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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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方法?”
浣花和路挂斗异口同声齐叫出口,渴望地往他看去,心中升起一线希望。
孟乌龟哑然一笑,道:“我想只要找到赵瞎子,问明原委,就可明白一切了。”
转向浣花,道:“赵瞎子上次放过你一次,这表示他并不想伤害你,是何原因使他如此,我们暂且不想,为今之计,先问出小小君下落方为上策,知道吗?”
他想支开两人,以便顺着长江寻觅小小君踪迹,想了许久,才被他想出怎么一个好的借口。
浣花感到这也不失一个好的方法,立时点头道:“那我们快去。”
说着就要往山下奔。
“不急!”孟乌龟叫住她,笑道:“我们分头去找,你和挂斗一起去找寻赵瞎子,我则再奔一趟梦断崖看有无踪迹可寻,三天后回船上碰面。”
转向路挂斗,道:“一路上你要照顾浣花,最主要就是别和赵瞎子动手,知道吗?”
路挂斗勉强点头。
孟乌龟满意一笑:“你们走吧!好好保重!”
浣花和路挂斗道声再见,已尽奔下山。
望着他们背影消失,孟乌龟方自叹口气,慢步走向崖边,自言自语道:“小小君落水了,以他一身修为,在不受伤情况下该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唉!希望吉人自有天相。”
小白雀又在悲呜,绕着崖边急欲冲下崖底。
孟乌龟将它招回手中,食指抚着它脑袋,自嘲地说:“小白雀啊!小白雀,俺养了你十数年,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今天你可得好好替我找到小小君,否则你就太不够意思了。”
小白雀似能解人意,高叫数声,振翅欲飞。
孟乌龟放开手,叫道:“去吧!找得到,找不到就看你的了!”
小白雀盘旋数圈已泻崖底,凭着它特有之灵性,去寻找小小君的踪迹了。
孟乌龟亦不敢怠慢,立时直奔山下,顺着江岩寻人去了。
明月如洗,皎洁如银。
浪花却无,珍珠亦失。
只有明镜,一大片如月之明镜。
镜中有孤舟有灯。
灯不大,却足以将孤舟轮廓淡淡勾在墨黑镜湖中。
“外公,他……可能不行了。”
细如轻风拂叶之少女声音已传出。
“唉!”
宁静中又传出老人之叹息声。
豆大灯火,映出这艘不足三人宽的旧陋小舟,蹲伏一位八旬白发瘦癯老翁,以及一位相貌平平,布衣裹得厚厚的长发少女。
船头一小火炉,正熬着一壶不知是热水还是药?船里置了些破旧衣服及零星捕鱼工具!棉被正盖在一个患者身上。
他——正是坠江落水的小小君。
虽然冲击一夜之后被此祖孙俩救上船,然而他却气如游些,随时都可能断气。
少女皱眉道:“药快好了,这就给他服下!”
“灵儿,我来!”
老人接过汤药,已扶起小小君,徐徐将汤药灌入他口中。
可惜小小君状若死人,刚灌入之药又从嘴角渗出,根本无法下喉。
老人直摇头。
“外公……”
灵儿似乎感到无法挽回小小君生命,悲戚之心油然而生,不自觉地已渗出泪珠。
老人抚着她肩头,安慰道:“生死由命,他落水一夜本已无救,虽然被我们碰上,却因伤势太重而回天乏术,只能说他气数已尽,你也不必感到太难过。”
灵儿又道:“外公,我们替他找个大夫好吗?”
老人不愿拂拒她,含笑点头,心想三餐都不济了,那来银子请大夫?就是自家人病了,也只是挖草煎汤药能活则活,死了也就算了,哪里想过要请大夫?
船,终于靠岸。
清冷月光下,小小君脸庞显得十分可怖,嘴角血丝仍不停地渗出。
老人低声对灵儿说:“灵儿,外公恐怕无法救治他了。”
“外公……”灵儿似乎也感觉得出小小君已回天乏术,倒在他怀中轻泣不已。
老人安慰道:“别太伤心,人死入土为安,我们葬了他吧!”
灵儿瞥向小小君,悲切地颔首,呆然地憨愣着。
老人四处寻了一趟,找一临山依水,地势较平之地方,轻道:
“就把他葬在此吧!”
……
黄土一堆已成冢。
老人已点起炷香,祖孙俩膜拜不已。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鸟鸣声疾泻而来,啾啾喳喳绕着新冢叫个不停,还不时俯冲去掀抓泥土。
三更半夜,掩埋尸体,本已够恐怖,现又遇此情况,霎时将此祖孙俩吓得目瞪口呆,真以为碰上鬼了。
还好,远处已传来人声,驱散不少鬼气。
“小白雀你搞啥?人在江里失踪,你怎么往此地钻?”
话音未落,孟乌龟已气喘如牛奔驰而至。
小白雀见主人来到,叫得更悲,抓得更甚。
孟乌龟七巧玲珑心,见状始明白是怎么回事,急往老人望去,指着新冢叫道;“老丈,你刚埋了一个人?”
老人畏缩地点点头,像遇着了拦路打劫之土匪般,直打冷颤。
“唉呀!我的妈呀!”孟乌龟直跺脚,叫道:“人没死,也会被你埋死!”
立时抓起小铲子,猛往新冢挖去。
挖墙角,掘地道,天下还找不出能和他相比拟者,只见他手中小铲如风车打水般,哗哗啦啦,不到三分钟,已将老人花了将近半小时堆积而成的土堆拨挖一空,端的是绝顶功夫。
只见小小君满脸淤泥,也许是受土堆沉压之关系,又已渗出大量血迹,粘于脸庞,比厉鬼还来得吓人。
“哇呜!李歪歪你可不能死呀!”
孟乌龟又急又担心,三两手已将他拉出土坑,赶忙替他审察脉搏和心脉。
事出突然,老人祖孙俩仍悸存心坎,愕愣于该处,不如所措。
小白雀见人已挖出,倒也安静不少,停于小小君腹部,轻啼下已。
孟乌龟边诊伤边叫着;“伤得很重!又被埋了起来……怎么办……”
除了心头仍有些暖和外,找不出一丝生气。
蓦然小小君又涌出大量污血,身躯轻微痉挛,复归于平静。
孟乌龟见状,大喜过望,叫道:“有吐血就没死!奶奶的!真命大!”
