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转轮重生 时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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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应显然余怒未消,冷然道:“这不关你的事。”轻蔑之态溢于言表。

  冯七与刘书元彼此对视,沐红衣欲言又止,只朝许惊弦打个眼色,霍之良、包无染等人皆不搭腔,似乎有意要看一场好戏,而诸葛长吉则是默默观察着。

  许惊弦一笑:“不瞒诸位,此刻劫狱之人就在外面,但既然不关小弟的事,那就只好先送他们回乌槎了。”

  众人齐齐一惊,实难相信几大门主率数百弟子搜捕无功,竟被他抢先得手。霍之良终于沉不住气,喝道:“你开什么玩笑?这是我们几个兄弟间的私下纠纷,自会解决。花生,先送许少侠问房休息吧。”

  “不劳沐门主,要回去我认得路。霍门主最好把话说清楚,若依你所言,冯门主与刘门主身为本帮护法,大敌当前不为弟子做表率,竟为了一点私怨而动干戈,太过不分轻重,按本帮帮规应如何处罚?”众人听他直言不讳沐红衣的身份,已知有异,又听他对霍之良说话毫不客气,斥其失职,言语间隐以帮主身份自居,不免惊怒交加,各自思量。

  诸葛长吉轻咳一声:“此事容后再提。许少侠刚才说已找到劫狱之人,不知是否确实?”

  许惊弦淡淡逍:“或许平日我会开玩笑,但在这等场合下信口开河,岂有做帮主的资格?”此言显是针对霍之良方才的说话,霍之良脸色一变,却又发作不得,暗朝蒋应摆摆头。

  蒋应转身外出,不多时转来:“据门口两名弟子传报,另有两人随许少侠同来天地间,因身着本帮装束,所以未多询问。”

  霍之良喝道:“这两人如此麻痹大意,各打二十大板。”

  “霍门主少安毋躁,依小弟看来,这两人非但不该惩罚,反应褒奖。”

  诸葛长吉笑道:“许少侠不妨说说道理。”

  许惊弦抬起左手,紫霜戒在火把的照射下泛出紫红的光芒,映入每个人的眼帘:“两名弟子虽有失职之处,却是因见到此戒,所以才对我毫不怀疑。可惜小弟来到梅影峰一日一夜,却只从这两人身上看到了信任。不错,我原非本帮中弟子,却受夏帮主重托,难免令人起疑,但请诸位自问,江湖汉子本应光明磊落,即便陌路不识,也当坦荡相交。而如果没有紫霜成与转轮诀,你们还会对小弟处处设防么?你们的怀疑到底是因为小弟品行不端,还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厅中一阵沉寂,准也未料到日间尚显谦逊的青涩少年,此刻竟是如此咄咄遍人。

  “小弟才疏学浅,又身为晚辈,本不应该说这些话,但受夏帮主重托之际,便以本帮中人自居,虽与诸位门主无结义之实,却皆视为兄长,以此肺腑之言希望能换取一分信任。若不同心协力,裂空帮实与一盘散沙无异。”

  蒋应低卢道:“既要彼此信任,那就请许少侠告诉我,为何劫狱之人就范,却不闻打斗之声,难道许少侠有不声不响便擒住敌人的通天本事?”

  “想必蒋兄的消息并不精确。劫狱之人是我一个兄弟,自愿随我回来。顺便提一句,被劫走的俘虏的真实身份是乌槎国的桂岩王子。”

  诸人一呆,蒋应、包无染两人正想出门问个究竟,许惊弦横身拦在门口:“且慢。他们本可早早逃走,不必面对诸位,回来也是源于对我的信任。诸葛兄不是曾提及与乌槎国交换俘虏之事么,小弟已与桂岩王子交涉过,待他归国后,立刻放回我们被擒的兄弟。”

  诸葛长吉沉吟不语,冯七忽然戟指怒吼:“你堂堂一个汉人,怎会认下乌槎国的兄弟!”

  “我这个兄弟是战争之前认的,在战场上,他冒着欺君之罪放走了我与明将军,他虽是异族,却比许多汉人更加重情重义,独闯天地间而不伤一人,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我从不后悔有这样一个兄弟,如果有人想伤害他,我也会挡在他的面前。”

  冯七狠声道:“两国交兵,死伤无数,仇深似海,岂能因为这样的假仁假义饶恕他们?”

