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扶沟屠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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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追风朱桂的不期而至,林彦是颇感意外的,他没料到远在千里外的陕西群雄来得那么快。先入为主,他已认定千里追风是来阻止他行刺梁剥皮的,所以说话的口气相当不礼貌。

  “老弟,咱们暂且不谈这件事,误会是可以解释的。”千里追风不愧称老江湖,修养到家神色从容:“先解决龙姑娘的事,但愿老朽能帮得上忙。”

  飞虎周荣大概也认识千果追风,拍拍胸膛大声说:“姓朱的,周某可以用性命保证,晋北绿林朋友绝对没有劫持龙姑娘,此中定有天大的误会。”.千里追风呵呵笑,走近林彦说:“老弟不相信咱们这些武林名宿的保证,当然也不会相信强盗土匪的保证。”

  “姓朱的,你不要火上加油,把事情搞得更复杂好不好?”

  飞虎周荣焦灼地说:“左山主毕竟是妇道人家,气量小也太过自命不凡,但敢作敢当,她做了的事决不会否认。林老兄,咱们真的不知道龙姑娘被劫持的事,可否给咱们两天工夫,让咱们向左山主求证这件事?如果真是被左山主劫走,而左山主不愿放人的话,,咱们晋北绿林道与她誓不两立,给你明白交代,你老兄意下如何。?”

  “好,在下给你们两天工夫。”林彦爽快地答应了:“后天午正,在下于客店等候回音,过时不候。”

  “在下深感盛情,告辞。”

  送走了盗群,千里追风笑笑说:“老弟,龙姑娘被掳。救人如救火,你好像并不怎么焦急呢。”

  林彦松了弓弦,冷冷一笑说。“落在女强盗手中,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危险。左山主知道我不好惹。短期间不至于有剧烈的变化,她必须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事情未解决之前,谅她也不敢贸然把龙姑娘交给黑狼会的人。”

  “你知道黑狼会?”

  “不但知道,目前赶到的高手有多少人,至少有一半难逃在下的耳目。如果在下不知道黑狼会,还敢公然在明处活动?”

  “哈!似乎你已有所打算了。”

  “不错,我已经打算好了。”林彦不假思索地说:“我要把黑狼会的高手引出来。要收拾梁剥皮,必须剪除他的羽翼,拔掉他的锐牙利爪,就可以等他来宰他了。”。

  “你在这里闹,他敢走这条路吗?”千里追风笑问。

  “他会走的,而且非走不可。”林彦肯定地说,目光落在东北角一带光秃秃的田野:

  “走这条路表面上看,地势崎岖,人烟稀少,从汾阳到太原愈走愈高,车马行动相当艰苦,似乎危险性甚大。但他一到山西,便可假传圣旨,调动沿途的兵马护送。太原附近兵比民多,刺客活动不易,所以事实上很安全的。假使他走河南;沿途全是繁荣的城市,通都大邑地狭人稠,防不胜防,即使他能命令地方官派人保护他,也只能获得一些丁勇民壮摆摆威风,只能壮胆却派不上用场。所以,他必定第一步派黑狼会前来图我,不成功便第二步调动成千上万的兵马护送,沿途戒严,步步为营。走河南道他就没有这么神气了,走在街上也得防备我从屋顶用弓箭夺他的命。因此。我算定他非走这条路不可;他宁可和我在他占绝对优势的地方拼命赌运气,不愿在通都大邑中挨冷箭。”

  “有道理。”千里追风点头。“问题是,你能逃过黑狼会的围攻吗?”

  “当然得靠运气。但我占有决定性的优势。”

  “你有决定性的优势?凭你们两个人?”

  “除了丧心病狂见利忘义之徒,其他的人都会在明暗中助我。那些走狗爪牙都是他花重金请来的,固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光凭勇是不够的。俗语说,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有勇气的人很多,敢死的人就没有几个了。我和龙姑娘就敢死。这就是我所占的绝对优势。”

  “这个……”

  “所以,你不要妄想阻止我。你不可能说服我,也不必用地方官的命来打动我。路上行刺不成,我会跟到京师,在京师要他的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我会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时机,一举要他的命。”

  “你知道我们的暗杀站虽已取销,但人手仍在吗?”

