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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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起来,苏安虽然一直自奉极俭,但是苏氏兄弟的看法和他们的父亲略有不同。他们对盛远天忠诚,可是却也享用着他们应得的享受。

  把古托扶到了床上之后,除了等他自己醒来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可想。苏耀东吩咐两个仆人,一步也不能离开地看顾他。

  他本来想要原振侠留下来,原振侠摇头道:“我医院还有事,而且看他的样子,十二小时之内不会醒过来。这样好了,我下班之后,到这里来陪他,只要他一醒,就可以和他交谈了。”

  苏耀东道:“恰好我们的老二,才从欧洲回来,你来的时候,可以见见他!”

  原振侠顺口答应着,苏耀东道:“耀南是专门负责外地业务的,他的办公室在巴黎。”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何以苏耀东告诉他这些,所以他望着苏耀东,准备听他进一步的解释。苏耀东吸了一口气,来回踱了几步,示意原振侠坐了下来,道:“原医生,我们虽认识不多久,可是我已经把你,当作可以共享秘密的朋友。”

  原振侠淡然道,“谢谢你!”

  他讲得很客气,绝不因为苏耀东看重他,而感到有什么特别。虽然,苏耀东掌握着一个庞大的金融机构,但是那在原振侠的心目中,却不算是什么。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王氏机构的大厦更高,也是在顶楼,就是王一恒的办公室。亚洲大富豪王一恒,就曾热切地要他加入机构服务,但原振侠仍然愿意当他自己的医生。

  原振侠望着窗外,想着王一恒,又想起了黄绢,这个世界上权势最强的女人,心里不禁一阵难过,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苏耀东自然不知道原振侠在想什么,听他忽然无缘无故叹了一声,也不禁呆了一呆。

  原振侠忙道:“我是在想我自己的事,你想对我说什么?”

  苏耀东又想了一下,向卧室指了一指:“这位古托先生,也是你的朋友?”

  原振侠点头:“是的,他也和我分享了一个属于他的最大秘密。”

  苏耀东步入了正题:“如果,古托先生和盛先生,有着血缘的关系,或者其它的关系的话,你知道,这里面就牵涉到十分复杂的问题!”

  原振侠皱起了眉:“金钱、财富的问题?”

  苏耀东忙摇手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家,都在忠实执行盛先生的遗嘱,如果有人和盛先生的关系,比我们更亲近,那么,我们就可以卸下责任,把一切交给他了!”

  苏耀东这样说法,倒确然很令原振侠感到意外!这世界上,只有拚命争夺财富的人,哪有相让财富的人?

  原振侠笑着,怀着对苏耀东的钦佩,道:“这,等确定了他的身分之后,再说也不迟。而且,我想古托也不会有兴趣,处理繁重的商务!”

  苏耀东伸手在脸上重重抚摸着,道:“谁有兴趣!我的兴趣是研究海洋生物,你想不到吧,我是海洋生物学博士。可是如今却要做一个大机构的董事长,真是乏味透了!真希望能把这个担子卸下来,可是盛先生的遗嘱却非执行不可!”

  苏耀东在这样讲的时候,样子显得极度地疲乏和无可奈何。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外面有一班朋友等着他去踢足球,而他却非关在房间做功课的小学生一样!

  原振侠不禁长叹了一声,喃喃地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烦恼!”

  他说着,站起来告辞。看着送他出来的苏耀东,带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走向另一边,他的办公室。原振侠突然叫住了他,等苏耀东转过身来,原振侠才道:“苏先生,其实你可以把机构的事,交托给能干的人,自己去研究海洋生物!”

  苏耀东望了原振侠片刻,叹了一声:“那是我做梦也在想着的事!”

