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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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旦老人家归天,靠山消失,得靠自己的实力来找拼,那就要面对强敌,他就没有把握了!
我望向朱槿,她不置可否,可是相等于默认。我吸了一口气:“即使勒曼医院有办法,对核心来说,也未必一定是好事!”
朱槿现出疑惑的神情。
我道:“老人家喜恕无常,他曾亲自把自己的‘左手’砍了,再砍‘右手’,这是没有多久的事,又怎能保他不再把核心换掉?”
朱槿低下头去,又缓缓摇着头:“老实说,这其中的复杂情形,我也摸不到边。”
我直接了当地问:“那么,你来见我,是谁叫你来的?”
我的问话,声色俱厉,因为我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她既然提出了老人家是否可以“再一次年轻”,那么,当然是想我促成这件事,那么,是谁想这件事现,就是派她来的人了!
朱槿被我一问,呆了一呆,才叹了一声:“卫先生,你想得太多了,派我来见你的人,自然是大亨,是你说我有办法的,事实上我却没有办法,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
她这样的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然不相信,反问她:“那么,你何以提及想老人家恢复神智?”
朱槿吸了一口气:“我只知道,如果老人家还能像十年前那样清醒,能表达自己的意愿,他就有能力控制局面,使陶启泉和大亨面临的问题,迎刃而解!”
她这样说,又似乎可以自圆其说,我想,难道我真是想得太复杂了?
我道:“现在的情形是──”
朱槿道:“不必局内人,只要留意近来的事态发展,并且有分析能力的人,也可以知道,核心虽然是核心,可是在核心之外的一切物质,都游离独行其事,并不转着核心打转。一言以蔽之曰:群龙无首!这也是陶启泉和大亨无从着手的原因!”
我耸了耸肩:“那就让他们各门各派去鬼打鬼好了,乱上一阵,争权总会有结果,等着看热闹好了!”
朱槿道:“你可以等,可是陶启泉和大亨,却等不下去了!”
我怔了一怔,想起陶启泉来见我时那焦急的情况,他确然是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不等有结果分晓,他就会有巨大的损失!
也就在这时,我陡地明白了,和朱槿讲了那么久的话,我一直被她在牵引着,向着她要说的话在前进,而且,终于她达到了她此来的目的!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禁直跳了起来,白素“啊哈”一笑:“知道厉害了吧!”
白素那样说,自然是她也知道我想到了朱槿的来意。
朱槿却悠然:“卫夫人太过奖了,我只不过把卫先生踢过来的球,又交回给他而已,何厉害之有?”
白素有点“幸灾乐祸”:“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对陶启泉说,朱槿有办法找出如今是谁在掌握着全局,可是朱槿说如今是群龙无首,除非是老人家他恢复神智,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领先勒曼医院,而我是和勒曼医院唯一的联络人。
她把我踢出去的球又踢了回来。
这也就是她来见我的目的。
我直视着她,道出了一个字来:“不!”
朱槿的神态,一点也不紧张,一摊手:“你不肯帮他们,那就算了!”
我呆了一呆,立即想到了一件事,疾声道:“你不可以把这种情形对他们说。”
朱槿要是把这情形,对陶启泉和大亨说了,这两个家伙,一定会不断来烦我求我,到时,我再想拒绝,就千难万难了。
朱槿道:“我已经把当前的局势分析给大亨听,同时也表示我无能为力,我想,大亨也一定可以想到,谁才能真正帮到他们!”
听得朱槿这样说,我简直目定口呆,但那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我向白素道:“我要出去一阵!”
白素缓缓摇头,像是在告诉我:没有用的。她自然知道我是托词,我说“出去一阵子”,那是要避开两人的纠缠,说不定一年半载,不再露面。而白素却暗示我是躲不过去的!
我不理会她怎么想,已经向外走去。
当时,我已经感到,迟走一步,可能就会有麻烦,可是,还是迟了!
