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青霜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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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青霜秘史

  观月楼大厅临时搭成灵堂,几排香烛后面的灵床上,夏天雷静静躺卧着,仿若沉睡。

  路啸天手抚夏天雷的灵柩,老泪纵横,恸声自语:“老夫与你相识相知数十年,虽无结义,却是肝胆相照,胜若骨亲。你我膝下皆无儿女,原是约好待你七十大寿之后便卸下帮中重任,与老夫同去游历天下,可叹你竟先行一步啊……”语渐哽咽,闻之戚然。一旁的雪纷飞轻抚他的背脊,静默无言。

  宫涤尘、何其狂与白石垂首谨立,许惊弦与水柔清、段成,景明彦等一众小辈则并肩跪在最后。群英相聚观月楼,却皆是扼腕而叹,满面哀思,气氛凝重。

  隔着几人的身影,许惊弦只能看到夏天雷躺卧的侧脸,面容依旧,却是神采全无。想起他生前的音容笑貌,痛心之余生出感叹:活在这世间的每个人,无论生前尊贵或卑贱,当被岁月和命运无情击败时,陪伴他的也不过几柱香火,几缕白纱。

  正要上前敬香,却听雪纷飞道:“许少侠且随老夫来,有话对你说。”

  “且待晚辈先给夏帮主奉香三柱,以示敬意。”

  雪纷飞咄然喝道:“我等江湖儿女岂拘俗礼?你若真心敬重夏兄,便应听他遗训,早日去梅影峰接任,方是正务。”

  许惊弦暗讨奉香敬灵又耗不了多少时辰,雪纷飞何以出此不近情理之言?奈何雪纷飞根本不给他分辩的机会,已然跨步出厅,许惊弦只好随他而去。临行前注意到何其狂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却是猜想不透。夏天雷之死令他心神大乱,再加上其临终前竟指定自己接任裂空帮帮主,实是大出所料。此刻脑中混乱不堪,虽觉蹊跷,亦无暇深思。

  “叶兄为何不现身?”许惊弦随雪纷飞来到楼外,心里已大致猜到他要对自己说什么,先行引开话题。

  “风儿昨夜就已离开观月楼前往落花宫,所以并不知夏兄之变故。若不然,必会追杀那逆徒,不死不休!”雪纷飞眼中神光乍现,似已看了许惊弦的心思,劈头发问:“你可知夏兄的真正死因?”

  许惊弦长叹一声,他虽与夏天雷相处时日不多,但深感他厚情重义,铮铮侠骨与仁者风范并重.所以才执力相救。哪知敌人设下的阴谋诡计害不了他,却因心念爱徒反叛,重伤不治。可是沈羽离去之前已是追悔莫及,甚至不惜自断经脉、以死谢罪,又怎忍心再苛责于他?使低声道:“夏帮主所中‘误佳期’之毒原已被那碧血貂胆化解,只是年事已高,加之连日奔波疲劳过度,所以才……”

  雪纷飞冷冷一笑:“夏兄临终前曾对老夫说明了真相,哀莫大过于心死,真正的凶手不是慕松臣与鬼失惊等人,而是沈羽那畜生!”话语中的质问多于解释。雪纷飞本就身材高大,此刻昂立观月楼外,晨曦披在他肩上须发亮灿如银,宛若神人。

  许惊弦抬起头,直视雪纷飞的目光:“如果前辈想要晚辈去杀了沈公子,恕难从命。如果这是接任裂空帮的条件,晚辈宁可放弃掌门之位。”

  “此等逆徒,纵然碎尸万段,亦难赎其罪。只怕你是不愿接手帮主之位,所以才替他求情吧。”

  “这只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晚辈知道沈公子已有悔过之心,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雪纷飞淡淡道:“暗器王疾恶如仇,你却未学到他半分。”