  各位,别以为苏耀东和原振侠这时的对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的确,那和《血咒》这个故事,关系不大,但是另有一个离奇之极的故事,在日后发生的,却和这段对话,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在原振侠和古托两人,也有了很多怪异的遭遇之后的事。

  原振侠离开了远天机构的大厦,先回到酒吧旁取了车。当他经过酒吧门口的时候,看到很多人聚在酒吧门口,在交头接耳闲谈,可能是在谈论着古托的豪举。

  原振侠再到远天机构大厦,是晚上十时左右了。他才驶到门口,一个司机就迎上来,问明了他就是原振侠之后,恭恭敬敬地请他上私用电梯。到了顶楼,原振侠看到苏耀东、苏耀西,还有一个穿着打扮都极时髦,体格魁伟的年轻人,一看面貌就可以知道,他是苏家的老二苏耀南。

  苏耀南看来爽直坦诚,一看到原振侠,就一个箭步跨上来,和原振侠握手。

  他一面用力摇着原振侠的手,一面道:“听大哥和三弟说起,阿爸说的有关盛先生的事,原医生,我可以肯定,他们临死之前,是在进行一种巫术的仪式!”

  原振侠道:“我想也是,但是你何以如此肯定?”

  苏耀南一面向内走去,一面道:“我见过!我见过进行巫术仪式的人,把乌鸦和猫头鹰的眼珠挖出来,烧成灰,据说,那样可以使得咒语生效。”

  苏耀西在一旁解释道:“二哥最喜欢这种古灵精怪的东西,从小就这样,他甚至相信炼丹术!”

  苏耀南一瞪眼,道:“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念大学时选择了化学系的?”

  原振侠笑了起来。这三兄弟年纪和他相彷,性格虽然各有不同,但是爽朗则一,是很可以谈得来的朋友。

  苏耀南一直在说话,他的话,证明他是一个充满了想象力的人:“还有男人和女人的骷髅,这也是巫术中重要的东西。据说把一个骷髅弄成粉,再加上适当配合的咒语,就可以使得这个骷髅生前的精力,全都为施巫术的人所用!”

  各人进了客厅,坐了下来,苏耀西为各人斟酒。苏耀南一面喝酒,一面仍在滔滔不绝:“所以我可以肯定,盛先生一定精通巫术,他要在临死之前,用巫术做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照阿爸所说的那种阵仗看来,如果巫术有灵,他简直可以把阿尔卑斯山分成两半了!”

  原振侠摇着头道:“不对吧!他们两个人,自己也赔上了性命!”

  苏耀南的样子显得很神秘,向前俯着身,道:“由此可知他们在施术的时候,意志是何等坚决!”

  原振侠笑了起来,直率地道:“我看你对巫术是外行,我们这里有一个巫术的大行家在,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原振侠一面说,一面指着卧室。苏耀东道:“动过几下,又睡了。”

  原振侠道:“我们去看看他!”

  一行人向卧室走去,看到古托仍然摊手摊脚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来到床边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原振侠翻开了他的眼皮看了看,道:“事情是没有事情的。我想,明天一早,你们要找一个医生来,替他进行静脉盐水注射,五百CC够了,这样会使他比较容易清醒一些。”

  苏耀西道:“今天晚上,我们准备在这里陪他,原医生你是不是也参加?”

  原振侠道:“好,那就由我来替他进行盐水注射好了,我要去准备应用的东西。”

  苏耀南道:“好极了,很高兴认识你。我看,你也不必称我们为苏先生,我们也不称你为原医生了,大家叫名字,好不好呢?”

  原振侠笑着:“当然好,叫你们苏先生,你们三个人一起抢着答,很别扭!”

  大家都笑了起来,原振侠先告辞离去,大半小时之后他再来,花了十来分钟,把盐水瓶挂着,让生理盐水缓缓注入古托静脉之中。

  他们四个人就在卧室中闲谈,先是天南地北,到后来,话题集中在探讨盛远天神秘的来历身上。苏耀南道:“我看,盛先生和巫术,一定有过极深的关系,小宝图书馆创立之后,他特别吩咐,要搜集这方面的书。”

  苏耀西摇头道:“这样说,首先要肯定的,是否真有巫术的存在!”