  “冯兄上过战场么?”许惊弦冷然道,“我上过战场,也杀过乌槎国人。所以我知道他们虽非同族,却一样有着喜怒哀乐,生死病痛,一样会在杀人前颤抖,被杀前哭泣。乌槎国君听信泰亲王,兴兵中原,但那些普通的士兵是无辜的,他们或受国君的蛊惑,或被迫来到战场,根本不知自己为何而战,更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场权力争夺中的牺牲品,若有选择,他们也愿意像我中原善良的百姓一般,安居乐业,尽享和平。”

  “那么,乌槎国的王子呢?他必须要为他父亲、乌槎国君的决定付出代价。应该拿他来祭祀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汉人!”

  “不论桂岩王子是否赞同过乌槎发兵中原,我只知道现在杀了他,我们在乌槎国被俘的兄弟也必会遭遇同样的命运。冯兄认为这个代价值得么?兄弟们的生命抵不过一个异族王子?”

  冯七哑然,诸人面色古怪,在心底暗自思索许惊弦的话。

  许惊弦对说服众人原无把握,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然。他本可私自放走童颜以全兄弟情义,却是有损大义,帮规难容,这才迫不得已带他回来见诸人。此刻见诸人意动,不由暗舒一口气:“如果各位没有意见,小弟就擅下主张,先送两位客人回乌槎国。等数日之后本帮失陷的弟兄归来后,再释放其余俘虏。”

  “若是对方不讲信用呢?”

  许惊弦拔剑在手,一咬牙,在掌心割了一道口子,鲜血登时涌了出来:“我信任我的兄弟,若他言而无信,总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霍之良缓缓开口:“许少侠虽然说得有些道理,但战火止息不久,中原与乌槎国积怨一时难以化解,本帮为白道第一大帮,自当有所表率,这等是非关头丝毫马虎不得。不是我不给许少侠面子,而是事关重大,是否放人,还要诸位兄弟共同商议后再定。”

  蒋应道:“我不同意放人,一旦被外人得知敌人竟单枪匹马从梅影峰大牢中劫走囚犯,本帮颜面何存?”

  沐红衣道:“莫忘了本帮还有几个兄弟在他们手中,反正我们本就打算换人。何况劫狱之人本来早可携着那王子逃走,如今却都在外面听候发落,也箅是给足了本帮面子,倒不如趁此机会握手言和。”

  包无染结结巴巴地低声道:“我、我同意沐、沐姐姐的意见。”

  忽听冯七喝道:“几个兄弟性命事小,中原武林的尊严可不能丢。”

  刘书元瞪了冯七一眼,冷笑道:“谁说兄弟的性命不重要?至于中原武林的尊严,可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冯七面色一变,眼中寒意大盛,刘书元丝毫不让,双方遥遥对视,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蒋应与包无染连忙劝开。许惊弦心中大奇,不知起初冯七与刘书元为何事争执,似乎远非个人私怨那么简单。

  诸人各执一词,争得不可开交。最后目光都落在了诸葛长吉身上,他虽身患残疾,却是裂空帮公认的第一军师,遇到难题时大多由他做出决定。

  诸葛长吉却不置可否,提声道:“两位客人在外面久等,还是先请进来吧。无论如何,不可失了风度。”

  许惊弦听他言语客套,似有转机,当即唤童颜与那桂岩王子入内,介绍双方认识。诸位门主皆听闻过童颜的名字,又知他孤身劫狱,武功极高,想必是个虎背熊腰的异族彪形大汉,却不料竟是个面容宛如孩童的少年,不由暗暗称奇。冯七等人虽心有不忿,但念他对天地间十八名守卫制而不伤,表面上也不缺礼数。

  桂岩王子年约三十出头,高颧深目,一望而知来自边陲异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在牢中囚禁多日,面色极为苍白,举止倒是彬彬有礼,隐见王族之风:“承蒙诸位照顾,我虽下在牢中,却是食宿无忧,亦未受过私刑,本人铭记于心。”一开口虽有些吐字不清,说的却是标准中原官话。他被关押在天地间足有两三个月之久,直到此刻诸人才知他竟是精通汉话。

