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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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陵江上游本就水急滩多,到这一段,江流更急,江中又礁石遍布,明暗参差,大小不一,大大小小,共有十八堆礁石拦在江中。

  江上的船工给这里安上了一个骇人的名字:恶鬼滩,又叫他十八小鬼迎客。

  迎客的是鬼,那么主家是谁?不要问,人人知道。

  千百年来,这恶鬼滩不知撞碎了多少船舶,十八小鬼更不知为阎王爷迎去了多少客人。

  但近四十年来,恶鬼滩没有死过一个人。水流一样的急,船一样的碎,十八小鬼并没有偷懒或者睡着了。

  只不过小鬼遇着了菩萨。

  四十年前,仿佛是一夜间,江岸上多了一座小庙,一个和尚。

  这和尚不知有多少年纪,也许五十岁,也许六十岁,但也许三十岁还不到。因为就算三十岁最壮盛的汉子,身手也没有他壮健敏捷,尤其是在水里。

  江流本急,到恶鬼滩,多了这十八堆礁石,河道变窄,水势更急,回环旋转,咆哮若雷,仿佛恶虎出笼,又似群狼争食。

  在如此湍急的水流中,一旦撞船落水,水性再精熟的老船工,也只有闭目待死的份。江水蕴含的力量,决非人力所能抗衡,人在水中,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有再好的水性也没有用。

  但这和尚却不同,仿佛他身上附着大力神魔的魔咒,又仿佛他根本就是江水的一部份,湍急的江水,万钧的力量,对他不起丝毫作用。

  一旦有人撞船落水,他就会跳入江中,将人救起来,他在江中轻快的游动,姿势优美灵活,只有水中的游鱼能够比拟,而动作的优娴沉静,则可与最自信的老渔夫想提并论。他有一只羊皮筏子,用一根绳子系了斜背在身上,救起的人,都放在羊皮筏子上。他的速度是那么快,眼睛是那么尖,任何一个落水的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婴孩,他都不会漏过。直到救起所有的人,他才游回岸上。

  和尚还有一身神奇的医术,落水的人,给江水裹着在礁石上一摔一撞,不是筋折骨裂,就是头破血流,至于呛水闭气,更是寻常事。

  然而不论是断手还是断脚,破头还是闭气,再重的伤,和尚都有办法,甚至就是完全咽了气,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鬼门关了,和尚扯着他另一只脚,也硬是能将他拉回来。

  针炙草药,推拉按摩,眼见血淋淋、半死不活的一个人,给和尚三两下一弄,立即就活了,有精神了,会大声叫疼了。

  自从和尚来到这里,四十年了,恶鬼滩就没死过一个撞船落水的人。

  和尚名大拙。

  但这条江上的百姓,都叫他大拙菩萨。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大拙终于老了。

  十多年前,大拙收养了一个孤儿,给他取名一灵。是名字,也是法名。

  一灵长成了一个眉目端庄的健壮的少年,他继承了师父的衣钵。这几年间,大拙不再下水了,下水都是一灵的事,救上人来,他还帮着师父诊治。所有的人都说,一灵在水里,比师父更灵活,他的医术,也几乎跟师父相差无几。

  听了这样的话,大拙脸上便会露出宽慰的笑容,而一灵,总是嘻笑着搔搔头,他还不好意思呢。

  大拙建的庙很小,后墙是一块大青石,前面空荡荡的,门也没有,虽然江面尽收眼底,能随时发现撞礁的船只,但江风也是无遮无掩的直灌进来。

  庙小到甚至不能摆下一张床。事实上大拙也根本没有床,他以打坐代替睡觉。收了一灵,师徒俩就背靠背打坐到天明。

  但这一年,大拙突然不和一灵背靠背打坐了,他靠着大青岩坐着。

  这一年,大拙什么也不干了,别说下水救人,就是一灵救上人来,他也不再帮忙诊治。

  他坐在那里很少动,甚至饭也不大吃了,往往十天半个月,吃不了一小碗稀饭。

  他真的老了,很老很老了。

  如果有心人记着,就会发现,这一年,正是他来这里的第四十个年头。四十年的日出日落,搏风击浪,他终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一灵很悲伤,却又不知该怎么办。他今年十六岁,要懂事不懂事。但有一件事他心里很清楚,师父,很快就要离开他了。

  他还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师父的身子,似乎在不停的往身后的大青岩里面钻。大青岩坚硬若钢,铁家伙砸上去,仅留下几点印子,但大青岩在大拙瘦弱的身子面前,却退缩了,无声无息的往里陷进去。

  终于有一天,大拙的身子,完完全全的嵌进了大青岩里。

  这一夜,月色如霜,青蒙蒙的江面上,江水安静了许多,水流呜咽,就象在叹息。

  大拙让一灵坐在自己面前。

  “孩子,我很高兴,你长大了。”他苍老潮湿的眼神里,有着无边的慈爱和欣慰。

  “你是个孤儿,我只知道你姓王,一灵是我给你取的,是法名,将来你要还俗,也可以做你的名字。”

  “今夜我就要离开你了,孩子。我活了一百零八岁,前半生杀人如麻,后半生救的人,我也没数过,不知能不能赎我的罪孽。呆一会儿,看来接我的,是佛祖,还是江中的这十八个小鬼,就知道了。”说着,他轻轻的笑了一声。

  一灵泪如泉涌:“不,师父,你不能离开我,不会的。”

  大拙微微笑了:“孩子,这是佛祖的旨意,师父虽然离开了你,但师父的许多东西,却都留在了你的身体里,因此也可以说,师父并没有离开你。”