  提到林青之名,许惊弦莫名激动起来,脱口道:“前辈此言差矣。晚辈正因得林叔叔教诲,所以才不愿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突然想到沈羽的行为可算不得“无辜”,不由微微一滞,方才继续说下去,“记得我与林叔叔在岳阳城中,面对一众骗赌的小混混,他输了银子,却也只是一笑置之。看似示弱,却赢得了我的尊重。疾恶如仇只是针对那些顽固不化的大奸大恶,绝非不分轻重。”

  雪纷飞目光闪动:“据老夫所知,夏兄之义女与你颇有些交情,她被沈羽花言巧语所骗,沈羽假手于她令夏兄中毒。你若杀了沈羽,不但证明了她的清白,亦可免她教宵小所趁,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这是两回事。林叔叔告诉过我一句话:当你真要决心去杀一个人的时候候,应当敢于直视对方的眼睛,自问于心无愧,才能下手。”许惊弦大声道,“当我揭破沈羽阴谋之时,他完全有机会拼死一战,却宁肯自断经脉。对于这样一个良知未泯的人,我不能、也不愿出手!”

  雪纷飞双掌轻拍.道了一声:“好!”既因许惊弦的言语,亦因暗器王的品行。

  许惊弦又赌咒发誓般补上一句:“更何况,我坚信沈羽是真心喜欢苹果姐姐。”回想平惑在金陵江边离去的神情,沈羽弑师求荣之举已令她心伤难禁,如果情郎从头至尾只是利用她,只怕更会令她绝望。

  雪纷飞哈哈大笑:“小弦放心吧,老夫刚才只是试探你。若非你有此仁义之心,夏兄又怎会把帮主之位轻易托付?”

  “可是,裂空帮藏龙卧虎,就算沈羽反出,还有位列其上的太霄、紫霄门主。晚辈与裂空帮全无渊源,怎可服众?何况晚辈向来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亦不适合担此重任,还望前辈三思。”

  “你当夏兄临终前犯了糊涂,因心伤沈羽之事,身边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才挑中了你么?”

  许惊弦心中确做如是想,但口中自是十分恭敬:“晚辈不敢。”

  “你错了。夏兄与老夫相交已久,知他是个谨慎的人,事关裂空帮十万弟子的安危,若不是思虑周全,岂会草率?夏兄能将此重任相托,既是对你的肯定,亦是信任,若不接受,九泉之下,也难心安。”

  许惊弦被赞得满面通红,却仍是连连摇手:“晚辈相救夏帮主,只是出于江湖道义,若趁机坐上帮主之位,反会显得别有居心。日后江湖上以讹传讹,不但会指责夏帮主任人唯亲,更会因此而轻看裂空帮,晚辈实难承担这天大的责任……”

  雪纷飞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记得老夫第一次见到你时,是在那京师赌场之中。虽只是一个幼龄稚子,但却聪明伶俐,更有着与众不同的思想与见识。几年不见,却变得像那些世俗之人一般,惧流言,远是非。如果是你本事不济,不敢坐上帮主之位,老夫二话不说,立刻回长白山;但如果你只是担心自己的行为惹来江湖上的流言蜚语,那就不是我所认识的小弦!”

  想到与北雪初识的情形. 许惊弦不由心头一热,朗声道:“那时老爷爷告诉了我一句话:‘人生在世欲有所成,最重要的,是执著!’而对于我来说,最好的执着,就是走自己的路,不受别人的摆布。”

  “老夫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雪纷飞微笑道,“如果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因势利导把裂空帮帮主之位送到你面前,那么你不但会欣然接受,更会为此付出最大的努力。但如今只是老夫与夏兄两个老头子异想天开的念头,你就不肯盲从了吧……”

