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将军系列 时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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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借尸还魂

  沈羽来到梅影峰拜祭恩师夏天雷早在许惊弦的意料之中,他之所以在裂空帮诸位门主面前竭力维护沈羽,并非只为了平惑,而是当日在观星楼时,就已看出沈羽心中悔意。但白玛与之随行却是出乎意料,而青霜令的乍然出现,更是令他目瞪口呆。

  不只是许惊弦,即便是宫涤尘,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失去了素日的冷静,难掩满脸的震惊之色。

  作为御泠堂的镇堂之宝,青霜令可谓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事物,一般江湖人甚至不闻其名,唯有昊空门、四大家族与御泠堂中的寥寥数人知晓其背后的真相:青霜令并不是一方普通的令牌,而是以异种玄铁所制,坚固难摧,虽也算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却也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秘密是在那重重机关之下掩蔵着关于千古秘术“悟魅图”的线索。

  据说悟魅图源于鬼谷子,有鬼神难测之玄机,但因其功效太过霸道,一旦被心术不正者所用,不免荼毒世人,因此鬼谷子禁令弟子行走江湖,悟魅图从此不见天日。直至汉光武年间中原与匈奴大战之际,少年将军霍去病横空出世,方才初露锋芒。随着霍去病离奇地英年早逝,悟魅图再度销声匿迹。

  数百年后,御泠堂南宫世家之祖、唐朝大将军南宫敬楚无意间发现霍去病之墓,得到了悟魅图的秘密,并以此助武则天登基,建立了大周王朝。

  大周女皇武则天女中豪杰,心思敏锐多变,不知她是震慑于悟魅图那不可思议的威力,还是不愿以此祸害李唐后人,虽然离世之前秘令南宫敬楚与景、花、水、物四位亲信暗中辅佐明氏后人,却不愿借助悟魅图之力,严令昊空真人将其销毁。

  然而,昊空真人不忍千古秘术毁于一旦,暗中将悟魅图保存在塞外某处。

  昊空真人一代圣贤,学究天人,深明人类本性中的贪欲。为防被奸人所趁,祸害天下,他先是以无上智慧设计出了青霜令,随后耗尽数十年心力创下克制悟魅图之效的《天命宝典》。

  青霜令虽由精于机关之术的物清流监制,始作俑者却是昊空真人。它用坚固异常的玄铁所制,剑斧难开,其上设置了精巧的机关,南宫世家虽拥有青霜令,却无开启之法,解开青霜令的秘诀分别掌握在昊空门、南宫世家、四大家族手中,唯有三派之人联合起来,方可功成;并且昊空真人还用某种可腐蚀玄铁的无色药水,把关于悟魅图线索的数句隐语写在青霜令上,唯有经过数十年的漫长光阴,药水蚀透玄铁后方能辨别出清晰的字句。其良苦用心,不问可明。

  南宫世家与四大家族因辅佐明氏少主理念不同,渐成水火,辗转千年的宿命之争留下了无数恩怨,两派全无联手解开青霜令的机会,只是彼此保存着开启的秘法,悟魅图从此沉寂。

  但近千年的时光,也令许多秘密不再是秘密,或许现在,就是解开青霜令,让悟魅图重现江湖的时刻!

  许惊弦望着宫涤尘手中三尺长、半尺宽的令牌,脑中思绪翻滚不休,回想着青霜令的前因后果,怔了半晌,方才问出一句话这果然是青霜令么?”

  宫涤尘手指轻抚着令牌上精巧细密的花纹,缓缓点头:“我虽是第一次见到青霜令,但早就听父亲和兄长说过其种种特异之处,应该不假。”

  许惊弦定睛往青霜令上望去。初见此令时,或会被它那流光溢彩的暗青色光芒所惑,仿若才出熔炉的新品,但只要多看几眼,就会不由自主感受到其森然古意,纵能在外形上惟妙惟肖,但那历经千年时光与重重劫难后遗留下来的神秘气息,却绝非任何赝品可以模仿。

