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仁肠遗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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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曙色朦胧中,两条人影疾奔向绍兴城。
李文奇心事重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知道,如对她说明此次是赶赴少林,她必然要跟着同行。当着武林济济多士,决不能和她同行,所以便藉口要尝尝监湖绍兴酒,同她在晨鸡三遍之时,扑奔绍兴府。
下了客店,开了两个房间,他便藉口养息,趺坐床上,寂然入定。
真怪!不过一夜之间,名震江湖的黑龙姑,顿反常态,柔情似水从头抹,关怀爱护之色,充溢眉宇。大有虚寒问暖慰檀郎,剧怜侬心愁几许之慨!
当进食之时,她更是殷勤侍候,充份显出她并不止只知弯弓跃马,舞剑抡刀,十足的是一个善主中馈的贤内助。温柔体贴,使豪气凌云的飘零书剑李文奇为之暗暗叹息。
他原想宁甘薄幸,藉故写一封情词恳切的书信向她剖心相告不能娶妇的苦衷,而后飘然逸去。
经她一番温存,倒觉得硬不起心肠,反有“留将悱侧存他日,定将缠绵付此人”之感。
特别是她带着娇羞半解亵衣,微裸肩背间乃师给她点的守宫砂的时候,黑中一点红,特别红艳欲滴。她这一特殊举动,不但证明了她清白无虚,并且大胆地表示已是他的爱妻,在那个年头,除了夫妇外,那有少女向男人脱衣裸体的?
心结愁千缕,百练精钢的飘零书剑,变成了绕指柔。他只有暗叹不是寃家不聚头,自己想背信塞盟於她,到此地步,不但势所不能,且亦内疚神明,只有徒呼负负。
他本是一个天马行空,以天地为衾枕,湖海为漱孟,山岳为帏幔,从无好逑之想。尘俗的爱苗情焰,早已无介於心,这一下竟被伊人拨动情弦,形成非奏“凤求凰”曲不可之势。他想到自己的个性,不适宜有家,且对方有名的难缠,虽是名门侠女,以现在的情形看来,好像夫唱妇随,万一事过境迁,对方又回复了傲兀自赏的姑娘脾气,和自己性情冲突,双方都是古怪性情,针尖对麦芒,绝无好结果。以期后悔,不如慎於当初,必须悬崖勒马不可……
他越想越烦,表面上还要强作欣悦,和她谈说江湖上的异闻趣事。她笑语如珠,憨语如泉,活像初解人事的黄毛丫头,使他暗中大为惊异,如不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黑龙姑。
其实,少女心,海底针,最难忖度的。她因为喜得如意郎君,芳心怡悦,便情不自禁的露出儿女本来面目,过度的兴奋,连他脸色因事,而变化不定,也未看出呢!
转瞬天黑,他示意又要入定调息,叫她招呼店小二,不要再敲门渎扰。其实,便是示意她也自回房去。
她冰雪聪明,一点就透,虽是英男侠女,不拘形迹。经他一说,又想起今日如何这等失态?别被玉郎误解为放浪形骸,未修女训吧?再想到以前自己何等高贵自尊,昨夜不惧失手遭辱,虽因祸得福,邂逅个郎,奇耻未雪,何乐之有?立时芳寸怒、愧、恨交并,不由脸红耳热,急急低首走出,临去回眸,忍不住对他嫣然一笑。
少女羞态,最是美人,出自英风豪爽的侠女身上,更是别有风韵,她黑中透红的脸蛋,被灯光反照,出奇的美,那深情的一笑,更使他心中一荡。
他急摒去杂念,引气朝元,趺坐调息,正心与神会间,猛听院内传来一声枭喝也似的狂笑:“好啊!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黑妞儿,原来在这。咱那小师弟差点为你发疯啦,发誓要走天涯海角找到你,不然,就要觅死觅活,连累咱们弟兄跑腿,脚板都磨穿了,识相的跟着走吧……”
只听她一声娇叱,似恐惊动个郎,又竭力压低声音:“不要命的狗贼,要胡说,滚到外面去,休在这里惊动别的客人……”
又是一个破沙喉咙的声音接口道:“客人个鸟,那个狗种敢乌龟伸头,大爷把他脸瓢子揪下当尿壶……嘿!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总算天老爷帮忙,在酒糟城内找到你,乖乖的走吧!”
