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身在险境不知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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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擒江湖浪子领赏了?”

  “小可不敢,也力不从心,这次小可四人前来,根本就没存心捉江湖浪子,只是闻风赶来看热闹而已。”

  “幸而你们没存心提江湖浪子,不然有死无生。你们给我快滚,最好不要回头。沿途高手云集,是否能安全到达西安,得看你们的造化了,快滚!”

  过了小溪,绕过一座奇峰,邢永平余悸犹在地说:“勾魂使者居然轻易地放咱们离开,恐怕别有阴谋,咱们的处境依然险恶,不能再冒险了。”

  “邢兄的意思是……”管勇问。

  “咱们必须先找地方躲上三五天,等风声过后再走。”

  “到何处去躲?”

  “就在这附近。”

  “别玩笑,食住如何解决?你的伤……”

  “咱们找村落附近藏匿,露宿山林草莽,夜间入村骗食物,到于我的伤,本算不了一回事的。”

  要找村落,第一是到有河流的地方找,其次是平原或许可以找到人家。他们终于找到一条小河,南面的河谷右岸果然有一座小村,仅有十余户人家,一未建寨,二未建栅,一看便知是些穷苦的恳荒人住处,这些人是不怕盗贼前来抢劫的,他们家徒四壁日饱餐,瞎了眼的土匪强盗也不会打他们的主意。

  他们躲在谷中的密林中,一躲三天,白天潜伏不动,晚间到村中偷些鸡鸭草草宰杀后烤来食用,三天三夜平安无事。林华还剩下两天的药了,他知道复原在望,眼下手脚已可活动自如,只不过仍然有虚弱感而已。可是,他依然不动声色,一举一动慢吞吞,显得毫无起色。

  他们藏身处地势比村落高,居高临下,可看村中的动静。近午时分,山谷北口来了三名青衣人,在村中耽搁了半个时辰之久,逐户询问近来的动静。

  三个青衣人走后不久,又来了两个女人,两个女.人一个穿绿劲装,带了剑。另一女郎穿了线底小圆花短袄,灯笼裤,背了剑,肋下挂囊。两人自入村,久久不见外出。

  管勇吃了一惊,低叫道:“是吓走江汉双雄的绿衣女郎,她们搜到此地来了,不知是敌是友呢?”

  “你大可放心,决不是咱们的朋友。”邢永平抽口冷气答。

  “瞧!她们开始在附近搜索了。”洪贵惶然叫。

  “她们不来便罢,来了擒下她们问问动静。散开,听招呼用暗器袭击,给她们尝尝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的滋味。”

  三人三方一分,由洪贵伏在林华身后保护安全,寸步不离。

  不久,已可听到脚步声,两位女郎搜近了。

  拨草声停止,来人在十丈左右止步,熟悉的语音清晰可闻,一名少女说:“小姐,不必枉费工夫了,好几天了,要找的人恐怕早就远出数百里外啦!岂会躲在附近等死?”

  “正相反,他们定然躲在这附近。”是绿衣女郎的声音。

  “小姐,怎见得?

  “村中无缘无故接二连三丢了鸡鸭,显然是被人偷走了。偷鸡鸭的人,即使不是那几个鼠辈也定是不怀好意的歹徒。师公为了要救江湖浪子,不惜大开杀戒,把那些贪心的无耻之徒一一赶离山区,留在此地的人,定是最坏的人,怎可让他们在此撒野?非找他们出来不可。”

  “小姐,主人为何如此重视江湖浪子的死生?”

  “去年楚狂夫妇与邪剑三位老前辈前来作客,送回飞凤剑镇山之宝,说是江湖浪子在河西夺获此剑,交由三位老前辈送还……唔!这一带相当隐秘,你到村中等候大师兄,我在附近搜一搜吧。”

  脚步声逐渐去远,穿花袄的女郎下山返回村落。

  邢永平脸色一变,不住喃喃祷告:“老天爷保佑,不要让这小女人找到此地来。”

  三人悄然撤下兵刃伏地戒备,如临大敌。

  林华心中一宽,向旁的管勇低声说:“那位姑娘是太白门的门人,是友非敌,咱们招呼一声,有太白山出面相护,咱们安全了。”

  “你认识她?”管勇低声问。

  “不认识,但她们的话兄弟却听清了……”

  “哼!咱们目前谁的话也不能听。”

  “这样好了,兄弟愿冒险信任她们…”

  “住口!”管勇低叱。

  “管兄……”

  “叫你住口。”管勇声色俱厉地说。

  “咦!兄弟独自出面,决不拖累你们……”

  “我叫你闭上嘴。”管勇凶狠地说。

  “管兄……”

  “啪”声响,管勇一掌劈在他的右颈根,同时一手叉住他的咽喉,不等他反抗,已顶住了他的小腹,狞笑道:“你如果不识相,休怪见无礼,你不想活,咱们却不想死。目下咱们无论如何不能与人接触,方可万全,不论是敌是友,皆不可信任。”

  脚步声渐近。

  林华心中已明白了七分。

  绿衣女郎信步而行,未留意以草障身的洪贵,斜通过洪贵的潜伏处,猛抬头柳眉一皱。

  她看到前面的树枝有明显枯萎现象,一看便知那是被烟火所熏的痕迹。

  不等她看清,洪贵突从草丛中暴起,身法迅捷无比,轻灵迅疾无声无息,一闪便到了她身后一掌劈在她的右耳门上,右手勒住了她的咽喉,向下拖倒。

  “嗯……”女郎只叫出半声,立即陷入昏迷状态。

  洪贵手急眼快,拖至草丛中放倒,解腰带捆住女郎的手脚。

  “宰了她,咱们走。”邢永平叫。

  “邢兄,太白门……”他转向邢永平叫。

  “叫你闭嘴。”邢永平狞笑着叱喝。

  管勇向下注视片刻,向邢永平说:“刚才走了三个人,显然也是太白门的门人,他们必定已对这附近起疑,极可能回去叫人前来搜山,咱们必须有所选择了。

  邢永平一面弄醒绿衣姑娘,一面说:“先问问这贱人的口供再说。”

  “拍拍拍拍!”邢永平连拍姑娘的双颊,吹弹得破的红嫩粉颊出现了指痕,喝问:“丫头,说!你是太白门的什么人?说!从实招来。”

  姑娘久久方完全清醒,扭过头打量眼前的三个陌生人,粉脸一沉说:“好啊,果然你们藏在此地。”

  “拍”邢永平抽了她一耳光,叱道:“死在眼前,你还敢发横?你知道咱们是谁?”

  “江汉双雄已经招出你们了。追魂判的两名小走狗陆三吕七,那吕七并未断气,也说出你们的踪迹,想来你必定是赤练蛇邢文达了,暗袭本姑娘的人轻功超人,必定是鬼影子洪泽。那一位看林公子的人,是白日鼠姓关的……”

  “我要你招供。”邢永平捏住她的牙齿凶狠地叫,伸手拉住她的衣领,阴森森地又道:

  “你已知道太爷的底细,自然知道太爷好色如命,你再顽强,太爷先剥光你再问,你信不信?”

  “本姑娘落在你们手中,并未打算活着,本门弟子已包围了附近山区,本姑娘一条命换三条命,死而无憾,你吓不倒我的。”姑娘咬牙切齿地说。

  “太爷也不是怕死的人,把你剥光开路,贵门弟子敢出面挡路吗?哈哈!”

  姑娘尚未回答,林华叫道:“姑娘,在下的事与你无关,他们问什么,你答什么好了。”

  “你是江湖浪子林公子吗?”姑娘问,她躺在地上,看不见躺在另一处的林华。

  “正是区区。”

  “本门弟子包围了山区,公子大可放心,他们带不走你的。”

  “拍拍”两声暴响,邢永平又给了她两耳光,厉声问:“说出你的姓名身份,你说不说?”

  “本姑娘庄秀凤……”

  “哈哈!原来是太白门第三代弟子一龙二凤的庄秀凤,妙极了,令师弟与贵门祖师爷最疼爱你,有你在咱们手中,咱们的安全有保障了。”邢永平得意地狂笑道。

  “正相反,祖师爷为人恩怨分明,嫉恶如仇,他老人家决不会因为我落在你们手中而放手的啦!”