  话虽直接,却道出了许惊弦的心声,他重重点头。

  雪纷飞略一思索,缓缓道:“有个人陷入了沼泽之中,左右寻不到出路,又不敢贸然落足,唯恐被泥沼吞没,正慌乱时,忽见天空飞过一只鸟儿,高声道:‘左走。’他往左行出数步,但觉脚下越来越软,似乎随时有可能陷入,心中怀疑.驻足不前。不多时又飞来一只鸟儿,高叫:‘右行。’他依言而行,但沿途只见白骨粼粼,依然不见生路,又觉迟疑。无奈之下祷告上苍诸神,土地神现身了,手指一点,沼泽中便隐隐现出一条道路。此人大喜,心知神仙必不会骗自己,放心大胆地阔步前行,谁知一不小心捧了一跤,就此被沼泽吞没。他一缕阴魂不散,告上天庭,指责土地老儿害他枉死。上苍大神笑曰:‘路虽然指给了你,却还是需要你自己走啊。’”

  许惊弦沉思,隐有所悟。

  雪纷飞沉声道:“每个人从呱呱落地伊始,便会不由自主地被亲人、好友、长辈所影响,但无论给他安排了什么样的道路,都不会是宽阔平坦的康庄大道,都需要自己一步步地去选择,去完成。泥沼与坦途、风险与荣耀都会在前面并存,而决定人生的,永远是自己,而非他人。”

  抚掌声从身后响起,路啸天大步行来:“雪兄说得好。许少侠不要以为凭着紫霜戒与转轮诀便可毫无阻碍地坐上帮主之位,四大长老能否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如何能令十万帮众服膺。几大门主又怎会袖手不管?其间的艰难还需要你自己一一去克服,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新的挑战。”

  一股豪气油然而生,许惊弦暗暗握了一下拳:“两位前辈言之有理。但晚辈还有一事不明,若能解开心中疑问,便勉力一试。”

  “许少侠请问。”

  “初入观月楼时,雪前辈装作与夏帮主素不相识,方才又说与之相交已久,此举或许意在麻痹慕松臣等人,但晚辈与慕松臣交战之后,雪前辈特意揭开晚辈的真实身份,似乎早就知道将会有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去裂空帮到底是夏帮主的遗命,还是雪前辈的意思?”

  这个疑问在许惊弦心中盘桓许久,起初自不明雪纷飞的用意,但听到夏天雷遗命自己去做裂空帮帮主之后,方才有醒悟。裂空帮中高手无数,若无高明的武功良好的品行,何能服众?而营救夏天雷、力挫慕松臣之举无疑会在帮中弟子心中树立起威望。

  雪纷飞与路啸天对视一眼,颔首而叹:“小弦你知道么!你最大的优点与最大的弱点其实都一样:太过聪明,却又不懂收敛。等再过些年头,真正体会到大智若愚的道理,方成大器。”

  许惊弦躬身一礼:“晚辈自知这种猜想不免唐突,但若不解开心头之疑,实难放手去做。”

  “不错。老夫与夏兄相识已久,所以此次夏兄相约简歌,老夫才会与机关王向来此地……”许惊弦微震,当年林青在流星堂中揭开了机关王白石的双重身份后,白石当夜离开京师,放言欲去寻找失踪多年的御泠堂主南宫逸痕,自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数年,想不到竟是去了塞外并与北雪会合在一起。南宫逸痕、简歌、青霜令、塞北……种种线索似乎已开始联系到一起。

  北雪续道:“老夫知夏兄年事渐高,早就有金盆洗手之意,只是牵挂着裂空帮十万弟子的安危,这才迟迟不愿告隐江湖。他虽已暗中定下沈羽为继任帮主,但一来沈羽毕竟羽翼未丰,二来对其尚有些疑虑,而那次非常道突袭虽令夏兄眼睛瞎了,心目却更亮,发现了不少疑点,对沈羽亦有所警觉。老夫替他疗伤之际,暗中传音已知大概。而在老夫力荐之下,夏兄亦打算收许少侠入帮,着力培养。只是夏兄抚育沈羽十数年,情深义重,虽已有察觉,事到临头依旧不能释怀,怒火攻心下就此撒手人寰,着实令人痛惜……”

  许惊弦印证了心中猜测,脱口道:“晚辈与前辈不过一面之交,为何会如此信任,就不怕所托非人么?唔,记得在京师初次见面之时,前辈说过早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却并不知道我长什么模样,所以才特意来看看。当时我问原因前辈却不肯明说,只道下次相遇时方会解释,如今可以告诉我了么?”