她似情急,低喝:“狗贼再敢狂吠,姑娘就顾不得惊世骸俗,要在这里教训你了!”
一个作鹧鹚笑的声音开了腔:“小丫头,别同爷们牛皮糖啦!要走容易,只要你懂得交情,便是俺们弟媳妇啦,做伯伯的当然对你客气,决不碰你一根毫毛儿……”
她怒叱一声:“住嘴!狗贼是真要找姑娘麻烦,请到城外去吧!”
那破沙咽喉一声暴喝:“小丫头!你真要自己不上床,咱们可要请你躺下啦!”那鹧鹚笑的声音冷哼一声:“老实说吧!你别装模做样了,俺们那小师弟那一样配不上你?你别做梦,以为又有人帮你溜走啦!别说你现在是孤雁儿,便是你那师姐、师妹在这儿,也落得俺们来个师兄弟连襟咧!”
店中已起了一阵骚动,大约一场对话,已惊动了老板、伙计和客人们,但似乎都不敢开口干涉!
他忍不住放脚舒腰,气沉丹田,散了功,一跃下地,正要拔键开门而出,只听伊人一声怒叱:“狗贼欺人太甚,姑娘同你拼了!是好的,滚到外面去,这里展不了手脚,免伤无辜!”
那枭鸣狂笑又起:“黑妞儿,今夜若不听话,插翅也难飞!老二!老三!有点邪门儿,看这妞儿神色张惶,哈哈!别是私藏了野汉子吧!”
只听姑娘娇叱一声,似已出手攻击。他那里忍耐得住,推门而出。在天井、走廊的吊灯照耀下,看清了眼前形势……
四方形的天井下,两边是走廊,东西两长排厢房,自己和她住的是正厅上房,中间是丈宽阔的正厅,有桌有椅,原为客人们聚谈之所。
这时,伊人正和一瘦长枯乾的内穿紧靠,外罩长衫的汉子动了手,那汉子脸分二色,一边黄、一边青,颧骨高耸,眼眶内陷,只有两太阳穴突起有如鸡卵,一看便知是内功极有造诣的。正展开崆峒“十二追魂手”,夹着“三十六路大擒拿”,大有一举把她生擒之意。
靠天井照壁东西两边进口各站着一壮汉:东面的是个大麻子,不高不矮,一身劲装,腰中隆隆鼓起,大约有软兵刃和百宝囊之类。一双火红眼,直随两人身法翻滚着大有随时出手抢功之意。
西边那一个,却是一个矮寸丁,既胖且肿,因为他全身畸形,头大脖子长,手臂奇短,躯体却大如肥猪,一脸浮肉,白惨惨的,五官挤在一起,形成五岳朝天怪相,一双肿眼睛,好像十年未睡好觉,这时正极力睁着眼,勉强露出一丝细缝,也瞪视着现场,不时响着鼻子,像是害着重伤风,在擤鼻涕水。
最妙的是穿着一件孝子才穿的蔴纱长衫,直遮到脚尖,两神奇短,直短到肘上,露出一双像在水里浸透了三天二夜的死尸手掌,又肥又厚,苍白得竟不见血色,腆着一个像十月怀胎,就要临盆的大肚子,因为他正双手交叉,托住小腹,生怕漏出肚肠,又像捧着卵子过河似的,厥壮甚丑!
两边的房门紧闭,偏偏有个不要命的店小二想着希奇,刚由两边进口照壁后伸出半个脑袋,想偷看一下哩!那肥肿浮尸好像背上长着眼睛,也不见他转身或回顾,只把右掌五指好像去抓屁股痒似的空一抓,只听一声大叫,那店小二如中鬼击,一个黄狗吃屎,爬在门槛上,磕掉门牙三个,疼得呀呀乱哼,似又怕再挨一记,拼命两手捧住下巴,两个膝盖蛇行,往照壁后缩退回去。
那肥肿浮尸连猪眉都未动一下,毫不在意的仍是瞪着现场。
文奇一看便知这肥肿浮尸身有外门毒手,不是螳螂爪,便是蟾蜍手,那小二哥被他虚空一抓,相隔丈许便应声倒地,如只受一点掌风还好,如被抓实,当场就会毒发身死,不由心中大怒。
这时,两人斗得正急,姑娘用的是昆仑六阴手,按九空、走八卦,转正行,果然神妙无方,威力不小,掌起冷风生,寒气砭人肌肤,如是普通人,略沾点掌风,便会唇青面白,两腿筛糠,牙齿捉对儿厮打,或当场闭气。
花脸贼招式毒辣,深得崆峒真传,循环十二式,源源相生,绵绵不已,擒拿手法也有八分火候,姑娘似知利害,一味蹈隙游斗,居然在四丈许的地方应付自如,一时不分胜负。
他心想:刚才听的话透着古怪,其中必大有文章,好得伊人并未露败象,不用自己急着出手,不如静以观变,且看发展如何,等到伊人遇险,自己再伸手不迟。
这时,不但姑娘已见他现身,连三贼也都看出他不是省油灯,因为行家眼内,不揉沙子,三人虽不能确定他功力究竟有多深浅?至少已看出他是扎手人物,单由他步履从容,微尘不起,轻灵飘逸,神色安详的样子看来,如非硬生,以一介书生,文弱秀才,安敢现身出面来看这种热闹之理?何况他在掌风笼罩下毫不为意呢?