  “咱们走着瞧好了。”

  管勇却脸色一变,说:“邢兄,我认为贱人的话十分可靠,终南剑客决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罢手的,须从长计议。”

  “你的意思是……”

  “其一,事急矣!少领五百两银子算了。其二,埋了这丫头。”

  “不行,我认为在希望未绝之前,绝不放弃领一千两银子的希望。有小丫头做人质,终南剑客怎敢与咱们为难?走,先离开此地再说。”邢永平坚决地说。

  管勇冷笑一声,不悦地说:“邢兄,兄弟可不愿冒不必要之险。”

  “你……”

  “要带人你就带好了,兄弟可不愿将那小子背到湖广衡州。”

  林华嘿嘿笑,接口叫:“你们已给在下服食了软骨毒药,不背我怎能到达湖广?不背吗?白白丢了五百两银子,多可惜?呵呵!每人三百余两变成百余两,这趟买卖可能要亏老本呢!”

  洪贵用刀顶在他的咽喉上,怒叫道:“你再胡说八道,太爷先宰了你这王八蛋。”

  “老关,兄弟的手不方便,你背上好不?咱们好朋友,千万不可再闹意气了。咱们从肃州将人带到此地,路已走完一半,这时方砍下脑袋去领赏,白白丢了五百两银子,多可惜!

  委屈你几天,咱们走吧。”邢永平低声下气地说。

  洪贵显得不耐,叫道:“三心两意,这算那一门子道理,数千里迢迢吃了千辛万苦,冒尽风险,还丢了两位朋友,只领百多两银子,我可不干。人我带着,老关可以带那小丫头,走。”

  说走便走,立即将林华背上。

  管勇阴阴一笑,背起庄秀凤说:“好吧,走就走,不听我的忠告,倒霉的将是你们。”

  邢永平带了两人的包裹,笑道:“说真的,咱们只剩下三个人,千万不可再三心两意才是走!我领先走。”

  匆匆绕过一座山峰,林深草茂,愈来愈难走,管勇盯着走在前面的洪贵,怪眼中凶光闪亮,涌上了重重杀机。走着走着,他突然丢掉庄秀凤,急走两步,一扳洪贵的右肩,洪贵毫不及防地被扳转身。

  刀光一闪,管勇的钢刀已刺入洪贵的小腹。

  “啊……”洪贵狂叫,手一松,背上的林华滚倒在地,顺着斜坡向下滚,直滚至庄秀凤躺倒处方行停住。

  邢永平闻声转身,骇然叫:“老关,你……你……”

  管勇拨出刀,一脚将洪贵踢飞,冷笑道:“太爷这辈子还没吃过这种苦头,背着人担惊受怕赶上数千里,却只为了三百两银子,我难道疯了不成?邢兄,少了一个人分,咱们一个两百五,你干不干?”

  邢永平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灰败,吃吃地说:“老关,你……你不该下毒手的,你……你不该下……下毒手的。”

  “哼,我不下毒手,说不定老命反而送在你们手上呢?你说吧,咱们好友一场,我不能对不起你,但你得给我一句明白的答覆。”

  “我……”

  “你干不干?”

  “我……”

  “你不干请便,人我是不带的,要带你就带好了。”

  “咱们先歇歇脚,从长计议好不?”

  管勇拭掉额角的汗水,坐下说:“不是兄弟薄情,你得明白,咱们的处境委实太凶险,要钱不要命,可不是咱们江湖人的规矩,鬼影子比谁都贪,他不死,咱们都有罪受,可不能怨我。”

  邢永平也在一旁坐下,叹口气道:“依你之见,是砍下林小狗的脑袋带走?”

  “是的,带一个头,咱们尽可从容赶路,毫无风险。”

  “那小丫头……”

  “自然也一刀宰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这……”

  “快两个月没沾女人了,你……”

  “兄弟,别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邢兄,那终南剑客是不会为了一个门人而放手的,你不能寄希望在这女人身上。这样好了,我去砍那小子的头,你把那女人带至一旁快活,事后给她一刀,怎样?”

  邢永平徐徐站起,苦笑道:“好吧,依你。两个人带个脑袋,确也容易而绝无风险,少赚百十两银子,确是安全得多。走,咱们各行其是。”

  下面不远处,林华与庄秀凤躺在一起,一无动静,像是两人都昏厥了。

  “邢兄先请。”管勇伸手虚引,让邢永平先下。

  邢永平略一迟疑,笑道:“咱们一同下去好了。”

  “好。”

  刚同时举步,快断气的洪贵突然叫:“补……补我一……一刀,邢……邢……”

  邢永平心中不忍,急急扭身奔去。

  管勇眼中再次涌起重重杀机,举步跟上。

  邢永平蹲下伸左手扳转屈曲成团的洪贵,叫道:“洪贵,伤重吗?”

  “补……补我一刀,咱……咱们兄……兄弟一……一场……”

  邢永平悄悄拨出一枚扔手箭,身形不变地叫:“我看看你的伤势……”就在他偏首检查伤口的刹那间,他看到凶狠地扑来的管勇。

  也在这刹那间,他的扔手箭已向他扔出,人向洪贵的身上一扑,向侧急滚,顾不得右手奇痛如裂,滚出丈外,躲过了一刀。

  该死的管勇只顾计算人,却不知邢永平也计算他,骤不及防,被扔手箭射入小腹,相距太近箭尖直透腹背,人随刀前冲,被洪贵的身躯所绊,砰然栽倒,丢掉刀咬紧牙关拨箭。箭尖有倒刺怎能拨出?痛得大叫一声,立即昏死。

  邢永平踉跄爬起,冲管勇的尸体冷笑道:“白日鼠,你可不能怨我。我赤练蛇一生都在计算人,你居然也敢班门弄斧计算起我来啦!你可真活得不耐烦了。老兄,我想独吞五百两银子,我比你更想呢。哈哈!等我和那位小姑娘快活之后,再带了林小子的脑袋走湖广,神不知鬼不觉毫无风险,五百两银子我可以快活一年半载哩!”

  贼到底是贼,那有什么道义可言?他不再理睬管、洪两人的死活,得意洋洋地向下走,一面整理吊着手臂的布带。

  蓦地,他发现有人徐徐站起,抬头一看,不由心胆俱寒。

  下面五六步处,林华正挺身站直,脸泛笑容,泰然地活动手脚。

  庄秀凤与林华并肩而立,仍在揉动手腕被捆处,但捆绳已不在腕部,也不在脚踝,被割断丢在地下,姑娘桃腮带煞,杏眼睁圆,怨毒地盯视着他。

  “咦!你……你们……”他骇然止步叫。

  林华淡淡一笑说:“在你们斗江汉双雄时,我发现我的箫在你们包裹内,所以便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好东西,暗中留了心。我并不傻,咱们萍水相逢,你们表现得太过热心,在下岂能无疑?在下病已离休,但为何一直手脚虚软?相互印证,在下已明白了七八分啦!”

  “你……你能走动了?”

  “哈哈!你信不信?软骨药无奈我何,只不过在下不想动而已。”

  “我却不信。”邢永平凶狠地说,右手握剑一步步迫进。

  “信不信由你,在下的靴统上藏了所谓飞钱,可作暗器,可当小刀切割,恰好用来割断庄姑娘的捆带。现在,可得用来射你这无义恶贼了。”林华一面说,一面举起右手,食中两指夹着一枚大仅四分直径的外缘开锋小钱。

  “交给我,林公子。”庄姑娘叫。

  林华点点头,说:“好,交给你,他只有一条左臂,像是折了翅的麻雀,你赤手空拳也可斗倒他。赤练蛇,小心你的发结。”

  他食中两指被大拇指扣住,突然弹出,飞钱幻化一道肉眼难辩的淡芒,一闪即逝。

  邢永平本能地低头挫身,但却看不见飞钱,身形尚未恢复站直,头发突然纷纷向下披落,发结被飞钱割断。断了不少头发。

  恶贼吓了个胆裂魂飞,如见鬼魁。

  “哈哈哈哈……在下不会下手杀你的,留三分情谊,在下确也感谢阁下在肃州相救的情义,在下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虽则你阁下救助出于歹念,在下仍然心存感激。”

  林华豪放地说。

  邢永平一面后退,一面惊恐地叫:“林兄,既然你……你留下三分情……情义,就……

  就该放我安……安全离开……”

  “本姑娘可饶你不得,你这该死的恶贼。”庄秀凤切齿叫,开始迫追。

  太白门一龙二凤的名头,在江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也不是没没无闻的人,在武林后起之秀中颇有地位。赤炼蛇断了右手,先前眼见庄秀风单人独剑吓走江汉双雄,不问可知对方必定了得,赤手空拳同样可怕,怎敢接斗?突然扭头撒腿狂奔。