马上戳向他命门穴,运输真气,想替他恢复一些元气。
可是功力刚输入其体内,就被一种无形力量排斥而化于无踪,试了数次皆是如此,而且血液又涌出其口角,分明无济于事。
“奇怪!”
孟乌龟直摇头,撤去功力,再次详细诊察,不久,眉头一皱,苦笑不已:“完了,七巧夺魂针已窜向心脉!难怪血流不止……不过……奇怪?怎么会有那股反斥力?而且夺魂针亦窜不进去?还有那口气一直护着心脉……”
他百思不解,而小白雀却叫得更勤,不时往小小君小腹啄去。
“难道他身上有什么宝物不成?”
疑惑之余,他已往小小君腰间搜去,口中念念有词:“金创药……避毒丹……解毒散……咦?刀子?”
搜出几瓶药和一把匕首。
匕首晶莹如水晶,但却如软糖般,软绵绵,可揉成任何形状。
倏然孟乌龟眼光突然发亮,如获至宝般叫了起来:“他妈的!至宝嘛!”
“有救了!有救了!”
激动之余,他立时运起功力催向匕首,说也奇怪,本已软绵绵的匕首,此时宛若一泓弯月熠熠生光,世上再也找不出如此一把完美无缺的匕首了。
屏气凝神,他已将匕首送入小小君“命门”穴。
蓦然一股热气逼得小小君再次抽搐,轻微地呻吟起来。
孟乌龟对此感到甚为满意,又替他疏通左臂因中“冰魄凝血散”而封闭的穴道。
穴一解,小小君又抖颤数下方自恢复平静,左手也由之前冰白而转趋柔和温润。
再过炷香时间,孟乌龟已慢慢将匕首抽出。
匕首插入体内之半节已红似血,和后半节相比,宛若白绢染上朱砂般十分醒目。
但渐渐的,朱红颜色已褪去,由红而淡红而恢复先前之晶莹亮丽。
若仔细看,可见到匕首前端粘附了不少细如牛毛之针形物,孟乌龟正在数。
“七十八……七十九……八十七……一百零六、零七!”
“妈的!”孟乌龟狠狠拍一记大腿叫“好狠的笑脸婆,喂了他一百零七支毒针!哪天得剥了她的皮!狗养的!”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立时拨开小小君眼皮,想看看他是否瞎了,可惜除了较呆滞外,看不出一丝异处。
叹口气,倒出几颗药丸让他服下,挽起袖子再替他擦掉脸上污泥,方自喘口气,道:“只要人不死,其他的都还有希望。”
目光移向老人祖孙,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了一阵才道:“老丈,是你将他捞起来的?”
老人困窘地点头,也许他不常和人打交道的关系,态度十分僵硬而不自然。
孟乌龟爽然一笑,抱拳揖身道:“多谢你啦!有奖!有奖!”
老人见他笑,也陪笑道:“哪里,刚才我……差点埋了他。”
“还好你埋了他,不然手续还真麻烦!”孟乌龟解释道:“你埋了他,使他体内受到压力,吐出血迹更多,等我赶来时,他还会吐,所以我才知道他有救,要是你不理他,那他所吐之血迹渐渐减少,也许等我赶到时,他已不吐了,翘了!知道吗?你是救了他。”
在旁之灵儿当然笑得更开心,她还不时留意小小君,蓦然见到小小君已有了反应,她已急忙叫出口“你们快看,他在动了!”
想欺身向前,却又不敢,右手直往他指去。
孟乌龟闻言立时快步行过去,拍抚小小君脸颊,轻声道:“李歪歪你醒醒!是我,老乌龟来看你了。”
拍抚数次,昏迷中之小小君终于悠悠醒了过来,张开眼眸,却一片白茫茫,但似乎他还未想到自己眼不能视,喃喃叫着:“这里……是……哪里?”
“白水湖,李歪歪你没事吧?”
孟乌龟不时伸手在他眼前晃,一颗心直往下沉,他不希望发生之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你是……”
“我是老乌龟啊!”孟乌龟深情地抓着他双手,禁不住已滚下两行热泪。
“老乌龟……是你……”小小君伸手抚着他脸颊,激动得直打颤,哽咽道:“你又救了我……”
“哪里!哪里!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两人抓紧双手,流露一片真情。
老人祖孙亦感觉着此种情景而泪下。
“呃……”小小君似乎牵动作势,又吐了口鲜血。
“李歪歪……”
孟乌龟担心地替他拭去血痕。
“我……伤得重不重?”小小君似笑非笑地说。
“重,但死不了,你要好好养伤。”
小小君喃喃自语:“养伤……”触及那口盒子,霎时整个人如触电般颤抖不已。
“李歪歪……”
孟乌龟见老友如此模样,心情亦是万分悲恸,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我的眼睛……”小小君不敢再睁开眼睛,泪珠已从他眼角渗出。
又有谁能忍受如此残酷之事实?
尤其他又是位几乎接近完美无缺的人?
“我的眼睛……瞎了……”
他嘴在滴血,是他咬破嘴唇而滴出之殷红鲜血。
他双手在滴血,是他指甲嵌入肉中,一滴滴殷红鲜血从手指缝中渗出。
肉体的伤痛,却无法取代其内心,无可磨灭之创伤。
“李歪歪……那不是绝症,也许可以医好。”
孟乌龟想安慰他,却找不出最好的话来,只说了几句,亦哽咽得说不下去。
老人祖孙感受此凄然情景,早已泪珠直流,泣不成声,霎时之间,他俩觉得要比小小君幸运得多了,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蓦然大地似乎陷入一阵愁云之中,连小白雀都轻泣不已。
突地灵儿已忍受不住悲怅心灵,哇然大哭已倒在老人怀中,想将内心悲怅发泄殆尽。
这哭声倒将小小君惊回现实之中,深深吸口气,平息一下内心哀戚,问;“老乌龟,有人?”
“嗯!”孟乌龟轻轻点头,“是他们将你救上船的。”
小小君赶忙整理衣衫,拭去泪痕,朝着孟乌龟道:“我这样子吓人?”