东、西两边的麻脸贼和肥肿浮尸都全神戒备,步步逼近过来,准备随时出手进攻。
姑娘似大心急,百忙中娇喊:“文郎,你进去安坐歇息吧!这几只猪狗,妹妹马上能打发回去!”
一声枭鸣的长笑:“黑妞儿!好大口……”连连紧攻三掌,故意嘴头讨便宜,不说出“口气”,而只说“口……”这就有歪想头了。“老二!老三!还不快收拾这酸丁,想不到一块羊肉却被酸丁独吞……”那肥肿浮尸一声鹧鹚笑:“真太便宜了你这酸丁,俺师弟岂不做了空心王八。气死俺了,你还不快快给俺跪下……”别看他身躯臃肿,脚下贼滑,一个箭步,已到他面前。
文奇恍如未见,背负着手,好像在沉思发楞,闻言笑道:“看你这个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的样子,要我气你,早该死啦,你给小生跪下磕头,还嫌你讨厌呢!”
肥肿浮尸大怒,口鼻眼齐动,两手一扬,便像小孩打架似的抓到,快如闪电,右抓前胸左抓臂,而且大有顺手点中“期门”、“膻中”二大穴之势。
肥肿浮尸眼看得手,抓个正着,正吃吃怪笑:“小酸丁,有你乐子……”猛地一声“咕咚”,竟扑通跪在地上不起来。
耳听酸丁笑嘻嘻:“跪着!真听话,这才真是有乐子咧!”原来,李文奇知对方身具旁门毒手,一个不好,被他沾着身子,虽有独门罡气护身,毕竟惹厌,也不屑与这种怪物对敌,利用脱影换形步法,一滑左脚,便到了对方身后,并两指虚空一幌,便点了肥肿浮尸膝弯内的“环跳”穴,又加点了哑穴,肥肿浮尸一轻敌,刚感到不妙,膝盖一麻,想喊已迟,便身不由主地跪在地上。
同时,麻脸贼已一声暴暍,飞身抢攻援救。无如李文奇是何等人,早已转身连递三掌,直把势如疯虎的麻脸贼逼退丈余,气得哇呀呀怪叫。
只见他的眼一翻,满脸的麻子像粒粒跳动,转个大旋转,狂飚怒起,全身筋骨力力山响,两掌立成黑色,挑山运掌,呼呼劈出两掌。
李文奇识货,知道这是崆峒“绝户鬼手”阴毒无比,掌风奇毒,恐有疏忽,自己不惧,恐误伤伊人,一声轻笑,两个水袖一抖,一摺一叠,脚下几个滚云步,两袖追掌风一抖,便把一股腥气刺鼻的掌风震退。他得理不让人,只见他两袖翻飞,连续打出,响声如雷,威力奇大,重若千钧,猛不可当,原来他已把本门太乙神功运满两袖抖出,直把麻脸贼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踉跄倒退,一直退到天井内,怒吼一声,拼死负隅顽抗。
这时,黑龙姑似见个郎身手超绝,举手投足之间,便制住一敌,击退一敌,芳心中又喜又爱,女人都是好胜的,自负名门侠女,名震江湖,那能示弱,一声娇吆,大奋雌威,六阴手连环三绝招,“惊垫春雷”、“蛇女离魂”、“倒转阴阳”,只听一声厉吼,花脸贼左肩挨了一掌,其冷刺骨,全身一凛,脊背直冒冷气,拼命施展“小鬼叫门”、“判官下笔”、“无常投帖”三招把姑娘攻势阻住,一声厉叱:“老二!快使暗青子,亮家伙!……”
可是,那麻脸贼正哭笑不得,被李文奇戏弄得个昏头转向,并不伤他,只运用双袖气功四面把他逼在猛烈袖风下,如冻蝇钻窝,走头无路,不知跌了多少次跟斗,天井内尽是大麻石砌成的,直跌得他头破流红,额肿起青,麻脸变成大花脸,血啊!土啊!汗啊!黏在一起,有几次竟自己撞到照壁上去,虽听老大喝道,无奈力不从心呀!