  昔日行道大会之时,青霜令使简歌头戴面具,手持令牌,率一众御泠堂高手与四大家族子弟在鸣佩峰离望崖前展开了那一场惊天生死赌局。那是青霜令失踪二百余年后首次现身江湖,虽难辨真假,却已足令愚大师心神不定,被简歌乘虚而入,诱使他订下生死赌局。若非少年许惊弦阴差阳错替代愚大师对局,只怕四大家族早已落败。按双方约定,一旦御泠堂贏得行道大会,四大家族六十年中不得过问江湖之事,以简歌的野心,必会引发腥风血雨,恐怕这些年的江湖格局将全然改变。

  事后证实,行道大会上简歌手中的青霜令竟是真品,那时御冷堂少堂主南宫逸痕已于一年前解开青霜令,并凭着其中留下的线索前往塞外寻找悟魅图,青霜令原本另由他人带回吐蕃交予宫洛尘。却未想到南宫逸痕的仆从南宫静扉觊觎至宝,暗中与简歌通了消息,中途截获青霜令。

  只是简歌千算万算也未料到,历经周折方才得到的青霜令,却只不过是南宫逸痕故意留给他的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局。

  御泠堂少堂主南宫逸痕虽然年纪尚轻,却是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早已巧妙安排好每一步计划。从让南宫静扉误以为在静尘斋中被布下“天魅凝音”开始,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青霜令使简歌暗中联合红尘使宁徊风、紫陌使白石,再加上得到了青霜令,本可借机彻底清除南宫世家的残余势力,独揽御泠堂大权,然而却因南宫静扉的误导,面对让人束手无策的青霜令,徒然耗费了数年光阴。而南宫逸痕的幼妹南宫涤尘在碧叶使的辅佐下,借此机会在吐蕃魔鬼峰休养生息,渐成气候,终可独当一面。

  如今宫涤尘接替兄长御泠堂堂主之位,与简歌率领的一众反叛者成分庭抗礼之势。

  沈羽因许惊弦的缘故,将功赎罪救出白玛确在情理之中。但是,简歌潜伏御冷堂多年,苦心孤诣谋算之下方才得到青霜令,必定将其视为心中至宝,又如何会轻易放在白玛身上?这究竟是简歌多年解令无方,放弃了戒心、一时疏忽被沈羽阴差阳错得来了青霜令,还是另有阴谋?

  许惊弦与宫涤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一点,一并往静思堂瞅去,或许只有详细询问沈羽后,才能解开他们心中无穷的疑惑。

  宫涤尘恢复镇定:“我先安顿白玛,你立刻去静思堂,阻止裂空帮与沈羽的异动,青霜令之事容后再议。”

  许惊弦明白宫涤尘的意思,裂空帮弟子虽然痛恨沈羽,但在自己的命令下,应该不会擅自动手,却只怕沈羽心萌死志,拜祭过夏天雷后就会当场自尽谢罪。此事于情于理,他都决不能坐视不理,当即答应一声,提步欲行。

  “许帮主!”宫涤尘缓缓出声,一字一句。

  许惊弦应声止步回头,令他惊讶的不仅是宫涤尘对他的称呼,还有那语气中似乎下定某种决心的郑重。

  宫涤尘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把青霜令递至许惊弦面前:“此物先请许帮主保管,可好?”

  许惊弦猝不及防,惊讶道:“这可是南宫世家的家传圣物,为何给我?”

  “梅影峰上,自然一切皆由许帮主做主。”宫涤尘微微一笑,手抚鬓角,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女子情态,“何况我不想为这个东西太伤脑筋,若你愿接手,实是求之不得……”

  许惊弦心头悸动,这是宫涤尘对自己能力的肯定,更是一种信任。想到刚才自己对她的冷言冷语,大觉惭愧。一句“宫大哥”悬在嘴边,却终于未吐出来,一时竟觉喉头凝噎,说不出话来,只得勉强压住翻涌的心潮,故作轻松地接过青霜令。

  青霜令比他想象之中更要沉重数倍,怕有三十余斤的分量,触手之际,一股异样的寒凉刺入手指中,仿佛探到了千年不化的冰柱。指尖虽冷,心却滚烫。

  许惊弦只觉眼眶发热,鼻尖微酸,不敢抬头看宫涤尘,将青霜令放入怀中,转身大步往静思堂走去。

  才至静思堂前十步,几位裂空帮门主出堂来迎。抢先一人正是霍之良,一揖到地:“参见许帮主。这几日我忙得焦头烂额,许帮主回来就好,兄弟们都等着你主持大局。”随后蛇眼冯七、刘书元、鬼发蒋应、钝钝包无染相继见礼,另有一位未曾谋面、披发赤足、亦俗亦道之人,乃是丹霄门主月道人。

  想来得知帮中变故,是以匆匆赶回。

  许惊弦见诸门主对自己态度恭敬,大异平常,心头微觉疑惑,诈作不知:“花生……沐门主呢?”

