了下来。就在这一瞬,邓小姐被提出了屋顶。

这些人居然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也要擒住邓小姐!陆明夷心中已是暗暗生寒,一夫搏命,万夫莫敌,这话平时也听得多了,但真正要不顾性命,却也很少有人能做得到。眼前这敌人竟然真的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陆明夷本来自恃本领高强,敌人定不会是自己对手,可就算敌人斗不过自己,最终自己还是失了先机。

阿七被打翻在地,程迪文已抢上前去,一脚踏在他前心。这些人暴起发难,直如鬼魅般将邓小姐擒走,他见冲过来这人正是先前护送邓小姐的陆明夷,叫道:“陆将军,怎么办?”

陆明夷道:“程主簿,你放心。”话虽这么说,心中亦是茫然之极。邓小姐突然受袭遭擒,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他现在才知道天下之大,奇才异能之士实非自己所能想象,自己实是太过轻敌了。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他转身便向外冲了出去。林先生的宅第如此高大,谁也没本事一跃冲上屋顶,要是搬梯子过来,那些人早就逃得不见影踪了。他一冲出门,齐亮已迎上来道:“明夷,怎么办?”

屋中的变化来得太过突然,直到现在雾气也没散尽。陆明夷道:“阿亮,你跟我去追!”

齐亮知道两个人带着邓小姐上了屋顶,追上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但现在已没别的办法,他心底暗暗叫苦,忖道:“这回可真是糟了,明夷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他们奉命保护邓小姐,本来想着不会有什么大事,谁知怕什么来什么,邓小姐一出事,邓帅震怒之下,陆明夷定然罪责难逃。只是陆明夷看上去仍是镇定自若,他心里亦是一定。

陆明夷到了院中,马上便冲到了院角。他虽是第一次来林先生宅中,先前却已将这院子查探得清清楚楚。院中种了好几株大树,院角有一株离院墙极近,他将双枪插回背上,将身一跃,抓住了一根树枝,翻身上了院墙。这院墙上也已积满了雪,但他跳上去仍是稳稳当当,虽然从院墙过去可以走上屋顶,但院墙比屋顶要低不少。他刚跳上院墙,已见几个人影从正厅屋顶冲过,冲向偏院。虽然他反应极快,可还是慢了一步,陆明夷见这些人在屋顶亦是如履平地,自己就算上了屋顶也肯定追不上,心中更是惊慌,忖道:“难道真没办法了?”

他心中正慌,忽然听得前面传来几声交手之声。陆明夷一怔,心道:“援兵到了?”他本已万念俱灰,此时已生了一线希望,精神一振,快步向前跑去。哪知刚跑了两步,毕竟不惯这般轻身纵跃,脚下一滑,一下从院墙上摔了下来。齐亮此时也已过来,见陆明夷摔下来,连忙过去,但不待他扶,陆明夷已翻身站起,喝道:“阿亮,托我上前!”

院墙有一人多高,齐亮也没本事一跃而上,但要托起陆明夷却还不在话下。他将双手向后一并,叫道:“来吧!”陆明夷也顾不得站稳,马上又一跃而起,正跳到齐亮手上,齐亮双手猛地一托,陆明夷借这势头又跳上了院墙。只是这般一阻,方才的金铁之声又听不到了,正厅屋顶上只留下一串脚印。他摔下来一次,不敢再过于大意,小心地向前走去,双手抓住正厅屋角,翻身上去,却见屋顶自雪中,有几行向西北而去,西北面大约二三十步外,有几个人影正缠作一团,看样子,正在交手。

真有援军?他怔了怔。显然有人拦住了那些刺客,可看样子来的只是一个人。他不知道这个意外的援手究竟是谁,快步沿着脚印而去,心中只是不住地默念:“无论如何,都要顶住!”

拦住那些人的,正是郑司楚。先前陆明夷和齐亮过来查看时,他只听到一句话,只道陆明夷要对付的是裘一鸣。裘一鸣得到的情报肯定至关重要,绝对不能失风,郑司楚思前想后,亦想不出一个通知裘一鸣的办法来。今天林府宴客,裘一鸣应该没有机会堂而皇之地进来。如果他见势不对,放弃了今天的接头之机倒还好,就怕裘一鸣自恃有纵跃之能,急于求成,暗中潜入林宅来与自己接头。裘一鸣现在又不知道自己是以严青杨的身份躲在林宅,自己若不露面,北军见此情形,定然猜到自己就在宅中。林宅里仆佣虽多,如果他们一个个排查,自己也要插翅难逃。

看来,只能铤而走险了。

躺在床上,郑司楚想了半天,最后终于打定了主意。自己不露面,最多只是躲过燃眉之急,却是后患无穷。事已至此,也只能将错就错,赌一下运气。好在父亲说过,接应早已安排好,随时可以出发。

他拿定了主意,却也只能听到大雪落下之声,怎么都听不到有异样。天越来越暗,他等得亦是越来越心焦,正在焦躁不安之时,忽然听得边上屋顶传来“喀”一声响。郑司楚皱了皱眉,心道:“裘一鸣这般不当心?”