  雪纷飞沉吟半晌,不答反问:“除了老夫之外,你可发觉另外还有许多人对你很……特别?”

  许惊弦沉思,回想着被媚云教的赤蛇右使冯破天从清水小镇带到江湖后的一路遭遇,犹豫地点点头:“不错,除了雪前辈外,我遇见过许多人似乎都对我很……特别。不过或许每个人都会认为周围的人对自己另眼相看,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有些人是因为与你接触久了,被你善良而敏锐的天性所动.但还有些人,即使是陌路不识,却也会对你做出有违常规的举动。比如景成像为何会废你丹田?明将军为何会下令鬼失惊保护你?而老夫,为何会心甘情愿为了你的一两银子而输去一百两,又说服夏兄让你接管裂空帮?”

  许像弦其觉口舌发干.心中牲跳.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天命谶语!”

  雪纷飞没有回答,但他那凝重而隐含戒惧的神情无疑已证实了许惊弦的猜想。

  “快告诉我,那八句话到底是什么?”自从神功大成之后,信心的增强让许惊弦如同换了一个人,思虑周密,处事冷静,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老成。但那苦慧大师临终坐化前留下的天命谶语却如同笼罩在他身上的一道魔咒,影响了他一生的命运,令他不由血脉贲张,放声大呼。

  雪纷飞静静凝视着许惊弦,光芒闪动的双眼中,混合着慈爱与期盼,悲伤与叹息,抑或还夹杂着一丝无奈的怜悯。

  在这敬若长辈的老人的注视下,许惊弦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听某位曾侍奉过南宫老堂主的仆人说过,那八句话中有一句是‘神兵显锋’,可是真的么?”

  雪纷飞漫声而吟:“武争干戈,神兵显锋!”

  刹那间,许惊弦全身发,心怀激荡,那天命域晰似乎隐藏着一股魔力,引起了他内心深处神秘的感应。

  --千古昊空……武争干戈,神兵显锋……勋业可成,破碎山河。

  苦慧大师的八句天命谶语已知其五,但他却依然看不透那未知的命运。

  武争干戈?这是谁与谁之间的争斗?而仅仅从字面上的理解,至少那“神兵显锋”之句未必就是显锋剑,更像指代某个横空出世的人物,难道说的就是他么?勋业是什么?山河又为何破碎?诸多疑问涌上心头,引出了更多的无从猜测、亦无从肯定的答案。

  许惊弦缓缓开口,语气中有一股不合年纪的镇定:“就是因为我学会了《天命宝典》,所以被视为昊空门的隔代传人,从而认定这八句奇怪的天命谶语将应验在我身上么?”

  “不独是你,还包括另一位昊空门的嫡系传人:明将军!”

  许惊弦大笑:“想不到雪前辈见识过人,竟也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他脸上在笑,内心却是震惊不已。正如苦慧大师数十年前所预言,他与明将军确已订下战约,岂不恰恰印证了“武争干戈”之说。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路啸天忽道:“老夫少年之时,只因堪不破名利二字,习文练武,精研诸般杂学,希望以此出人头地,却始终一事无成,徒耗岁月。直到了中年方才体会到人生苦短,一切虚名浮利皆是过眼烟云,幡然顿悟后建成观月楼,又穷二十年之力创出解星仪,欲凭此洞悉天机。然浸淫愈久,愈觉其浩瀚无尽,难究其境。可笑人类只顾着打打杀杀、追名逐利,对天地间的玄秘却视而不见。老夫所做虽微不足道,或许百年之后,方能被世人认同。”

  “路前辈的意思是?”

  “天机难测。世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当神秘的帷幕拉开一角的时候,知其所以然,方知其然。”

  雪纷飞大笑:“路兄莫要说了,连老夫都听糊涂了。一饮一啄,皆由命定,多想无益。”

  许惊弦心思灵敏,已隐隐捕捉到其意:正是因为先入为主地相信了天命谶语,才会一步步地按其行事。明将军的做法无疑正是这样,而包括景成像、宫涤尘等人,是否也是不由自主一步步营造着他与明将军之间的矛盾,从而最终促成天命谶语的应验!