  霍之良低声道:“此刻不但沈羽正在灵堂中拜祭,另还有几位名门大派的长老在座,暂由红衣主持大局。”随即高声一笑,“且让我等替许帮主引见一下诸位名动江湖的前辈。”一挑门帘,当先踏入静思堂中。

  众人鱼贯而入,许惊弦留意到蛇眼冯七有意脚步微滞,容他先行,心中大讶。纵然霍之良顾全大局,有意在外人面前树立自己新任帮主的权威,但其余人未必对自己服庸,何以前倨后恭?尤其那冯七本就心胸狭窄,与自己嫌隙颇深,怎会如此作态?但看诸人面上的表情并不似作伪,着实想不透其中的缘由。

  进得堂中,但见灵位前跪着一人,披麻戴孝,垂首扼腕,静默不言,正是沈羽。雪纷飞、路晡天皆是夏天雷知交好友,身着孝服,分立灵位左右,以逝者家属身份接受吊唁,其下宾位还坐着几人。许惊弦听霍之良一一介绍,方知手持念珠、宝相端严的和尚乃是少林的智轮大师,头戴高冠、卓尔不群的道人乃是武当雪舞道长,白发苍然、面容肃穆的老者是控峒落雁长老,满面虬髯的中年汉子与并肩而立、长发飘逸的女子,则是多年前就已归隐的孟淳、杜明玉夫妇,皆是在江湖上声望卓著的名宿耆老。

  几位名门长老皆是乍闻夏天雷过世的消息,匆匆赶来拜祭,听了雪纷飞与路啸天的一番解释后,方知裂空帮已立下新任帮主,而且竟就是江湖上传言纷纷的“明将军克星”,此刻见许惊弦到来,不免好奇地细细打量。但见他虽是剑眉虎目,面相英俊,眼神中隐露王者气韵,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虽事先有雪、路二人的引荐之语,但对其可否统领十万帮众仍是心中存疑。不过留意到裂空帮诸位成名已久、桀骜不羁的门主都对他态度恭谨,又是暗暗称奇。

  许惊弦与诸位前辈见礼已毕,抽空对包无染低声吩咐几句,包无染点头领命而去。

  堂中渐渐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眼光都盯在跪拜于灵前的沈羽身上。

  落雁长老轻咳一声,率先开口:“请问许帮主,江湖传言纷纷,皆说夏帮主之死与其爱徒沈羽脱不开干系,却不知是真是假?”

  许惊弦大感踌躇,如果在场的只有裂空帮自家兄弟,或许会看在沈羽当年的情分上原谅他,但这些前辈耆老一生以正道自居,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岂能放过沈羽?他微一沉吟,含混道:“此事不假,不过……”

  “咄!”落雁长老冷喝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许惊弦的话语,“上梅影峰前老夫与智轮大师、雪舞道长、孟兄夫妇一并商量过此事,我等自不会轻易听信江湖传言,但试观贵帮上下对沈羽的态度,已猜知流言非虚,如今又得到了许帮主的亲口证实。既然证据确凿,岂容这个欺师灭祖的宵小之徒辱没夏兄的灵位,若是许帮主当场清理门户,我等愿做个见证。”崆峒落雁长老一向以嫉恶如仇称道于江湖,当即发作。

  许惊弦心中一紧,故作淡然:“此事尚有隐情,还需斟酌处理。”