  “你走得了?除非你肋生双翅。”姑娘怒叫,奋起急迫。

  “林兄,请……说……”邢永平一面逃一面大叫。

  “姑娘,请放过他一次。”林华高叫。

  庄秀凤止步回头,她的双颊被打得又红又青,指痕宛然,仍然灿然一笑道:“林公子,他怎么逃得掉呢?这一带本门的师兄弟妹已加以封锁了。”

  “姑娘.在下不忍眼看他们死,至于以后的事,在下懒得过问了。”

  “林公子……”

  “我叫林华,不要称公子好不好?庄姑娘,谢谢你。”他抢着笑说。

  “那么,我称你为林大哥,不嫌我高攀吧?我还没谢你,你怎么谢起我来了?”她笑吟吟地说,脸上涌起五分羞态,大概是想起赤炼蛇要拿她快活的事来。

  “当然得谢你,没有你,他们恐怕不会自相残杀。这件事早晚会发生,但不会发生得这么快再就是不瞒你说,目前我只能下一击之力,后劲不继,必须在两天之后,方可完全复原,真要和他动手,而我又不忍杀他,一击落空,我就无力自卫了,如果没有你,岂不生死难料?所以要谢你。”

  “嘻嘻!你真会说话,我说不过你,楚狂老前辈说你很了不起,果然不错。走吧,家师大概已到了附近了。”

  “请替我将赤炼蛇的包裹取来,那里面有我的东西。”

  赤炼蛇的包裹内,不但有他的萧,更有他插满了两种飞刀的特制皮护腰。

  他发飞钱一击,已经用完了所有的精力,这时已有点站立不稳,额上汗光闪闪。庄姑娘挂上他的皮护腰,插上箫,伸手扶住他柔声说:“走吧!我扶你走一程,人是需要朋友扶一把的。”

  他的双腿在发抖,苦笑道:“谢谢你姑娘。是的,谁又不希望真正的朋友在急难时扶上一把呢?”

  庄姑娘将他的手搭上右肩,左手挽住他的腰肋,半扶半领着他走向村落,一面走一面说:“林大哥,你找到高姑娘了吗?楚狂三位老前辈对你的事十分关心呢!”

  “找到了。”他有气无力地说,这一问触着了他的痛处,情不自禁黯然叹息。

  “恭喜你,你为了她,吃尽了千辛万苦,情之一字,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为你们庆贺。她呢?你是怎样找到她的?”

  “她?她目下在嵩山堡。”

  “怎么?她……她不跟你回来?”

  “她为何要跟我回来?”

  “她……她……不是你的爱侣吗?”

  庄秀风讶然问。

  “谁说她是我的受侣?”

  “楚狂老前辈说的,他老人家说……”

  “我从未向人说过她是我的爱侣。”

  “但……楚狂他老人家说……”

  “不管任何人说什么,局外人的说皆是揣测之词。十年之前,她是我青梅竹马的…”他将经过说了,最后苦笑道:“上一代的恩怨,下一代的可悲遭遇,这就是人生。情与爱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人生本来就是痛苦的,人无法从人生的痛苦中解脱,无法超然物外,只好在宿命论下屈服,如此而已。”

  “林大哥,你应该带她走的,她一生的坎坷遭遇,并不她的错。”

  “谁也没有错。”

  “但你却不拖她一把……”

  “我无法说服一个对命运屈服的人。”

  “但她……”

  “她有父母,有亲人,有公婆,有女儿寄托,而我……她向命运屈服,也有所寄托,有希望这一生,她已从激动的高峰渐趋于平静,别无他求,我只能祝祷她平安,她再也经不起风浪。”

  “林大哥,你呢?”

  “我?河南府林家门祈衰微,亲友凋零,我已看破世情。这世间,有我一个人不多,没有我一个人也不少。也许我会浪迹天涯,也许会披发入山做闲云野鹤……”

  “什么?你想出家?”

  “不会的。”他如释重负地一笑,又道:“我与佛无缘,佛不是人人可学的。也许我曾经想到过逃世,但从未想到过要出家。这世间不是很美吗?些少感情上的挫折便万念俱灰,未免太辜负了自己的大好头颅,也未免太没志气了。庄姑娘,这地方怎么来了这许多江湖丑类?”

  “他们全是闻风赶来希望浑水摸鱼的,其中也有不少仗义出面帮助的人。这一带仍是太白山区,他们等于是闹山门来的人,因此本门弟子已全部出动,把他们驱逐出境,真没料到你还在此地逗留呢!我们在村中等候,大师兄不久便会前来会合。师祖爷见到你时,必定喜悦万分哩,上次飞凤剑被人偷走……”

  “在下无意中夺获贵门的飞凤剑壁还,却获得贵门全力相助,委实心中难安,在下感激不尽将永远珍惜这份情谊。”

  尚未到达村落,太白门的弟子已经向上搜来了。

  武林中,除了被举为武林北斗的少林以外,其他门派甚多。但这些门派人数甚少,有些门派根本不传外人。

  而这些称门道派的人,多多少少也拥有一两门绝学,或者具有三五招不传之秘,仗以创门立派而已,本身的实力有限得很。

  有些人原来出身于某一门派,只因为自己参悟出某些奇技,便骄傲得忘了本,另创派别自立门户,赫然自诩为一派宗师以祖师爷自居了。

  有些可能于本派反脸,或者受到不平得遇,被迫另起炉灶自创局面改头换脸也撑起门派的招牌,与原门派分庭抗礼。

  门派多,表示有进步,有竟争的对象,固步自封必被淘汰,这应该是好现象,可是,问题也就接踵而至,是非亦因此而生,门户之见,意气之争,名利之冲突……武林因此搞了个乌烟瘴气。

  真正足以称派,有派的实力、规章、技艺、声誉等等有利条件的门派,该数崛起不久的武当了。

  武当以内家拳剑为号召,创派迄今仅五十年,第一个以派名公诸天下的人,是张三丰的亲传弟子冯一元,尊张三丰武当祖师以掌门人自居。

  冯一元雄图大略,仗着有朝廷撑腰,广收门人,创立派规,罗致天下佳子弟加以培育,与少林分庭抗礼。

  武技的进境,为环境所左右。少林以技击扬名,少林的僧兵在唐朝便已闻名天下,在本朝也曾经以僧兵受到朝廷器重,其原因便是出家人不愁衣食,有时间持志修行打熬筋骨,而且走方行脚在天下各地,必须仗武艺防身搏兽。

  而一般平民百姓一年到头为衣食而奔忙,谁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练武艺?有闲阶级的中产以上人家,又养尊处优懒得练武,人生几何,有钱为何不好好享受人生?所以民间出色的人为数井不多。

  武当是玄门弟子,比佛门弟子更闲空,而且获得官方的支持,难怪在短短的五十年中发展成武林第一个与少林分庭抗礼的门派,而且有凌驾少林,号称首屈一指的赫赫大派哩!

  反观少林,反而日趋式微,受到朝廷压抑,收不到廿岁以下年纪的弟子,而且佛门弟子无意竞争,后继无人,老一辈的却又日渐凋零,所以形势是每况愈下。

  武当从冯一元开始收俗家弟子,他的得意门人张全一号称武林第一高手,替武当打下良好的根基,武当能以名震天下,张全一功不可没。

  据说,终南剑客是张全一的六十弟子之一,至于他为何跑到太白山另创太白门,谁也不知其中原委。

  太白门在武林并不出色,第三代门人一龙二凤,在武林仅第二流人物而已,但却是白道英雄中,声誊颇佳的人,引人猜忌树立仇家并不足奇,被人偷走镇山宝剑并不足怪。林华替他们找回宝剑,不啻替他们保全声誊,难怪他们肯替林华尽力。

  大丈夫千金一诺,言出必践,为守信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华答应了甘龙,答应暗助安西盟的盟主雷秀萍,他必须实践自己的诺言。

  雷秀萍单人独剑人中原,找沙千里算账,这条线索该容易觅得,只须找到沙千里便成。

  找沙千里该不太难,难的是找雷秀萍。他与雷秀萍并无一面之缘,唯一知道的是,雷盟主是个千娇百媚的少女,喜穿男装,艺业了得,可能性情有点刚愎不易亲近。如果不刚愎,岂会丢下盟主的重任,独自进入中原报一己的私仇?未免太过任性不知轻重了。