被姑娘瞥见,差点笑出声来,越发对花脸贼猛攻不已。
这场恶斗,先后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可惊动了许多人,加上老板、伙计们跑到大街上大声呼救,虽承平已惯,街坊有互助之责,初以为是客人打架,想仗着人多赶进店来相劝,迎头碰着大开狗窦,哼呀呀叫痛的小二哥都吓了一跳,停了脚步,再听小二哥失魂落魄的乱哼:“不得了呀!店内来了强盗……妖……怪,隔着老远……就……打死人……呀!”他的尊口关不住风,又加以心惊胆战,吓得话更说不清了,再加上眼泪鼻涕齐流,鲜血断牙一色,把大家吓得作乌龙散,各自脚底抹油,再有人大叫大嚷:“有强盗呀!有妖怪啊!”
立时一阵大乱,胆小的兔子是他的小灰孙,脚底抹油,拼命跑走,这一下,可翻了天,先把里正惊动,通报官衙,不但衙役大批出动,连值戌官兵也调了百多人来,齐声发喊,如临大敌,整个绍兴府都鼎沸起来。
还是李文奇耳目灵惊,听到外面响声不对,知道大糟,如引出官兵衙役,照了面去,不分皂白,大是麻烦,以后游绍兴便不方便了,再说一时分辨不清,反正不是好事,也无心神和这些狗贼多周旋,一声大喝:“便宜你们这些鼠辈了,还不快滚!”一收两袖,麻面贼子分出东西南北,那份难受,可由他那满面沾土和血的麻子都在抖动着出啦,气喘如牛的一声大叫:“老大!走吧!账留着算……”急步上前,把还在跪着的肥肿浮尸挟在胁下,飞身上屋,头也不回的溜了。
文奇又叫:“雯妹,放他的生吧!”又喝:“丑鬼还不快滚!”
姑娘果然听话住了手,跳出圈子。
那花面贼已是脸色大变,全身微微抖颤,但仍倔强无比,神色狞恶,如欲搏人而啖。
只见他吐了一口气,怪笑一声:“小狗!报上名来,大爷们今夜算栽了,这笔账非算不可……”
文奇冷笑道:“丑鬼好不识相,凭你们这几下子,若非本公子手下留情,早已三尸横地,你连本公子出身手法都不认得,还配叫天喊地么!快滚!”
黑龙姑银牙紧咬,娇叱:“丑鬼真不要脸,还充什么英雄,如非姑娘存天地好生之德,又在市廛闹区,还能让你们活着狗命走吗?可是要姑娘给你留个记号回去?”
门外喊声越近,花脸贼一声狞笑:“好!原来小狗就是天台三个老鬼的门下,等着瞧!”一挫腰,飞身上屋,回头骂道:“小狗听着:俺让你逃出一百里以内去,爷们从此隐姓埋名。小贱人,非以车轮大战对付你不可!”一晃身,消失茫茫黑夜内。
气得姑娘咬牙切齿,恨不得追上。被文奇一把拉住,低声道:“快收拾起身,不能同官家来人照了面去!快!”当先冲入自己房,取掇琴剑,姑娘急忙也回房收拾一下,放了两锭碎银作房资,只见两条人影如比翼双燕,在屋上一晃不见,仅有门外乱糟糟一阵乌乱而已。
他俩窜房越脊,在一条仄巷内落地,依照她的意思,另找一家客栈住下。李文奇主张连夜出城,因为一男一女,和三个大汉相斗的事情想必一下子閧传甚广,岂不显露形迹?恐明天有意外麻烦。
她自然千依百顺,两人专拣僻静街道走,迳出北门而去。
月明星稀,两人飞越过城堞,在夜色沉沉中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何和这种鼠辈客气相谈?不怕辱没身份么?”他因为听到那三个贼人说什么小师弟热恋着她,不惜四处追踪她,心中定不是味儿,且若辈形容猥琐,出语粗俗,一丘之貉,他们的小师弟也不会是一个什么好东西,真是又气又恼又好笑!