  一灵眼泪簌簌的往下落,要明白,却似又不明白。

  大拙看着他稚嫩无助的眼光,叹了口气,道:“一灵,今天你舍不得我,但日后,你说不定会恨我的,恨我留在你身体里的那些东西,带给你无穷的烦恼。不过那也说不定,人是会变的,何况你还小,一切都还没定型。你是恨我还是感激我,再过两三年就知道了,不过我希望你还是恨我的好,否则……。”他没有说下去,抬头看着天上的冷月,过了好一会,又微微的叹了口气。

  一灵怔怔的看着师父,师父话中的意思,有许多他都不懂。经年搏击江浪,十六岁的他,体格雄壮犹胜过一般的壮年汉子,但居处一隅,行善积德,心地纯朴,较之市井中十一、二岁的小儿,只怕还要单纯得多。话中的机锋若是太多,他就实在是弄不明白了。

  “不,师父。我决不会恨你的。”他的话斩钉截铁,正是热血少年常有的语气。

  大拙转过眼光,看着他,露出慈爱的笑意。

  “好吧,孩子,不管将来会怎么样,我先交待你一些事情。”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庄重无比,一灵坐正了身子,凝神听着。

  “明天,你动身往北,到少林寺去,见到他们的主持方丈,问一个人,大愚禅师,看他死了没有。大愚若是没死,你想法见到他,将‘苦海神灯’演给他看,看他有没有破法。”

  “苦海神灯?那是什么?”一灵皱起了眉头,但随即脑中突然电光一闪,一些奇怪的姿势突然冒了出来。这些姿势非常的古怪,或者说好笑,他如果不是癫了,好好的,绝不会做这些样子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一灵对自己脑子里突然出现的古怪现象惊讶无比,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师父。

  大拙也正在看他,眼光犹如两道冷电,好象直要看到他心里去。一灵又吃了一惊,他从来没见过师父有过这样的眼光。

  他惊讶莫名的样子。全落在了大拙的眼里,大拙笑了,眼光又变得苍老、慈爱。

  “孩子,不要怕,师父一生的积累,都转到了你体内,东西多了,可不止这一点。”顿了一顿,又道:“不管大愚有没有破法,你都回来,回到江上来,伴着师父,你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只要不受到激发,不会自动冒出来,就让它们跟着你,自生自灭吧。这是天意,没有办法的事情。”

  大拙停了一会,又道:“如果大愚死了,你就到泰山去,等到明年的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天下英雄聚会泰山之顶,你注意看着,有没有一只巨大的金鹫飞来,如果有,你将‘回头是岸’演给骑金鹫的人看,看她能不能破。如果没有,你还是回来,伴着师父。”

  大拙说到“回头是岸”,一灵脑中立即涌现出一些持剑的姿势,他从来没有见过剑,但他觉得,这些姿势非常的优美,如果自己使出来,一定非常的好看。

  大拙侧头看着遥远的天际,缓缓的道:“她是一定会来的,孩子,你这一生,注定不会平凡。”他看向一灵的眼睛,一灵愣愣的眼光里懵懵懂懂,就象一张白纸,又象一块璞玉。他摇摇头:“孩子,你有得苦头吃了,那些魔头,哪一个不有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哪一个又肯轻易服人?受了四十年的委屈,哪一个又不想伸头吐吐冤气?唉。”他叹了口气,远远的江面上,竟似乎也起了一层淡淡的皱纹。

  大拙闭上眼睛,良久,不再说话。

  月到中天。

  大拙突然睁开眼睛:“阿弥陀佛,一灵,到江边打桶水来。”

  “哦。”一灵应了一声,起身打水,心里奇怪,想:“师父要水干什么?”

  到江边,方沉下桶子去,耳边突然响起师父慈祥的声音:“一灵,师父去了。师父给自己造好了坟莹,你洒上江水,也就成了。明日太阳出来,你就走吧,一灵,好孩子,好自珍重。”

  “师父。”一灵一声痛叫,翻身扑回,他的身子犹如闪电,只是他自己并没有觉得。

  大青岩前,已没了大拙的身子,大青岩平滑如镜,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就在刚才,这大青岩还凹进了一块,里面还坐着一位老僧。仅是大拙禅座前面的青石板凹进了一块,仿佛平空间给人铲去了似的。

  一灵脑中的一些知识告诉一灵,师父是用大天龙爪抓碎了面前的青石,然后吸到自己身上,给自己建造了这座独特的石棺。

  “师父。”一灵扑过去,冰凉的青石粉,隔开了师父温暖的身体,慈爱的目光。他恨不得将石粉抹掉,挖出师父,但灵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一灵号啕大哭,江水呜咽,山谷回应,似乎也在陪着他落泪。

  过了好久好久,一灵慢慢的走回江边,慢慢的打了江水,轻轻的洒在石粉上。

  水浇上去,石粉发出滋滋的轻响,由灰转白,由白转青,终于与大青岩变成了完全的一个颜色,也变得了一样的坚硬。

  “这是天龙神罡的阳火在起作用,阳火遇水,练石如铁。”一灵脑中的念头如灵光闪过。

  “师父。”一灵趴下叩头,然后就那么坐着,呆呆的看着石壁,渐渐的,石壁不见了。师父又出现在他面前,依旧兹祥和谒,对着他微笑。

  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在江面上,反射出来,光芒闪烁,如金蛇乱舞。水光映在大青岩上,不住晃动。一灵眼光一花,摇摇头,面前只有大青岩,没有师父。