裘一鸣的小巧腾挪本事非常好,据说不下于他的师兄,只怕太不小心才弄出声响来。他一听得这声音,便再也坐不住了,翻身起来,打开了后窗。郑司楚心思细密,外面白雪皑皑,他生怕留下脚印被人看破,因此从后窗出去。边上的偏院里,那些乐班正吃得欢,声浪一阵阵传出来,他沿着屋檐下走到偏院后门,这才翻身上了屋。后门外是茅房,在偏院里吃酒席的人偶尔总会离席登东,因此后门外脚印甚多,郑司楚担心的只是在这个当口有人会出来。好在这时偏院里正吃得热闹,郑司楚就算稍有声响也没人发觉,他翻身上了屋顶,谁都没觉察。

上了屋顶,郑司楚这才松了口气。与宣鸣雷到了五羊城后,刚进水军那一阵因为见宣鸣雷的斩铁拳和斩影刀十分厉害,他虚心求教,宣鸣雷倒不藏私,阖盘托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时为了能在战船上对敌,也常在跳板上练习,此时郑司楚的拳脚本领虽然还较宣鸣雷稍有不及,实已不遑多让。他翻身上了偏院屋顶,正见前面有几个人冲了过来,不自一怔。

自己只安排了裘一鸣,怎么会有好几个人?

当郑司楚一眼看到屋顶上有好几个人,其中并没有裘一鸣时,第一个念头是后悔。若早知道不是裘一鸣,自己实在不该现身出来。但当他看到其中两人抬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的竟是邓小姐时,又是大吃一惊。

这些人是谁?他们竟然对付邓小姐,显然是要对邓帅不利,换而言之,这些人应该是支持南军一方的。难道是父亲定下的策略,要借劫持邓帅之女来要挟他?父亲也许会定这样的计策,但郑司楚马上也明白过来这些人肯定不会是父亲安排的,因为那几人见郑司楚突然出现,也一般大吃一惊,当先一人皱了皱眉,拔刀向郑司楚猛地冲了过来。

父亲知道自己在林宅,如果是他安排的,肯定不会如此。郑司楚再不犹豫,待那人冲到自己跟前,身子略略一侧,右手忽地一掌向他手腕削去。

这正是斩铁拳的一式。郑司楚原先只精于刀术和枪马,拳脚功夫不算太好,他对自己这短处心知肚明,因此跟宣鸣雷学习时,对斩铁拳练得远较斩影刀刻苦。拔刀向郑司楚攻击那人正是从蒸笼里冲出来的那刺客,郑司楚能在屋顶出现,他自然不敢小看郑司楚半分,但郑司楚这一出手却也让他大惊失色。这一招此人明明亦是烂熟于心,可就是太熟了,眼前这敌人突然使出来,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应付,只一怔忡,郑司楚一掌已击在他的手腕。

斩铁拳摧枯拉朽,若是强抗,这人腕骨都要被郑司楚击断。虽然惊愕之下失了先机,但这人慌而不乱,手腕一屈,短刀已脱出掌心,手掌就如断了般弯下来。郑司楚一掌虽然击中他手腕,却觉掌沿一滑,根本用不上劲。

这人竟能破了这一式斩铁拳!

郑司楚不由一怔,这人的反击却也来得极快。他被郑司楚击中一掌,虽然及时化去,手腕仍是和断了一般疼痛,右手一时间也抬不起来,左手却从右手下忽地穿出,一拳向郑司楚击了过来。郑司楚见他这一拳,更觉奇怪,因为这人使的这一式宣鸣雷亦曾教过他,分明亦是斩铁拳。他不等这人一拳打来,左手便五指分开探出,只待接住这人的拳头,右掌又要一掌削去。谁知那人的左拳刚要击去,见郑司楚拳法已变,左拳亦是一展,食中两指伸成了剑指,若郑司楚还要抓来,这剑指便戳中他的掌心。

两人交手,只不过一瞬间的事,但这一瞬间里两人的拳势都已变了三四变,一招一势,丝丝入扣,郑司楚只觉就和宣鸣雷教自己这套斩铁拳时两人喂招一般,心下再无怀疑,这人也会斩铁拳。

宣鸣雷说斩铁拳是他家传,但五羊城也有传承。不过这人既然不可能是父亲安排的,那么是狄人的可能性居多。现在狄人中的狄复组已经加入南方再造共和势力,十一长老会中有一个正是狄复组。郑司楚已是心头雪亮,这几人有八成便是狄复组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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