她似察觉个郎颜色不豫,语气中也带点“西昔”儿,忍不住芳心一甜,因为不论男女,只要一方有了醋意和妬嫉,便是心中已生爱苗的证明,不由啐了一口道:“你别听他们嚼舌!狗嘴内那会吐出象牙来?说来真气人哩!妹子此次由陇西入关,在兰鼻(今之兰州,在甘肃省)碰到这些猪狗的所谓小师弟,不要脸的歪缠,讨厌死了!本来,早已毙之掌下,因那厮打出旗号,乃是王屋老怪的最小一位弟子,你也知道那王屋老怪原是崆峒高手,因争夺掌门人座位和两个师兄闹翻了,那崆峒双魅动员所有同门和弟子合力围攻他一人,被他掌劈五门徒,又打了双魅中老大一掌,他自己也受了伤,终於他突破重围逃出,后来听说在王屋山仙迹岩内得了一本什么“秘魔宝箓”,在石壁中枯坐三年,仅靠石洞中天然泉水过活,后来才传出泉水眼内竟有仙家服食的石乳灵泉。老怪出洞时,正周三虎一狮两只熊群斗一洪荒怪蟒,竟是不敌,形势凶恶,令人胆裂,他竟先裂蟒身,再把六只猛兽劈死,曾震动整个武林,他下山收徒,自创王屋派,含怒觅仇,只身两掌入崆峒,双魅适值有事南行,不在山中,竟被他略显凶烕,震慑所有崆峒门下,被他威胁利诱,双管齐下,竟有不少崆峒门下背师投他。以崆峒双魅那种凶神恶煞,居然心怯,闻讯后虽暴怒如雷,匆匆赶回,仍有忌惮,相约三年内在王屋仙迹岩一决存亡,不久要窝里反。那厮大约是什么王屋四鬼中最小的一个,入门不久,未得老怪真传,出手仍是崆峒家数,只学了老怪几手绝毒暗器,居然大言不惭,出尽丑态。你想:那王屋老怪自开创宗派以来,正要树立凶威,仇怨必报,无事还要生事,如伤了他门下,当然要找麻烦。我们虽不怕他,到底惹厌,何况家师现在闭关期中,不值得为了这些猪狗无耻而惹闲气,就略加惩戒示警后让他知难而退。不料那厮戆不畏死,贼心可诛,像怨魂一样紧跟着,什么卑鄙的手段都用出来了,在汉关时,妹子恨那厮太不成话,将他削去一耳,严词斥责,如他敢再惹厌,立杀无赦!恰巧,大师姐由关外回来,碰个正着,大师姐嫉恶如仇,见状大怒,便要把那厮立毙掌下,是妹子不该一时心慈,出手解说拦阻,终於让那厮断了一臂逃走,听说那厮回去哭诉乃师,竟用灵药万年续断调石乳灵泉水把他断臂接好,又伤天害理,割了别人一只耳朵给他补上,那么仗着乃师锺爱,百般无赖,虽正逢老怪另有要事,未被他激动,但已命另外三个孽徒郎刚才那三个猪狗下山助他和妹子为难,妹子忍气趋避,文哥都知道了,真是惹鬼不得,如再碰着那厮和这些猪狗,非下毒手当场了决不可!”
她一口气说了这多话,娇喘细细,爱娇地看着他,一双妙目一瞬也不瞬的注视在他面上,因为他正心烦意乱的显得神色沉重,频绉剑眉呢!
她慌了,连说:“文奇,你怎么样了?可是见怪妹子不曾当机立断,早绝后患么?还是打算帮助妹子诛杀这些猪狗出气?”
他冷笑道:“是了,王屋四鬼?最近听关内道上传说有这四个人,他们的鬼名号是阴阳鬼桑吉,便是那两色鬼脸,同你过招的了。被俺戏弄的正是麻面鬼仇天。胖浮尸便是水肿鬼查益。啊!还有那个姓唐的什么鬼?忘了!”