当我来到门前,才一打开门,还未曾有机会回头,再向白素使一个眼色,表示容后联络,就看到门口,并肩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堵住了出路。
那两个人,高的一个是陶启泉,矮的那个,身子壮实无比,正是大亨,他们也不说话,只是望定了我,在那一刹间,我心念电转,第一个念头是,我只要用力一撞,一定可以把两人撞开,冲出去,逃之杳杳。
但是,这样一来,自然我这一生,就此失去了这两个朋友──就算他们不怪我,我也没有面目再他们了!而且,就算在场目睹的人都守口如瓶,这天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卫斯理临阵脱逃一事,必然传了开去,一世英名,就此扫地了!
所以,我不能那么做!
而不能冲出去,自然只好留下来随机应变了!
这一切转念,都只不过是一秒半秒间的事,我已有了决定,“啊哈”一笑:“两位来了,正要按铃?”
我在百忙之中,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心中陡然一动,这两人站在门口,并没有一个有扬手的动作,可见他们并不想按铃。
那也就是说,他们站在门口,有一会了,最可能,是朱槿和白素一进来时,就在门外了!
他们一直等在门外不进来,为的就是防我出去!
由此可知,我会夺门而逃,这一着,早在他们的计算中。
他们先派朱槿进来做说客,用话把我套住,料我必然会逃避,就预先在门口堵我!
一想到这一点,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表面不动声色,连声道:“请进!请进!两位真是好朋友,能和两位这样的人做朋友,真是幸事!”
陶启泉和大亨是何等样人,岂会听不出我话中有讥讽之意?一时之间,陶启泉略有尴尬之色,但大亨却声色不动,看来比陶启泉更厉害。
在他们两人进进来之际,我又道:“两位什么时候如此精诚合作起来了。若是上一次,也肯这样合作的话,只怕成吉思汗墓已经出土了吧?”
陶启泉想要开口,被大亨伸手阻了一阻,同时,大亨也和朱槿更换了一个眼色。
我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有气,冷冷地道:“不必眉来眼去,朱姓娘子不辱使命,可是一样没有用!”
我走开几步,拿起一瓶酒来,就着瓶口,大口喝了一口酒。
当酒的暖流,自喉流到心口时,我陡地又想起了一些事,以致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般!
我想起的是:从陶启泉来找我开始,一切就是一个布好了的局!
这个局,是专为我而设的!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我出马,去找勒曼医院,再为老人家创造奇迹。
而他们想老人家再有控制能力,目的也很明显,那是由于在群龙无首的局面之下,利益分配失去了原来的运行规律,变成了一片混乱,使他们无从着手!
何况,就算局面定了,换了一个新主儿,也摸不清这新主儿的脾性,大有可能,胃口更大,更难喂得饱,所以,对他们来说,最好是维持原状。
而如果要维持原状的话,那么,当然是要老人家还有控制能力!
我在刹那之间,洞察了他们的阴谋,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
大亨是新相识,他用这种手段对付我,我怪他并不深。而陶启泉和我,是什么交情,他居然也向我玩这种把戏。
我转向他,自然面色难盾,再加上“嘿嘿嘿”三声冷笑,陶启泉做贼心虚,已自慌了手脚。
我道:“两位请慢慢坐,自己斟酒喝,我还有事,失陪了!”
说着,我看也不看他们,就上楼去了。
陶启泉叫了起来:“卫斯理,别太绝情!”
我不回头,冷笑道:“只怪你手段太高明!”
大亨毕竟和我不熟,叫道:“你要什么条件?”
我立时道:“要你去死!”
他们两人,一面叫嚷着,一面追了上楼来,我霍然转身,真想一脚一个,把他们踢下楼梯去,陶启泉急道:“别动粗!这事,对大家有都有好处,而且,是你叫我们去找朱小姐的!”
我狠狠地瞪着他,他高举双手:“我第一次来找你时,绝无他意,是见了朱小姐之后,才商量出这个办法来的──这个办法还是要靠你帮忙,所以才又来找你的!”
听了他急急的分辩,我气平了许多,因为那比我以为他第一次来找我,就已是在设局,好得多了!
大亨踏前一步:“我是一直主张开门见山,和你直说的。”
我忽然觉得大是疲倦,挥了挥手:“你们真不能找到新门路?”