  苏耀南忙道:“当然有,怎么会没有巫术?否则,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书籍去记载它们?”

  苏耀西笑了起来:“二哥,你别和我抬杠。我的意思是,巫术是不是真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通过古怪的仪式和莫名其妙的咒语,使得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

  苏耀南被他的弟弟问得讲不出话来。持着酒杯的原振侠,那时真想把发生在古托身上的事,讲了出来。但是在未曾得到古托的同意之前,他不能随便暴露人家的秘密,所以他忍住了没说什么。

  苏耀南大声道:“我举不出实际的例子来,但是这不等于事实不存在!”

  苏氏兄弟可能是从小就争惯了的,苏耀西立时道:“二哥,这是诡辩。照你这样说法,你可以说有三头人的存在,有六只脚的马存在,只不过举不出实在的例子来而已!”

  苏耀南更被驳得说不出来,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发自床上:“如果有事实存在,就可以由此证明,巫术确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么?”

  原振侠一听,首先站了起来:“古托,你醒了!”

  古托仍然躺着不动,只是睁开眼来:“醒了相当时间,在听你们讲那位盛先生的事,请原谅我的插言!”

  原振侠来到了床边,指着并排站在床边的苏氏三兄弟,向古托作了一个介绍。古托问:“我是不是和那位盛先生,有什么关系?”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不能肯定,但是古托,你从进入孤儿院起,一直到你可以在瑞士银行户头中,随意支取金钱,这一切,都是他们三位忠实执行盛远天遗嘱的结果。那次你想试一下,究竟可以在户头里拿多少钱,把他们害得很惨!”

  原振侠把那次远天机构为了筹措现金的狼狈情形,节略地说了一下。古托默默地听着,有点凄然地笑了一下。

  原振侠又道:“我相信,委托了伦敦的一位律师,要在你三十岁生日那天找到你,问你一个古怪的问题,把一件礼物给你的那个人,也是盛远天!”

  原振侠所说的这件事,苏氏兄弟都不知道。苏耀东性急,立时问:“怎么一回事?”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之间互相要说的事太多了,先让我听听所有有关盛远天的一切!”

  原振侠等四人,把椅子移近床前,尽他们所知,把盛远天的一切说给古托听。

  古托一直只是默默地听着,有时,看起来甚至像是睡着了一样。那是大醉之后的虚弱,事实上,他一直在极用心地听。

  只有在叙述到两处经过之际,古托才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一次,是讲到小宝死的时候的情形,说到苏安知道了盛远天所说的那句话,是“勒死你”之际。第二次,是说到盛远天夫妇,在石屋中,要苏安去弄那些古怪东西时,古托不但惊呼了一声,而且道:“他们……他们要烧死自己!”

  苏耀南忙问:“你怎么知道?是为了什么?”

  古托却没有回答,只是挥着手,示意继续讲下去。

  等到讲完,古托的样子很难看,口唇在不断颤动着,可是又没有声音发出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原医生,我的事情,请你代说一下,好不好?”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古托已经道:“什么都说,包括我腿上的那个洞!”

  他一面说,一面挣扎着,吃力地要去捋起裤脚来,给他们看他腿上的那个洞。苏氏兄弟互望着,神情惊疑,他们都不知道“腿上的一个洞”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制止了古托的动作,道:“好,我来讲,等讲到的时候,再请你……”他作了一个手势。

  古托闭上了眼睛,神色惨白。

  而原振侠就开始讲有关古托的事。

  苏氏兄弟听得目瞪口呆,苏耀南不断喃喃地道:“巫术!巫术!”

  苏耀东摇头:“可是,古托先生并没有得罪任何人啊,谁在他的身上施了巫术?”

