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煌煌燃圣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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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腊见百花儿突然生气跑开,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忽听背后有人笑道:“这女娃儿当真古怪得紧。”忙回头看时,却见汪孤尘、欧阳漠和裘日新不知何时也已进到了树林之中。
方腊见欧阳漠已然神完气足地站在那里,喜道:“欧阳大哥,你的伤全好了?”欧阳漠笑道:“本来我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努伤在前,后来又急怒攻心,走火入魔。现在得教主救治,已然无碍。方兄弟,那位百花儿姑娘怎么说走就走了?”
方腊叹了口气,将方才的经过向三人讲了。三人听罢,不禁相顾莞尔。笑了半晌,汪孤尘才向方腊笑道:“方兄弟,你真不明白这女娃儿对你的心么?”方腊一呆,心道:“她对我的心……我一提起小师妹,百花妹子便生气跑了,莫非……”他只觉脸上发烧,不敢再向下想。
忽然,他隐隐的听到远处有少女呼救之声,心中一凛,说了句:“不好,百花妹子有难!”随即发足循声而去。汪孤尘、欧阳漠和裘日新三人内力充沛,凝神一听,果然是有人呼救,当下也便跟在了方腊的身后。
方腊担心百花儿的安危,故此脚下生风,片刻之间,已然可以真真切切地听到的确是百花儿在呼救。他忙又跑了几步,才看清百花儿云髻蓬松,星眸散乱,身子紧紧贴在石壁之上,正自尖声呼救。方腊顺着她的眼光望去,也不禁吃了一惊——原来不远处的矮树丛里正伏着一只吊睛百额的斑斓猛虎,前爪倨地,后足绷力,双目炯炯地盯着百花儿,随时准备扑上前去,将这个娇媚的姑娘作为自己的口中美餐。
方腊忙喊道:“百花妹子,你切莫惊慌,你方大哥救你来了。”百花儿一听,转头一看,见果真是方腊,顿时眼睛一亮,但随即俏脸绷紧,尖声叫道:“我不要你救,去找你的小师妹去!让我给老虎吃了,干净利落,岂不是更好?”说着说着,竟然流下泪来。
那虎可不知这些儿女情长之事,自觉时机已到,猛然间大吼一声,震得山摇地动,随着这一声虎啸,后足一蹬,一个庞大的身躯直向百花儿扑了过来,百花儿不由吓得尖声大叫。
方腊见情势危机,不容多想,当下清啸一声,飞身纵出,挥拳向那老虎打去,只听“咚”的一声,正打在这庞然大物前额的“王”字之上。他也不知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力气,这一拳既中,那老虎惨叫一声,竟被打出丈余远,“轰”的一声摔在地上,登时七孔流血而亡。
方腊没想到自己这一拳竟有如此威力,当下也顾不得管那虎的死活,忙奔了到百花儿的身边,轻轻拢住她的肩膀,柔声问道:“百花妹子,你没事罢?”
百花儿一双美目之中珠泪滚滚,抽泣道:“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给那老虎吃了?你心中不是只有你那个什么小师妹么,那还容得下我这个野丫头?”方腊心中一荡,抚着她乌黑的长发,柔声道:“傻妹子,你哪里是什么野丫头了?小师妹就只是我的小师妹,你又怎知我心中容不下你?”