  落雁嘿嘿一笑:“听许帮主的口气,是要饶沈羽不死了?本来这是裂空帮的家事,我等原也管不着。但老夫既认夏兄为挚友,决不容忍他丧命于这等无耻之徒之手。若是许帮主顾念旧情不忍下手,老夫愿助一臂之力。”许惊弦见他倚老卖老,略略有气,正要开口反驳,忽见雪纷飞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心头一凛。自己现在已是一帮之主,再不是那个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少年,一言一行皆须慎重,决不能意气用事落下把柄。如何处理好沈羽之事,正是考验他这个新任帮主的第一道难关。

  一旁的杜明玉插口道:“若是要査出幕后主使,尚可暂且留沈羽一命,但如今既已知是非常道慕松臣等人所为,如此逆贼留之何用?欺师灭祖乃是重罪,决不容于江湖,人人诛之后快。就算落雁长老不出手,我等也不会坐视不理。何况裂空帮身为白道第一大帮,自当在江湖上做出表率,许帮主不知为何犹豫?”

  三十年前杜明玉乃是江湖上有名的“三快仙子”,剑快、眼快、心直口快,后与温文儒雅的孟淳一见倾情,遂安心下嫁,自此相夫教子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孟、杜夫妇携手江湖的往事亦成了一段江湖佳话,想不到她如今虽已年过五十,却还是不改当年的火爆性格。

  孟淳亦道:“沈羽与许帮主皆是少年成名的英雄才俊,想必有些私交,听说沈羽的未婚妻子还是许帮主的姐姐,许帮主一意维护我等都可理解。不过么,在这等大是大非的关头,可不能有丝毫含糊,若不然,不但许帮主会被天下人耻笑,亦有损裂空帮的声名。一点愚见,还请许帮主三思而行……”杜明玉白孟淳一眼:“你能不能不要绕那么多弯子,如今摆在面前就一条路,哪有什么三思而行?”

  孟淳苦笑:“夫人说得极对,沈羽这等逆徒绝对留不得。”

  众人肚中偷笑,早听说他夫妇二人是江湖上有名的妇唱夫随,果然不假。

  许惊弦这当儿无暇计较孟、杜夫妇的笑话,心中翻过无数念头,只想能救沈羽一命。但正如孟淳所说,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今日若饶沈羽不死,他自己的声名是小事,若让裂空帮日后在江湖上难复当年威势,实难堪当,更对不起夏天雷的临终所托。

  许惊弦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霍之良、沐红衣诸门主神情复杂,他们毕竟与沈羽有过同袍之谊,起初说及沈羽叛师行为恨之入骨,但当真面对昔日的兄弟,又如何能不顾念这些年的情分?唯有听许惊弦命令行事,可稍减心中不安。

  雪纷飞与路晡天却是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雪舞道长拈须沉吟,孟淳垂首思索,落雁长老与杜明玉则是义愤填膺,虎视眈眈,等待着他的决定;稍远处何其狂、白石与水柔清站于一处,白石不置可否,如观好戏,何其狂、水柔清则是面含微笑,朝他暗中挥拳以示鼓励。

  而沈羽,耳中听着诸人讨论着他的生死,却依然不动如石像。他既然敢来梅影峰,就已抱着必死之心,全然不存生念。

  许惊弦的目光落在智轮大师身上,忽有计策,低声道晚辈有一事不解,想请大师指教。”

  “阿弥陀佛。许施主有话请讲。”

  “不知我等江湖之人,习武修身,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是太难,而是太简单,近乎幼稚。诸人忽听他如此问,皆知必有下文,却依然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智轮大师微微一滞,手捻佛珠,不答反问:“却不知许帮主心中的答案是什么?”

  许惊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惩恶扬善,除魔卫道!”

  “好!这八个字正是正义的江湖人之心声。”

  “但晚辈一直在思考,若是只有一个选择,我们应当先惩恶还是先扬善?除魔与卫道究竟孰轻孰重?”