  原振侠一面在叙述古托的事,一面也在听他们低声议论。这时,他听得苏耀东这样讲,心中陡地一动,只觉得遍体生凉,一时之间,竟然停止了叙述,要定了定神,才能继续说下去。

  原振侠在那一-间所想到的是:古托的一生,绝没有招惹任何人向他施巫术的可能,可是他腿上的那个洞,却是这样怪异!如果肯定了那是有人施巫术的结果,那么,是不是施术者心中的怀恨,到了极点,而古托又和被施术者怀恨的人,有深切的关系,所以才连带遭了殃呢?

  如果这样设想成立的话,那么,第一个中巫术的人是谁?是盛远天?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不可解了。

  等到原振侠把有关古托的事讲完,苏耀东已首先叫了起来:“请阿爸来!古托先生毫无疑问,是盛先生的儿子,一定是!”

  原振侠道:“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怎样解释孤儿院中长大一事?”

  苏耀东答不上来,苏耀西道:“我们不必猜测了,我看,图书馆中只准古托先生阅读的那些书籍之中,一定有着答案!”

  这时,五百CC的生理盐水已经注射完毕。古托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时间也已经接近天亮了!

  古托缓缓地道:“我想也是,三十岁生日,那律师来找我,如果在我身上没有什么怪事发生过,我根本不必知道世上有一个图书馆叫小宝图书馆。但在我身上有怪事发生过的话,我就得到那张卡,有权来阅读那批书。可知那批书,对我有极大的关系。”

  苏耀东望着古托:“你觉得可以走动么?”

  古托惨然一笑:“不能走动,我也立即要爬去!”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手背撑在床上,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来,可知他身子虚弱之极。苏氏兄弟过去扶他起来,吩咐仆人送来补品。古托只是随便喝了两口,穿上了衬衫,提着外套,虽然每跨出一步,身子就不免摇晃一下,可是却不要人再扶他。

  等到他们全上了车,苏耀南才问:“古托先生,何以你听到盛先生死前的准备,就知道他们一定会烧死自己?”

  古托沉默了一会,才道:“他们要用自己的生命,使得一种恶毒的诅咒失效,就必须烧死自己,才能产生那种对抗力量。”

  古托的话说得虽然简单,但是已经够明白了。可是听得古托这样说的人,却都有一种陷身虚幻莫名的境界之感。

  他们全是受过高等现代化教育的人,对他们来说,巫术,咒语,那只不过是传说中的现象,是一种实际上不存在的东西。

  可是,如今,活生生的事实却摆在他们面前;和他们的知识完全相违背的现象,就在眼前。那种心境上的迷惘和彷徨,就像是一个一辈子靠竹杖点路的瞎子,忽然之间失去了竹杖一样!

  他们也更同情古托,因为他们还只是旁观者,已经这样失落和不知所措,古托却是身受者,心境上的悲痛、彷徨,一定在他们万倍之上!

  古托在说了之后,四个人都不出声,古托又道:“这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苏耀南道:“我不明白,这是很矛盾的事。再恶毒的咒语,也不过使人死而已,要使这种咒语失效,反倒要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且是自焚致死!这又是为了什么?好象没有法子讲得通!”

  苏耀西苦笑了一下:“讲不通的事情太多了!”

  古托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声响,像是要讲话。但是当各人向他望去之际,他却又不出声,只是口唇还在不住地发颤。

  原振侠道:“我看一定有原因的,或许是原来的诅咒实在太恶毒,如果不用这种方法令之失效的话,怕会……会使灵魂都受到损害?”

  古托陡然叫了起来:“事情已经够复杂的了,别再扯到灵魂的身上好不好?”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对,其实,我看小宝图书馆中的藏书,一定可以解释这许多复杂的事。对不起,我想下车,先回去了。”

  古托立时望向原振侠:“原,你生气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伸手在古托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当然不会,古托,我们是朋友,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不会推辞!”

  古托望了原振侠片刻,才道:“这是你答应过的!”

  原振侠慨然道:“答允就是答允!”

  古托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道:“那就请你一起到小宝图书馆去!”