  “我不管你们的事,你也不必妄想干涉我。”

  “老弟……”

  “你走吧,我忙得很呢。”林彦下逐客令:“我捉来的那些大小强盗,藏匿在附近,需要费神照料,没有闲工夫和你打交道。我在此地等两天,等强盗们的回音,两天内;附近恐怕全是强盗,你这位白道老英雄,最好及早回避,碰上了你的老命恐怕难保。”

  他是从沟崖爬下去的,那儿开辟了一条分为三段的坡道,可降下沟底直抵下面的窑洞。

  千里追风知趣地退走,不再逗留。

  不久,东北角不远处的田野中,出现两个青衣人,鬼鬼祟祟爬伏在北面的沟顶,机警地向下面窥探,久久方悄然撤走。

  三更天,星月无光,气温急剧下降,夜风扑面甚寒。

  三十余匹健马悄然从沟下接近,来自西南角,在两里止蹄,派了三个人看守马匹,其他的人无声无息地继续前进,悄然接近扶沟八柳庄。

  马匹藏在沟左的下处凹入部,三个人把守在出入口的两侧,黑夜中,马匹安静地在里面活动。

  一个黑影从底部的沟崖向下降,利用绳索攀下六七丈高的沟崖,鬼魅似的接近了马群,行动极为轻柔,细心地将马肚带用刀割断,两根马肚带割断一根半。

  三十余匹坐骑,花了片刻工夫,干净俐落,未发出任何声息。

  把守在口子上的三个人,根本不知里面有变。

  黑影最后带出一匹坐骑,挂卧在鞍侧向外走。

  黑夜中看不真切,口子上的三个人只看到马匹,而不知鞍侧挂有人。

  咦!这匹马怎么出来了?”一个人讶然向同伴说,闪出拦阻。

  “嗯……”这位仁兄远在三丈外,便闷声叫着往下栽。

  马仍向外走,不徐不疾蹄下从容。

  “喂!赵兄,你怎么啦?”另一个人惊问,向同伴倒地处奔来。

  “砰!”人又倒了,倒在先前倒地的同伴身旁。

  第三个人一怔,已看出不对,刚警觉地拔剑,健马已经来至切近,黑影先一刹那到达,剑出鞘还来不及挥出,劲风已经压体,“噗”一声右肩便挨了一记重击,右手一麻,剑失手坠地。

  接着,“砰”一声摔倒在地,手和腰脊被重物所制,沉喝声震耳:“叫!拼命叫,示警召回你们的人。”

  怎能不叫?手和腰疼痛欲裂,痛彻心脾,本能地狂叫出声,叫得凄厉已极。

  直至黑影感到满意了,压力方行减轻,然后令人心悸的嗓音直震耳膜:“今晚带队的人是谁?招!如有半字不实,在下要碎剐了你,先从你的双腿割起,一刀割三寸肉,招!”

  裤子撕破的声音刺耳,冷冰冰的小刀在右腿股磨动了三四次。

  “我……我招!”这位仁兄完全崩溃了,语气急切:“是……

  是白……白额虎雍……雍强,副……副领队是……是过山彪翁……嗡世铨”

  “京师五虎八彪的第三虎和第六彪。”

  “是……是的。”

  “京师的人赶到了?”

  “前……前天晚上赶到的。”

  “已和左山主取得协议了?”

  “没……没有,晋北绿林拒绝与我们合作。”

  “你说谎!”

  “我如有一字说谎,就不是人养的。”

  “那你们怎么知道大刺客隐身在扶沟八柳庄?又怎知今午大刺客与晋北绿林约会?”

  “我们有人监视绿林派在城中的眼线,前天晚上就派人在沟须附近藏匿,所以知道一切的经过,算定在扶沟八柳庄藏身,希望能救出被囚的六十二位强盗,以便和晋北绿林谈合作条件。当然,能宰掉大刺客,那就皆大欢喜了。”

  “在下今早便发现你们的眼线了,那种荒野潜伏的把戏,在下经验丰富得很。”

  “你……你是……”

  “大刺客林彦。”

  “老天!你……”

  “不要叫老天,老天是个势利眼,从不帮助弱小的人。”林彦嘲弄他说:“扶沟两岸,你们共派了八个人,躲在狐穴中藉草掩身,伸长耳朵听动静。两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不但听到在下与强盗们交涉的经过,也听到在下与千里追风所说的话,得意洋洋匆匆撤走报信,结果是你们黑狼会先到的人贪功,倾巢而至。可惜,你们的主事人只接到随后两组眼线禀报在下一直不曾离开的消息,却不等最后一组眼线的禀报传到,便冒冒失失赶来了。”

  “你……”

  “在下把最后一组眼线两个人,送入十八层地狱去了。扑空的人大概该听到你的叫号,快赶回来!你……”

  “饶命……”

  “你们这些见利忘义的贱种,如果饶了你,对那些枉死在你们手下的人公平吗?”