孟乌龟装出笑声,替他反复抹抹脸颊,道:“不会,只是有点病态。”
小小君感激地握住孟乌龟左手,随即往灵儿发声处,拱手道谢:“多谢两位搭救,在下没齿难忘。”
“哪里!”老人亦拱手回礼,“只是遇上了,谈不上搭救。”
孟乌龟见夜色十分晚,心想有话明天再谈,遂转向老人,问:
“老丈佳居何处?可否让我等借住一宿。”
老人笑道:“破船一艘,两位不嫌弃,就随老朽来吧!”
“多谢啦!”
孟乌龟扶着小小君,随着老人背后已返向那艘本就破烂不堪的小船。
刚踏上船,他眉头直皱,太小了,四个人若睡下,连翻身都有问题,而且棉被也不够。
脑筋一转,他道:“老丈你们就睡里边,我和敝友窝在外头就可以了。”
“这怎么成?”灵儿急叫道,“看那位大哥病成这个样子,怎么能窝在外面?其实我和外公时常晚上捕鱼,倒也不怕冷哪,大叔你就将他抱入舱里,没关系的。”
小小君正想说话,却被孟乌龟点了“黑甜”穴。
孟乌龟在盛情难却之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整个船舱就由小小君一人窝着,他们三人则坐在船头,升起小炉火,闲话家常,度过凄冷一夜。
第二天,天未亮,他已离开船上,说是要给小小君抓药,但两个时辰后,却拖着一单轮车回来,像是在办年货,而且湖边亦有艘虽然旧了点,却十分宽敞的船只直驶向老人那艘破船,这是他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下来的。买旧船,是想掩人耳目,否则一位糟老头驾驶新船,很容易让人起疑。
一到地头,他立时要老人搬上那艘船,说是一位远房亲戚的,现在那位新戚已发达,空着此船也是可惜,是以要送给老人,起初老人不敢答应,最后他说还要请他们照顾小小君,老人才勉强答应。
一切就绪,业已日上三竿,近午时了。
小小君换下血衣,洗尽污泥,除了较为憔悴之外,已和往常差不了多少。
然而他那落漠神情,足以叫人心酸。
午膳用毕,小小君也服下汤药,心情稍微好转,他问:“君回脱险了?”
盂乌龟点头:“全脱险了,他,还有袁姑娘,浣花也没事。”
小小君淡然放心点头。想了想,又问:“都在船上?”
孟乌龟黯然道:“为了你,他们四处奔波,尤其是浣花……”
小小君缩紧双手,不知如何是好。
“你放心,他们会没事的!”孟乌龟安慰道:“我会照顾他们,你只顾养伤,其他的由我来操心。”
“唉……”小小君从床头拿出那口黑盒子,道:“拿去研究一下,这就是传说的‘红丝水晶变’。”
孟乌龟接过手,心情有些激动,道:“我一定能找出其中奥秘在哪里,说不定从里面可找出治疗眼疾的方法也说不定。”
小小君沉默许久才道:“告诉他们,我去了远方,一时回不来。”
“我省得。”孟乌龟反问:“你真的要去远方?”
“我一个瞎子,能去哪里?”
小小君说得甚为平静,但此话却如利锥般地刺向孟乌龟心灵。
“李歪歪,别灰心,让我们共同携手渡过难关。”
“我能吗?”
“能,你一定能。”
小小君双目沉默,沉默对他来说,无异是绝望的答复。
不久,他问:“萧月沉可在?”
“在。”孟乌龟道:“我观察他他数日,觉得没什么问题。”
他又道:“关于‘九幽真经’一事,也许真有第二本留在世上,就由我去查好了。”
小小君沉吟半晌:“还有一件事,左侯爷想会会公西铁剑,我答应他,却无力办到,你替我办好么?”
“没问题,都已是朋友,还会什么彼此?”
“多谢。”
乌龟喘口气,道:“我该走了,我和浣花有三日之约。”
孟乌龟不放心的还是他,考虑一下,他又道:“我将小白雀留在此,它能替你引路,有事,也好有个照应和联络。”
“随你吧!”小小君淡然回答。
“对了!”孟乌龟又道:“伤药我已配好,也交代灵儿按时煎熬,服上把个星期,该能复原,这段期间别妄用真气,伤了经脉,使伤势恶化了。”
小小君微微颔首,对此,并没多大关心。
“那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说着他已离开船舱,告别老人祖孙,千交代,万交代,就是别把小小君给弄丢了,然后留下百两银子,方自离去。
公西铁剑之雅房,烛火比平常亮得多。
烛火映在他那苍白而憔悴的脸上,仍可映出一丝喜悦之神情。
他仍坐在那张比平常椅子大一点而且可坐右卧的舒服椅子上。
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扶着那道猩红色疤痕。
他在享受胜利,也在想种种事情。
一切都令他很满意,只有一件事令他不安——
赵瞎子和柳阴直的关系。
还好,他并没有多大不安,因为他以为赵瞎子那口要命的盒子已失,已不足为虑,再加上揽致了笑脸婆婆和冰魔叟,而且他孙子已神功大成,足以应付一切难关。
他在想,如何将自己孙子造就成一位霸才,以弥补他一生处于阴暗与绝望之遗憾。
照例,常子开都须将一天所有发生之事情禀告他。
常子开已经摸清主人脾气,长话短说,简明扼要。
他说;“昨晚有人侵入霸王庄,双方各有损伤。”
公西铁剑皱眉头,因为他完全不知此事,他该早比常子开先知道此事才对,因为他派有手下在霸王庄卧底,却得不到通知。
常子开又说:“侵入的人是本门手下。”
公西铁剑闻言,凭他丰富经验,已知这是怎么回事。
“嫁祸江东”之计。
但他并没立时点破,他问:“楚霸王反应如何?”
“没有反应,入侵的敌人,全被歼灭。”
“他做得很好。”公西铁剑有点夸赞地点头,“楚霸工果然非同凡响。”
公西绿竹年轻气盛,但闻自己门下被歼,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怒道:“他太可恶,何不让孙儿跑一趟,将他头颅摘下。”
公西铁剑在笑,得意地笑,笑他孙子气势凌人,是可造之材。
公西铁剑慈祥地拍拍他肩头笑道:“竹儿,你别急,死的并非本门弟子,何须强出头?”