她脸一红,啐了一口道:“都是鬼东西,叫做什么逍遥鬼唐辉……”
他啊的一声道:“是了,逍遥即是风流,哼!似乎听说还是一个小白脸呢……”
她急道:“文奇这些猪东西提他作什么!那厮虽不像这三个猪狗一样难看,也是鬼头鬼脑的人见人憎……”
他笑道:“不难看?自然是很俊的了,见了漂亮的女人,男人大半是要鬼头鬼脑的。”
她大急,连遥着他的手道:“文奇,你怎么了,时候还未到三更,我们找个人家借住一夜吧?”
他忽然立定道:“雯妹,实不相瞒,小兄有师命在身,急於起程,无法和你同行,好聚好散,就在这里分手,各奔前程如何?”他似看出她神色不对,抚然道:“咱们自负奇男侠女,超然脱俗,人生何处不相逢,小兄承蒙错爱,必不相负,俺也实在不放心你一人在鼠辈环伺下独行只影,无奈实有要事独往,待事后一定同你各禀师门恩准后,作一对比翼江湖侠侣,来日方长,后会不远,说不定俺此次事完还可相邀几位知交好友助你寻仇呢!如机缘凑巧,朋友们乐於助拳的话,别说中条四凶,便是王屋老怪,何惧之有?你如不放心,先得定一个见面地方,届时俺一定赶到,再定行止如何?”言罢,握紧她的软、滑、腻俱全的小手。
只见她眼角晶莹,泪珠欲转,柔情万斛,注视个郎,难舍难分,终於两滴珍珠落在他的手背上,凄然道:“我知道,文哥信人,决不失盟於一个弱女子,席素雯虽恨不生为男儿身,得待巾栉,虽死无憾!……”
他急忙搀言道:“雯妹,何出此言?应该欢喜告别才是。”
她破涕为笑道:“妹子听话。文哥既有师命在身,想必要紧,既不便携带妹子同行,必有难言之隐,妹子决不会不近人情,为儿女情怀,累赘你。好吧!文哥,妹子在临安(今之杭州)灵隐寺附近一位至交姐妹家等你,希望下月月圆之夜,如此良宵,同你泛舟西湖,领略名湖胜景……文哥,猪狗们虽不足虑,尽其在我,万一有不幸,请你为妹子报仇雪耻,请动身吧!千万别忘记西湖之约,一定要到啊……”
虽说英雄儿女,铁石心肠呢?她似感到强敌太多,寸步难行,随时有意外不幸,有个郎同行还好,自己一人,实在难料,不由有感於怀,柔肠寸断,又不能在个郎面前示弱,又不能坚持同行,芳心中又悲、又苦,竟泪落如雨,紧贴在他怀内。
他亦大为感动,愤然道:“雯妹!鼠辈何足道?好在此地离临安不远,愚兄送你到临安城后再告别,践后约如何?”
她拭泪道:“不知何故?文哥!妹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情?什么叫做爱?什么叫做愁滋味?现在才感到恨不得步步跟着你,永远不离开,多情自在伤离别,心中忍不住难受啊!”愤然挣脱他的怀抱,挥手道:“文哥!你有要紧事要赶路,请自便吧!相信猪狗们总不敢在人烟辐辏的江南大肆凶威,明目张胆的下手吧!妹子自奔临安好了!”
一颗流星,刷过半天,掠空飞泻千里,一闪而逝。附近村庄连接,犬吠相应,果是富饶江南之地,绝非盗贼横行之所。他俊脸微仰,目送落星消失天际,想起此行任务,少林会期迫急,武林最重信诺,自己身为天台首徒,决不能误期赴会,不但失信武林,且有玷师门名望,将为参与此次盛会的同道而笑,竟为了中途邂逅一个女人而耽误师命……
师命,武林信义,女色,三者取其轻重,他终於断然道:“雯妹,愚兄告罪走啦!希提高警觉,步步设防为要!”一声长啸,划破夜空,他终於掉首不顾,飞身驰走。
不料,他一路上发觉有人跟踪,且多投来鄙视的眼光。他起初很奇怪,以为鼠辈认错了人或因自己平时树敌太多,被探出自己此行行踪,想半路设伏阻击,艺高人胆大,一笑置之。
后来,越看越不对,便恨不得动手抓住一个质问一下。无奈一路所看到的江湖道虽一眼便可看出武功高低,别人不过怒视或冷笑而已,师门有戒,对方如非恶迹昭彰,不能随便伤人,平时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打不平乃侠门一般宗旨,决不能因对方不顺眼便动手呀!