  “啊……”

  不久,传出一阵暴喝声与鞭打声,马群大乱,疯狂地向外冲,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从东北方向沿沟撤回的三十余名骑上,还远在半里外,正发狂般向留置坐骑的地方飞赶。

  “哎呀!不好!咱们的坐骑完了。”有人惊叫。

  “赶两步!”有人发令大叫。

  半里地片刻即至,恰好赶上最后几匹马冲出。马群被有计划地驱赶,所以全都沿沟向西南奔驰。

  “快追坐骑!”先到的人大叫,奔上拦截马匹。

  心无二用,这些高手们的注意力全被狂乱的马匹分了许,忘了马匹以外的事,都想抓回坐骑,以免苦了自己的两条腿。

  弦声乍起,连珠箭发如飞蝗。

  林彦隐身在沟对面的崖脚下,等个正着,狂奔而至的人群,成了他最好的目标。

  “啊……”惨号声惊心动魄,狂奔的人群比马群更暴乱,接二连三有人倒地。

  好不容易最先抓到三匹马的三个人,刚上马鞍具突然崩落,摔下马来被后面的马踹得血肉模糊。

  终于,蹄声渐逝。

  天太黑,人伏在地下难以看清,死一般的静,没有人敢冒险走动。

  沟底宽八九丈、泥崖壁立无法攀登。沟底野草丛生,地势小有起伏,伏在草中隐身甚易,但想走动便暴露在箭下,因此未死的人谁也不敢现身。

  血腥触鼻,死亡的阴影罩住了这段死寂的扶沟,黑黝黝的大地,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久久,草丛中终于有了响动,草梢摇摇,传出一声垂死者的呻吟,然后传出求救声:

  “头……头儿,救……救我一救,我……”

  没有任何回音,垂死者开始艰难地爬动。

  “救……救……我……”求救声渐弱,显然,生命之火正在熄灭中。

  终于,右面三十步外的崖根下,传出愤怒的叫吼声:“谁在用弓箭偷袭?这种行径算什么英雄?在下要求公平决斗,亮名号!”

  “你们是英雄吗?”林彦的语音声如洪钟,震耳欲聋,声源来自右崖下。

  “你是谁?”发话的人厉声问。

  “大刺客林彦。哈哈!那儿没有囚人,你们扑了个空,是吗?”

  “你……”

  两个黑影远在二十步外,手脚并用悄然蛇行接近。

  “你们还有多少人?十五个还是十个?”林彦问,声音仍从原地传出。

  “等天亮了阁下就知道了。”

  “天亮,对,在下也在等天亮。”林彦说:“天亮就可以一网打尽了。喂!你老兄得了梁剥皮多少银子?一千两呢,抑或是两千两?如果是两千两,那你就是很了不起的江湖蟊贼,你的身价就值这么多嘛。哈哈!请教,你那二千两银子,是给了你老娘呢。抑或是给你的妻子儿女?不会是花在酒色上吧!”

  “姓林的,咱们平心静气谈谈好不好?”

  “谈什么呢?你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只有一个目的。

  宰了我大刺客林彦,以便领五万两银子赏金,别无他念、我林彦的命,不到两年价值提高了将近二十倍。老兄,五万两银子你知道有多重。能买多少东西吗?”

  “你……”

  “共重三千一百二十五斤,要三十个人才能挑得动。一两银子可以买两三只鸡,买一个十六岁的大闺女,要不了一百两银子。老天爷!难怪你们这些利令智昏的江湖蟊贼,会丧心病狂替人神共愤的梁剥皮卖命了,我可怜你们。哈哈!来得好!”

  弦声撕裂着人的神经,劲矢飞行声有如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两个爬近暴起袭击的人,崩起三尺高再重重地摔倒,那惊心动魄的惨号划空而起,令人闻之心胆仅寒。

  “又少了两个。一哈哈!又是两个……”

  弦声再起,令人气血翻腾。

  两个黑影远在三十步外,向后飞奔逃命。

  “啊……”两人狂叫着向前一栽。

  视界不良,三十步外只能看到模糊的形影,人如果不动。

  是很难发现的。箭居然在黑夜中命中三十步外的人,委实令不敢移动的人丧胆。

  “还有谁不愿等到天亮?”林彦的语音可远传里外:“阎王注定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一位仁兄是把二千两银子聘金用来奉养双亲的?给我站出来让我看看,也许我会箭下留情,用卖命钱奉养双亲的人是可敬的,苍天也会饶恕他。”

  没有人站出来,大概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人是用聘金奉养双亲的。当然,也有人觉得站出来送死未免太不值得。

  “林老兄,你知道咱们这些人中。有不少是身不由己的吗?”.先前发话的人高叫:

  “咱们绝大多数的人,并不是为赏金而来的,尽管赏金多得令人发狂。”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谋生?你们自始就不该作为非作歹的鹰犬。好,也许你们有些人真的身不由巴,在下网开一面。

  从现在起,在下放那些不向在下动刀动剑的人一马。现在,丢下兵刃脱掉上衣的人可以安全地离开,不然就得死在此地。”

  二十步外,幽灵似的站起一个人,“噗”一声丢掉剑,然后脱衣,光着上身畏畏缩编地举步。片刻,身影消失在沟西南端。

  “你们看看是否有可救的人,把人带走救治,找找看。”林彦大声说:“当然你们不至于把尸体留下的。”

  次日已牌初,林彦回到客栈,店伙们见到他,皆默含笑点头向他打招呼。

  他在等,等候明天午正的约会。

  关于龙姑娘的安全,他并不大担心,女强盗抓到了女人质,不至于有难以想像的危险,何况女强盗留下了太多的困难问题无法解决,至少其他的强盗都要向女强盗讨公道,怎敢对女人质不客气?

  更重要的是,先赶到的黑狼会一群鹰大已经作鸟兽散,死伤惨重,留下的人已吓破了胆,女强盗即使想把女人质送给黑狼会,也没有人敢冒万千风险接收。那不是人质,而是要命的阎王帖子。谁沾上手谁倒楣。

  唯一令他不安的是:强盗们到底把龙姑娘藏到何处去了?

  黑狼会的人招出并未与强盗们取得协议,的确不会接收到龙姑娘。

  现在,他必须把云中山主碧玉飞熊左山主逼出来打交道了,这个女强盗不知躲在何处不敢出面了断了。城内的地头蛇因近来风声太紧,各路英雄纷向城郊藏身,为了自身的安全,不敢出城活动,因此对城外的消息所知有限。连其他强盗也不知道左山主藏匿在何处,城内的地头蛇更是毫无所知啦!明天如果逼不出这个女强盗来,他恐怕必须把六十二个强盗人质交给霍将军法办了。

  午睡一个时辰,疲劳尽复,看着窗外天色,已经是午本末初。他洗了一把冷水脸,佩上剑出房直趋食厅。

  膳堂中食客不多,他刚在窗口的一副座头落坐,跟来招呼的店伙已被邻座的一位食客拉住了。

  那是一位不像店中旅客的年轻人,眉清目秀,脸色姜黄带有病容,年纪约二十出头,病容却掩不住清秀五官的灵气。

  穿一袭宽大的掩襟短装,脚下的快靴却是精制的鹿皮短靴。

  一个有经验的江湖人,第一眼便可看出打交道的人身材面貌的特征。林彦就是有经验的人,他就在对方拉开店伙的瞬间,看清了年轻人的特征。

  他淡淡一笑,举手示意阻止店伙向年轻人发话。

  “你敢和我同桌吗?”年轻人以挑衅的口吻向他说:“酒菜我都叫了,刚上桌,就等你。”

  “等我?”他打量着对方,感到有点好笑:“大概我是无法拒绝尊驾的邀请了,恭敬不如从命啦!”

  他移座就教,目光落在对方的耳垂上,一瞥而过。

  “老弟贵姓?”他在对面拖出长凳落坐。”好像老弟并非是店中的旅客,定是冲在下而来的。”

  “我姓田,田地的田,”年轻人替他斟酒:“田英。林兄目下是太原的风云人物,想前来一瞻风采的人多得很,不嫌在下冒昧吧?”

  “好说好说。据在下所知,人怕出名猪怕肥,风云人物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我这种人。似乎身上带有瘟疫一样,谁也不敢沾惹,避得远远地以免惹祸上身。田老弟公然置酒盛邀,冒了很大的风险。惜花献佛;我敬你一杯以表达敬意。”

  他敬酒,田英也礼尚往来回敬。两大杯汾酒入腹,田英脸上的病色加深了些,眼神也在变。

  “贵女伴龙姑娘失踪已有五天。”田英打开话匣子:“林兄,你似乎并不焦急。”

  “急不来的,人一急便容易激动,自乱心神是为大忌。”他亲热地说:“好在龙姑娘是落在女强盗手中,而且我林彦也不是好惹的,任何人如想对龙姑娘不利,他必须考虑考虑后果。”

  “哦!原来你倚仗的只是这些?”