“爷爷,但……”公西绿竹不解他话中含意。
常子开也不解。
公西铁剑笑道:“本门既然无损失,那么昨日入侵者就非本门的人,不对吗?”
“但……但……”公西绿竹更纳闷。
公西铁剑笑道:“江湖事,无奇不有,千万不可鲁莽行事,如果这件事是他人所用的嫁祸之计,竹儿你这个当不就自吃了?”
他又道:“昨日入侵都确非本门的人,就是本门之人,你也不能莽然再次出击,兵家有云:‘击其虚,莫击其实。’。霸王庄昨日被袭,今日防范必定更加严密,你去碰此锋芒,纵使能赢,所花代价也是可观的。”
公西绿竹听此言,霎时脸红,没想到一件平常之事,还有如此许多道理。他没想到的,他爷爷都替他想到了,不由得对他爷爷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揖身道:“爷爷教训的是。”
公西铁剑很满意地抚着他的肩头,爱护有加。
常子开经门主点明,亦知入侵之人非本门弟子,职责所在,他必须问明。
他拱手道:“门主,既然入侵之人非本门所派,那又会是谁所派?其目的为何?恕属下愚昧,不能揣测出其中原委。”
公西铁剑频频点头,沉思半晌,道:“不可否认,对方目的在嫁祸,想使本门和霸王庄提早火拼,可见他们是在坐山观虎斗,他们也是一条老虎,具有狐狸般狡猾的老虎。”
他的分析果然一针见血,也可以说一猜即中,只是未指出此为柳阴直所为罢了。
常子开问:“那本门将如何应付此事?”
公西铁剑考虑:“以不变应万变,让他们多死几人,对本门有利无害。”
“如果对方以同样的方法对本门下手呢?”常子开问。
公西铁剑冷笑道:“一样,歼灭,只要不鲁莽将代价付在霸王庄身上,我们是稳赚不赔。”
常子开闻言,佩服拱手:“门主高见。”
公西绿竹问:“爷爷,那我们何时才能将霸王庄消灭?”
他有股跃跃欲试之神情。
公西铁剑阴沉一笑,道:“快了,不出三个月,哼哼!”
他笑得甚为冷酷和奸黠。
常子开问:“门主对今后行动方针可有指示?”
公西铁剑沉道:“本门现在多加两位高人相助,可以说如虎添翼,但他们毕竟是拿钱办事,随时有倒向别人之可能,是以充实本门实力乃当务之急,尤其是薛眉翠之叛帮,使‘四玄剑阵’缺了人手,威力大打折扣,希望能在近期之内将其补齐。”
“遵命。”常子开拱手回答。
蓦然——
一阵喧嚣已从西城堡传出。
公西绿竹吼道:“有人闯堡?”
说着就想往外冲。
“竹儿——”公西铁剑叫住他,慈祥笑道:“为政者各司职责,每个人有每个人该办之事,该你去办时,自然由你出面,否则搅成一气,纵使你不累,也将秩序给弄乱了。”
公西绿竹又是脸红,困窘道声“是”,默立于该处,不再有所行动。
只觉喧嚣声愈来愈大。
“禀门主,有强敌入侵。”
门外已有人说话。
“谁?”公西铁剑问。
“路挂斗和容浣花。”
他道:“困住对方,我随后就到。”
“是!”
门外黑衣汉子应声后,已返往回路奔去。
公西铁剑这才起身,转向他孙子,笑道:“竹儿我们走吧!顺便试试你的身手。”
“是,谢谢爷爷!”
公西绿竹想到有机会一试神功,精神不由得大振,赶忙替他爷爷开门。
一行三人已往西城堡奔去。
孟绝神虽然吩咐他们不要动手,然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动上手,那股忿恚之气一发不可收拾。
“狗养的!快叫公西铁剑滚出来——”
幽晦弦月透出清冷寒光,淡淡地照在路挂斗消瘦而长满腮胡脸上,见他瞠目切齿,挥手尽是不要命的打法,真如索命厉鬼,骇人已极。
狂吼之际,他已一掌劈倒三人,其势未竭,又往左方黑衣人罩去。
一路闯进来,他和浣花少说也放倒对方二十余名好手,逼得对方只敢“困”人而不敢“擒”人。
庭院天井已布满层层人影,将他俩围在中央,形成拉锯战——路挂斗往哪边冲,他们就往哪边退,偶尔也联合还手。
“妈的!狗杂种——”
路挂斗见无法突破僵局,愤怒非常,“幻影神掌”更是使得淋漓尽致,不避敌人刀枪,猛往敌人罩去,来个硬碰硬。
浣花见他如此不要命地使起性子,心中甚为担心,急叫道:
“路大哥,不可如此!”
说话之际,她知道无法阻止路挂斗,亦拼出全力短剑尽展,疾如一道流星般射向路挂斗左侧,想替他分担一些压力,以免他因拼命而受到伤害。
一夫拼命,万夫莫敌,路挂斗这一击,霎时就将敌人阵角搅乱,在击毙数人之际,他和浣花已冲出重围,倒翻屋顶,朝后院奔去。
在此时,公西铁剑他们已赶到,他有心一试其孙子功夫,是以并未立时现身,只交代公西绿竹要小心应敌,自己则和常子开避于暗处,想看个究竟。
公西绿竹欣喜非常,但见路挂斗已飞向屋顶,冷喝一声:“兄台请留步!”。随即腾身飞掠,宛若柳絮轻飞般幻出一道美丽青色弧影,截向路挂斗前头。
他仍保有那种年轻人喜欢炫耀之特质,飞身之际,仍尽量使自己身形达到尽善尽美之境界。
“路大哥小心,他是高手!”
浣花顿觉来人身手十分干净利落,不论提升倒纵,凌空孤掠皆从容不迫,已猜出此人必定身怀绝技,深怕路挂斗吃亏,是以出言警告。
路挂斗杀红了眼,只要拼上命,他可从来不知“怕”字为何?
乍闻传警之下,一照往常,他总是出手更快,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而公西绿竹呢?