  “师父没有了。”一灵对自己说,他少年的心里,说不出的悲痛,回头看看太阳,阳光刺目。

  “师父,我听你的话。这就上少林寺去。”一灵趴下再叩了三个头,爬起身来收拾东西。

  他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不过两件换洗衣服,几两散碎银子,他师徒救人无数,感恩的人敬奉银两的不少,但大拙不是推辞不受,就是接济了其他的遇难者,没什么积蓄。

  一灵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背了,又在师父灵前流连了一回,跨出小庙。

  便在这时,远远的几条人影疾奔过来,身法轻灵,不是普通人,是武林健者。

  这几人直奔小庙而来,一灵驻足观望,看得清楚,共是六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的锦衣汉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四个劲装武士。锦衣汉子执剑,劲装武士持刀,身上都是血迹斑斑,衣衫破裂,显是经过一番剧斗。那少年服饰华贵,身上一尘不染。

  六人奔到近前,锦衣汉子目光如电,在一灵脸上一扫,道:“你是庙里的和尚么?”一灵点点头。锦衣汉子回头看那少年,道:“少盟主,进庙里歇一会。”看着一灵:“小师傅,讨碗水喝。”

  一灵心里这时候实不愿陌生人去打扰师父,但他是做惯善事的人,略一犹豫,仍然转身进庙,那少年却喝住了他。

  “站住。”

  “阿弥陀佛。”一灵转身行礼:“少施主有何吩咐?”

  “你背着包袱干什么?你不是这庙里的和尚。”这少年眉清目秀,长相甚佳,眼光却尖锐逼人,直盯着一灵。

  “阿弥陀佛,少施主,我是这庙里的和尚,背着包袱是准备出门。”

  “上哪去?”

  “往北。”

  “哪个地方?”少年紧逼不放,语气严厉似乎在审犯人,换作别人,一定会着恼,一灵久受佛门宽容之心熏陶,还没学会生气,略一犹豫,道:“到少林寺去。”

  少林寺威名震天下,六个人都是一震,那少年冷然一哼,道:“想不到这小和尚竟还是少林弟子。”

  一灵摇头:“我不是少林弟子。”

  少年奇了:“那你到少林寺去干什么?”

  一灵道:“师父要我去的。”

  那锦衣汉子突然插口道:“我知道了,你师父是大拙活佛,你师父呢?”

  一灵眼圈一红:“师父圆寂了,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可惜。”那锦衣汉子也宣了一声佛号,看着那少年,点点头。意思是信得过,不必疑心。

  那少年却仍然不肯进庙,眼光在一灵身上一绕,俯身到锦衣汉子耳边,耳语数声。那锦衣汉子面有难色,道:“怕他不肯,而且……也不像。”

  那少年眼光如刀:“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锦衣汉子面上一红,略一思索,跨上一步,手中已捧了几张金叶子,道:“我家少盟主早闻大拙菩萨慈悲之名,闻他圆寂,心实伤感,一点小小心意,略表哀思,请小师傅收下。”

  一灵心中感激,合十为礼,却不收他的金叶子,道:“施主诚心,小僧代师父谢了,但金叶子小僧不能收。”

  锦衣汉子急了,道:“小师傅先请收下金叶子,我们还有事要求小师傅呢。”

  一灵道:“金叶子不能收。施主敬重小僧师父,小僧感激不尽,施主有事尽管说,小僧定当尽心竭力。”他敬重师父,连带对敬重师父的人也存了满心好感,况且他又是做惯好事的人,没什么机心,一口应承。

  锦衣汉子瞟着一灵,面有难色,道:“这件事很为难……。”话没说完,突然叹了口气:“唉,算了,还是我们自己承担吧。”

  一灵急了,道:“小僧不怕难,施主尽管说。”

  锦汉子犹豫一会,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家小主人激于义愤,打了一个仗势欺人的恶霸,却怕回家给老爷夫人骂,就想了一个主意,要找一个人扮成他的样子代替他。等那个恶霸找上门去,一看人不对,自然无话可说,则老爷夫人也不会骂人了。”

  这番话若在江湖老手耳中听来,自是漏洞百出。但哄一灵却是恰好,欣然点头,道:“恶霸仗势欺人,该打,这事不难,小僧愿意尽力。”那少年本已沉下脸去,闻言顿时喜笑颜开。

  锦衣汉子大喜,瞟一眼那少年,道:“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大拙菩萨是菩萨心肠,小师父也是菩萨心肠。小师傅,请到庙里,和我家小主人换过装束。”

  四个劲装武士在外守望,一灵、锦衣汉子、那少年三个入内。一灵和那少年换过衣服,一灵身子较长大,不免显得紧巴巴的,又是头一次穿这样华贵鲜艳的服饰,又新奇,又别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那少年扫一眼一灵的光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握住自己头发,三两下剃下,竟是剃得干干净净,匕首锋利固是一功,手法之巧,也着实了不起,锦衣汉子面露钦佩,一灵却是视若不见,只道:“施主怎么把头发剃了,唉,可惜。”

  那少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连头发一并递给锦汉子,道:“给他粘起来。”那瓶子中装的不知是什么,极有粘性,锦衣汉子将装的液体在一灵头上一抹,再将头发粘在一灵光头上,竟然一粘就牢,再扎上英雄巾,一个小和尚,转眼就成了一个俗世佳公子,虽然有些别扭,不过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锦衣汉子和那少年对望一眼,眼中均有喜色。锦衣汉子道:“你服饰改了,名字也得改过来了。一路上若有恶霸的人阻拦,你就自称仇自雄,是铁血盟的少盟主,你不要怕,有马龙四兄弟保护你,恶霸拿你无可奈何。我们并不是怕,只是想让那恶霸上一个大当,你知不知道。”