  沙千里的来历他毫无所知,唯一的线索是到应天府烟永县去找白道英雄武林名宿擎天手沙魁也许可以打听出沙千里的来历与行踪来。

  七月天,湖广地境炎热如火。

  湖北加上湖南,便是当时的湖广布政司,民间则沿用元朝的称呼,称湖广省。

  武胜关划分南北,那是江、河两岸江湖朋友的分界线。江湖上有两大秘密帮会,北称七星会南叫金花门。这两个神秘帮会潜势力极为强大,但人数却不多。闯荡江湖的人,很少有不知这两个帮会的,但真正直接与这两个帮会打交道的人,却少之又少。该两帮会控制十分严密,很多老江湖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再就是该两帮会有些什么人,又干些什么行业掩护,是黑?是白?是正?是邪?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武胜关原称武阳关,南北大道从河南信阳州南伸,通过武胜关抵随州的应山县,继续南下经德安府,下云梦,终点在汉口巡检司,江对岸便是湖广首府武昌。

  武胜关到应山这段路全程一百卅里,脚程快的人一天可以赶到。

  林华的脚程快,半天已走了九十里。日影偏西,前面出现一座村寨。这条路他走过好几次,不算陌生。

  他用腰帕拭掉头脸的汗水,自语道:“牛心寨到了,天气太热,打打尖再走。”

  他背了一个大包裹,头戴竹笠,穿一身灰直衫,脚下是多耳麻鞋,手点打狗棍,完全是村夫走卒。天气炎热,胸襟拉开,露出坚实厚壮的胸膛,脸色如古铜,整个人焕发着健康的光彩,穿的虽是贫民服,风尘满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豪迈的气宇风度,在粗犷中带有三分温文,在剽悍中带有三分雍容和蔼。总之,不管他穿什么,皆显得极为出色,谁也不敢从他的衣着中轻视他的身份。

  他脚下一慢,后面蹄声得得,两匹健马轻快地驰来,马上的两位劲装年轻骑士神气地安坐雕鞍,轻摇着马鞍小驰而至。

  他让在道左,扭头信目向骑士打量,心说:“唔!好俊的年青人,可能是一双孪生兄弟。”

  两骑士剑眉入鬓,鼻直口方,身材修伟,脸上泛着健康的红亮光彩,年约十八九,很年轻,眼神锐利,像貌相同。戴英雄巾,天蓝色薄绸劲装,快靴,系剑,人才一表,活力充沛,薄绸劲装内的健壮肌肉如坟如丘,似要破衣而出。

  两匹栗色马十分雄骏,鞍具装饰鲜明华丽,一看便知是有财有势的豪门子弟。健马缓缓下蹿,左面的青年骑士突然向林华含笑点头道:“老兄,请教,前面是什么地方?”

  “叫做牛心寨,是一处很方便的歇脚站,很方便,有卖酒食的。至应山约有四十里左右。”他也和气地答。

  “谢谢你,承教了。”骑士笑谢,驱马驰出,官道上留了滚滚烟尘。

  片刻又来了两匹健马,骑士是中年人,也是来自北面。

  将近牛心寨,鸾铃声入耳,一辆双头轻车自北驶近,那是专走河南湖广的开封府荣记车行的私用马车。这种车的特色是车厢宽,轮辐小而轮圈大,可走小路,轻快无比,加上长辕可用四匹拖马。平时,这种车只供店主和几位管事大爷使用,有时也用来送官绅们的女眷,但极少走长途出现在湖广,极不寻常。

  车座上的车把式长像威猛,身材结实,长鞭一挥,“叭”一声暴响,鞭花恰在马头上空暴发,健马八蹄翻飞,在铃声中飞驶而过,车后带起的尘埃滚滚扬扬。

  他嗅到一丝幽香,心说:“车中有女眷,好香,可能里面是开封的美人儿蔡红姑,沙千里的新婚妻子。”

  官道通过寨西面,有一条路岔入寨门,门楼上高挂起一块大横匾,上面刻了三个朱红大字:“牛心寨。”

  南来北往的旅客甚多,挑夫与推货的手车络绎于途,大型的驴车与赶驮骡的商队,成群结队各奔南北,走在这条路上,保证不会寂寞。

  午正过后,正是最炎热的时光,行人旅客皆须打尖,以免中暑。他折入寨门,寨内的广场古木成荫,车和牲口倒是不少。应山附近十余座寨镇中,牛心寨与附近何家山的鸦孤寨,算是最大寨堡了,与北面的官川店形成一处繁荣的三角地带,附近大批畜产与织造品皆以此地为集散场,此地也是武昌一带畜产的供应中心,经常有大批的牛羊向南运输,回程则运来大批日用品。

  但一般说来,丘陵地区的物质供应相当贫乏,百姓小民的生活程度依然甚低,牛心寨虽是大镇集,人民的生活标准,依然停留在贫困二字上,大户人家并不多,所以进得寨来,所看到的全是土瓦屋与茅舍,全镇没有几座像样的楼房,脏与乱在所难免。

  广场原是市场,每三六九是赶集的日子,一早开市,午后散集后仍是广场,仅剩下孤零零的四栋茅草搭就的长棚,那是固定摊贩的贩卖场,平时也是行旅歇脚停放货物的地方。

  左面一排槐树后,是一排参差不齐的店铺,有贩酒的小食店,有两间兼营客栈的车店、客人可以租到短期的坐骑,健驴、手推车等等,赶错了宿头的人,也可在店中投宿,店钱相当便宜。

  食店前的控马椿上,拴了六七匹坐骑,那两位年轻骑士的栗色马也在其中。

  轻车也停在店右侧的停车场上,两名店伙正帮着把式卸下匹马上槽。

  他先到井架旁,放下包裹,松开绞盘放下水桶,井深十余丈,水色略浑,太深了必须用辘轳将水桶绞起。

  提过一桶水,倒入一个大木盆,不等他将吊桶放回原处,大木盆突被一双毛茸茸的大手端走了。

  “你干什么?”他一把抓住木盒,不悦地问。

  想不劳而获端走木盆的人,竟然是轻车的把式。这家伙咧着血盆大嘴,露出一口黄板牙,怪眼涌着洋洋得意的神色,格格怪笑道:“干什么?拿去喂牲口,不对吗?”

  “水可是我打起来的,老兄。”他傲慢地说。

  “你打我打还不是一样?他妈的你怎么这样小气?放手,不然打断你的狗爪子。”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在外行走的人,以忍为先,但忍让也有个限度,太过软弱便不用混啦!他妈的三个字在大河两岸不算是骂人,只算是口头禅,下层社会的粗俗口语,算不了什么,后面那句打断狗爪子委实令人受不了,这不是太横蛮霸道了吗?

  他冷然一笑,相当傲慢地说:“老兄,把水盆放下,我倒要看你用什么来打断太爷的手。”

  车把式怪眼一翻,放下水盆怒吼:“好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吗?大爷要将你弄下井去快活快活。”

  吼叫声引来了不少闲人,上来了一名村夫,叫道:“大家少说两句,有话慢慢商量,怎么回事。”

  车把式伸出巨灵之爪,一把抓住村夫向外推,怪叫道:“不许管大爷的闲事,滚开!”

  村夫颠退丈外,几乎翻倒,立即引起众怒,挤入一个穿袍的人,喝道:“好家伙,反了,你居然敢到牛心寨来撒野,好大的胆子,你……”

  车把式双手叉腰,虬髯戟立,睁着怪眼叫吼:“天子脚下金銮殿中,大爷也敢撒野,你这鸟寨是舍玩意,也敢管大爷的闲事?我,开封府蔡大爷手下首座车把式飞鞭欧文,识相的给我滚远些。”

  旅客中大概有不少是来自河南,知道开封蔡家底细的人,立即有人上前打圆场,附耳向青袍人如此这般一说,青袍人脸色一变,挥手示意闲人后退,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飞鞭殴文更嚣张了,神气地向青袍人的背影叫:“哼!再不识相,他妈的拆了你这鸟寨。”说完,转向林华,一步步迫上吼道:“小子,跪下磕头,替大爷把水送到车旁,大爷高抬贵手饶过你一遭,不然……”

  “不然,你吃掉太爷不成。”林华冷冷地接口。

  两人身材一般高,但车把式要粗壮得多,手像是一把大蒲扇,五个指头粗短有力,一双腿像是两根大木椿,一看便知是练武有力的人,腰部比林华粗了一倍有余,从外表看,林华决不是这位大枯牛似的车把式的敌手,吃定了林华了。

  飞鞭欧文拍拍胸膛,得隆隆怪响,拉开大嗓门叫:“大爷吃不掉你,但可以拆散你的骨头,丢你下井洗个澡。”

  “十来丈深井,丢下去岂不淹死?”林华若无其事地答。

  “所以你得听大爷的摆布。”