百花儿颤声道:“那我在你心里的位子,是不是比你小师妹还重?”方腊心神激荡,轻轻点了点头。“方大哥,”百花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低声道:“总算你心里还有我……”话没说完,只觉眼前一花,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向前一靠,便昏了过去。
方腊抱着百花儿绵软的身子,手足无措,只觉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香泽微闻,不由得便想伸嘴过去在她秀美的面庞上亲上一亲,但随即自责道:“方腊呀方腊,你怎可生出此等卑鄙下流之念?”当即收摄心神,轻轻弯下腰去,将百花儿的身子平放在了草地之上。
忽听背后有人轻声咳嗽了一声,方腊回头看时,却见汪孤尘等三人正面带微笑,站在他的身后。方腊一呆,登时满脸通红,低声道:“汪老前辈,欧阳大哥,裘大哥,适才在下失态,请勿见笑。”
汪孤尘手捻银髯,笑而不答,只是冲着方腊频频点头。裘日新却向欧阳漠笑道:“欧阳左使,你对教主说方兄弟如何如何之好,我起先尚有些不信,现在看了方兄弟的一举一动,才着实佩服左使您的眼力不凡。方才要是换了我裘某人,以百花姑娘这般惊世骇俗的美貌容颜,那可不知我能否管住自己,说不定已然闹出什么事情来了。”方腊闻听此言,更是羞臊难当。
原来方腊一听见百花儿的呼救便急忙奔了过去,汪孤尘等三人也便虽后跟来。三人的武功均在方腊之上,本来早就可以撵上他了,但汪孤尘料定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故此命二放慢脚步,轻轻跟在方腊身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这三人均是武学的大行家,因此见方腊一拳毙虎,除了暗赞他神力惊人之外,并不如何惊讶,但当看到他对不省人事的百花儿仍能相守以礼,心中却不禁暗暗钦佩他的为人,均自暗道:“我明教中正需有此等英雄豪杰。”
汪孤尘见方腊手足无措,笑道:“方兄弟,你为人很好,老朽很是喜欢。只是你的武功看来还不到家,空有一身降龙伏虎的神力,但能使出来的还不及一成。”
方腊听罢,正色道:“汪老前辈,晚辈斗胆说一句,并非我华山派武功不济,只是晚辈资质驽钝,未得其中精髓而已。”
汪孤尘笑道:“方兄弟,你误会了。老朽方才所言并非是说你华山派武功不济,我有一门心法,唤作‘乾坤大挪移’,专能调动人自身的潜能,老朽只是问你愿不愿学。”
此言一出,一旁的欧阳漠和裘日新却均是又惊又喜——这‘乾坤大挪移’的内功心法乃是明教的护教神功,绝少向外人传授,即便是教众中极勤勉,武功又极高之人,也难得教主传授一字半句,他二人入教多年,虽深得汪孤尘器重,也未得传授,今见教主主动提出要将这门武林绝学传授给方腊,心中不禁暗暗替他高兴,忙向他连使眼色,叫他赶快答应。
哪知方腊却摇了摇头道:“多谢汪老前辈厚爱,但方腊深为华山派弟子,又怎能另拜师尊?”汪孤尘捻髯笑道:“方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只说要传你武功,又何曾说过要收你为徒了?我传了你武功,你依旧是华山派的弟子。”
方腊正色道:“我既非汪老前辈门人,倘若学了前辈的武功,便有偷学之嫌,我方腊堂堂男子,又怎能背上这个骂名?”此言一出,欧阳漠和裘日新皆是暗竖大拇指称赞方腊为人光明磊落。
汪孤尘仰天笑道:“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方兄弟,你的为人,老朽着实佩服。普天之下的英雄豪杰老朽也见过不少,可像你这般的人物,除了大侠萧峰之外,恐怕还真的没有人及得上你。”
方腊闻听,慌忙道:“前辈谬赞,萧大侠英雄盖世,我方腊一介草莽,又怎配与他老人家相提并论?真是折煞晚辈了。”
汪孤尘道:“方兄弟,我来问你,你华山派的规矩之中,有没有一条写明华山弟子不得信佛,不得信道,不得加入任何教派?倘若一个华山派的弟子加入我明教,老朽已明教教主的身份传授他几手武功,那这位华山弟子算不算背叛师门,又算不算偷学我的武功呢?”
方腊一呆,期期艾艾地道:“您想……您想让我加入……加入明教?”汪孤尘颔首微笑,欧阳漠却插话道:“方兄弟,当日我在成都府便问过你这句话,现在教主又来问你,你也该做个决断了罢。”
恰在此时,一旁昏倒在地上的百花儿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方大哥”,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旁裘日新喜道:“方兄弟,百花姑娘醒了。”方腊顾不得回答欧阳漠的问话,便急急奔了过去,弯下腰,轻轻将百花儿的上身扶了起来,问道:“百花妹子,你没事了罢?”