  一灵点点头,笑道:“我知道。”

  锦衣汉子看一眼那真仇自雄,差一点就要乐得打哈哈,给仇自雄眼光一瞪,强自克制,道:“便请小师傅,不,少盟主启程上路。”出得庙来,叫过那四名劲装武士,道:“马龙,你四个保护少盟主沿江上行,直达总堂。”随即又低声嘱咐一番。

  一灵随着马龙等四名武士,依依不舍的离了小庙,直到去远。仇自雄才和那锦衣汉子相对哈哈大笑。

  “笨蛋。”仇自雄笑道:“当真是世间少见的笨蛋。”

  锦衣汉子谄笑道:“亏得少盟主想这一个主意,叫这小笨蛋挡灾,我们就能抄近路平安返回了。”

  仇自雄扫一眼那锦衣汉子,道:“张伯当,你也把头发剃了,到庙里找老和尚的衣服换上,我们过江去。”

  张伯当一愣:“过江,为什么,我们得加紧赶回去啊。”

  仇自雄一声冷笑:“回去干什么?送死啊,如果我猜想得不错,青龙会这边得手,那边群英会就会长驱直入,直捣咱们的总堂。”

  张伯当吃了一惊:“少盟主是说,青龙会,群英会联手对付铁血盟?”

  仇自雄哼了一声:“傻瓜,一盟两会三方对峙,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次爹爹轻身冒险,致为青龙会所乘,身边好手或死或遭擒,铁血盟实力大衰,群英会若不乘火打劫,除非是鬼迷了心。”

  张伯当呆了一呆,哽咽道:“可怜盟主身首异处……”

  “活该。”仇自雄突然大叫。

  张伯当一愣,叫道:“少盟主……”

  “怎么?”仇自雄狂暴的叫:“别以为是我爹爹我就不敢骂他。身为一盟之主,不善自珍重,致为敌所乘,他也是个笨蛋,蠢猪。”

  张伯当看着他扭曲变形的脸,不自觉的心中发寒,退了一步。

  铁血盟上下提起盟主仇天图身边铁血亲卫首领张伯当,人人都要又敬又畏的翘起大拇指。张伯当钢骨铁血,忠勇无双,只要盟主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他也敢跳,油锅地狱他也决不皱一下眉头。

  但这几天来,陪着这个少年,张伯当却时不时的感到心虚胆寒,铁血钢骨的一条汉子,也快要变成一个懦弱小人了。

  过了好一会,张伯当问道:“少盟主,那你有什么打算?”

  “扮和尚,过江,躲过青龙会追杀,上大雪山找我的师祖红衣老祖,只要师祖功成出关,铁血盟哪怕死尽死绝,也仍可复兴。最主要的,明年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隐伏了四十年的潜龙将飞升成天龙。四十年啊,多少绝世之雄望天空叹,而明年的二月初二,泰山天龙大会上,一切都会改变,正是我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哈哈哈!”

  二月初二,龙抬头,天龙大会。

  这是天龙在四十年前与大愚罗汉的约定。

  天龙,四十年前的绝世之雄,手创天龙教,统一黑道七百四十八帮,属下三坛十五香堂共百万弟子,无数枭雄巨霸,俯首称臣。便在天龙欲借势更展雄图之际,少林大愚罗汉率侠义道五大派于泰山绝顶向天龙挑战,声言天龙若单打独斗能赢了他,他便率五大派俯首称臣,天龙彻底统一黑白两道,天龙若赢不了他,则天龙需解散天龙教并约束属下,让江湖安静四十年,四十年后,二月初二龙抬头,泰山之巅再决雌雄。

  这于天龙并不公平,但天龙却一口答应了他,约战泰山之巅,战前,江湖惟一保持独立的另一股势力灵凤宫主灵凤也赶了来,更提赌注,她若赢,则天龙需娶她,而大愚需还俗,废弃近百年禅修,重食人间烟火,她若输,终生不出灵凤宫一步。

  三人翻翻覆覆,赌斗七天七夜,最终是个平局。

  天龙遵守约定,解散天龙教,并约束手下隐身湖泽,待四十年后重决雌雄。灵凤亦返回灵凤宫。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明年二月初二,便是重决雌雄之时。

  天下英雄,都在等这一天。

  仇自雄仰天狂笑,张伯当不敢接口,剃了头发,到庙中找套僧装换上,跟仇自雄过江。

  当今武林帮会组合中,以铁血盟、青龙会、群英会三个帮派势力最大,群英会雄峙冀北,燕赵好汉,群英荟萃,活动范围遍及黄河以北。青龙会觅食江南,最多的是水上的好汉,青龙旗插遍长江之南。而在这两者之间,长江之北,黄河之南,便是铁血盟的地盘。虽然散处这三派之间还有成百上千的帮派,但都成不了什么气候。

  三派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势均力敌。虽然磨擦不断,大的火并却也没发生过,因为任何两派倾力一击,都要防着第三派捡现成的便宜。

  十年前,铁血盟盟主仇天图将六岁的独子仇自雄偷偷送到大娄山乌云观,拜在红衣老祖大弟子风林门下,学习大雪山惊世之技冰雪神功。

  因四十年期限已到,二月初二龙抬头,仇天图胸怀大志,偷过长江,一为探望儿子,二为与风林相商,要上大雪山拜望红衣老祖,商议个对策,不想事机不密,乌江中伏,一则青龙会起全门精锐,倾力一击,寡不敌众,二则水上功夫稍逊一筹,竟然全军覆灭,自己身首异处,所带四大护法,三死一遭擒,四十名铁血亲卫,除张伯当率四卫护着仇自雄冲出重围,余者死了个干干净,连带风林也遭了灭顶之灾。