  林华呵呵笑,说:“你这厮大概被毒太阳晒昏了头,所以胡说八道。我看,你真该洗个澡了吧。”声落,右脚一挑。

  大木盆突然飞起,翻覆。飞鞭欧文未料到他有此一招,更未料到他能像变戏法般用盆水洗人无法躲避,被水淋了个痛快淋漓,成了落汤鸡。

  这家伙反应相当快,火速向下一蹲,避开了撞来的木盆,立即扑出叫吼如雷。

  林华不饶人了,左手拨开对方抓来的右爪,右拳疾飞,捷逾电闪,“砰”一声暴响,凶猛地击在对方的胸口上。

  飞鞭欧文皮粗肉厚,这一拳居然挺得住,仅身形一顿而已,接着大吼一声,以雷霆万钧之威猛地冲来。

  林华冷哼一声,在对方双手搭到的刹那间向侧一闪,扭身就是一脚。

  “砰”一声大震,这一脚恰好扫在飞鞭欧文的臂上。飞鞭欧文冲势更凶,直冲至井栏前方刹住脚步。

  林华跟到,一掌劈在对方的腰背上。

  “哎……”飞鞭欧文狂叫,终于站立不牢,向下扑倒。但这家伙仍然受得了,翻转出腿飞踢反击。

  林华却退出八尺外叉手而立,两脚走空没碰上。

  “起来,这次不算。”林华点手叫。

  看热闹的人轰然大笑,有些则大声叫好。

  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探囊拔出一把短匕首,飞鞭欧文怪眼彪圆,一声怒吼,火杂杂地冲上,一刀挥出攻取腹部。

  林华左掌下沉,一拂之下,格住了对方的右小臂,匕首便停留在偏门外,无法移至中宫,等于是空门大开。

  “你要行凶,打!”林华一面迫进出手一面叫,右拳突出,“砰”一声正中飞鞭欧文的左颊。

  飞鞭欧文也了得,在颊部着拳的同时,左手也抓住了林华的右肘曲池,奋力擒扭。

  林华吸口气,臂坚似铁,手一振,震脱了抓握,顺势一拳捣在对方的小腹上。同时,左手五指一收,便扣实了对方握匕首的腕门,喝声“丢刀!”

  飞鞭欧文真听话,不但应声丢刀,同时“哎”一声狂叫,身形前俯下挫,小腹这拳是要害终于受不住了。

  林华得理不让人,双拳连环痛击,一连四拳,响声震耳,每一拳皆用上了四分真力,先后在对方的肋腹开花。

  “哎……呃呃……啊……”飞鞭欧文狂乱地叫,以手慌乱地保护腹肋,七荤八素地向后退,砰一声响,臀部撞在井栏上,上身后仰。

  林华抢到,一把叉住对方的喉咙向下掀,直将对方的上身仰压至井口,一面叫:“老兄,你还没洗干净,下去洗好了。”

  飞鞭欧文双手死死抓住井栏,连声叫:“放……放手,放……”

  “讨不讨饶?”林华问。

  “我……我认……认栽,认……”

  林华改抓住对方的胸衣,提上抖手便扔。“砰”一声大震,飞鞭欧文湿淋淋的庞大身躯,跌出丈外,脑袋碰上一堆马粪,半边脑袋一塌糊涂。

  林华拍拍手,拾过吊桶向井里放,一面向尚未爬起的飞鞭欧文叫道:“老兄,你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大不了是个赶车的而已,居然狗仗人势凶狠霸道无法无天,这次你可知道利害了吧?赶快去洗干净再来。”

  两位青年骑士站在左近,其中之一摇头道:“老兄,你打了开封府蔡大爷的首座车把式不要紧,他的女婿沙千里可是个最近名震江湖的英雄,岂会轻易放过你?你麻烦大了!”

  林华将水绞上,倒入木盆笑道:“不要紧,我又不到开封,怕什么?”

  “沙千里朋友众多,他本人却是个江湖人,从西安仗剑向东闯,打尽天下无敌手,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谁不知少年英豪幻剑神花沙千里难缠?他在开封荣记车行投宿,剑劈河南第一条好汉飞斧陈奇,车行的东主蔡荣看上他招他为婿,目下沙千里已南下返家省亲,一去月余,蔡红姑不放心,千里迢迢前往婆家团聚。你打了沙夫人的车把式,沙千里岂肯饶过你?他的朋友岂肯袖手旁观?”

  林华洗好脸,一面用腰帕擦脸,一面说:“那也无可奈何的事,我总不能等那位老兄丢下井洗澡,对不对?我可不知道沙千里是什么人,我这就一走了之,溜之大吉,谁也休想找得到我这小牛贩子。”

  “恐怕你走不掉了。”

  “笑话。”

  “我说你一定走不掉,不信你就走着瞧。你老兄贵姓?”

  “哼!我可不能告诉你。你说我走不掉,我不信这里就有沙千里的朋友,除非你们……

  咦!你们是……”

  “朋友,别误会,我兄弟俩人可不是沙千里的朋友,但却知道附近必定有暗中护送沙夫人的高手,你离寨自无困难,他们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处置你,出了寨……老兄,如果我是你,便……唉!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华打一冷战,慌张地说:“哎呀!你……你说得多可怕,我……两位贵姓?”

  “在下姓方,名中和,那一位是舍弟中平……”

  “方爷带了剑,必定是江湖侠士,不会见死不救吧?”

  方中和摇头苦笑,说:“朋友,不是在下兄弟见死不救,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吧,今天你不用走了,就在此落店,在下替你安排一下,希望能找到可替你求情的人……”

  “那……我……”

  “离开牛心堡,可能你就没有命了。”

  “这……我这就落店,一切拜托方爷了。”

  “你走吧,有消息我到客栈找你。”

  林华匆匆拾起包裹,千恩万谢地走了。接近本地唯一的客店,巷子里踱出一个风尘满身的青衣中年人,拦住去路冷冷地喝道:“回去!朋友。”

  他手足无措,慌乱地惶然地问:“你……你叫我回何处去?”

  “回井前的小食店。”中年人阴森森地说。

  “我……”

  “你不听话,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这……”

  “去!有人要见你。”

  “大爷……”

  “少废话!你径自进店,自有人找你的,快去,也许你死不了,不去便死定了。”

  “小……小的遵命。

  “且慢!你姓什么?叫什么?”

  “小……小的姓……姓宗,名……名如。”

  “你既然是牛贩子,路引给我看看。”

  “小的至南京访友,顺便做牛贩生意,赚几文路费而已。”

  “少废话,拿来!”

  他恐惧夺在怀中取出路引呈上,在一旁发抖。

  中年人打开路引,念道:“请引人宗如,本籍河南府西关,寄籍河南开封府后井街。小贩为生,脸上方下圆,年龄廿七岁,箕斗……申请至南京应天府探亲,沿途贩卖牲口及杂货,限于X年X月X日前返回开封原居地……”

  中年人将路引递回,喝道:“伸手!”

  他乖乖伸出双手,中年人仔细地查对他的箕斗,久久方说:“见到了传见的人,要小心回答。人鬼两途你要走那一条,得看你的造化了。你很年轻,有浑金璞玉似的筋骨和甚佳的器宇,是个可造之材,死了委实可惜,走吧!”

  他唯唯应允,惶然道谢指教,回身便被走。

  这间小食店客不多,踏进门便劈面挡住一名衣着褴楼的大汉,低声道:“跟我来,不许多问的。”

  他跟在大汉身后入店,折入堂右的小门,掀开门帘,便嗅到了熟悉的幽香,心说:“这姓沙的果然神通广大,短短的数月,居然网罗了这许多亡命,野心昭然若揭,看样子,他志在称霸江湖,必将掀起狂风巨浪。”

  这是一间倒也清静的内室,迎门张了一座古朴的屏风。大汉喝令他止步,在屏风前欠身道:“上禀夫人,人已带到。”

  屏风后传出女人银铃似的嗓音:“叫他进来,你不必在此等候了。”

  “是,属下遵命。”大汉欠身答。

  林华一怔,这家伙怎么自称属下?

  “听着,夫人在里面唤你进去问话,你给我小心回答。”大汉向他凶狠地说。

  “小的知道。”他恭顺地答。

  “我要提醒你的是,你会两手拳脚,也有几斤蛮力,但如果妄想放肆,你将死无葬身之地,知道吗?”

  “小的知道。”

  “知道就好,进去吧!”

  他绕过屏风,眼前一亮。食桌旁有两名村妇在张罗食物,上首端坐着两位千娇百媚的俏佳人呀!