  “不够吗?”他反问。

  “别忘了,敢做出这种事的人都是亡命。”

  “亡命又怎样呢?”他不在意地笑笑:“龙姑娘与这些人并无不共戴天之仇,犯得着用性命来对她不利吗?所谓亡命,并不是真的不要命。我也是亡命,我不会因为不相关的小事而不要命。”

  “有龙姑娘在手作人质,就可以协迫你做任何事。”

  “你错了,田老弟。”他正色说。“如果你落在我手中,你的亲友会不会顺从地由我摆布?”

  “这……”

  “会吗?”他追问。

  “不会。”田英终于肯定地说。“而且,这种情势不可能发生。”

  “哪一种情势?”

  “落在你手中的情势。”田英警觉地说。

  “但愿如此。”他笑笑:“不过,天底下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太过自信的人,早晚会碰上意外的。哦!老弟,你不会专为请我喝几杯而来的吧?”

  “确是有事找你商量。”

  “在下深感荣幸,但不知老弟有何见教?”

  “你知道我的身份吗?”田英正色问。

  “不知道。”他坦率地说:“不瞒你说,我并不打算在太原行刺梁剥皮,在此地公然现身,用意是逼梁剥皮的人来找我,所以用不着花许多工夫,来摸清太原地区的各色人物。”

  “不知道也好。”田英长叹一声:“看来,你在这里真的替地方人士惹来不少麻烦,有如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一块巨石。”

  “这就是人生,田老弟。”他苦笑。“任何一件事,都会牵涉上一些人;因为任何一件事都会引起利害冲突,那是无可奈何的事。田老弟,你就直说吧。你我一见如故,希望我能替你尽一番心力,尽量减少你的麻烦。”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证明你是个明理的人。”田英脸上有了笑容:“其实,你如果帮我的忙.对你极为有利。”

  “真的?”

  “真的。”田英语音低得只有坐在对面的地方能听到:“听说你和霍将军之间有了互谅的默契。”

  “有这么一回事。”他也低声说。

  “霍将军掌有生杀大权,他的耳目极为灵通。”

  “对,他是很了不起的人才。”

  “千里追风朱前辈与他的私交很不错。”

  “所以千里追风刚从陕西赶到,便知道在下的一举一动,难怪。”他恍然地说,难怪他与群盗约会的消息外泄。

  “林兄,如果你能请千里追风出面,在霍将军面前美言一二……”

  “你要我向军方买关节?很抱歉。”他一一口拒绝。

  “你听我说好不好?”

  “好。”他苦笑:“梁剥皮投鼠忌器,不敢将在下落案,原因是一开始他就错了,他以为凭他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解决我这个小人物,因此霍将军没有抓我的理由,在公在私,我是尊敬霍将军的,所以要我向他说有关公务的事,那是办不到的事。”

  “公务也得看是吸-种公务,对不对?我决不会要求你向霍将军说贪赃枉法见不得人的事。”

  “那你说说看?”

  “看梁剥皮沿途的部署,已可断言他返京必定走这一条路。因此,当信使到达太原财,霍将军责任所在,必定立即执行防险措施,第一步便是封庄,和逮捕可疑人物。”

  “那是一定的。”他说:“短期监禁;牢中人满。”

  “你知道阳曲镇?”

  “知道,在北面军十里左右,但没去过。与府城附部阳曲县同名,也是本县县丞大人的衙门所在地。”

  “阳曲镇南面八里路,有座大寨叫鹊岭田家……”

  “且慢!”他打断田英的话。”你是北岳田家北剑田中舒老前辈的子侄?”

  “不错,那是家祖,从恒山迁来鹊岭,已有五十六年了。”

  “哦!失敬失敬。”他客气地说:“令祖虽然不是侠义道的名宿,但为人正直不阿、嫉恶如仇,极为江湖朋友所称道,我不信会与军方有磨擦。”

  “是被朋友牵累的。”田英摇摇头:“家祖有两位朋友,因案亡命投入五虎岭为盗,活跃在滹沱河一带山区打家劫舍,因此官府对我鹊岭田家监视极严,每一次有文武大员过境,都按例封庄,一封就是十天半月,不仅庄中的人苦得要死,连庄稼也耽误了。”’“我听说过有关封庄的事。苛政猛似虎,奈何?”他愤愤地说。

  “这次听说不但要按例封庄,而且稍有地位的人,也要依例请入囚牢拘禁,直至钦差离境五百里方可释放。林兄,我田家最少也有十个人要进监牢,这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侮辱和伤害,家祖年事已高,怎受得了?”

  “没有人敢反抗,除非他想破家。”他叹口气说。

  “林兄,大权在霍将军手上,如果你能说服霍将军,只封在不抓人、小弟必涌泉以报。”田英满怀希冀地说……

  “你能不能在一个时辰后再来讨回音?”