  原来这桂岩王子乃是乌槎国君最喜欢的幼子,从小心慕中原风物,不但学会了汉语,对中原地理风物亦十分熟悉,所以战事一起,便随军出征。不料某日外出巡逻之际受到神州会好汉袭击,连同几名亲信一并被擒。他自不敢泄露身份,借言语不通装聋作哑,裂空帮诸人只当他是乌槎国的小人物,全未放在心上。

  双方略微寒暄几句后,诸葛长吉唤来一名裂空帮弟子,吩咐他带两位客人去行馆休息。

  童颜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极为信任许惊弦,对此毫无异议。临行抽空朝许惊弦低声道:“晚上有空来找我,你我兄弟好好聊聊。”那桂岩王子见对方丝毫不提放走之事,本是有些忐忑不安,但见诸葛长吉言辞客套,似无恶意,渐也放下心来。

  待童颜与桂岩王子走后,场中静了下来。

  诸葛长吉沉吟良久,抬头望向许惊弦:“在我说出自己的意见之前,想请许少侠回答我一个问题。”

  “诸葛兄请讲。”

  “若是双方反目,你会站在哪一边?还是两不相助,袖手旁观?”

  “他因我而来,我自会助他。”

  “也就是说,为了你的兄弟,你宁可与我等白刃相见么?”

  许惊弦稍一犹豫,坦言道:“虽非小弟心中所愿,但若当真到那个地步,亦不得不然。”此言一出,几位门主脸色皆十分难看,许惊弦亦是心头暗凜,这不留余地的问题似要把自己逼上绝路,诸葛长吉会是那个奸细么?

  “你可曾想过,一旦如此,不但裂空帮再也容不下你,整个中原武林亦会以你为敌。为了你的兄弟,你愿意弃大好前程于不顾么?”

  许惊弦忍不住握紧拳头,手心中伤口崩裂,鲜血淋漓而下,疼痛让他的语声有一种异样的坚定:“我与他立过同生共死的誓言,无论荣华富贵还是刀山火海,决不背弃!”

  诸葛长吉淡淡道:“如果我在此刻以言语安抚你,暗中却早已派人去行馆刺杀,你又会如何?”

  许惊弦一惊,一时分辨不出诸葛长吉所说真假,还是仅仅是一种“考验”,强自镇定道:“就算我现在不能阻止,事后必将杀你为兄弟报仇。”

  “你且放心,裂空帮决不会做那种背后暗箭伤人之事。”诸葛长轻声一叹,“许少侠江湖经验尚浅,不知道有些话不应该当面说出来。童颜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是他的荣幸,但我等在场之人听来,实是心寒啊。”

  许惊弦沉思,昂首朗然道:“很抱歉,如果诸位曾经给过我信任,自当十倍以报。”他心知此言一出,恐怕再难得到众人支持,但话语却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诸葛长吉大笑:“许少侠是个厚道的君子。我的决定是,童颜可带着桂岩王子归国,事后放回裂空帮被擒的兄弟。但却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诸葛长吉目光转向那被缚于角落的裂空帮弟子:“今日之事,概不追究。大家是否同意?”

  霍之良沉声道:“便如诸葛二弟所言。”沐红衣、蒋应、包无染等人缓缓颔首应同,冯七长吐了一口气,刘书元欲言又止。

  许惊弦大奇:“这位兄弟是谁,到底犯了何事?”

  “此人名叫冯汉杰,乃是冯七之胞弟,在无心堂中任一个小头目,司职掌管天地间。他的朋友曾加入神州会的行动,在苗疆遇袭而死,所以对乌樣国人怀恨在心。今夜本非冯汉杰当值,但他听闻有人劫走乌槎国俘虏,心头不甘,赶来牢中动用私刑拷问余下几名乌槎国犯人,致使一人断臂。若非我与铁老大及时到来,不定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

  冯七涩声道:“汉杰今夜多喝了几杯,酒后失德,还望二哥体谅。幸好并未闹出人命,且放那桂岩王子归国,事后再好生安抚伤者,此事便可了了。”

  刘书元喝道:“冯汉杰犯下的错失,必须受到惩戒,若不然,何以在帮众面前立威?决不能轻易饶过他。”

  冯七怒道:“姓刘的有种就冲我来,汉杰是我弟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刘书元毫不退让:“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我与冯门主毫无私怨,一切皆是秉公办理。”

  许惊弦恍然大悟,原来冯七与刘书元竟是为此事争执。难怪诸位门主对童颜、桂岩王子不但以礼相待,而且同意放他们归国,那是因为对冯汉杰的行为有愧于心,倒并非完全看在自己的面子上。