这天,到了鄂、豫交界的大别山和桐柏山要道,眼看前站便是信阳府,离嵩山不远了,一算日期,正可如期赶到赴会,心中大快。
大别、桐柏二山横亘鄂、豫之间,山高林密,形雄势险,驿道中穿,羊肠一线,岭下多短松,老干屈曲,根叶苍秀,夹以老竹深茅,除正午外,人行其中,多不见天日,清寂中有凄凉味,且大雨后多坠石坍崖,常泥泞载途,行径艰难,低洼处又多荒水污浊的沼泽,人畜如不小心,行经其上忽然下陷,转瞬为泥包没,喊救都来不及,所以山居人家甚少,更不宜高牧,不时还有宵小打闷棍之徒出没。
李文奇只知看山云出岫,片纨过峡,虽时近黄昏,行处正在山路最险的一段,昏黑如夜,还不以为意。
后觉凉风侵入,乌云遮空,疾奔如马,落叶萧萧,山雨欲来,即将变天,才大着急,暗忖:以自己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轻功脚程,本可在一更时分抵达信阳府,想不到刚才还是夕晖斜照万峯尖,犹如抹了一层黄金。红霞如血,好像大火烧了半边天,为何一下子变得这样快?如近处无山居人家,岂不做了落汤鸡?立时一声长啸,真气上提,两臂平张,展开独门“排云驭电”身法,绝尘飞驰。
刚疾行十余里,眼看一峡中横,两边石壁如削,一斧中开,仅容两马一车的大路曲折回环,形势时变,好像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两边石壁上古木参天,棘荆交结,藤蔓绕壁如蛇,厚苔浓结如絮,一片黑黝黝,如非他练有夜眼,如是普通人,简直伸手不见五指,行不得也哥哥!
最惊人的是各种兽噑之声,此伏彼起,时左时右,似前似后,因山壁回音关系,把一个飘零书剑李文奇也弄得心惊眼跳。
他暗笑,自己竟变成一个孤魂野鬼了,是的,在这个时候,除他一人外,相信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的。
他熟读地舆之学,知道此地是有名的“九曲羊肠”,必须转完九个大弯,走完几里峡道,才重上坦途。眼看已过六个大弯,前面便是“狗牙弯”了。“狗牙”之得名,因路至此处,开洞甚多,两边多山涧沼泽,石壁中断处,却有数百根天然石笋。高者丈余,低者尺许,如枪如戟,如立如蹲,犬牙交错,故名。
黑夜中骤见,犹如屹立着许多夜叉恶鬼,令人心紧。
他正驰过其间,猛听前面一声尖锐鬼啸,窘人心胆,他刚觉有警,啸声大作,最惊人的是时远时近,连两边沼泽山涧都有同样异声,加上夜风阵阵兽噑禽啸之声,使见多识广的李文奇也全身汗毛直竖,机伦伶打了个冷战,暗想世上真正有鬼么?第一声鬼叫,还可说是人装的,这多的异声,远近不绝,连深谷沼地都有,除了真鬼飘忽如电,阴气神迷外,绝无是人之理,便是人,也不会这样多,更不能躲到深谷沼地中去,如有这多人,尽可恃众出战,那有装鬼叫吓人之理?想到世上真正有鬼,又想到鬼之为鬼,据传闻是故则感气,聚则成形,在这种深山大谷中如有横死壮年人,凶魂恶丑,得日月精华,阴寒魔气,更能成为山魈木客,僵尸夜叉之类,绝非人力可敌,不由把这个什么都不在乎的飘零书剑李文奇有生以来第一次吓出冷汗。
鬼啸越急,且隐隐传来啾啾悲咽之声,正是传闻中的伥鬼夜哭,形势越急,他惊骇之后,反而定了一定神,暗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即读诗书,长有权谋,秉师门之训,浩然正气,充塞吾身,何惧之有,岂可怪力乱神,自坠正气,不由心胆大壮,仰天一声清啸,响震空山,振曳不绝,果然,声起丹田,至大至刚,整个啸声晃荡空中,余音袅袅,把所有的异声都似遮盖了。
只见他发目放光,一声大喝:“何物乃尔?火速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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