  原振侠的神情,十分为难。

  原振侠的为难,是有道理的。古托已和苏氏兄弟相遇,他们之间,可能有着极深刻的关系,而他,只不过是古托偶然相遇的朋友。

  而且,在到了小宝图书馆之后,古托有权看的那些书,可能牵涉到极多的秘密,不能大家一起看。那么,去了又有什么作用呢?

  不过这时古托既然这样要求,原振侠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在驶向小宝图书馆的途中,苏耀南说了最多的话,提出了很多问题。但这些问题,全是原振侠早在自己心中,不知问过了自己多少遍的,根本没有答案。

  车子在图书馆前停下,五个人一起走进去。值夜班的职员,看苏氏三兄弟在这样的时间,同时出现,有点手足无措。

  苏耀西向职员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忙碌,就带着各人,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当他们经过大堂的那些画像之前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向那幅初出世的婴儿画像,望了一眼。

  他们都不出声。因为在酒吧中找到古托的时候,古托是赤着上身的,古托在接受盐水注射的时候,也赤着上身,所以,他们都看到过古托胸前的那块胎记。

  那画中的婴儿,就是古托。这几乎在他们的心中,都已经是肯定的事了!

  问题就是,画中的婴儿,究竟是盛远天的什么人?

  到了苏耀西的办公室之后,他先打开了一扇暗门。那暗门造得十分巧妙,要接连按下七个按钮,才能使之移了开来。

  在暗门之后,是一具相当大的保险箱。苏耀西转动着键盘上的密码,道:“自从我当馆长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开启这具保险箱。”

  号码转对了之后,他在抽屉中取出钥匙,开了锁。保险箱的门,显然十分沉重,他要用很大的气力,才能将之打了开来。

  人人都以为,保险箱打开之后,就可以看到编号一到一百的书本了。在这以前,各人的心中也都在疑惑,觉得再珍贵的书,也不必保管得那么妥善!

  但是,保险箱打开之后,各人都呆了一呆。因为他们看不到书,他们看到的,是一只相当大的金属盒子,足足占据了保险箱内的一半。苏耀西招了他二哥过来,两人一起把那金属箱子搬了出来。

  那金属箱子一望而知,是用十分坚固的合金铸成的,放在地上,到人的膝头那么高,是一个正立方形的箱子。

  苏耀西检查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可供打开的地方,只有在一边接近角落部分,有一道缝。在这道缝的附近,刻着一行字:“开启本箱,请用第一号贵宾卡”。

  苏耀西“啊”地一声,后退了一步,把那行字指给古托看。苏耀南道:“嗯,那张贵宾卡,原来是磁性钥匙。要是遗失了的话,恐怕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打得开这只金属箱了!”

  古托一声不出,只是紧抿着嘴,取出了那张贵宾卡来。当他把贵宾卡向那道缝中插去之际,他的手不禁在发抖!

  他心情紧张是可以理解的,他期望他身世的秘密,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怪事,都可以通过打开箱子而得到解决。要是万一打开箱子来,里面什么也没有的话,古托真是不知怎么才好了。

  由于他的手抖得如此之剧烈,要原振侠帮着他,才能把那张贵宾卡完全塞进去。塞了进去之后,发出一阵轻微的“格格”声响,那只箱子的箱盖,就自动向上弹高了少许。古托一伸手,就将箱盖打了开来。

  那只箱子,自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内中装有强力的电池,使得磁性感应箱盖弹起。

  古托一揭开了箱盖之后,只看到箱内有一个极浅的间格,上面放着一张纸,纸上整齐地写着几行字。苏氏兄弟一看到那几行字,就发出了“啊”的一声,原振侠向他们望过去,苏耀南低声解释着他们的惊讶:“这是盛先生的字,我们看得多了,认得出笔迹。”

  原振侠已看出,那几行字是西班牙文,古托盯着看,旁人也看到了。那几行字是:“伊里安‧古托,我真希望你看不到我写的这几行字,永远看不到。如果不幸你看到了,你必定得准备接受事实。所有的事实,全在这箱子之中,是我亲笔写下来的。当你打开箱子的时候,不论有什么人在你的身边,都必须请他离开,你一定要单独阅读这些资料。孩子,相信我的话,当你看完之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叫你!盛远天”在署名之后,还有日期,算起来,那日子正是古托出世之后一年的事。古托发出了一下十分古怪的声音,一下子把那个间格提了起来,-了开去。