  众人这才明白许惊弦的语意,各自思索。

  智轮长老一笑:“许少侠问得好。若是让老衲来说,自当以扬善与卫道为重。不过在江湖人眼中,却是因事而异,不可一言而决。”

  许惊弦缓缓道:“沈羽叛师不假,却只是受了宵小的挑唆,想借机诱夏前辈说出裂空帮不传之秘诀,从而有机会继任帮主之位。他错在未能抵挡住自身的贪念,却实无試师之意,若不然,当日在观星楼中,他也不会力抗鬼失惊、慕松臣之流,保得夏前辈的安全……”

  智轮长老等人已听雪纷飞、路啸天说起过观星楼之战,沉吟不语。

  许惊弦续道:“我与沈羽虽曾有数面之缘,却并无深交,他与我姐姐之事也并不会影响我的决断。但我正是当日在观星楼瞧出沈羽心中大有悔意,所以才竭力维护。试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能幡然悔悟,便是难得。他敢来梅影峰,已足见诚意,若非事后夏帮主毒发,我相信时至今日,也必会原谅他。沈羽在帮中名列琅宵门主,功劳无数,虽犯下大错,功不抵罪,但若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必是帮中最忠诚得力的一员。晚辈接任裂空帮不过数天,杀之立威原是最容易的决定,但我却想留其一命,或许此刻无法被人理解,但我相信沈兄必不会负我所望。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帮中弟子会明白这个决定的正确与否。”

  落雁长老犹有不甘:“浪子回头自然最好,但就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夏兄已因他而死,若是日后又害了他人,许帮主能担得起这责任么?”

  许惊弦大喝一声,“断流剑”锵然出鞘:“我既然坐上了帮主之位,就担得起手下任何一名弟子的责任。此刻便当着诸位前辈的面,在夏帮主灵前立下重誓,若沈羽再犯下帮规,必将亲手杀之!若不然,罪与其同!”

  自踏入静思堂起,面对江湖上德高望众的名宿耆老,他一直保持着晚辈的谦恭之态,直到此际方现出一帮之主的霸气。

  众人一时语塞,许惊弦所说合情合理,大错既已铸成,就算杀了沈羽,亦于事无补,除了一时的痛快,别无所获,留他一命再替裂空帮效命,实是上上之选。只不过,对于大多数刀口喋血的江湖人来说,以德报怨并非宽容,而是一种懦弱。

  众人虽知许惊弦此举难容于江湖,却不知应该如何反驳。

  沈羽忽大叫道:“许帮主不必替我求情,沈羽来此之前,早就欲以死相谢,只是挂念着再见恩师最后一面,方才苟且偷安。如今心愿已了,恳请许帮主杀我以振帮威!”听他语音嘶哑,想必已是泪流满面。之所以不愿回头,必是怕众人见到他的悔恨之泪。

  “沈兄少安。”许惊弦转身望向霍之良等人,“小弟新任帮主不久,第一个重大的决断就交由大家一并抉择吧!在此,我想郑重地问一声诸位同门,你们想要的是一个冰冷的首级,还是一个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兄弟?”

  诸位门主耸然动容,沐红衣颤声道:“沈老三……”却再也说不下去。

  但这声“沈老三”的称呼无疑已表明了她的态度。

  霍之良长叹一声,缓缓伸出掌来,与许惊弦在空中相击,沐红衣、刘书元、冯七、月道人、蒋应等人也一并伸出手掌,数手在空中相握,每个人眼中都有泪光闪动,却无人开口。

  直至此刻,许惊弦才第一次感觉到诸门主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尊重与认同。

  他心中长叹一声:“诸葛兄你错了,寂寞并不是王者唯一的冠冕。还有那浓于血水的友情!”

  面对这无言却触动人心的一幕,智轮、雪舞、落雁、孟杜夫妇皆是瞠目结舌。乍见许惊弦之时,都对他这样一位弱冠少年如何能掌管十万帮众心存疑惑,但目睹此时此刻,却再无半分怀疑。能在短短时间内让几大门主归心服庸者,非帮主之最佳人选莫属!

  沈羽缓缓回头,望见几位门主数手相握的场面,再也按捧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泪水如断线之珠滚滚而下,沾濡了那依然英俊的面容:“沈某待罪之身,何堪诸位兄弟错爱?我一日不死,裂空帮声势难再,容我依帮规赴死,九泉之下,也会记得兄弟之情。”

  霍之良大笑沈老三胡说什么?只要有你我兄弟同心,裂空帮就算散了,也必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沈羽咬牙道:“我意已决,请勿再劝……”话音未了,忽然一窒,呆呆望着门口。