他本就对敌经验十分缺乏,又自恃神功了得,再加上浣花那声急切叫声将他吸引——
霎时他愣住了,打从能作梦以来,他还不敢梦见世上会有如此美女?
就只这么一愣,还来不及从梦幻中惊醒——
路挂斗的拳头已毫不客气地打得他人仰马翻,一头栽往地上。
路挂斗从不会放弃追击再追击的致胜手段,当下大喝出口,更如劲鹤冲天般射向公西绿竹,想来个彻底歼杀而后始甘心。
“不好!竹儿!”
公西铁剑哪想到他会在一个照面就被打得无招架之力?想腾身相助,又因被小小君击中之伤势未能复原,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在危难之际——
黑暗中数十道青光已打向路挂斗,一边往下冲,一边往上射,正好来个面对面,路挂斗是避无可避。
“七巧夺魂针?!”浣花见状花容尽失,心急如焚大叫:“路大哥——”
话音未落,她已奋不顾身地挥剑冲了下来,想替路挂斗解危。
然而“七巧夺魂针”号称天下十大暗器之一,其势何等之猛,浣花想救都来不及。
眼看路挂斗就要丧命于斯,但人算不如天算,一物还有一物相克。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突见路挂斗身形如龙虾般缩了起来,背朝下地撞上夺魂针,竟然能相安无事,而且去势不减地直罩公西绿竹。
一计不成,总会有人倒楣的,现在倒楣的,当然是公西绿竹了。
被路挂斗再加两拳,他已吐出鲜血,倒摔墙角。
还好一落地,有弟兄替他挡,也有第二波“七巧夺魂针”替他拦下路挂斗。
情势刹那瞬变,路挂斗方自避开夺魂针之际,公西铁剑和笑脸婆婆已挡在他前头,阻止他再次攻击公西绿竹。
浣花此时也飘身落地,急忙关切地寻视路挂斗背部,急道:
“路大哥你受伤了?”
路挂斗并没转身,只伸出左手握住她肩头,僵涩道:“我没关系!”
眼睛视线仍未离开公西铁剑,他已将一切精神注入仇恨之中。
公西铁剑也有仇恨,也有那种眼神,但他那种眼神,在他攻占金枪堡时,已软化了不少,所以在和路挂斗对眼瞠目之余,仍觉透寒杀气逼人——
因仇恨而产生之杀气,因仇恨而产生一种不可抗拒之力量。
只短短数秒钟,他已断然决定采取低姿态。
双方仍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浣花怕寻人不成而又无谓牺牲,当下担心道:“路大哥……你……你可忘了我们先前所说……先找到小小君……”
她也不知该阻止他,话说得甚是结巴而细声,殊不知她最感人之处就在此,娇柔无助,愁颜不展。
路挂斗闻言,心中大是不忍,猛咬牙关,方自微微颔首,方才打斗已发泄他不少悲怆怒气,再则被浣花唤起——以小小君安危为重。他是该先找到小小君再说。
公西铁剑是老狐狸一条,乍闻之下,他已知道今天只要自己忍着点,是拼不起来的。
当下冷森道;“两位深夜闯堡,伤我手下无数,未免太嚣张了?”
路挂斗冷笑,宛若一头残豹,怒目闪出青光,根本未将他话听在耳里,冷道:“你敢设计坑我们,知道这梁子结定了,说那种话,比小孩都不如!”
“坑你们的不是我,是赵瞎子。”
他将责任推往赵瞎子头上,在路挂斗来说是推脱之词,在他部下来说,当然认为门主有权力说出那番话而不是“幼稚”的言词了。
路挂斗冷笑不已。
浣花本就为找赵瞎子而来,她想赵瞎子上次能不惜和公西铁剑翻脸而放了她,必定和她有某种“关系”存在,当然,这“关系”十分令人费解,一时也想不通,但若问他,凭着那微妙的“关系”,赵瞎子总该有所“顾忌”才是,可能也不至于白跑一趟。
跨前一步,冷道:“不管人是不是你害的,我们都不会如此善罢干休,既然你一口咬定是赵瞎子害的,叫他出来对质!”
“赵瞎子和老夫扯不上关系,他不在本门。”公西铁剑冷道:
“两位找错地方了。”
路挂斗鄙夷道:“一门之主敢做不敢当,实在不入流!我倒想问你,当时你们篡夺‘金枪堡’共同谋害左侯爷这档子事,不知赵瞎子和你扯不扯得上关系?”
“老夫花钱雇人,仍无关系可言。”
“你倒挺会狡辩!”浣花嗔目道:“不管你和他有无关系,你说坑小小君的是他,你就得找到他,否则后果你也清楚得很。”
路挂斗冷笑:“我要死,也得拖个人来垫棺材底,这点你该清楚。”
“二位为报仇而来,老夫十分同情,但事实终归是事实,铁剑门没有必要背这个黑锅,找出赵瞎子,也许他能澄清此事,老夫答应帮你们这个忙。”
“门主!”笑脸婆婆此时也在放马后炮,她甚是不屑地说:“何须如此麻烦,让老娘射他们几针,不就一切都解决了?”
路挂斗冷笑不已,道:“老虔婆,有一天我会将你的嘴缝起来。”他加重语气,“用你手上的针缝。”
“你……”
笑脸婆婆人虽老,火气倒也不小,立时想冲上来,也不想想自己方才连射数十支夺魂针都奈何不了人家,现在又有伤在身,若动上手,准是吃力不讨好。
公西铁剑可不愿真的让她动起手来,赶忙拦住她,笑道:“前辈何须与他一般见识?而且此事有些误会,请前辈看在下薄面,饶他一次,如何?”
“哼!”笑脸婆婆神气活现,瞪着路挂斗叫嚣:“算你走运!”
路挂斗冷笑,不再理她,转向公西铁剑,道:“你少演戏,赵瞎子在何处?”
公西铁剑沉吟半晌,道:“老夫一时也不能肯定回答你,不过在明晚以前必有结果。”
“如此甚好!”路挂斗道:“是你约他呢?还是我说个地方?”