  取走了那个间格之后,箱子中,是钉得十分整齐的几本簿子,每一本有五、六公分厚,和普通的练习簿差不多大小。

  古托不由自主喘着气,伸手去取簿子,原振侠向苏氏三兄弟使了一个眼色。三人知道原振侠的意思,既然盛远天郑而重之地说明,只准他一个人看这些资料,他们就不适宜在旁边。

  苏耀西道:“古托先生,我们在外面等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只管用对讲机通知我们!”

  古托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用十分缓慢的动作,伸手入箱,把第一本簿子,取了出来。而原振侠等四人,也在那时候,悄然退了出来。

  他们来到了办公室外的会客室,苏耀南道:“他不知道要看多久?”

  苏耀东苦笑了一下:“不论他看多久,我们总得在这等他!唉!有几个重要的会议,看来只好改在小宝图书馆来进行了!”

  苏氏三兄弟接着便讨论起他们的业务来,原振侠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他望向窗外,已经晨曦朦胧了。他道:“我现在回医院去,在上班前,还可以休息一下。古托要是找我,请通知我!”

  苏耀南还想留他下来,原振侠一面摇着头,一面已经走了出去。

  他回到了医院,只休息了一小时,就开始繁重的工作了。到了中午,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古托先生还没有出来,只吩咐了要食物。”

  到他下班之前,苏耀西又在电话中告诉了他同样的话。原振侠回到了家中,到他临睡前,苏耀西的声音,听来疲倦不堪:“古托先生还在看那些资料!”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问:“他究竟要看到什么时候?应该早看完了!”

  苏耀西道:“是啊,或许看完了之后,他正在想什么,我们也不敢去打扰他!”

  苏氏三兄弟不但不敢去打扰古托,也不敢离去,一直在外面的会客室中等着。他们三个人,全是商场中的大忙人,这间会客室,也成了他们三个人的临时办公室,单是秘书人员,就超过了十个。

  古托一直到第三天,将近中午时分,才推开门,缓步走了出来。

  古托一走了出来,看到会客室中,闹哄哄地有那么多人时,他吓了一跳。而这时在会客室中的人,忽然之间看到一个面色惨白,双眼失神,头发不但散乱,而且还被汗水湿得黏在额上的人,摇摇晃晃,走了出来,也是人人愕然。尤其当他们看到苏氏三兄弟,一见那人出现,就立时什么都不管,恭而敬之迎了上去之际,更是大为讶异。

  古托只走了一步,看到人多,就向苏氏三兄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办公室去,三人忙走了进去。

  在会客室中,一个看来也像是大亨一样的人,不耐烦地叫道:“苏先生,我们正在商量重要的事情!”

  苏耀东连头也不回,只是向后摆了摆手:“你不想等,可以不等!”

  那大亨状的人脸色铁青,站起来向外就走,但是他还没有走到门口,就苦笑着走了回来,重重地坐了下来。他当然是有所求于远天机构的,以远天机构的财力而言,还会去求什么人?

  苏氏三兄弟进了办公室,看到那只箱子已经合上,所有的资料,自然也在箱子之中。古托的声音听来又嘶哑又疲倦,他道:“三位,我不能向你们多说什么──”他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我是盛远天的儿子,是我母亲知道怀孕之后,他们一起到巴拿马,生下我的。这就是他们那次旅行的目的!”

  苏氏三兄弟互望着,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古托作了一个手势,续道:“远天机构的一切照常,我也仍然可以在那个户头中支取我要用的钱,我只改变一件事!”

  苏氏三兄弟神情多少有点紧张,古托缓慢地道:“你们三位,除了支取原来的薪水之外,每人还可以得到远天机构盈利的百分之十──去年整个机构的盈利是多少?”