  “林兄,你肯帮忙?”

  “我愿尽全力。能不能办得到,现在不敢说,但我一定全力以赴。”他慨然地说。

  “小弟先行谢过。一切拜托了。”田英离座道谢。

  食罢,送走了田英,他立即去找千追风。为了田英的事,他不得不改变主意,主动与千里追风联络。

  千里追风的住处不难找,林彦找到一位地头蛇,一问便知,到了三桥街,在一家门前竖了栓马桩的大宅略一察看,方上前扣门。

  应门的是一位老眼昏花的老门子,眯着老眼问:“这里是三桥街阳家,有事吗?”

  “老伯请了。”他抱拳施礼:“在下姓林名彦,求见陶三爷和千里追风朱前辈。”

  “哦!”老门子老眼一亮:“原来是林小兄弟,请进,三爷与朱爷都在。”

  踏入院子,厅门已踱出千里追风和一位健朗的花甲老人两位急急降阶相迎。

  “老弟,欢迎枉顾。”花甲老人欣然迎来:“老弟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请堂上相见。”

  “老朽正要去与老弟把晤,”千里追风笑吟吟地说:“想不到老弟却先来了,请。”

  “来得鲁莽,两位前辈休怪。”他行礼,脸上有点赧然。

  “朱前辈,在扶沟八柳庄,晚辈言词间多有得罪,前辈海涵。”

  “老弟台言重了。”千里追风挽了他登阶:“老弟台的心情,老朽是体会得了的,老朽那些所谓侠义的门人,老实说,对老弟台亏欠良多,坏就坏在我们这些人做事畏首畏尾诸多顾忌。老弟可知道撤消沿途暗杀站的用意吗?”

  “晚辈愿听其详。”

  到了堂上,陶三爷肃客就堂,欣然说:“老朽陶裕清,原是太原暗杀站的主持人。久仰老弟台高义,只恨无缘识荆,今日得见,足慰平生。老弟台光临敝地,老朽正待亲至客店拜会,无如有恐暴露身份,也顾虑老弟台见疑,因此未能冒昧拜晤。朱老兄一来,老朽知道定可如愿以偿了,朱老兄正打算相偕至客店拜会呢,没想到老弟台却先来了,幸会幸会。”

  彼此少不了客套一番,然后千里追风问:“本来各地暗杀站成立之后,布线工作都能顺利地展开,可是等到满知县与王知县被捕解京,这件事深令我们这些侠义道朋友心中不安,早知如此,我们该在陕西诛杀梁剥皮,两位知县必定死得瞑目。这件事经过我们与余御史详加计议之后,决定集中全力,在陕西下手,不让梁剥皮活着离开陕西。

  余御史愿意被累而死,其他官吏的死活只好听天由命了,反正沿途刺杀那恶贼,现场附近的官吏也是死路一条,死西安的官吏,至少在道义上不至于亏欠太多。目下大部份的人已经向西安动身,老朽一听到老弟台现身的消息,便昼夜兼程赶来促驾,希望老弟台能立即动身赴西安,在梁剥皮离陕之前,要他的狗命,不知老弟台意下如何?西安群雄因京师一卫两厂的高手陆续赶到,正感势孤力单,亟盼老弟台能早日赶到,如大旱之望云霓,期望殷切,老弟台……”

  “你们在西安杀不了梁剥皮,我去了也是枉然。”林彦打断千里追风的话:“目下晚辈的行踪已露,走狗们已纷向太原集中,晚辈的一举一动皆落在他们的监视下,如果晚辈动身南下,他们也将一窝蜂往西安赶,戒备更为森严,晚辈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接近不了那恶贼。”

  “这个……”千里追风不住点头。

  “因此,必须在路上杀他。”林彦郑重地说:“必要时,不妨在京城要他的命,急不在一时。朱前辈,晚辈希望能将人手调到山西来。”

  “调到太原来行事?”

  “不必在太原。”林彦用手沾茶在桌上画动:“这里到娘子关,山穷水恶,地广人稀,可下手的地方多的是。被连累的官事,最多只有一个知县陪死,在太原就恐怕得增加二十倍,甚至五十倍枉死的冤魂。如果这段路无法得手,晚辈决定跟到京师去要他的狗命。朱前辈,你们的人能赶来为晚辈壮声势吗?”

  “这个……”

  “赶不及?”

  “问题不在是否赶得及,我这里信息一天就可传抵风陵渡。”千里追风老眉深锁:“问题是,我们在娘子关以西的山西等候,恶贼却走大同绕恒山小五台东走,岂不是枉费心机?