  青龙会一击成功,三方均势打破,江湖风云立起。仇自雄年纪虽小,眼光老到,知道铁血盟这块肥肉,青龙会、群英会一定会拼死抢夺,铁血盟注定要灭亡,他回去只有死。而一灵懵懵懂懂,却一脚踏进了热油锅中。

  其实嘉陵江两岸已是铁血盟的地盘,所以张伯当知道大拙菩萨。铁血盟总堂在秦岭西段,紧靠汉中。回总堂,陆路须横越大巴山。走水路,沿江上溯,则要轻松得多,但面临青龙会的追杀,又如何敢走水路。

  仇天图四十名铁血盟亲卫,四人一组,均是精挑的好手。马龙这一组,有两个是弟兄俩,刘雄、刘英,另一个叫高统虎,马龙是组长。

  四人护着一灵,不走水路,沿江翻山而行,一日疾赶,到了一个小镇,铁血盟两江分舵设在这里。

  铁血盟下设血魂、血影、血煞三堂,每堂辖三坛九舵,两江分舵属血魂堂魂飞坛,舵主巴山猿袁猛。

  马龙对一灵道:“我们到镇上歇一会儿,叫两江分舵兄弟拜见少盟主。”

  马龙早得吩咐,所谓叫分舵主兄弟拜见少盟主,乃是故意要泄露行踪,让青龙会的人知道。

  可惜一灵是全不明白,双手连摇,道:“不,不,我又不是真的少盟主,怎么敢当。”

  马龙看他一副情急的样子,又笑又叹,故意板起了脸,道:“少盟主请不要这样,现在小的们心里,你就是货真价实的少盟主,叫下属拜见接待,那还是他们的光彩,是不是?”他冲刘家兄弟三个一使眼色,三个一齐附和,道:“是,是这样的。”

  一灵为难的搔搔头:“可他们认得真的少盟主的,揭穿来可不好意思。”

  马龙摇头:“少盟主六岁离家学艺,除了盟主本人,便是三堂堂主也不认得。”

  远远的树丛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听了马龙的话,那双眼里迸射出奇异的光彩,可惜马龙等人都没看见。

  当下高统虎领路,刘家兄弟押后,马龙紧跟着一灵,进入镇中。

  巴山猿袁猛真似一个巴山人猿,五大三粗,眼似铜铃,遍体黑毛。对上切口,马龙报出身份,袁猛扑身拜倒,痛哭道:“盟主英雄一世,不想竟遭了贼子暗算……”

  一灵手足无措,慌忙扶他起来,叫道:“莫哭,莫哭。”但突然想起,人家哭的他主人,他有什么资格叫人家莫哭,一时顿觉无话可说。

  袁猛心情激动,一把抱住一灵,叫道:“天幸少盟主无恙,请少盟主下令,尽起全盟七万兄弟,为盟主报仇,袁猛愿为前锋,与青龙会贼子决一死战。”忠勇之态,溢于言表,但一灵这少盟主是假的,如何敢置一辞,看着马龙,一脸为难。

  马龙道:“袁舵主忠勇之心可嘉。但少盟主首先得尽快赶回总堂,会齐三堂堂主,商议对策。袁舵主不可以急于报仇,最好先领兄弟们隐伏待命,同时为少盟阻挡追兵。”

  “还有追兵?”袁猛怒眼圆睁:“都交给姓袁的,青龙会的贼子只要敢来,老子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便在这时,门外一声冷笑:“吹得好大口气,你一个巴山人猿,算个什么东西?”

  袁猛发须尽竖,倏地转身,一步跨出,身子已到门边,铁拳顺势猛击。

  他身子虽粗大,手脚却是灵活已极,加之经验丰富,竟于不声不响间占到了先机。他一拳击出,外面一个青衣汉子恰好扑进,便以自己送到他拳头上来。

  那青衣汉子一声惊喝,双掌齐出,与袁猛铁拳一接,蓦地倒地翻出去,后面又有两个青衣汉子扑到。袁猛右拳收,左拳出,于一瞬间,连击八拳。他身材高大,恰似一扇门板,拳力强猛,那两个青衣汉子功夫不弱,但接连抢攻,却进不了大门一步。只急得连声怒叫。外面呼叱声四起,则是两江分舵的弟子与青龙会的追兵动上了手。

  马龙四个早已执刀在手,见袁猛堵住大门,马龙道:“少盟主,我们从后门走。”

  蓦地里耳边阴侧侧一声长笑:“还想走。”青影一闪,一个青衣老者竟从袁猛拳网中穿过,闪电般到了一灵面前,伸手便抓。

  马龙心中一跳,知道青龙会的高手到了,虽惊不畏,跨前一步,金刀当头猛劈,两边刘氏兄弟双刀也如旋风般卷到。

  仇天图铁血亲卫武功固然不错,最难得还是忠勇专一,悍不畏死。青衣老者爪先至,马龙刀后发,他却是不挡不避,金刀全力劈下,竟有同归于尽之心。

  青衣老者一声冷笑:“好。”双手齐舞。马龙等只觉虎口一麻,三把刀一齐脱手飞出,人也蹬蹬后退。青衣老者手臂一长,五指已到一灵喉前。

  便在这时,袁猛一声怒吼,蓦地里回身扑上,一把箍着了青衣老者腰身,抡着嗖的转了一圈。青衣老者手爪差着半分,再次无功。

  青衣老者武功远在袁猛之上,原想袁猛给外面的人牵住了手脚,未加提防,不想袁猛全不顾腹背受敌,行此险招,功败垂成,又羞又怒,上身猛然拧转,一掌劈下,正击在袁猛后心。

  活动于大巴山一带的巴山人猿以力大毛粗,刀剑难伤名闻于世。袁猛外号巴山猿,外家铁布衫的功夫登堂入室,普通刀剑砸上,印子也不留下一个,更别说拳脚。但给青衣老者蕴含内力的手掌劈中,却是鲜血狂喷。他也当真勇悍,竟是死不松手,大叫道:“少盟主,快走。”