  冯七与刘书元各不相让,越争越烈,几人劝解不开,险至动手。

  霍之良脸色铁青,猛然发出一声大喝。众人只觉气息一窒,震得耳边嗡嗡作响。

  “他奶奶的,为了一个乌槎同犯人,两个兄弟差点动刀子?你们还算是裂空帮的门主么?连街头上的小混混都比你们有出息。”

  刘书元兀自道:“本帮能作江湖上扬名立万,靠的不是高手众多,而是行事公允,决不藏私……”

  “你闭嘴吧,”霍之良毫不客飞地打断刘书元,“此事下不为例,都是自家兄弟,不要为一个蛮族伤了和气。”转头堪向冯七,“回去管好你弟弟,若再犯错,老子扒了他的皮。”

  冯七只求兄弟不受处罚,当即诺诺连声。众人稍松了一口气,却听“啪”的一声,却是许惊弦拍桌而起。

  “许少侠这是何意?”

  “如果这就是号称白道之尊的裂空帮,小弟退帮。”

  霍之良双眼微眯:“给我个理由。”

  许惊弦手指冯汉杰:“此人犯下大错,霍门主却只轻描淡写地揭过,处事不公,实难让人心服。”

  霍之良冷笑:“若依许少侠的意思,应该如何处理?”

  “跪求伤者的谅解,若不然,依样断其一臂。”

  冯汉杰口中被堵,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冯七怒骂道:“放屁,你小子算哪个山头的,竟然管到我家里的事来了?”

  “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许惊弦竖起左手,“只要这枚紫霜戒还戴在我手上,我就一定要管。”

  冯七愣了一下,仰天大笑起来:“幸好你还未做上帮主,若不然,我们兄弟岂不都会被你害死?”

  “像你兄弟这样的人,本就应该逐出门墙,以免连累本帮英名。”

  霍之良打个圆场:“动用私刑固然不对,但毕竟是针对异族俘虏,许少侠未免言重了吧。我裂空帮向有侠名,若是普通江湖帮会,对待俘虏折辱更甚,何况我们那几个兄弟失落在乌槎国,还不知道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许惊弦冷然道:“正如霍门主所言,我堂堂白道第一大帮,侠字为先,岂可与他人相提并论?如果知道被擒会受到如此待遇,宁可战死亦不会降,既已投降,无论异族也好,汉人同胞也好,皆当一视同仁,岂能再受伤害。诸位不妨设身处地地想想,虽是俘虏,但手无寸铁,身披镣铐,毫无抵抗之力,此举更甚残害无辜,决不能饶。”

  众人皆是心里一紧:诸葛长吉道:“许少侠且莫冲动,我们不追究童颜劫狱之事,并放桂岩王子归国,实已有违初衷,何必继续纠缠?”

  许惊弦大笑:“诸葛兄这是威胁么?”

  “岂敢,只是说句实话而已。许少侠为了兄弟不惜两肋插刀,我们也可为兄弟改弦易辙,大家心知叶明,不妨变通一下。”

  “童颜因我而返,绝非力不能敌,二者岂可混为一谈。”许惊弦长吸一口气,“小弟最敬重的人是暗器王林青,并非因他武功冠绝天下,而是他做人不失原则,认定的事情,义无反顾。请恕我不懂变通。”

  冯七怒吼道:“你小子想如何?有种过来杀了我们兄弟俩。”

  “若你犯下死罪,我会亲自取你首级。现在,只要按我刚才所说即可!”

  诸葛长吉叹道:“夏帮主在此,怕也不会如此严苛,能否稍减刑责?”