  苏耀东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道:“去年的盈利是九亿英磅左右。”

  古托道:“你们每人得百分之十,我有权这样做的,你们请看!”

  他说着,把桌上的一份文件,取了起来,交给苏氏兄弟。文件很清楚写着:“伊里安‧古托有权处置远天机构中一切事务。盛远天”苏氏三兄弟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古托向他们苦笑了一下:“我要去找原振侠,你们的业务太忙,我不打扰你们了!”

  苏耀南连忙道:“古托先生,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些怪事,你──你──”古托挥了挥手:“如果事情可以解决,我会告诉你们,如果不能解决,我看也不必说了!”

  当他讲到这里之际,他神情之苦涩,真是难以形容,连声音也是哽咽的。苏氏三兄弟齐声道:“如果你要人帮忙,我们总可以──”古托摇头:“不必,我去找原振侠,你们替我准备车子,叫人搬这箱子上车,我要去找原振侠。”

  他说着,就双手抱着头,坐了下来。苏耀西注意到,送进来的食物,他几乎连碰都没有碰过。箱子中的资料,当然已经给了他一定的答案,可是为什么他看起来,更加痛苦了呢?

  把远天机构每年的盈利,分百分之十给他们每一个人,这自然是慷慨之极的行动。但是他们三人都不是贪财的人,他们觉得有尽一切能力,帮助古托的必要!

  他们望定了古托,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古托只是托着头,道:“你们照我的意思去做就是!”

  三人叹了一声,苏耀南拿起电话,叫人来拿箱子,准备车子,接着,又打电话到医院,通知了原振侠。

  原振侠在医院门口等了没有多久,一辆由穿制服的司机驾驶的大房车就驶来。司机打开后座的车门,原振侠看到古托正双手抱着头,坐在车中。古托身子没有动,只是道:“请上车,我有太多的话对你说!”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的工作,是不能随便离开岗位的,但古托似乎完全不理会这一点。原振侠迟疑了一下之后,道:“古托,我得先去交代一下──”古托尖声叫了起来:“等你交代完毕,我只怕已经死了!你是医生不是?见到一个你可以救的垂死的人,你不准备救?”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上了车,坐在古托的身边。古托吩咐司机,驶到原振侠的住所去。原振侠“嘎”地一声:“我住的是医院的宿舍,照我现在这样的行为,非给医院开除不可!”

  古托立时道:“我造一座医院给你,全亚洲设备最完善的!”

  原振侠十分不满古托这样的态度,讥嘲道:“从什么时候起,你对生命又充满热爱了?”

  古托却不理会他的嘲弄,立即道:“在看了那么多的资料之后!”

  原振侠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古托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那些资料之中,一定包含了盛远天的全部秘密,连发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一定也已经有了答案!

  这是原振侠急切想知道的事,他盯着古托,希望古托快快把那几大本资料的内容告诉他。可是古托只是紧抿着嘴,过了半晌,他才道:“这些资料中所写的东西实在太多,我无法向你转述。只能告诉你一点,我是盛远天的儿子,是在巴拿马出世的。”

  原振侠“哦”地一声:“那一定是他们那次长期旅行间的事,可是──”古托扬起了手,阻止原振侠再讲下去,只是道:“我需要你帮助,我们要一起去做一件近代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所以,你需要了解全部的事实,那一箱资料,就在车后,你要仔细全部阅读!”

  原振侠大感兴趣,忍不住转头向车后看了一眼,最好立刻就可以看到。

  古托忽然又长长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车子到了医院宿舍门口,司机打开了车门之后,再打开行李箱,把那只合金箱子,搬进了原振侠的住所。

  一进去,古托就打开了箱了,道:“全部东西全在里面,我只取走了一张遗嘱,说明我可以全权处理远天机构的任何事务!”

  原振侠一面拿起了一本簿子来,一面望着古托:“你如何实施你的权力?”