  右首的女郎年约十八九,一身红裳,红得像一团火,香风阵阵撩人绮思,梳盘龙髻,珠翠满颈,显得雍容华贵。蛋形脸,黛眉下是一双钻石般明亮的大眼睛,粉脸桃腮,瑶鼻樱唇,真美,美得令人屏息,更令男人见了心跳。

  可是,他心中却想:“女人薄施铅华不是坏事,但完全以铅华勾画,可就沦于下乘了。”

  左首那位女郎,却是不施铅华,可是美却不逊于红衣女郎。穿的是绿裳,窄袖子绿春衫,外加珠苏小坎肩。梳三丫髻,年约十八左右,完全是个刚成熟的朴素少女,头上未戴珠翠,甚至连钗也未插,只在髻根戴了三只绿纱花环。脸上毫无脂粉,健康的粉红色肌肤光洁晶莹,眉目如画,像貌与红衣女郎相差无几,整个人流露着青春纯洁的气息。

  他只瞥了两女一眼,心中嘀咕:“可能是姐妹俩,姐不如妹洁,妹不如姐俏。她们的眼神太锐利,美中不足。女人的眼神利,会令男人心中害怕。沙千里讨了这么一个精明的老婆,正是半斤八两棋逢敌手,他这一辈子休想有太平日子过了。”

  他心中在嘀咕,行动却不敢怠慢,长揖行礼低着头,期期艾艾发着抖说:“小……小的宗……宗如,不……不知夫……夫人有……有何指示?小的因……因一时气……气忿,不……不该对……对……”

  “你与欧文的事,不必说了。”红衣女郎打断他的话说。

  “小……小的……”

  “你是从何处来的?”

  “小……小的寄籍开封。”

  “那你该知道欧文。”

  “小……小的不……不知,小的从……从不与城里的人来往,只……只是四乡做……做小买卖。”

  “唔!像是有道理。你打了本姑娘的车夫,你说怎办?”

  “小……小的该死……”

  “你会赶车?”

  “小的会。”

  “我的车尚有数千里要走,你愿不愿意替本姑娘驾车?”

  “这……”

  “你拒绝了。”

  “小的要……要到南京探……探亲,路……路引如果误……误了期,我的脑袋要……要搬家,这……”

  “路引的事,一概由本姑娘负责,而且我们也是到南京,你可以省下一笔旅费。到了南京之后,恢复你的自由。”

  “这……小的答应了。”他表现得无可奈何地说。

  “你练了武?”绿衣少女问。

  “练了,从小便跟随邙山上清宫的一个香火道人练的,小的替他打柴,他教我练拳脚。”

  “咦!你不是开封人吗?”

  “小的前年才搬来开封寄籍,本籍是河南府人。”

  “河南府上清宫有一位有道全真,你知道吗?”

  “什么叫有道全真?”他装傻问。

  “全真就是老道,他叫衍化真人。”

  “哦!有这么一个人,听说他会飞腾变化,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会千里飞剑攻首级。

  但小的却不信。”

  “你不信?”

  “小的从未见过,依小的看来,他恐怕还不是教我拳脚的那位香火道人的敌手。”

  “真的?”红衣女郎笑问。

  “就以小的来说,一拳打死一条狼,倒拖一条大牯牛,轻而易举。衍化真人是上清宫的主持法师,他只会做法事,会养白鹤,还会吹箫下棋,瘦得皮包骨不成人形,人家说他仙风道骨,小的却认为他禁不起我一拳。”

  绿衣女郎噗嗤一笑,以袖掩口笑不可仰,笑完说:“有几斤蛮力,你可很自负呢!你走吧,今晚在此住宿一宵,明早再套车动身,外面有人招呼你,去吧。”

  “禀夫人…”

  “呸!你怎么胡叫?”绿衣女郎沉下脸叫。

  “小的……”

  “沿途不许胡叫,你可称我为二小姐。”

  红衣女郎接口道:“你到底是外人,可称我为大姐好了。你排行第几?”

  “小的排行第三,但两位兄长已经过世了。”

  “我们就叫你为宗三好了。你去吧!”

  “小的遵命。”他行礼告退。

  外面接他的人是先前见过的中年人,向他淡淡一笑,说:“你能平安出来,这表示你已从鬼门关逃出来了,恭喜恭喜。你记住,两位小姐不喜欢咱们这些粗人出面伺候,咱们只能在旁暗中保护。你比飞鞭欧文剽悍,有你驾车咱们很放心。沿途,不知道的事,不可追问,不可打听,不然的话性命仍难保全,你只管驾车,其他一概不管,记住了没有?”

  “小的记住了。”

  “那就好,我带你去落店。”说完,径自夺过他的包裹。

  落了店,中年人不客气地打开他的包裹检查。里面只有一些破衣裤,一些单据凭证,和几吊钱,还有十余两碎银。

  他的胸襟松松地掩上的,这时已重新拉开了,表示身上未带物品,中年人也就忽略了搜他的身,也许是中年人不怕风险,也不想搜他的身。

  但他却惊得手心冒汗,暗叫糟了,如果搜身,皮护腰的底穿啦!

  还好,中年人未搜身,给了他十两银子说:“去买两套干净的衣裤靴袜来穿,开封蔡府的车把式不能太穷酸。”

  过了应山,河流更多了。这一带的小河流,当地居民惯用港相称。像县东南卅里的高桥港、县西六十里的马坪港、府城东南廿里的货郎港、与东面的女港等等,其实都是小河流。

  河流皆在通道要津作了桥,有桥的地方便有村落,村落便以桥为名,马车可以直达汉口巡检司,沿途不需要用渡船载。

  南下的官道笔直,马车轻快地南驶。林华成了车把式,当然他的赶车术决不比飞鞭欧文差。

  算路程,应山到府城不足百里,其实,却百里以上,至少不比应山至武胜关远。而应山到武胜关,路碑上却说是一百三十里,简直是荒天下之大唐。路碑上的里程,自古以来,它的准确性从未为旅客所重视,向人问路更靠不住,只须问宿站便知行止了。

  预计在申牌左右可抵达府城,轮声辚辚,鸾铃叮当,车后尘埃滚滚,轻车平稳地向南又向南了。

  龙背港金龟桥,是南下歇脚的第一站。龙背港是一条从西北流向东南的小河,金龟桥便是沟通两岸的一座石基桥,桥北的村落以桥为名,只有六七十户人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供应的消费品应有尽有。

  暗中保护的人在前面追随,沿途歇宿事先由走在前面的人安排妥当,根本不需车把式耽心。

  轻车接近了金龟桥,后面尘埃影中,驰来一匹栗色大宛马,喝!好骏。身长近丈,蹄大如盘浑身焕发着光彩,没有一根杂毛,看形态像是在小驰,但远看却像是风驰电掣般快捷,只片刻间便赶上了轻车,从右面超越。

  马上的骑士五短身材,生了一张晦气色脸,一双眼睛可明亮得可与午夜的朗星比美。鼻小而且留了掩口黑胡看不见嘴部。头裹青巾,穿对襟骑士青绸装。骑士装并不束腰,不挂兵刃便显得宽大。鞍后带了马包,是赶长途的旅客。人除了一双眼睛特殊外,并不起眼,但坐骑却是价值千金的千里驹,十分出色。

  “喝!好马。”林华脱口叫。

  栗色马四蹄一缓,骑士扭头笑问:“喂!你这辆车是开封荣记车行的?”声音很怪,像是压着嗓子说话。

  林华将长鞭取下,轻点着车厢的标志说:“老兄、你看看就知道了。”

  “你载了什么客人。”

  “到武昌府的贵客。”他高声答。

  栗色马傍着轻车走,骑士接着问:“是不是荣记车行的东主蔡荣的两位千金。”

  “对不起,车把式按规矩从不问客人的底细。”他直率地答。

  骑士杰杰笑,马鞭一挥,并未抽在马臀上,栗色马却发蹄飞驰,转眼间便驰入村口,留下了滚滚烟尘。

  “这家伙的笑声可怕,怪人。”他自语。

  车内的二小姐掀开了前面的小门帘,叫道:“你把鞭杆插好,不必绕上鞭绳。”

  “二小姐,是通知咱们的人小心吗?”他老练地问。

  “是的。这人行动可疑,不可不防。”