  但如此一来,难道义父许漠洋冬归城的血仇、暗器王林青山绝顶的殒命,都是天命谶语的一部分?若非如此,又怎能让原本生活在平凡小镇、无忧无虑的少年把天下第一高手视为平生之敌?

  或许真有一个神灵在上苍穷尽红尘的诸般变化,一切的顺从、屈服、反抗、违逆都在其掌控之中。简简单单的八句天命谶语,已准确地刻画出他与明将军这对宿敌一生的轨迹!

  许惊弦越想越怕,但觉双膝发软,只欲一跤拜倒,恳请苍天。

  义父与林青已逝,对此无可挽回,但如今他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孩童,他拥有着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他有信心保护亲人,朋友、以及善良无辜的人们。这个信念支撑着他勤奋练功,勇敢而坚强地活下去:但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甚至包括他自己也只不过是天地间一枚早已设定好结局的棋子,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全无意义,只能任由早已安排好的命运把他一步步拉入深渊?

  命运的无情不在于本身的残酷,而是让所有的抗争都化为无形!

  所谓“璞玉易蒙尘,清水易浊污”。《天命宝典》出自老庄之学,那是无数前辈跨越了时光的极限,用一生丰富的阅历与经验而锻造的道家经典,而许惊弦却以稚子之龄领悟其义,尽管造就了他敏锐迅捷的心境,体察入微的细致、别出机杼的慧识,但那份对世情的达观通透、豁然领悟,却须得数十年韶光的打磨,方能梳理出脉络,修得正果。

  这本不是一个少年人力所能及的思索,许惊弦的心神陷入循环往复的死结之中,再也挣脱不开。

  雪纷飞与路啸天见许惊弦满脸通红,面目扭曲,呼吸急促,双目发直,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渗出,竟是走火入魔之征兆,暗呼不妙,却不知应如何是好。若是不明许惊弦的心境便强行打断,不但救不了他.只会适得其反。

  许惊弦脑海中只想着那五句残缺不全的天命谶语,一时魂不守舍,心神俱失,正值紧要关头,忽然耳边响起一声低啸。心魔缠体之际本是不阐外事,但那啸声却如一把利剑般直刺而来,将混沌的思绪撕开一线。

  平和而安宁的清吟之声随即寻隙而入,传至他的耳中:“举觞明朝露,胜如年少。白马封侯骨,尘压眉峰。铁履越征途,城馀残壁。客怀寻旧约,迟暮音书。凛德散华发,愁思消减。素手持兰烬,半醉酡红。浮名盖金印,古道执戈。奋剑沉绛纱,容颜惊瘦。平生入清梦,唯叹千秋。万事皆空!”正是宫涤尘在观月楼内听到几人对答,及时赶来。

  字节抑扬顿挫,时而高亢,若朗日破空、风卷残云;时而徘徊,如春风拂面、小初晴。虽是语意不详,但许惊弦的心神却不由自主地被其声所吸引,随着那音调的起伏转折击掌而和,状似疯癫,脸上却渐渐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待那最后一个“空”字入耳,再听到陡然间一声大喝,霎时云开雾散,灵台一爽,神智清明,醒悟过来。

  宫涤尘与许惊弦在锡金相处三年,虽然两人意见不合,再难如从前兄弟般把臂言欢,最终几乎反目成仇,但那只是宫涤尘为了磨砺许惊弦,方才刻意在他身边制造出一个陌生而冷漠的环境,内心的关切从未稍减。她的虚空大法虽仅修到二重疏影之境,而且修得御泠离魂舞之术,从而悟出明心慧照,擅于探知对方心意,并可借势诱导,因此她对于许惊弦深藏心底的种种纠结了解最深。见他心魔乍起,立知究竟,先以一声低啸打断许惊弦的思绪,随即将明心慧照之功化于清吟之中,凭着音调的转折多变分散他的注意力,总算助他逃过一劫。