  青衣老者给他抱住了,挣之不开,恼羞成怒之下,接连猛击数掌。袁猛心肺欲裂,猛地里口一张,一口咬在了青衣老者腰间。

  青衣老者极为干瘦,身子还不及袁猛的三分之一大。他腰子小,袁猛的口却大,这一口下去,差点将他半边腰子都咬在了嘴里。

  青衣老者一声痛嗥,手掌疯了一般不绝劈下,袁猛早已神智昏迷,却是死不松口,反而越咬越紧。

  一灵在嘉陵江上救人,恶鬼滩水势之猛,虎豹难及万一,他也夷然不惧,但见了这两个人的浴血死拼,却是心胆俱颤,全身发软。这等人间惨剧,他一个心纯如纸的少年见了,如何不怕。

  青衣汉子接二连三抢进,马龙喝声“走”,金刀猛劈,晃起一片刀光。高统虎开路,刘氏兄弟护着一灵,从后门冲了出去。

  镇后即是山林,高统虎奔在前面,两边深草里突然数枪齐出,高统虎猝不及防,连中数枪,眼见不活了。

  十余条青衣汉子从林中抢出,刘氏兄弟双刀齐出,缠在一起。马龙在后面掩护,见林子里竟也伏得有青龙会的人,又惊又怒,一声怒喝,猛劈数刀,回身几个起落到了林边,一刀劈翻了一个青衣汉子,拉了一灵的手,抢先开路,金刀虎虎,勇不可挡,直冲入林中,蓦地里一个踉跄,原来腿上中了一枪,顿时鲜血长流。

  在青龙会如此疯狂的追杀下,腿脚不便,必死无疑,马龙情知无幸,又惊又怒,大叫道:“快走,不要都死在这里。”挥刀挡开刺来的数杆长枪。

  他叫的是刘氏兄弟,一灵是个假冒的少盟主,吸引敌人的目的已经达到,死活便无关紧要。不过一灵听不出来,此时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躬身从一枝枪下钻过,一把负起马龙,迈步便跑。左侧树后嗖地刺出一枝长枪。这偷袭的家伙极富经验,一枪刺出,恰是一灵身在中途,前脚未落实,后脚力已尽。

  马龙在一灵背上看得清楚,眼一闭,心想:“完了。”在他看来,别说一灵这身无武功的小和尚,就是一般的武功好手,逢此新力未生旧力已尽之际遭遇偷袭,也只有闭目待死的份。

  一灵陡见明晃晃的一枝钢枪等在中途,也是惊慌失措,蓦地里脑中灵光一闪,身与意会,也不知哪里来生出一股力道,身子嗖的加速,风一般掠了过去。

  眼见必中的一枪却连一根人毛也没刺着,使枪汉子从树后探出头来,瞪目结舌,恍似见了鬼。

  马龙睁开眼来,暗叫:“侥幸。”却已是满头冷汗。他腿受了伤,手能动,勉力挣扎,未必就死,但给一灵背在背上,那枪刺来,两人的体重加上一灵的冲势,只怕钢枪从一灵左胸穿进,要从他右胸穿出了。

  刘氏兄弟则没有这么幸运了,前堵后截,数十杆长枪齐出,顿时给扎成了两只刺猬。

  一灵心惊胆颤,暗念一声阿弥陀佛,背了马龙,没命价往林子里钻。此时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哪管它荆窝刺棚,均是一钻而过。

  嘉陵江两岸高山壁立,一灵少年心性,空闲时满山乱钻,采花摘果,搏猿戏虎,上山的本事,毫不逊于下水。此时穿山钻岭,越跑越精神,只苦了马龙,双腿、双脚、头脸给荆刺挂得没一处好皮。先为保命,咬牙苦忍,待得摆脱追兵,再也撑不住,叫道:“停停,歇一会儿吧。”

  一灵依言止步,将马龙放下地来,马龙这一下地,顿时啮牙裂嘴,啊呀出声,一灵道:“怎么,伤口很疼吗?”

  马龙苦起了脸,道:“枪伤得还好,就是这全身上下,给刺得麻麻辣辣的痛,啊哟。”

  荆刺、茅草挂伤表皮,给汗水一浸,比之肌体之伤,另有一股味道,马龙全身上下,给刺条划了无数条条缕缕,又红又肿,再给汗水泡着,真是无一处不难受。

  一灵涨红了脸,嗫嚅道:“对不起。”眼光一转,从路边拔起几株不知名的野草,便将汁水挤在马龙的伤口上。

  马龙不明所以,叫道:“你干什么?”却觉得野草汁水流过之处,凉嗖嗖的,麻辣立消,张大了嘴,不作声了。

  一灵又在路边拔了一株野草,口里边嚼着,边扶马龙坐下,撕开他裤腿,将嚼烂的草药敷在伤口上。他的小包袱始终带着,这时撕下一块来,扎好伤口。

  这一枪扎得甚深,马龙站了一会,已觉脚不搭力,隐隐作痛。但一灵的草药一敷上去,立时就觉好了许多,等到包扎停当,简直就象一只好腿一样,痛楚全无。

  马龙钦佩的看着一灵,道:“少盟主,你挺了不起啊。”