  “不会是两位小姐的仇家吧?”他信口问。

  “不久便可知道了。”二小姐答,关上了前车窗。

  歇息期间,似乎一切平静。雄骏的栗色马栓在一家小店前的榆树下,那位丑陋的骑士必定也在店内歇息。

  暗中负责保护的人,逐渐缩小警戒圈。

  两位姑娘在另一间食店歇息,事先已有人关照,所以食店已准备了内间,专门派了两位大嫂前来伺候茶水。

  林华在两名店伙的协助下,饮马上料准备停当,方入店歇息,叫来了两壶酒,和一些花生炒豆干丝一类下酒茶,就在食厅进食。他大量如海,两壶酒只算是解渴而已。

  正自斟酌间,先后来了两匹健马,两名骑士风尘仆仆先后入店,在店门与那位负责打前站的中年人低声急促地商量,似有重要的大事禀报。不久,中年人向林华举手示意,走近低声说:“风声紧急,切记不可远离两位小姐左右,如果有人侵扰小姐,你得尽力加以阻止,非必要不可下重手伤人。”

  他放下酒碗,不大愿意地说:“我只负责赶车,并不负责与人打斗……这……五爷。”

  “废话!你可不是赶客货车的车把式,怎可出事时袖手旁观?当然,少数小丑惊扰小姐芳驾,根本用不着你出手,而且两位小姐的武艺也比你强上百倍,那轮到你出头露脸?只不过两位小姐是女流辈,非必要不肯出面,万一碰上一两个突如其来的跳梁小丑,你便得尽力赶走他们了。以往飞鞭欧文的长鞭出神入化,三五个小辈根本近不了车厢一丈以内。如果你比欧文差,要你赶车丢人现眼吗?”

  “这……万一打出人命……”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真出了万一,不要你耽心,有咱们处理。”

  “那……你们何不干脆明里护送?”

  “武胜关以南,不是咱们的地盘,明里保护,必将引起误会。”五爷不愿多加解释。向两名骑士一指,又道:“他两人有事禀告两位小姐,你去禀报一声。我去知会外面的人,你小心留意些。”

  中年人说完,向两名骑士打招呼示意,然后匆匆走了。

  两骑士向林华善意地一笑,点点头打招呼。林华走向内室门,轻叩室三下叫:“小的宗三,五爷带来了个人,说是有事禀报小姐。

  “唤他们进来,你在外面守候。”大小姐在内叫。

  “是,小的遵命。”

  两名骑士推门而入,室门闭上了。他站在门外,凝神倾听室内的动静。乡村小店墙厚门薄,门缝可以传声。他的耳力极佳,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稍高的语音。

  两名骑士似乎情绪不太稳定,说起话来唯恐对方误解,因此声调急促而高亢。先听到两人向小姐请安的声音,接着其中一人说:“主人接到法堂手谕,说是确已证实对头已重返中原,在未将他们一网打尽之前,任何人皆不许擅自暴露身份,违者必受到会规的严厉制裁。

  因此,主人命小的前来禀明小姐,要小姐立即启程返回开封。”

  “这是什么话?岂能半途而废?我决不中止此行。”大小姐坚决地说。

  “主人说,以住凡是曾与死对头照过相的人,一律奉指示藏匿,因此不能抽出人手保护小姐南下,如果……”

  “我并不须要人保护,不必说了,你回去禀明老爷,不必为我耽心。”

  接着,是另一名骑士禀报道:“小的奉沙爷手示,特来请小姐速返开封。”

  “怎么回事?”大小姐口气极为不悦。

  “沙爷曾经指示的禀明,说是金花门拒绝合作,虽经杨副会主出面调解拆冲,无奈该门的主脑根本没有商谈的诚意,最后不欢而散,彼此谈不拢来。”

  “金花门不合作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有他们不多,无他们不少,为何又牵连到我南下的事?”

  “因为沙爷在谈判决裂时,想用武力迫他们就范,他们却事先有所警觉,在沙爷发动前片刻一哄而散,从此避不见面。金花门的人神秘莫测,神出鬼没飘忽无常,他们避不见面,根本不可能找到他们的藏匿处。据说,他们已知道沙爷的打算,很可能反脸成仇,如果他们打听出小姐的真正身份,恐怕将有不测之祸。沙爷目前正在致力找出他们的主凶匿居处,无暇兼顾小姐的事,为防意外,因此请小姐立即返回开封,等此事解决,再派人专程前往开封迎接小姐返家。”

  “沙爷目下何在?”

  “小的不知道,小的受命是在江西九江府。”

  “那你向何人回报。”

  “向九江府的薛爷腾蚊。”

  “你可以先返回九江禀报,叫沙爷不要管我的事。”

  “这……”

  “与你无关,你们两人走吧。”

  “小姐……”

  “你们谁都不要管我的事,各行其是,我要在江南各地走走,谁也休想阻止我。你们走吧。”

  小姐不悦地下逐客令,两名信差怎敢赖着不走?沙爷派来的人只好说:“那么,小的只好据实返报了。据小的所知金花门之所以不肯开诚合作,一方面固然是与七星会宿怨难消,另一方面是打听出死仇大敌已找上门来,可能误会沙爷是仇敌派来探底的人,因此一口拒绝毫无转寰余地。假使这误会无法解释清楚,反脸成仇乃是无可避免的事。假使他们探出小姐的身份,迁怒小姐出面截击,后果十分可怕,务请小姐三思。”

  “我知道,你们走吧。”

  外面偷听的林华心中暗急,忖道:“金花门这一闹不打紧,沙千里可就要隐起行踪在暗中施诡计了,要找他岂不难上加难?他为了并吞金花门,连新婚妻子的安危也置之不理,要在他的妻子身上下工夫。恐怕也是徒劳,真糟!”

  信使也不知沙千里的下落,想改变计划跟踪信使也是枉然。在未确实找出其他线索之前,他不愿放弃两位蔡姑娘这条唯一的线索。

  不久,轻车重行上道。前面半里地,有五名负责保护的人,各乘一匹健马开道。后面二三十丈,中年人五爷与六名大汉断后。飞鞭欧文也在其中,神色委顿,大概上次被林华打伤了内腑,伤势仍未愈可。

  林华高坐车座,泰然赶车无所顾忌。但他心中明白,不管与任何人冲突,他不可能置身事外的,他必须从这两位小姐身上找出沙千里的下落,他必须阻止任何人对两位小姐不利。

  丑骑士也跟来了。最后面,是方中和方中平兄弟俩。

  五爷留心这三个人的举动,但并未出面干涉,南北官道行旅众多,怎能干涉别人的行止?

  出村不远,便是金龟桥。龙背港是一条小溪流,宽仅两丈左右。金龟桥是石墩木桥面的小桥并无异处。

  马车轻快地驰向桥头,马蹄踏上桥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桥有灰影一闪,猿猴似的翻越桥栏,眨眼间便屹立在桥中心。

  “南无阿弥陀佛!”灰影唱出一声佛号,拦住了去路。

  原来是一个灰青便袍未披袈裟的中年和尚,青袍因年深日久而变成了灰色,挟了一柄方便铲单掌打问讯挡在桥中心,头上光秃秃,戒疤闪亮,满脸风尘。长了一对八字眉,眼角下吊,显得愁眉苦脸,正是所谓天生哭像。

  和尚出现得太突然,显然早有预谋,藏在桥下等候马车上了桥方行现身,前面开道的人怎知桥下有人守候?马车在桥上进退两难,这一手相当绝。

  林华高坐车座,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心说:“好俊的轻功,这和尚了得。”

  他勒住了缰,车缓缓停下了,距和尚仅差半个马头,再进便撞上和尚了。

  “大师父,是化缘的吗?”他问。

  前后两方的骑士纷纷向桥头急驰,赶来应变。

  和尚咧嘴一笑,说:“佛度有缘人,阿弥陀佛!贫僧来自九华地藏道场,特来指示迷津。”

  “哦!这条小河不像是迷津哩!大师来自九华,不知上下如何称呼?”

  “贫僧上悟下净。”

  “但不知大师如何指引?”

  “请车中的施主一见。”

  “车中是女眷,出家人理该回避。大师既然不知车中人,何以指示迷津?”

  “呵呵!如果不知,贫僧也不会来了。车中是开封府荣记车行蔡东主的两位千金,没错吧?”

  五爷的马首先驰到,马前冲人已跃落掠过车右到了和尚身左,突然脚下一顿,脸色大变脱口叫:“不戒魔僧!你……”

  和尚又是咧嘴一笑,说:“咦!你不是荣记车行信阳分店的夺命飞环余五爷吗?呵呵!

  幸会幸会,你该认识贫僧的,对不对?”

  夺命飞环余五脱掉长袍,丢给后到的一名手下,接过飞鞭欧文递上的剑,沉声道:“不戒魔僧,在下今天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敝东主与你结下的梁子,你冲余某来好了!”