陶启泉道:“现在情形是这样,各集团之间,谁都想吞大份,可是谁也不敢先开口先行动──在表面上,这种行动是非法的,其他人虎视眈眈在找岔子,要是不小心被当作运动整肃的对象,揪了出来,那就什么都完了!”
朱槿在这时,接了一句口:“不久之前,就死了一个大官,说是自杀的。”
我心中一凛,我知道朱槿口中的这个“大官”,冷笑道:“那不能算大官,至多是中官。”
朱槿道:“是,但,支持这中官的大官,也下台了,而且,牵连面还要扩大,这就是各集团之间你要我死,我要你亡的结果。”
我只对那“中官”之死有点兴趣:“公布说这家伙是自杀的?”
朱槿笑了一下:“你相信?”
我本来就不相信,一个贪官,贪污的钱财,已多到他一辈子用不完,而且又有权在手,什么路不好走,怎么会走自杀之路?
而且,这种贪官污吏,狗官瘟官,最是贪生怕死,为了活命,什么都肯干,他的死亡,自然是有更高层怕被他供出来而下的手。
我道:“好啊,鬼打鬼开始,又有热闹可看,这是何等好事──最高指示:越乱越好!”
我一副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就差点拍手呵呵大笑了。朱槿长叹一声,大亨沉声道:“你再不给他看这封信,我们快要给他赶出去了!”
朱槿苦笑:“非到绝路,不必出示,这是定信人的指示。”
大亨道:“现在还不是绝路吗?”
事情在忽然之间,又起了这样的变化,我大是愕然,喝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信?”
朱槿道:“也不能说是信──”
大亨极不耐:“别转弯抹角了──是一封求救信,求你卫大老爷救命的!”
我又是一怔,我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必须保持冷静。我早就感到他们是布了一个局,等我钻进去,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在这种情形下,如果白素在身边的话,我习惯寻求她的支持,所以我向白素望去,只见她也是一脸迷惑之色,不知道所谓“求救信”是怎么一回事。
我沉住气:“请把这求救信,拿出来看看!”
朱槿点头,取出了一只小小的夹子,打开夹子,我看到,里面夹着一只拆开来的香烟纸包,朱槿就拈起这纸包来,递了给我。
我们一直在说“求救信”,她给了我一个烟包,我当然知道,信是写在烟包反面的,一封求救信而写在烟包的反面,由此可知,当时情景,确然很是危急。
但看如今的情形,这烟包摺得十分好,可知谁写信求救起到现在,已不知过了多久了,那么,当时就在危急状况中的求救者,现在恐怕早已遭到不幸了!
我心中实在是疑惑之至,一接过那烟包,我就打了开来,去看烟包的反面。
果然,烟包的反面,有着淡淡的字迹,要用心看,才能辨认。
我一看,就看出那是利用烧过的火柴支上的炭末写出来的,可知求救者是在无纸无笔的环境之中。但也说明了他不论处境如何,总还有香烟可抽,那也未必至于是生死关头。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心已定了许多,我向白素一扬手,她走过来,我把纸包向着光,这就看清了写在纸上的字。
一共只有六个字,写得潦草之极。
那六个字是:
“卫叔,救我,天音。”
我一看到具名,就呆了一呆。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叫“天音”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童年时的好友,后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立下了赫赫战功的铁大将军的儿子。铁大将军后来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得保性命,已是心灰意冷,深觉权力圈中的凶残和丑恶,避世隐居。他儿子铁天音,也受了许多苦,以致精神状态异常,后来靠了深湛的中国武术,才回复正常的。
这一切,在我以前记述的几个故事之中,都已写过。
如今,忽然看到了那样一张字条(那当然可以说是求救信),我也不禁大是愕然。
我对铁天音的近况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凭他铁大将军之子的身份,做起事情来,也都很顺利,何以竟然又会身陷困境!
而且,我和铁天音的关系,非比寻常,故人之子,若是求救,我义不容辞,非加援手不可。但是,我和他又不算太熟,至少,未曾到了一看到这六个字,就断定了那就是他的笔迹的地步。
我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来。
朱槿明知我心中充满了疑问,所以她立时用最直接的方法加以说明:“他被隔离审查了!”