  他相当喜欢苏氏兄弟,所以才这样问了一句。古托把他处理的方法讲了出来,原振侠也很代古托高兴。

  古托望着原振侠:“如果你答应帮我忙,不论事情办得成办不成,你可以得到远天机构每年盈利的百分之二十!”

  原振侠摇着头:“古托,如果我答应帮你,或者是为了我自己的好奇、兴趣,或者是为了你需要帮助,或者是为了其它八百多个原因,但绝不是为了金钱。这一点,你最好早点弄明白!”

  原振侠的话,说得已接近严厉了,古托在怔了一怔之后,由衷地道:“我弄明白了,对不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借用你的浴室,再借用你的卧房,好好休息一下。我估计你看那些东西,至少要好几小时!”

  原振侠挥了挥手,打开了那簿子来──自从他打开了第一页之后,古托做了些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他全副精神,全被那些记载吸引住了。

  要说明一下的是,那箱子中的几本簿子,全是手写的文字。所谓“编号一到一百号”的书籍,只是一个掩饰。

  那些文字,全是盛远天写下来的,可以说是他的传记,也可以说是他的日记。所有的记载,有的时候,十分凌乱,也有的时候,讲的全是一些日常生活上琐碎的事情,事业上的事,一点意义也没有。但是很多部分,却是惊心动魄,变幻莫测,看得人心惊肉跳,连气也透不过来。

  等到原振侠终于抬起头来时,天早就黑了,古托在床上睡得正甜。原振侠的思绪极乱,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闪灿的灯火。

  盛远天的自叙,是需要经过一番整理,才能更明白他的一生。而他的一生,和古托身上发生的怪事,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经过整理之后,盛远天的自述,有着多种不同的形式,有的是日记形式,有的是自传形式,有的是旁述的形式。

  还要请注意的是,原振侠在看这些记载时的反应和他的想法,当时就表达出来,比较好些。所以把他的想法,用括号括起来,凡是在括号中的语句,全是原振侠的反应和想法。

  以下,就是盛远天记载的摘要:我叫盛远天,在我开始执笔写下这一切的时候,所有发生的事,都已发生了。

  人人都知道我是一个神秘的、富有的人,但我的出身极其贫穷。自小,在乡间的时候,就丧失了父母,在十岁之前,我是流落在穷乡僻壤的小乡镇间的一个小乞儿,曾经捕捉过老鼠来充饥。这一段日子并不模糊,但是距离现在太远了,所以并不值得多提,我只是说明,我的出身,是何等贫苦。

  在以下的记述中,我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由于这些记述,孩子,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看到,而当你看到的时候,我又早已死了,所以我不必讳忌什么。在记述中,你可以看到,我绝不是一个人格完美的人,我和世上大多数人一样,贪婪,拚命追求金钱、狠心、自私,几乎没有美德。

  有时候我自己想想,我在一生之中,做了那么多有缺美德的事,极可能是和我童年时过度的贫困有关系。在我懂事以来,我所受的教育,其实只有一项:为了生存,为了不致于冻死、饿死,什么事都要做。旁人挨饿,挨冻,不关我的事,重要的是我自己不能冻死、饿死!

  虽然日后我无情无义,自私狠毒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求最低限度的生存,但是根本的观念,一定就是在那时形成的。

  我无意为自己辩护,只是想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和我所记述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到了我十岁那一年,一个人认作是我的堂伯,收留了我,不久,他就带着我到了美国。他是一个体格十分强壮,脾气十分残暴的人。他到美国是去做工,他带我到美国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一直都不了解。或许,他觉得自己做工,没有知识,一辈子不能出头,所以想培养我,将来可以报答他。

  在美国,我由十岁住到二十二岁,这是痛苦不堪的十二年。我的堂伯把我送进学校,在学校中,我受尽同学的欺负,又几乎每天要挨他的毒打。当我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时,所挨的毒打之惨,讲出来没有人会相信,我只是咬紧牙关忍受着,绝没有哼过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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