  在京师行刺,天子脚下可不是容易的事……”

  “你放一千个心,在京城行刺,比任何地方都容易,京城杂乱的情形,比任何一座城都糟。”

  “你像是很有把握?”千里追风慎重地说。

  “有人至九成把握。”

  “好,有人成把握,已经是出乎意料了,我答应你,立即传信把人召来。信息可在两天之内传到,但人员赶到,不将传信把人召来。信息可在两天之内传到,但人员赶到,不将意外算在内,前后十天一定可以到达。所有的人,都心悦诚服听你的调遣。”

  “谢谢前辈成全。”林彦衷诚道谢:“现在还有一件事,想请前辈帮忙……”

  他将田英求助的事-一说了。千里追风一怔,说:“我听说过鹊岭田家,也知道北剑田仲舒在该处落业。这老儿孤僻古怪,少与侠义道朋友往来,最近二三十年来,往访的人皆受到闭门羹的款待,很久没有武林朋友上门了。好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去找霍将军谈谈。但有件事必须说明白,霍将军不希望你在太原附近行刺梁剥皮……”

  “晚辈已经答应过他了。”

  “那就好办,这件事决无问题。”陶三爷肯定地说:“不仅霍将军与朱老鬼交情不薄,凭老朽的薄面,也可请霍将军行方便,老朽与朱老兄一同前往,事必可成。”

  “那就谢谢两位前辈了,晚辈这就返店向田英回话,告辞了。”

  回到客栈,他感到一身轻松。只要陕西群雄往太原赶,他成功的希望极浓。

  当然,他并未忘记六合瘟神的嘱咐,但情势迫人,他不得不利用陕西群雄来控制有利情势。

  他在房中等候,一壶茶喝了一半,房门响起扣击声。

  “请进。”他大声说。

  门被推开,田英当门而立,脚下迟疑不决,似乎不知道是否该入室。外间虽可接待客人,但仍有一张床。

  “请进吧,不掩上房门,这里仍可当客室。”他含笑站起取杯倒茶待客:“客居不便,不必顾忌什么。”

  田英神色一懈,举步入室。

  “在下并未晋见霍将军。”他开门见山直说:“但已请千里追风朱前辈与陶三爷陶裕清,去向霍将军情商,两位前辈已保证可以办妥,田老弟大可放心。”

  “哦!是三桥街陶宅的陶三爷?”田英在对面落座欣然河:“如果是他,霍将军大概不会拒绝。”

  “如果不成,我会去求见霍将军。”

  “可能用不着了,霍将军欠了陶三爷一份救命恩情,这点问题他不会拒绝帮忙。陶三爷很少管牵涉公务的闲事,他居然出面保证,真不简单。林兄,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交换条件了?”

  “有。”他不假思索地答。

  “甚么条件?”田英正色问。

  “一,与千里追风合作;二,不在太原附近行刺梁剥皮。”

  “什么?为了我的事,一个素昧平生的求援者,你竟然放弃了你最重要的、不惜以生命代价而从事的除奸大计?你……”

  “本来我就没有在太原行刺的打算。”他欣然一笑,“在太原现身,只是谋略中的一步计划而已:如果你是梁剥皮,你会放心大胆闯来吗?”

  “这……”

  “所以,你用不着觉得亏欠我什么,我之所以帮助你,未始不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情绪在作怪而已。总有一天,我会老去,我会在一处什么地方定居,我会有儿有女。”他的情绪沉下来了。“也会受到地方官府的注意,列为问题人物,地方上有了重大变故,第一个被扣押的必定是我,我们这种人在官府的档案里,永远是必须严加管制的问题人物。真有那么一天同样事故发生在我身上的话,我也需要有人帮助我。”

  “这就是家祖闭门谢客,严禁家中子侄闯荡江湖的原因所在。林兄,要做一个良民。真不容易。”田英感慨地说:“要做一个地方恶霸,反而容易得很。交通官府,交游广手面广,你就会成为受人尊敬或且害怕的地方名流,官府反而会巴结你。”

  “事实如此。”他颔首同意:“人要活下去,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田老弟,你如果不放心,明天再来一次怎样?成与不成,朱前辈一定会给我回音的。”

  “也好,明天……”

  飞虎周荣与天狐卓超,突然出现在房门外。

  “喝!你们胆子真不小,青天白日居然敢公然在府城现身。”林彦从容地说。

  “咱们并未落案,没有什么好怕的。”飞虎周荣说:“左山主已被京师来的大批高手,困在旱山逼取龙姑娘,咱们要赶去查朗底细,明午的约会可否请阁下延期?”

  “旱山?旱山在何处?”