  明心慧照出自佛理,而《天命宝典》却是道学之巅峰,若依常理,明心慧照难撼《天命宝典》,最多只能稍测心意,而决无可能施加影响。幸好此际许惊弦心魔大盛.镇定之功不及平日的三成.宫涤尘方有机会力挽狂澜,将他从鬼门关口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而这首南宫家族秘传的诗词事关青霜令中的秘密,本是严令不可外泄。但宫涤尘仓促之下不及细想,当即吟了出来。

  看到许惊弦无恙,宫涤尘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朝他微微一笑,别开头去。但她那关切眼神中流露出的一分淡淡惊惧,却没有逃过许惊弦的观察。

  宫涤尘师从精擅佛理的蒙泊国师多年,与道学源不同而至理通。深知许惊弦自幼修得《天命宝典》,再加上在鸣佩峰随愚大师悟出奕天诀“致虚极、守静笃”之理,几乎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一分镇定与冷静,泰山崩而不改色、年纪轻轻便已达到心平如镜的持力,仿若是一个身处局外之人,观察着自己周围的变化。

  但每一个修道之士都会遇上生命中最大的魔障,而天命谶语就是那一块投入许惊弦心湖中的大石,掀起滔天巨浪。

  今日之劫只不过是一个开始,以后还会有种种因缘引发内心扰动。只有当许惊弦真正跨越过这一关后,方臻大成。

  何其狂闻讯匆匆赶来,不由分说一把将许惊弦揽在怀中,对雪纷飞与路啸天怒喝道:“如果小弦不愿做那个劳什子帮主,谁也不能强迫他。若不然,便先问我答应不答应!”宫涤尘在旁边轻扯他的衣袖,却被他一把甩开,趁势亮出瘦柳钩。

  原来何其狂并不知许惊弦实是因天命谶语引发心魔,还道他不愿做裂空帮主,又拗不过雪、路二人的盛情,所以才心神大乱险遭走火入魔之厄。他与林青结义多年,兄弟情深,而许惊弦在他心目中犹若故人之子,绝不容人欺侮,情急之下狂性大发,甚至不惜与雪、路二人反目。

  许惊弦缓过神来,心知何其狂有所误会,连忙解释:“何大哥快快收起兵器。刚才只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与雪前辈、路前辈无关。”

  何其狂犹不放心:“小弦你不要勉强自己,只要你说一句,我马上带你回京师,看谁敢拦我。”

  许惊弦啼笑皆非:“何大哥放心,我已不是小孩子,有自己的判断。”

  何其狂的行为虽然莽撞,却完全是出于眷护之情,或许在他的心目中,自己永远是那个未长大的小弦。

  雪纷飞大笑道:“凌宵公子骄狂之名在外,想不到竟是个性情中人。有你在旁护法,我等老骨头怎敢动小弦一根毫毛。”

  何其狂这才将瘦柳钩收入怀中,讪然道:“看来是小弟误会了,两位老人家可奠生气。”

  宫涤尘狠狠瞪他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先弄清楚状况再发狂好不好?”

  何其狂面无愧色,反是振振有词:“嘿嘿,我可不像有的人偷听别人说话,自然搞不清楚状况。”

  “你……”宫涤尘一时语塞,自己本是关心许惊弦所以才留意对答,却被他说成了“偷听”,心知此人难以理喻,索性背过身去不理不睬。

  “嘿嘿,雪老我承认可能打不过你,就不用来找我算张了……”或许对于凌宵公子来说,这般示弱的话已算是道歉。

  “可能打不过?”宫涤尘负手望天,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大言不惭,三脚猫的本事也敢和前辈叫阵?”