  一灵涨红了脸,忙摇手道:“不,我不是……”

  马龙转过了眼光,低声道:“是。”心里想:“少盟主乖张毒辣,可没这般好心,也没这般本事。”出了一会神,站起身来,伸伸腿,道:“走。”

  一灵道:“能走吗?我扶你。”

  马龙走了两步,一摇手:“不必,你这草药可灵得很啊,比我们专配的金创药还灵效。”

  一灵脸颊微红,眼里却泛出骄傲的光芒,道:“是我师父教我认的。”随即想起以后再也见不到师父,眼光顿时一片黯然。

  马龙没注意他这么多,“哦”了一声,辨明了方向,引路便行,一灵亦步亦趋跟着。

  两人都没发觉,一个轻烟般的人影,始终不即不离的跟着他们。

  天色渐黑,马龙道:“得找个洞子,好好歇一晚上,再弄点吃的,他妈的青龙会的兔崽子,老子饭也没吃上一口,他们就跟来了。”

  一灵爬到一棵树上,四面一张,道:“前面有个山角,可避风,我们到那里歇一会儿。”

  时值深秋,正是瓜果熟时,一灵顺眼记住了数处野果。走到山角,马龙歇息,一灵便去摘野果,等他装了一包袱野果回来,却见马龙手里提着一个野物,嗷嗷的叫。见了一灵,马龙笑道:“少盟主,如运道,咱们烤野味吃。”

  一灵看那野物,跟个小猪差不多,膘肥体壮,怕有二、三十斤,正竭力挣扎,瞟着一灵的眼光里,可怜巴巴的。

  一灵心中不忍,合十道:“阿弥陀佛,佛曰:不可杀生,马大哥,请你……请你放了他吧。”

  马龙斜瞟着他,冷笑一声道:“请问少盟主,那刘家兄弟,还有那高兄弟,都到哪去了?”

  一灵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他们都给人害死了。”

  “原来你知道。”马龙一声冷哼:“人命尚如草芥,何况一只野物。”随手一刀,割下那野物的脑袋。开膛破肚,内脏都不要,拾那精实的后腿肉,削成薄片,敷在钢刀上,生起一堆火,烤起来。

  他这方法十分独特,肉即不会烧焦,熟起来也快,不一会,肉片即香气四溢。

  马龙折了两根细竹,刀刃上削尖了,穿起一片肉,递给一灵,道:“不管你是真的少盟主还是假的少盟主,至少你今天救了我的命是真的,我先敬你。”

  那肉黄澄澄,香喷喷,又好看又好闻,一灵在边上其实早已是满嘴口水,但他一直跟师父吃斋,口里想吃,心里却觉得不妥。忙摇手道:“不,我不吃肉的。”一说话,口水却流了出来,他又慌又躁,看着脚边的野果,忙抓了一个,咬一大口,道:“我吃果子。”

  马龙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想:“看我破他的戒。”脸一沉,手一侧,肉片顿时从钢刀上滑到了火里。

  一灵吃了一惊:“马大哥,肉……”

  马龙板起了脸:“我不吃了。”一灵偷瞟着他,心中惴惴,拿了个果子,在裤子上擦干净了,犹犹豫豫的道:“那……那你吃果子。”

  马龙哼了一声:“不吃。”

  一灵耽心道:“你不吃东西,明天……明天会没有力气的。”

  “没有力气更好,给青龙会的人一刀杀了,倒省得他们追。岂不正合了我佛予人方便的意旨。”

  “这个……这个……”一灵大觉不妥,却不知怎么开口。

  马龙偷瞟着他,想:“小和尚迷糊了,我再给他加把劲。”往石壁上一靠,双手抱胸,道:“我睡了。”

  一灵看他当真闭上了眼睛,心中大是不安,突然想起师父原先跟他说的:“为人在世,当圆容变通,以善为本,不必拘泥小节。”

  恶鬼滩水势湍急,撞船落水的人,给水一冲,衣服大都松开了,有的甚至给冲得一丝不挂,其中难免有女子。大拙说这番话的目的,是叫他救人第一,不必拘泥色相。以前一灵年纪小,不知色为何物,大拙说了等于白说,但这时却用得上了,念着师父的话,想:“师父叫我以善为本,圆容变通。我坚持不肯吃肉,累得马大哥不吃东西,明天没了力气,遭了青龙会的毒手,岂非是我违了师父的话,因此而害了马大哥?”想到这里,再不犹豫,抓起竹签上的肉,一口塞到嘴里,哽咽道:“马大哥,你看,我吃了……咳……咳……”一时心急,呛着了气管,顿时咳嗽个不停。

  马龙大喜,道:“这才是好样的。”先前的肉片早已烧化了,重新削出,重新烤,边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一灵一生不知肉味,这时但觉满口香甜,与往日疏菜瓜果之味大不相同,衷心点头道:“好吃。”