  “在东面八十里左右,是通娘子关的险要所在,也是三县的交界处。”

  “我跟你们去,欢迎吗?”

  “无比欢迎。”飞虎周荣由衷地说。

  “何时动身?”

  “立即启程。”

  “好,咱们这就走。”他转向田英:“老弟,明天在下如果未能及时赶回,老弟可自行到陶三爷府上讨消息,不陪你了。”

  “你先走。”田笑笑笑:“这里的事不用担心。”

  田英立即告辞。林彦也就拾掇动身。

  过了秋村,十名骑士赶到会合。到达鞍山寨,来会合的人已超过五十骑,全是些粗犷骠悍的大小强盗……

  林彦毫无所惧,他的胆气委实令飞虎周荣佩服。

  旱山名义上属于阳曲县,其实分由阳曲、寿阳、榆次三县管辖,自太行蜿蜒而下,层峦起伏,林深草茂,是附近最雄丽的山,也称看山。地跨三县,谁也懒得管,本来就是强盗出没的地区,是悍盗啸天王扈永寿的垛子容所在地。秦晋两地的悍匪巨寇,喜用什么王作旗号,以满足称王道霸的欲望。像左山主用碧玉飞熊作名号的人,少之又少,也许她是女人吧,虽则飞熊两字也属于猛兽一类非常令人害怕的绰号。

  其实,旱山的里程并没有八十里,约六十里左右,马不停蹄拼命赶,一个多时后就够了;当然马匹必须是良驹,普通健马一口气只能赶二十里左右。

  到达旱山西麓,已是暮色重重。

  飞虎周荣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前下马,对林彦说:“天黑了,山上没有路、夜间在山林下走动难辨方向,每一座峰头晚上看似乎都是相同的,而且夜间行动容易中伏。咱们在此地住一宵,明天破晓时分再进入啸天王的山寨突击。”

  有一位头目送来一包食物,说:“这一带我们并不熟,晚上行动的确很危险。林兄,且忍耐一宵,明早再说。这是干粮,填饱肚子要紧。”

  “你们讲的是明火执仗,在下却喜欢黑夜中混水摸鱼。”他接过食物和一皮囊水。“有谁知道左山主被困的地方?可以带在下前往,明天去也许晚了,在下必须乘夜前往摸清情势。”

  “我知道啸天正的山寨在何处,至于左山主在何处被困就不知道了。”卓山主火狐卓超接口:“林兄,在下愿领你前往一察看。”

  “好,咱们先进食,养养神再动身。”

  山神庙小得可怜,五十余名强盗皆在庙右的密林内露宿,派有警哨戒备。马匹散柱在林内,分三处聚集。

  林彦与火狐卓越走后不久,那位看守马匹的警哨刚从右面巡视至左端,刚通过一株大树,树后突然幽灵似的闪出一个黑影,“噗”一声响,耳门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应掌便倒,被黑影一把扶住了。

  警哨是一个魁梧的悍贼,竟然换不起一击,片刻便被一壶冷水泼醒,还来不及定神,咽喉便被扼住了,而且四肢麻木,耳中听到清晰而细小的语音:.“你的死活,全寄望在你是否肯合作上。说,大刺客林彦现在何处?”

  “卓……卓山主带……带他去……去山寨探……探情势,走……走了好一会儿了。”警哨乖乖吐实。

  “你们为何不去?”

  “夜间怕……怕中伏……”

  “你们这些怕死鬼!”

  “噗”一声响,警哨被劈昏了。

  林彦与火狐卓超,已经越过了三座山。这一带山势愈往东愈高,所有的山峰都不太高峻,白天尚且难以分辨,夜间一看来几乎都是一样的,草木葱笼,视界有限得很,唯一可以明确指认的是旱山。但啸天王的山寨却在旱山东北一带很难找到的山区里,找不到路摸索,有如盲人瞎马。

  林彦是有备而来,他身上所带的零碎真不少,剑插在腰带上,佩大型的囊,手抄未张弦的大弓,背上有一袋箭,身上每一件东西,都是收买人命的利器,连那根缠了五匝的腰带,一样可作为致命的兵刃使用。

  火狐卓越领先而行,进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腰密林,分技拨叶急走。

  “还有多远?”走在后面的林彦低声问。

  “大概翻过两座小山,就可抵达华岭之下。那是一座没长树的小山,东面便是蛇冈岭,啸天王的山寨就在岭尾,不难找。”火狐卓超一面走一面回答:“本来这一带该有伏桩的,可能我们没碰上。啸天王已被那些人所收买,左山主是被啸天王诱来的,这狗东西可恶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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