公西铁剑微睨向正在打坐疗伤之公西绿竹,心中稍加盘算,认为还是先打发路挂斗离开,方为上策,省得弄个不好又大打出手,如此对自己这方面十分不利,装出一副坚决状,道:“明晚子时,七香长堤以南的‘右居亭’希望你们准时赴约。”
“很好!”路挂斗转问浣花:“你还有事要交代吗?”
浣花摇头:“我们走吧!”
人都走了,只有他们祖孙俩,仍在庭院。
公西绿竹虽然受创,但以他深厚内功当底子,经过如许一段时间调气疗伤,已无大碍,
可是他的脸仍如抹了铜绿一般,铁青得吓人,默默无言地盯着眼前一株寒梅,不言不语。
“你失败了?”公西铁剑轻声而慈祥地问。
公西绿竹没反应,他甚不愿听到这句话。
“你失败了,却能安然无恙。”公西铁剑走至他眼前,指着自己左颊那道红如指粗蚯蚓的疤痕。
公西绿竹涣散的目光已聚集在那道令人怵目心惊的疤痕上。
“这是爷爷失败的代价。”公西铁剑说得有点怅然,他想起了过去那段日了。
他又道:“事实上你并不是输在功力上。”盯着公西绿竹:“你是输在临敌经验上。”
当时他只见着公西绿竹有呆愣之迹像,以为是公西绿竹愣于路挂斗烈而不要命之攻势,并没想到是为了容浣花。
公西绿竹轻轻点头。
“如果你的对手突然发愣,你会如何?”公西铁剑问,但不等公西绿竹回答,他又道:“你会把握机会,给予痛击对不对?”
公西绿竹默默点头。
“你为何发愣?”
“我……”公西绿竹难以开口,霎时又浮起浣花那绝世姿容,脸蛋不由得一热。
公西铁剑见他脸红,心知“脸红就是默认某种事情十分尴尬”。只要自认“尴尬”就自认那种“举动”是“错”的。只要认“错”,就表示他承认武功并未输,而是输在“脸红”的事情上。
虽然他所想之“脸红”事件和公西绿竹所真正发生脸红之事并不相同,但“脸红”往往能使人产生一种“自我嘲笑”式的“喜悦”——
就算当时十分火辣辣,事后想起,总是能令人会心一笑。
公西绿竹现在是属于“事后想起”,所以公西铁剑已认定“脸红”之效果已达到——他心情已好转。
事实上公西绿竹心情也已好转。
公西铁剑拍着他肩头,为了不使他有任何遗憾,他道:“你有绝对致胜的机会,去,再去找他。”
“我……”公西绿竹仍犹豫。
“我问你,路挂斗打你那几拳重不重?”
“我……”
“能打得你昏迷不醒,你认为重不重?”
“……重。”
公西铁剑轻轻一笑:“很重,相当重,若是爷爷,非得躺上十天半月不可,但你呢?”
“我……”公西绿竹怀疑地往自己身上瞧去。
“你现在觉得如何?”
“除了皮肤有点疼外,其他……好像没事……”
“这就是了。”公西铁剑笑着直拍他肩头:“路挂斗致命一击,只能使你受此无伤大雅之伤势,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公西绿竹闻言,霎时信心大增,又有那种跃跃欲试的心理。
“去吧,找他再较量一番,只要你小心些,爷爷保证你五十招之内就能将他击败。”
为了使他信心更为坚定,公西铁剑仍要让他步出“铁剑门”去找路挂斗算帐。
“现在就去?”
“嗯!”公西铁剑点头道:“债讨得快也是件使人兴奋之事,不过你只能找他,其他人你得回避。”
“为什么?”
“为了爷爷。”公西铁剑有点祈求味道;“你总不能让爷爷太过于为你操心吧?”
公西绿竹一笑,点头:“竹儿省得。”
“那你快去快回。”公西铁剑叮咛:“最迟明天晚上要赶去‘右居亭’,因为你若找不到路挂斗,明晚在那里就能找到他。”
“竹儿知道了。”公西绿竹拱手揖身,“那竹儿走了!”
公西铁剑含笑点头,目送他爱孙离开铁剑门。
“常总管。”
“属下在。”
公西铁剑甚满意地点头,轻望月色,感叹道:“辛苦你了。”
这句话听在常子开耳里,果然十分受用,他连忙拱手:“愿能为门主分担一二。”
“本门刚成立不久,一些事情多亏是你,方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公西铁剑嘉许后,又歉然道:“今夜恐怕又要操劳你了!”
“属下倍感荣幸被门主重用。”
公西铁剑频频点头,并未说下去。
常子开玲珑心窍,立时问:“门主可是为了少门主一事而放不下心?”
“嗯!”公西铁剑道:“我正想要你带几名好手暗中保护他。”
绕了一大圈,方自说出目的,其实他也早知道常子开知道此次行动目的,如此做只是想表现出他难以取舍是否要让常子开抛头露脸?以及表现出对常子开之重视与重用。
常子开当然愿意他如此,不管他如何,而长官对部下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安排,这部下在长官心目中必定占有不少份量。
他立时道:“属下这就去办,迟了恐怕少门主有所失闪,门主若无其他指示,属下这就告退。”
“暗中保护,有情况随时支援与联络,明日午夜记得将他带至‘右居亭’。”
“是。”
常子开走了
公西铁剑仍然没走。
他在想如何找到赵瞎子,以及如何解决明晚之事。
“小磨醉龙酒铺”是七香镇最有名的客栈酒铺。
“小磨”乃是指此家酒保酿酒别树一帜,不论采集、堆酿、蒸馏、浸泡、封泥,全是匠心独具。
至于“醉龙”则有一段神话,说是天上神龙闻此酒香,不堪嘴馋,偷偷潜下凡间一饮,结果竟然不愿返回天庭,遂躲入此处一水井,整日与酒为伴,堪称“醉龙”二字。
而此泉就在此酒铺后院,常年不干涸,而且所涌出之井水,本身就有淡淡酒香。
有此一条龙,一口独一无二的井水,天下无双的酿酒方法,不用说生意自非比寻常。
可以说此镇全靠这口水井吃饭。
一大早,酒铺已热闹非常,慕名而来者,惹上此酒瘾者,做二手生意者……比比皆是。
路挂斗也来了,他也想喝几杯好酒,想解解这两天郁悒心情。
可惜他想喝,却喝不下去——
一想到常年和小小君共饮佳酿之欢愉时光.他就无法举樽就饮。
“浣花,吃点东西吧!”