  “我既然插手此事,就必须以我的方式。”

  冯七大叫一声:“小兔崽子,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满口侠义其实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心,你想做帮主,所以拿我兄弟开刀立威,各位兄弟眼里不揉沙子,岂会服你?放走童颜是给你面子,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番话虽有些强词夺理,却亦触及诸人心中所想,各自揣思。

  许惊弦听他出言不逊,更是辱及父母,亦是心头火起,“铿”的一声,断流剑出鞘。目光逐一扫过众人的面孔,却并未得到意想中大多数人的支持,大笑一声,傲气浮上胸中:“我现在去陪我的好兄弟,谁要想留住他,就来试试我的剑。”一指冯七,“让你兄弟按我所说的去做,若不然,明早我会亲自取他一臂。”行至门口,忽又停下,转身望着霍之良,“霍门主不要忘了,五日之内,请安排我去见四大长老。”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被清冷的山风一吹,许惊弦稍稍清醒了一些,才稍有些后悔,他虽坚持自己的想法,却本可以用更合适的方式说服众人,而不必如此鲁莽。但那一股豪情却在胸中勾留不去,大觉快意。

  他朝几名弟子打听到行馆之处,当夜便与童颜联床夜话,畅谈分别后的种种见闻,直说到天色微明。童颜说得兴起,哪想到许惊弦时刻防备着裂空帮兴师动众前来发难,虽说诸位门主皆是江湖成名已久的人物,或不至于出尔反尔,暗中却是不得不防。幸好一夜无事。

  黎明时分,沐红衣来到行馆,对桂岩王子道:“劫狱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若再大张旗鼓送走王子,只怕手下弟子多有微词,所以委屈你二人悄然离开,我已安排好车马,若不放心,便由许少侠亲自送你们下山。”

  桂岩王子只求安然脱身,自是连声答应,一并道谢。童颜虽是心怀不满,但见王子应承了,再无异议。许惊弦也不思就此与童颜分手,便亲自送二人上路。

  临行前许惊弦笑问沐红衣:“为何霍门主与诸葛门主不现身,只派你来?莫非觉得我不近人情?”

  沐红衣白他一眼:“依你所言,昨夜那冯汉杰跪求伤者原谅,事后又被铁老大打了五十板子,你可满意了?”

  许惊弦暗松一口气,听出沐红衣语气不善:“你也觉得我做得过分么?”

  “男儿膝下有黄金,冯氏兄弟受此大辱,只怕会记恨你一辈子。至于其他人么,嘿嘿,虽然未必赞同你的做法,但至少你蠃得了敬重。”

  “我问心无愧,自也不怕他寻仇。却不知你对我是什么看法?若也敬重,却为何脸上冷冰冰的不见一点笑容?”

  沐红衣淡淡道:“不错,我敬重你,或许我依旧会支持你做帮主,但不会选择你做我的朋友。仅此而已!”

  “仅此而己!”许惊弦一震,喃喃念着,一时嘴里味同嚼蜡。

  “想听听我的忠告么?这世上每个人都像是一间上了锁的房子,如果找到钥匙,便可以走进他的内心,只可惜,你是强行破门而入。”沐红衣漠然一笑,转身离幵。

  这一刻,许惊弦知道,即使他做了帮主,他也只有“沐红衣”这个手下,而永远失去了“花生”这个朋友。突然间,他格外怀念那个一边嚼着花生,一边说着俏皮活的女孩子。

  待送走童颜与桂岩王子后,许惊弦重又回到梅影峰。但一切似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几大门主再未现身,即使他去天地间见平惑之时也不例外,似乎是有意躲避着他。服侍他的人换做了一位陌生的小姑娘。而每一个帮中弟子见到他,皆会毕恭毕敬地行礼,随后窃窃私语几句。他无意探听,只知道他们一定在暗中议论自己。

  唯有阿义对许惊弦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一大早叫他去看日出,拉着他去林中射箭,听他喃喃自语,陪他度过那些百无聊賴的时光。

  有些时候,许惊弦甚至恍惚觉得阿义就是另一个自己,任性而不知收敛,孤独而不知自怜,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经历着幸福、悲伤、快乐、痛苦,包括活着。

  除此之外,他与他人都隔着一道无形的厚墙。

  他毕竟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面对众人的疏远,他不知如何再去争取帮主之位,更不知如何去找到那个奸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静等事态的变化,挫败感时而掠过心头,像一只调皮的小鸟,抓挠着他的自信。

  北方的冬季来得特别早,天气渐渐转冷,山野的绿色被枯黄取代,河流的声音越来越小,飞翔的林鸟消失不见,树梢上的树叶也掉光了。

  这一日傍晚,许惊弦意外地见到了诸葛长吉。

  “诸葛兄别来无恙啊,不知有何贵干?”