  “喂,怎么说我也是堂堂凌宵公子,留点面子好不好?难不成要昭告天下我不是雪老的对手?哼哼,至少我肯定打得过你。”

  “你不妨来试试?”宫涤尘作势运功。

  “好男不和……”何其狂说到一半,但见宫涤尘眉峰一凛,急急收口,转而对着许惊弦道,“小弦啊,大哥教你一个打架的道理,那就是: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再打,反正决不投降。只要不是深仇大恨,没必要去逞能当英雄,那些一心一意做大事的人,可没闲工夫与你纠缠……”众人一齐大笑起来。

  这番话若是在正式场合中说出来,不免引起诸多争端。但宫涤尘恰到好处的含嗔带怒,何其狂插科打诨般息事宁人,旁观者想象着他二人由京师来扬州一路斗嘴的情形,不由忍俊不禁,暗暗摇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何其狂的随口戏谑之言却仿佛一道电光划过许惊弦的心口,令他胸中平生波澜。

  许惊弦缓缓开口:“何大哥可还记得扶摇么?”

  何其狂笑道:“当然记得,这名字还是清幽起的。小雷鹰一切还好么,为何不见它跟着你?”

  “我亲眼看到扶摇身中巨毒,落入江中,本以为它必是死了……”许惊弦道,“但现在,我却相信它一定还活着。至少,它不会那样白白送命。”

  这一刻,四年前京师城郊外,容笑风的种种熬鹰之举尽皆重现于许惊弦的眼前:面对火焰的炙烤、铁链的捆绑、血肉的诱惑、饥渴的煎熬……弱小的雷鹰却宁可选择以死抗争,也不愿意轻易失去自由。若非阴差阳错,少年小弦也不会收服扶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送命。

  对于一只弱小的雏鹰来说,人类是它无法抗衡的强大敌人,但扶摇却始终宁死不屈。鹰能如此,何况人乎?

  许惊弦喃喃自语般轻声道:“当年容大叔为了收服扶摇,在那小术屋中用尽了法子,最后却只换来扶摇的以死相拼。有着这般烈性的鹰儿,又怎么会绝望得投江殉主呢?它不是殉主,而是要去救莺儿啊!”他越来越相信叶莺一定还活着,或许正是扶摇救了她。尽管他无法想象一只雷鹰如何从那么险恶的环境下救人,但只要怀着这样的信念,就可以让他重新站起来。从容面对世同丑恶,期待美好。

  北与路啸天是一头雾水,唯有宫涤尘感知到许惊弦的心意,淡淡道:“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知道命运的态度不外两种:一种是悲观绝望,另一种则是努力寻找另外一条出路。但我师父蒙泊曾经说过,如果这世间果然有预知的命运,最难的恰恰是没有偏差地走在命运之路上。”

  许惊弦闻言轻轻一震,随即放声大笑起来:“我明白了!”《天命宝典》最重要的不是阐释天地间玄妙之义.而是给予修行者从世间平常的事物中思索人生的智慧。

  宫涤尘微笑:“你明白了什么?”

  许惊弦肃声道:“这世间的每个人,无论出身高贵或卑贱,无论日后成为王侯将相或平民布衣,活着的时候都没什么不同。每时每刻只能做一次呼吸,体验一记心跳.说出一句话语……只有先做好了手中的事情之后,才可以去呼吸下一口空气,吞咽下一口食物,说出下一句话……”

  简单的语言,却道出深刻的道理,雪纷飞与路啸天轻轻颌首,宫涤尘低头深思,唯有何其狂大惑不解,直欲抬手去探许惊弦的额头:“小弦,你不要紧吧?”暗忖这孩子自小就有慧根,莫非被那蒙泊国师不着边际的一句话点醒,打算去锡金削发出家?

  “所以……”许惊弦双目灿亮如炬,浑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自信,口中续道,“命运永远都在尚未经历的未来等着我们,而人生的每一个片刻,只有自己才能掌握着主动。”

  雪纷飞抚掌:“小弦说得好,正所谓不知生,所以不知死!‘无知者无畏’实乃愚行,‘知者无畏’方为大勇。”

  许惊弦笑而不语,从怀中摸出邵枚紫霜戒,轻轻藏在左手的中指上。紫玉触指寒凉,他的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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