  一位绿装少女盈盈立在堂前,正是平惑。原来刚才许惊弦暗中吩咐包无染,正是令他带平惑前来。

  平惑对堂中众人视若不见,也不去拜祭灵位,眼中似只有沈羽一人,呆立良久,幽幽一叹:“沈公子……”短短的三个字里,仿佛包含着无数爱恨难辨的纠结。

  许惊弦见到平惑如此,心中忽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按说平惑尚不知夏天雷的死讯,为何眼见灵位却不闻不问?就算对沈羽深情至此,但这些天来她一直为无意毒害义父而内疚不安,怎会在灵前置若罔闻?莫非……

  沈羽狂叫一声,双手撕扯着头发,心中难以描述的痛苦令昔日那俊秀儒雅的形象荡然无存:“平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师父。今世无缘,若来生你不嫌弃,我必娶你为妻。”一言讲毕,大叫一声,一头往那楠木棺上撞去。

  许惊弦猜知沈羽心怀死志,所以才特意请平惑过来,只盼她的出现能激起沈羽一丝生念,却不料弄巧成拙,沈羽乍见平惑更难压抑心头懊悔,当即就要自尽谢罪。

  那楠木棺质地坚硬非常,散去功力的沈羽全力一撞必死无疑。虽事发突然,但许惊弦早就防备着沈羽自尽,若此刻全力上前相救或能挽回,但心念电转间,却见雪纷飞立在棺前,只是冷眼相视场中的变化,全无救助之意。

  以雪纷飞的精于世故、擅察人情,必能早早发觉沈羽的心意,却又为何无动于衷?反倒是智轮长老、雪舞道长等人始料不及,齐齐发出惊呼。

  许惊弦再推想诸位门主与平惑等人的奇怪举止,心中忽然一亮,一时竟有放声大笑的冲动。

  说时迟、那时快,沈羽的头频眼见就已撞在棺木之上,却听“噗”的一声轻响,坚固的楠木棺陡然如纸糊般裂开一个大洞,一只厚实温软的手掌从中探出,不偏不倚地正抵在沈羽头上。

  沈羽全力一撞如坠入棉花之中,那只手掌将他的力道尽数抵消,全无任何反挫之力。

  手掌托住沈羽,化刚为柔,轻抚他一头乱发:“羽儿,你总算回来了……”智轮、雪舞、落雁、孟杜夫妇齐齐变色,唯有许惊弦长声大笑:“裂空帮第十四代继任帮主许惊弦恭迎夏帮主大驾。”

  棺材如朽木般散开,一人长身而起,目光磨凛,不怒自威,正是夏天雷。

  沈羽目瞪口呆,几疑在黄泉相见:“师父……你没死?”

  夏天雷哈哈大笑:“若不亲眼见你悔悟,老夫如何舍得去死?我且问你,你是愿意一头撞死,还是重归老夫门墙?”

  沈羽本以为自己害死恩师,故而不惜以死相谢,此刻见夏天雷无恙,早将寻死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嗫嚅道:“但求师父原谅我,其余再无所求……”泪水再度滑落,却是喜极而泣。

  夏天雷稍稍安抚下沈羽,匆匆与智轮长老等人见礼:“实不相瞒,老夫此次险死还生,差点就当真西去了。本想诈死诱敌,谁知反被敌人趁机散布遥言,不但弄得江湖大乱,还害得诸位老兄白跑一趟,尚请恕罪。要不是有意试探这个徒儿,老头早就从棺材里跳出来与诸位相见了,哈哈哈哈……”

  智轮长老等人不料事态演变至此,惊喜交加,一并大笑起来。

  夏天雷目光转向许惊弦:“老夫前夜与雪兄、路兄等人赶来梅影峰时,已暗中知会各位门主未死之事,却因许少侠在转轮谷中未能及时通知,想不到你竟瞧出了破绽。有这份眼力,倒也不负老夫所托啊。”

  许惊弦心怀大畅,也不去计较夏天雷诈死的真实目的:“其实前辈诈死之举早有蛛丝马迹可寻,但晚辈直到刚才见平姑娘时才突然触动灵机,已可谓是极愚钝了。”

  雪纷飞大笑:“你们裂空帮两代帮主之间的称呼就是晚辈与前辈么?当真是前所未闻啊。”

  众人哄然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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