  “顺道路过,想让许少侠陪我走走,说几句话。”诸葛长吉支开替他推轮椅的弟子,改由许惊弦推行。

  许惊弦推着诸葛长吉沿着山道缓缓而行,一路无言,双方似乎都有意延长着沉默的时间,又仿佛有一种难以言述的默契。

  几日不见,诸葛长吉似是老了许多,面色僬悴,声音暗哑,眼神无光,头发脱落,就连颌下雪白的胡须亦显得干枯而蜡黄。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如同在许惊弦心中投下一块巨石,激起滔天大浪。

  “我想,你已经有资格去做帮主了。”

  许惊弦按捺住翻涌不息的心潮:“诸葛兄说笑了。恰恰相反,我倒觉得自己已然失败。”

  “为何会如此想?”

  “在这里,我得不到任何支持,甚至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我曾以为,足够正直就会得到尊敬,足够真诚就会换来友谊,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就可以做到任何自己想要做的事。但我现在发现我错了,就连花生都不愿再和我做朋友……”说到这里,许惊弦陡然觉得鼻尖一酸,满腹委屈。

  诸葛长吉一字一顿道:“寂寞是王者的冠冕。”

  许惊弦微微一震,眼望长天。他看到了飘忽的流云、湛蓝的苍穹、旷芜的山野、混浊的世间,却找不到自己。

  “做每一件事都会付出或多或少的代价。有人尽量保留原有的,再去争取其他;而有的人则是先确定自己想要什么,再去怀念自己失去的。这就是芸芸众生与王者最大的区别。”

  “可是,我并不想要什么冠冕,更不想做什么王者,我只想有自己心中的平静与快乐。”

  “做自己的王者,最为艰难。现在告诉我,你还想得到帮主之位么?”

  “其实我并非一定要做帮主,只是想用这种方法找出那名奸细。”

  “呵呵,虽然我早看出这一点,却未想到你会直接告诉我,按说我也应该在你的怀疑名单之中吧。”

  诸葛长吉的敏锐观察让许惊弦无言以对。他试问自己,为何会对诸葛长吉直言无忌,是因为太过寂寞?还是内心深处从未真正怀疑过他?

  诸葛长吉续道:“所以那天,我诱使你当众表明态度,要想成为一帮之主,必须显示出与他人的不同之处,你可能会失去朋友,却会蠃得尊重。”

  “可是,我原不想做帮主。只不过现在面临失败时,却很不甘心。”

  “那是因为权力的游戏会让你越陷越深,直到无力自拔。”

  许惊弦悚然一惊:“如果是这样,我宁可早早退出。”

  “夏帮主的期望、你的好胜心、遥远的梦想、内心的欲望,不容你放弃。”

  “如今事已至此,怕也无力回天。花生告诉我说,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紧锁的房门,我本应耐心地去找到钥匙,却急躁地破门而入。”

  诸葛长吉哈哈大笑:“这个比喻倒也恰当。但你可曾想过,钥匙并不总是存在,那些丢失钥匙的房门,你必须破门而入。比如像铁老大、冯七、甚至刘书元这样的人,经历过太多,防备亦厚重,如非强行闯入,根本无法让他们受到震动。若不然,冯七怎会让他兄弟屈服?”

  “就箅如此,他们对我也只是一种类似敌人的尊重,不会当我是朋友。”

  “自古圣贤、英雄、君王皆寂寞。告诉我,你在这里还有朋友么?”

  许惊弦长叹一声:“也许诸葛兄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他没有提及平惑与阿义,在他心里,平惑是亲人,而阿义比朋友更加亲近,就像他的影子。

  “相信我,等到你失去我这个最后的朋友时,你就会当上帮主了。”诸葛长吉的语气中有一种淡淡的悲凉。

  “阿义!”道边闪过阿义的身影,扬扬手中的琴弓,对许惊弦一笑。

  “他是找我去练习箭法呢。”望着阿义,许惊弦脸上挂起了久违的笑容,“阿义你先去玩,我和诸葛兄谈完后就来找你。”

  “阿义!”阿义对诸葛长吉嘿嘿一笑,蹦蹦跳跳着去了。

  诸葛长吉望着阿义的背影,轻叹一声:“每个人见到我的面容,都会或多或少地吃惊,甚至畏惧,唯有在阿义的眼里,我与旁人没有任何不同。说来惭愧,我见到他时,却总把他当做一个异类。答应我,对阿义好一点。”

  “诸葛兄放心,我心里当他如兄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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