  马龙哈哈大笑,将烤好的肉,一灵一片,自己一片,大块吃着。

  两人吃饱,马龙倚壁而睡,一灵依着往日习惯,盘膝而坐。想一回师父,想一回这一日的遭遇,慢慢闭上眼睛,一点灵光,深入诸定。

  天色微熹,一灵自禅思中醒来,这次不用马龙说,生了火,自己削下肉来烤,马龙闻着香味醒来,看着黄澄澄的肉片,十分高兴,两个吃了早餐,起程上路。

  两个已进入大巴山区。在崇山峻岭中行走,若是迷了方向,那是一世也走不出来,马龙领路,始终不敢离嘉陵江太远。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眼看日将近午,正是秋老虎大抖威风的时候,两个都是口干舌燥,全身上下,又痒又粘,说不出的难受,上了一个岭子,看嘉陵江就在脚下,滚滚的江水,幽碧清冷,看着也觉心里凉爽。

  马龙道:“到江边洗个脸,喝两口江水。这鬼天气,直和六月天相似。”他说怎么便怎么,一灵一概不反对。两个下到江边,马龙的手还没触到江水,霍地转过身来,金刀扬起。

  左侧十余丈树后,一阵狂笑声中,缓步踱出一个五十来岁的青衣老者。

  这老者高而瘦,双手背在身后,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恍似风吹得倒。

  “病龙肖沉。”马龙低呼,脸上变色。青龙会护法五龙,狂龙楚一狂,猛龙金猛,病龙肖沉,秃龙吴微,独眼龙盖一目,这五个人每一个都身怀绝技,均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

  肖沉总是这么摇摇晃晃,一副病歪歪的样子,而一旦动起手来,却是疾若电闪,五龙之三,岂是闹着玩的,谁若看着他病歪歪的样子轻视他,那可是倒了大霉了。

  肖沉一声狂笑:“小子不赖,认得老夫,饶你全尸吧。”他一步步踏过来,说得轻巧,走得缓慢,而马龙一颗心,却是咯咯的狂跳不止。突然扭头对一灵道:“爬山你行,待会一动手,你就拼命往树林子里钻,躲过这老不死,你恢复本来面目,到少林寺,仍当你的小和尚去吧。”

  相处不到两日,一灵的纯朴善良已给马龙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自己是逃不脱了,却希望一灵能活下去。

  一灵随师父行善,讲的是舍己救人,而不是求别人舍身来救他。十六岁的少年热血沸腾,一言不发,猛地沿江跑去,叫道:“我是少盟主,你有本事就来抓我,不要伤马大哥。”

  他热情如火,却是也太过莽撞,不向后进,反而前跑,正往肖沉掌底下撞。

  马龙大惊失色,叫道:“回来。”拔步便追。先前的岭上,一直站着一个人,这时也飞掠而下。

  肖沉呵呵大笑,横里截出,一步便到了一灵面前,左手抓着一灵肩膀,右手一掌当顶劈下,

  马龙目眦欲裂,失色惊呼,那飞掠而下的人影速度虽快,离得太远,也是相救不及。眼见一灵就要丧生在肖沉掌下,不知如何,突见一灵身子奇怪的一扭,竟脱出肖沉手掌,一个箭步,窜进了江里。

  这变化突兀已极。马龙大喜止步,飞掠而下的身影也陡然停住,隐入树后不见,身法诡异惊人。肖沉却呆呆的,看着自己手掌,一脸的莫名其妙。

  方才他一手抓着一灵肩膀,一掌劈下,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当今武林中的任何人,都非挨他一掌不可,可偏偏就打不着这少年。

  方才他只觉得手一震,左手松了,接着右掌也打空了。简直不可思议。

  但他随即想到:“有人在捣鬼,光凭这乳臭未干的少年,绝躲不开老夫一击。”

  似肖沉这等高手,再激烈的情况下,也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已发觉岭上飞惊下来的人影。转过身来,眼光如电光一转,喝道:“何方高人,跟青龙会做对,可要想清楚了。”

  肖沉平素挟技自傲,不喜因人成事,更不喜借青龙会之名唬人。但这次隐藏的对手能于无声无形之中震开他的手,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思议,他不得不扯起青龙会这张虎皮来做大旗了。

  然而深林寂寂,既不见人影,亦不闻人声。

  这时一灵如一只受惊的鱼窜出水面,叫道:“马大哥,快跑。”看着肖沉,想:“我引开这坏蛋,马大哥就可以平安脱身。”叫道:“喂,大坏蛋,来追我。”

  肖沉仰天打个哈哈:“龙乃通灵之物,上天入水,无所不能,老夫称病龙,到底是龙,小子看你往哪里跑。”纵身跃上半空,头下脚上,如一只鱼鹰般向一灵扑去。

  一灵在水里,天王老子也不怕,何况是一条病龙,冲肖沉做个鬼脸,往江里一沉,打个水花不见。

  肖沉牛皮吹破天,一入水,一灵便看出他不是对手,想:“不过我不能游太快,免得他死了心,上岸伤害马大哥。”施出三分本事,引着肖沉往前游。

  想他在恶鬼滩急流中练出的是何等水性,用三分本事,已是十分看得起肖沉这条病龙了。

  一灵叫马龙跑,马龙又如何肯跑,站在高岩上,看着两条人影,在嘉陵江滚滚的激流里,起起伏伏,箭一般往下游。对肖沉的水性固然心怀畏惧,对一灵却更是钦佩。怔怔的想:“这小和尚说聪明不聪明,说傻却又不傻,医术好,水性高,尤其古怪的是常常能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转危为安,真叫人不可思议。比真的少盟主,那可是强多了。”

  一灵两个身影,转眼化成黑点,随即不见。马龙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照仇自雄的交待,他应该跟下去,如果一灵不死,他得让他继续假冒少盟主,吸引青龙会的追兵。而照他心中的本意,他却希望一灵就此脱身远引,免遭杀身之祸。

  正在进退两难,突然哗的一声水响,一灵从江里冒了出来,冲他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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