看着数日粒米未进,娇躯消瘦,花容憔悴的浣花,他有说不出的悲怆。
“我……不饿。”
黯然无神的眼光往他瞧去,她多么想大哭一场。
酒铺乃古老茅屋式建筑,四边窗口低垂的茅草末端,淌着滴滴溶了雪的小水珠。
一滴滴在他俩眼里就如同从小小君身上流出之鲜血一般,怵目而心悲。
“浣花……多少吃一点,也许晚上还得火拼一场。”
路挂斗将那碗炖肉浓羹端向浣花桌前,替她掀开碗盖,并将汤匙交予她手上,道:“吃一点,如何?”
望着他,浣花差点又滚下泪珠,平常骠悍得可一口气将猛虎给撕碎的路大哥,如今竟似沦落街头的叫花子,虚弱得似乎一吹气就能将他骨头吹散似地。
强忍泪珠,憋出一丝笑意,轻轻颔首:“路大哥你也吃一点……”
路挂斗也翘起嘴角,他感觉上是在笑,但却一丝笑意也显不出,猛然连点数下头颅,埋头直掏肉羹,猛往嘴里灌。
蓦然——
“掌柜的!给我一张干净的桌子!”
一位红衣俏女子已步入酒铺,十足千金小姐之娇气,白眼瞪着掌柜,就像在使唤仆人般地叫着掌柜。
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来者正是负气出走之洛小双。见她神情疲惫,似乎吃了不少苦头。
布衣六旬矍铄的掌柜见状,依他数十年的经验——来了棘手货,赶忙迎上去,陪笑道:“姑娘请这边坐!这边坐!”
他指的是靠东窗,却被数张桌子围着的一张空桌。
数张桌子的食客正全部以讶异的眼光投向她,有人觉得她很泼辣,有人觉得她很美。
“看什么?!”洛小双嗔道:“小心姑奶奶将你们眼珠挖出来!”
众人倒也知趣,赶忙将目光移走,免得惹祸上身。
洛小双双手插腰,戾气十足,瞪着掌柜:“换一桌!你敢要我跟那些臭男人在一起?”
“是是是!大小姐!小的该死!”掌柜陪笑着,反往四周望去,目光落在浣花他们隔壁那桌,笑道:“大小姐,那桌如何?”
洛小双瞥目看去,倒也满意,但见着路挂斗背面衣衫不整且有淤血,以为他是乞丐,遂鄙夷道:“将那两个乞丐赶走,钱算我的!”
“这……”掌柜有些为难。
路挂斗和浣花,自始至终皆因心事重重,并没抬头观看洛小双一眼,就是听到辱骂之词,他们仍无反应。
洛小双又叫嚣:“怎么?名闻天下的‘小磨醉龙’是给乞丐住的?!好,你不去!我去!”
说着她已傲气凌人地往路挂斗方向行去。
众人都以“看热闹”的心情,眼光随着移向路挂斗。掌柜亦是“只看不前”。
“喂!乞……”洛小双乍见方自抬头之浣花容颜,霎时愕楞说不出话来。
“是洛姑娘……”浣花赶忙挽袖往脸上抹去,她以为脸上留有泪痕,僵涩一笑,已想起身。
谁知——
“臭女人!狐狸精!我要杀了你——”
洛小双已恨上心头,不分青红皂白地出手劈了过去。
“洛姑娘……”
浣花正感不解之际——
“他妈的!什么东西!”
路挂斗本就悲怆满心,怎能容忍再有人欺负浣花?也不管对方是谁?是男是女?平时不与女人动手的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一掌已封向迎面而来的洛小双。
“砰”一声巨响,洛小双焉是路挂斗对手?闷哼一声已被逼退七八步,倒撞梁柱,差点摔在地上。
“滚!臭丫头,你给我滚——”路挂斗指着她,双目尽赤地吼着。
“路大哥……”浣花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也知道路挂斗心情难过,但也担心和洛小双产生误会。
但不容她考虑,洛小双在“尊严尽失”之下,已悲泣成声,“哇”然大哭,夺门而出。
洛小双走了,却有人走进来。
他在笑,也在瞪着路挂斗。
“兔崽子是你。”
路挂斗已认出来人正是昨晚被自己所击败的公西绿竹。
“是他?!”
浣花顿感不妙,虽然昨晚他败了,但在她感觉上总觉得公西绿竹是位高手。
“不错,是我。”公西绿竹冷笑,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浣花,神情甚是骄傲。
“公西铁剑要你来的?”
“不错。”
“他是你的什么人?”
“爷爷。”
“爷爷?!”浣花感到十分诧异:“据我所知,公西铁剑没结婚……”
“这是我家的事!”公西绿竹似乎也十分不愿谈及身世。
“管你是谁!”路挂斗叫道:“你想打架,我奉陪!”
“很好!”
“路大哥……”浣花急忙道:“你小心些,他眼泛碧芒,练的是邪功。”
“我省得”路挂斗拍拍浣花肩头,转向公西绿竹:“到外面!”
公西绿竹冷笑,已走出门外。
路挂斗和浣花随即跟出去。
一位是身经百战,浑身是胆,不知搏倒多少名人异士的江湖豪侠。
一位是神功初成,又怀着满腹报复心情的年轻小伙子。
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路挂斗此次却一反往昔没出手,屏气凝神,双目如电,直射对方,他想摧毁对方心志和锐气。
果然,公西绿竹在眦目之余,已经被其目光逼得心浮气躁,大喝一声,已先出手,如天马行空般,划出一条青虹,双掌直劈路挂斗头颅。
路挂斗冷笑一声,反手遮天,霸王举鼎般已封向对方逼至之双手。
“砰”然巨响,双方一触即分。路挂斗却意外地被震退数步,心知对方果然功力在他之上,当下定定神,已采取游斗方式,冷喝:“很好!”身随音走,再次主动罩向对方,想扳回先机。
公西绿竹一招得手,信心大增,先前那股患得患失之心已一扫而空,初生之犊又艺高胆大,对路挂斗反搏之事,根本未放在心上而有心想戏弄一番,讪嘲一笑,道:“今天少爷要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功夫!”,很自大地挥出右手,只以一只手迎敌。
谁知路挂斗自有妙招,他见公西绿竹托大之心已生。出手又是如此漫不经心,想必掌劲不强,自己又有银丝甲护身,挨他一掌又有何妨?当机立断,不再游斗,仍来个硬碰硬,猝然空出胸口,双手连拍十八掌,全击向对方中宫要害。
公西绿竹哪知对方中途会撤换攻敌方式?甚且敢接自己一掌?失算之下,又缺少对敌经验,注定又要倒楣,啪然数响,已被路挂斗击中数掌,闷哼一声,如元宝般摔向后方。
“路大哥——”浣花但见路挂斗又在狠拼,不安而急切地惊叫着。
“放心,我没关系!”