我疾声问:“所犯何事?”
朱槿道:“他是那个死者的得力助手,而且,是由死者的后台指派去的。”
我听了之后,感到了一股凉意,直透心头。
朱槿口中的“死者”,我知道那就是指我们刚才在说话中提到的那个被公布是“自杀”的中级官员。为了记述的方便,就称他为“死者”──这个故事发展下去,如果还有和他身份相同者,忽然死去的话,那就就称为“死者之二”……余此类推。
其所以使我有遍体生凉之感的,倒不是由铁天音是死者的得力助手,而在于铁天音的这个位置,是由死者的后台安排的。
也就是说,如果死者根本不是自杀,而是被杀了灭口的话,那么下手的是谁,不言而喻。那后台为了保护自己,铁天音自然也在灭口之列!
这样盾来,铁天音的处境,可说是危险之至!
但虽然如此,他竟然会想到向我求救,这也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之极了,我有什么能力可以救他?那是我边也碰不到的一个范围!
他向我求救,简直就是等于将要溺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
由于我和铁大将军的关系非比寻常,固之铁天音也等于是自家子侄一般,忽然知道他竟然卷进了这样可怕的一个漩涡之中,当真是心惊肉跳之至。
须知权力斗争,在历史上,一直是最血肉横飞的惨烈事情,最近一场大权力,甚至祸及无辜,家破人亡,数以千万计,骇人听闻之极!
我毫无意义地挥着手,一面道:“不对!不对!不对!”
我连说了三声“不对”,朱槿问:“什么不对?”
我连说定了定神:“你是说,天音他会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朱槿道:“他已经被绑上了祭台,问题只在于何时开刀而已──敌对集团不会放过他,他自己的老板,也要杀他灭口。他如今还能活着,只是敌对集团想进一步对付他的老板,所以把他置于严密看守之下。”
我又道:“不对!不对!”
大亨焦躁起来:“你别总是说‘不对’,不对在什么地方?你不信这六个字是那个人写的?”
我当时向朱槿看去,等于是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这求救信是怎么得来的?
朱槿道:“铁大将军的人缘不错,在掌权的时候,救过不少自己人,铁天音的人缘也不错,所以有人肯甘犯奇险,替他把字条带出来,先是落在你认识的水荭小妹妹之手,由她转给我的!”
我当然还记得这“水荭小妹妹”,看来求救信不会假,因为没有假的必要。
我道:“这是了,如今各集团,各个山头的头头,全是和铁天音身份相同的人,都是高级官员的后代,他们和铁天音之间,都有交情,都是讲义气的‘哥儿们’,怎么会整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我大声说了那一番话,一时之间,除了朱槿转过头去不看我之外,白素、陶启泉和大亨,都以异样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我。
我心中一凛,也明白我是大错特错了,我不禁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白素走了过来,爱怜地捉住了我的手,怕我再打第二下。
而我真是再想打第二下的,因为刚才我的那番话,实在太笨了!
须知铁天音和这些“哥儿们”的关系再好,交情再深,也比不上他们那些人的上一代,在枪林弹雨,浴血争半之中结成的交情,那是真正生死与共的交情,可是结果怎么样?一到了为权而争时,还不是相互之间,自相残杀,一点也没有了同志之情?
如今铁天音有难,这些人的下一代,又怎会和他讲什么情义?
大亨见我面青唇白,没有说话,他道:“你见过饥饿的狼群自相残杀么?狼群在找不到食物,极度饥饿之时,会自相残杀,那时,只要有一头狼,不小心受了伤,其余的狼,就会一拥而上,把它吃了,噬咬之际,也就不顾得是不是同类了!”
我苦笑:“他们并不是那样饥饿啊,这些年来,都已经贪渎够多了!”
陶启泉道:“这‘够多’一词,是没有标准的,这些人渣,如今都处在疯狂状态之中,对他们来说,永远不言足,疯狂的精神,使他们处于极度的饥饿之中。”
我喃喃地说了一句,大亨也说了一句。
我说的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大亨说的是“上帝要令他灭亡,秘先令他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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