  “呵呵!你别慌,自然有你一份,贫僧久走江湖,从来就不会令人失望过呢!”

  “你……你想怎样?”

  “贫僧三年前就曾经对贵东主说过,要等他的两个闺女含苞待放再来取,贫僧来了,来得不是正好吗?三年了,待贫僧先看看这两朵含苞待放的娇花是否令人失望。”不戒魔僧不慌不忙地说完,走向右侧车门,直向夺命飞环撞击,旁若无人。

  林华默运真力,劲注鞭绳,拉开大嗓门怪叫:“和尚,桥窄,人多,你们在此地吵闹,不是存心不让人走路吗?”

  “你这赶车的叫驴,给我闭上你的鸟嘴。”和尚粗野地扭头骂,骂完撞向余五。

  林华的长鞭像一条灵蛇,一无风声二无鞭响,闪电似的从和尚身后疾落,突然卷住了和尚的右脚,喝声似沉雷:“和尚落水!哈哈哈哈……”笑声中,人影暴起,车轮急转。

  不戒魔僧,正是宇内九大邪妖之一。正是见不得美女的著名色魔。不止此,这贼和尚任何不戒,酒色财气杀人放火无一不好,所以自称不戒。其实,他早年确是曾受过戒颇有地位的僧人。大概看不破世情,与佛无缘,受够了苦修的活罪,转而走极端任何不戒,加以艺业惊人,而且心狠手辣,气量狭小牙龇必报,尤好美色,便成为宇内九大邪魔之一。白道朋友恨之刺骨,黑道群豪也畏之如蛇蝎,但他的艺业深不可测,想找他的人下场必定够惨。

  林华当然听说过这号人物,但却无所畏惧,乘和尚将注意力放在夺命飞环余五爷身上的刹那间,出其不意用赶马的长鞭戏弄和尚。

  不戒魔僧根本没将夺命飞环几个人放在心上,更不必说一个赶车的车夫了,骄者必败,骤不及防便着了道儿,右脚被缠,皮鞭梢紧紧地勒入肌肉,巨大无比的凶猛劲道,将他凌空拉起,飞起丈余抛过桥栏,没有他稳下身躯或反抗的任何机会,反应力虽快亦无法应变,卟嗵嗵水响如雷和尚落水。

  在长笑声中,马车冲过桥,向前飞驰。

  夺命飞环大骇,做梦也没料到林华竟能用马鞭将不戒魔僧丢下河去,惊得呆住了,像是中了魔。

  方中和兄弟飞驰骑到,急叫道:“还不快走?和尚上来了你还有命?”

  夺命飞环神魂入窍,举手一挥,飞身上马,众人如飞而遁。

  不戒魔僧沉入水底,好在河仅八尺左右,和尚的身材有七尺高,却不会水,只能一跳跳地慢慢向岸边移,一浮一沉逐渐登上水河南岸,方便铲丢掉了,浑身水淋淋地成了落汤鸡。

  上得岸来,车马已远出里外去了,他一面吐出肚中的水,向车马的背影大骂:“王八蛋兔崽子,佛爷追上你们,一个个活剥了你们。”

  蓦地,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嘻笑声,不由怒火上冲,扭头一看,怪叫道:“好小子,你笑什么,你的马很好,很好,给佛爷一用,滚下马来。”

  桥头,栗色马站在那儿丝纹不动,马上的丑骑士据鞍高坐,盯着他直笑。

  丑骑士不笑了,泰然地说:“我听到那位赶车的高叫和尚落水,再看你这狼狈像,真开心很值得喝采呢!”

  不戒魔僧怒极反笑,一步步欺近阴恻恻地说:“小王八蛋,等会儿你便真的开心了。”

  丑骑士嘿嘿笑,不悦地叫:“你这贼和尚出口伤人,可恶,刚才那位车夫给你丢下河去洗澡大爷要给你烤干你的臭皮囊,聊施惩薄,打!打!打!打!”

  一连串四打字,每叫一字射出一颗红色的小珠,所射的部位并非要害,而是控制了近丈正面,和尚如想前冲或闪过,很难脱出小珠的控制。

  和尚岂在乎这些小珠?湿淋淋的一双袖椿一挥二扫,拍向射来的小珠,而且奋身上扑。

  “砰砰砰砰!”四颗小红珠几乎同时爆炸,火光入目。

  和尚浑身着火,湿衣上沾着赤红色火焰在表面燃烧,黑烟弥漫,异臭触鼻。

  “哎呀!”和尚狂叫,不管三七二十一,抱头涌身一跳,重新跳入河中洗澡去了。

  丑骑士策马到了桥旁,向下叫:“和尚,这只算是见面礼,下次你再招惹大爷,我要教你变成烤猪,不信且拭目以待。”

  说完,发出一阵怪笑,栗色马四蹄翻飞,向南追踪马车绝尘而去。

  和尚气得几乎要吐血,上得岸来,发觉水面上仍有火焰在燃烧,在愤怒中,却惊出一身冷汗切齿叫道:“这是啥玩意?看火焰不是飞磷毒火,也没有磷臭,中原怎不曾听说过用这种火器的人?王八蛋,佛爷如不将你化骨扬灰,难消今日落水之恨,你走不了的,除非你会变,变成乌龟王八我就找不到你了。”

  他等水清之后,捞回了方便铲,恨恨地向南追,口中不停地谩骂着大踏步赶路。

  德安府,那时尚未建造同王府,市面十分繁荣交通发达,算得是江汉间一大都会,也是江湖朋友最易谋生的地方。

  德安府的附近是安陆县,城北五里左右有一座铁城山,归安陆县管辖。

  德安府的名流缙绅中,有一位家财百万的富豪吴瑞祥,是地方上的名人,为人乐善好施,声响甚隆。地方人士称他为吴员外,也称吴大爷,小一辈的人尊称他为瑞公或瑞老,他已是年近花甲德高望重的人。称公称老理所当然。

  吴大爷家有良田数百顷,在城中也有不少产业,一批发百货的大店,两间粮行与油行,自建的油坊碾厂,垄断本府的粮油两业,资本雄厚,无人敢与竞争。他的庄院广厦近百,称为铁城寨,除了他吴姓的家族外,不住外姓。当然寨内也住有不少外姓人,但这些人如不是他的奴仆,便是他的佣户、长工、伙计等等。在附近州县中,提起德安府吴家,可说妇孺皆知,颇获地方人士的尊敬。

  开封荣记车行在德安设有站,但车不投站却投铁城寨,可知两位自命不凡的姑娘,已知道危机迫在眉睫,不得不找地方托庇了。

  铁城寨四四方方像是一座城,东西长南北窄,寨墙高有三丈,比府城的城墙还要高,外面建了壕。南寨门的门楼十分壮观,以飞桥架在三丈余宽的壕上通行,有警时拽起飞桥,断绝内外交通。德安府地近洪山,而且西北一带又是山区,经常有匪徒成群结队打家劫舍,因此各地村落必须自建武装保家卫乡,所以称寨堡理所当然。

  夺命飞环保护着两位小姐光临铁城寨,受到吴大爷热诚的欢迎。原来吴大爷与蔡东主是知交好友,自然受到热诚欢迎。

  林华在庄丁的指示下,将车驾人车房,自有庄丁伺候招呼,他带了自己的包裹,随着一名庄丁至马厩右方的厢房安顿,与那些庄丁伙计住在一起。

  已经是未牌正末之间,天色尚早,送他入房的庄丁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壮年人,粗壮结实相当豪爽,将他的包裹向床上一丢,笑道:“井在院子里,很方便,洗漱事项自己来。我叫冯四,就住在你的右邻房。管事的王二爷已经交代过,你有事可以找我。有关食宿的事,我会关照你啦。”

  他取了面巾与洗脸用的皂角饼向外走,笑道:“冯四哥,你这庄子真神气,坚牢着哩,三五百个土匪流寇,休想打贵寨的主意。天色还早,我能到各处走走吗?”

  冯四陪同他向院子里走,一面说:“这个自然无妨,但你得记住,中间以北一带是正宅,是主人的居所,不是贴身的人,是不许接近的,更不用说乱闯了。东西一带你可任意走动,切记不可登上堡墙以免误会。

  西面的广场两首,槐林深处建有亭台石几,是咱们这些哥儿们消遣的地方你可以到那儿走走,结交几个朋友聊聊天,岂不甚好?”

  “承教了。”“兄弟有事到后面走走,等会儿再来招呼你找些食物填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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