路挂斗挨那掌,一点也没有碍事,已按照计划,乘胜追击,猛往公西绿竹扑去,狠劈猛打。
公西绿竹这个亏可吃大了,被打得嘴角挂血,鼻青眼肿,怒意更甚,霎时不顾其爷爷交代除非必要,少用“幽瞑破九天”之戒律,啐口污血,睁目、合手,运起神,立时满脸通红,淡紫气笼罩全身。
“幽瞑神功?!”浣花见状骇然急叫:“路大哥快躲开——”
虽然她疾速腾身,想拦住路挂斗,可是鞭长莫及,只得抽出随身短剑扔向公西绿竹,想遏止对方攻势。
岂知公西绿竹并不避开短剑,仍是以路挂斗为目标,劈出数掌,恨不得将他击毙掌下。
乍现惊变,路挂斗闪避不及,登时被劈个正着,摔身往后坠去,恰被迎过来之浣花接住身躯。哇然一声,他已口吐鲜血,若非有银丝甲护身,他非得丧命不可!
“路大哥,你伤得如何?”浣花关心如焚,立时要他躺下,想替他治伤。
而路挂斗不愧拼命太岁,数十年拼下来的结果,身躯倒也十分能挨打,再加上银丝甲护身,伤得并不重。自嘲地一笑:“不打紧!”已立起身躯,又迎向公西绿竹。
“路大哥——”浣花想制止,但公西绿竹已再次攻上来。
“有种!再尝我一掌试试!”
公西绿竹冷笑不已,出手更是霸道而不留情。
“幽瞑破九天?!”浣花见他双手含带紫气;且有一阵淡淡腥味,大骇不已,眼见路挂斗又得挨上两掌,急忙叫道:“莲花三步,太乙反宫、飞鹤七星倒转五行,快踩巽木坤火,快——”
她所念着乃是她师父容观秀研创之“莲花三步”步诀。
路挂斗闻言,立时照着指示快踩,顿如幽灵般,不可思议地避开公西绿竹攻势,窜向左后方。
“天地旋宫,四象左移,水火侵阳,阴步三转,生门反窜离位……”
公西绿竹见数次出手皆无功,也不再出手,冷笑道:“有种就别躲,一个大男人却躲在女人背后?也不怕人家耻笑?”
路挂斗是咽不下这口气,霎时又相拼过去。
然而却被浣花拦住,浣花深情而有点哀求意味,道:“路大哥‘幽瞑神功’和‘九幽魔功’同样齐名于武林,就是李大哥也未必能敌得过,路大哥……”
路挂斗乍闻小小君,心情亦随之悲戚起来,叹口气,不再硬拼。他要活着找回小小君,任何侮辱他都不放在心上了。
公西绿竹见状,更是嘲笑道:“说你是孬种也不为过,我看干脆从我胯下爬过去,小爷网开一面,饶了你,如何?哈哈……”
张开双腿,他笑得十分猖狂。
路挂斗闷声不响,全身肌肉绷得如山藤般,心头宛如有利刀剐刺般,切痛不已。
浣花从未骂过人,但此时也愤恨难消,娇喝道:“公西绿竹你说话留点阴德,也不怕损及尊严。”
“哦?男的不行,换女的了?”公西绿竹极尽轻薄,道,“小姑娘你长得可真漂亮,在下仰慕之至,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一亲芳泽啊?”
浣花粉腮霎时泛红,冷喝道:“无耻!你也不想想你自己……”
以下似乎有难言之处,她没说下去。
“怎么?你嫌本少爷条件不好?”公西绿竹指着路挂斗,揶揄道:“比起他,起码也好上十倍、百倍!哈哈……”
“你……”路挂斗又想出手。
浣花再次拦下他,咬咬芳牙,瞪着公西绿竹,喘口气,似乎作了很大的决定,冷道:“公西绿竹你练的可是‘幽瞑神功’?”
“不错!”
“你可练至‘幽瞑破九天’之境界?”
“不错。”公西绿竹得意道:“方才那几拳还不赖吧?”
浣花冷笑不已,又问:“是你想练的?还是你爷爷要你练的?”
“都有。”
“你爷爷可有告诉你练此魔功的后果?”
“武功天下第一。”
“只此而已?”
公西绿竹似乎也听出她话中有话,遂沉下声,问:“难道还有其他武功能胜过我不成?”
“不错,练此武功,是天下第一。”浣花冷笑道:“可惜你爷爷却没把最重要一点告诉你。”
“哪一点?”
“绝子绝孙,不能人道!”
如非被逼,浣花也不愿说出能令少女困窘的事,说出口,她脸更红,但却没退缩,她要逼退对方。
霎时公西绿竹如晴天霹雳,栽入万丈深渊,肌肉绷得比方才的路挂斗还紧,还粗。
“你胡说!”他在狡辩,任何人遇此情况,都是不愿相信的。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
“不……不……”公西绿竹边退边摇头,宛若失去了魂般,喃喃念着:“不!你胡说……你胡说……”
悲切大叫,他已如疯子般窜入左侧林中,不时传有他之悲叫声。
“他走了!”路挂斗叹口气,有股苍老意味。
“路大哥,伤得如何?”
“没关系。”
不论多重的伤,他总是以这句“没关系”来回答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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