百花儿靠在方腊的臂弯里,一双明澈的大眼直直的望着方腊,痴痴地问道:“方大哥,适才你对我说的话,是哄我玩儿还是真心的?”方腊笑道:“傻妹子,我哄你做什么?”百花儿俏脸晕红,像是自言自语般低低地道:“其实你心中想着你的小师妹又干我什么事了,我又为何会没来由地生气?汪老前辈,现在我才知道你看得没错,大概打从我看见方大哥第一眼,我便暗暗的欢喜他了,只是那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一边说着,一只滑腻的手掌已然握住了方腊的手。方腊见百花儿如此,不禁微微发窘,但心中又甚是甜蜜。
百花儿这几句话声音虽然极低,但一旁那三人内力深厚,还是听了个真而切真。汪孤尘心念一动,暗道:“这女娃儿如此痴情,我定要成全了他们这桩姻缘。”想至此,当下笑道:“女娃儿,俗话说‘知女莫若父’,你既说老朽猜你的心事猜得准,便干脆认了我这明教教主做干爹罢。”
百花儿闻听,心知他听见了自己方才的言语,不由得一阵羞,顿时满面通红。但这姑娘又岂是个轻易受人欺负的丫头,怎肯让人在嘴上讨得半分便宜,当下便抬起头,小嘴一撇,向汪孤尘笑道:“老爷子,你们这明教是怎么回子事,我一点也不清楚。反正我无父无母都十七年了,也不稀罕你这个教主来当我爹爹。”
汪孤尘微微一笑,问百花儿道:“女娃儿,你喜不喜欢听故事?”百花儿毕竟年纪尚小,听到汪孤尘说要讲故事,顿时眉花眼笑,喜道:“老爷子,是什么故事,快说给我听。”
汪孤尘手捻银髯,清了清嗓子道:“这故事说起来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知不知道,在咱们大宋的西面,比吐蕃还往西的地方,有一个国家叫波斯的?”见百花儿满眼迷茫之色,又问方腊道:“方兄弟,你知道么?”方腊从前虽然从师父林庸口中听说过一些波斯国的事情,但一来好奇,二来也不愿搅了汪孤尘的兴致,当下便也摇了摇头。
汪孤尘道:“这波斯国和咱们中华差不多,也是很早便懂得用火,懂得写字,只不过他们的文字、语言和咱们不一样。就在好几百年以前,波斯国里出了一个异常聪明之人,名叫摩尼。这个摩尼不但学识渊博,而且颇能预言事情。那时波斯国中连年遭逢水灾旱灾,瘟疫频发,民不聊生。他便告诉农民们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发洪水,帮了农民很多的忙。有时谁生了什么怪病,也去找他。他给病人吃下一些草药,病人便纷纷痊愈了,老百姓感激他,把他看作是圣人,称他为‘先知’。
“渐渐地,‘先知摩尼’的名声越传越广,不知怎的,竟然传到了皇帝佬儿的耳朵里。皇帝佬儿觉得很是好奇,便派人去他家找他,想封他个官儿,出去打猎时,好让他看看会不会下雨;自己或是妃子们有了病,也好让他诊治。很快,消息传到了摩尼耳朵里,你们猜,他会怎么想?”
方腊暗想:“原来这个波斯皇帝和宋朝的皇帝一样,也是个无道的昏君,百姓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一心想着吃喝玩乐,看来这摩尼是要倒霉了……对了,百花妹子会怎么想呢?”想至此,不由转头看了看百花儿,只见她皱着眉头道:“我猜不出,只是觉得那皇帝佬儿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摩尼八成不愿意。”
汪孤尘道:“你说得没错,那先知摩尼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对他家乡的老百姓说:‘乡亲们,大王叫我去当官陪他享乐,我自是不愿意去,但大王要是知道了,也定然不会放过我,看来我是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于是,他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房子,告别了乡亲们,开始四处流浪。
“皇帝佬儿的使者到了他的家乡,老百姓纷纷对他们说,摩尼家里失了火,他也被烧死在里面了。使者没办法,只得回去向皇帝佬儿交差。那皇帝佬儿倒也不傻,一下便猜出摩尼是有意在躲着他,当下大怒,通令全国:见到摩尼,格杀勿论。
“摩尼逃呀逃呀,但四处都是皇帝佬儿派来捉他的官兵,没办法,他便躲进了深山,每日里吃些野兽野果度日,没事便想着怎么让老百姓脱离苦海,这一想就想了二十年。忽然有一天晚上,他梦见了一个浑身发着金光的神仙,那神仙对他说,这世界原有二宗、三际,二宗便是光明和黑暗,三际便是过去、现在和未来。
“摩尼一觉醒来,想着梦中神仙对他说的话,一下子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源于光明,而一切邪恶的东西都来自黑暗,要想使老百姓脱离苦难,就要让大家都崇尚光明,与黑暗抗争。”
百花儿听至此,痴痴地道:“老爷子,倘若世上所有人都去崇尚光明,这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坏人了罢?”汪孤尘含笑点了点头,续道:“解开了这个难题,摩尼心中自是无比畅快,随手打在一块大石头上,那石头竟轰然碎为数块。原来他在山中这二十年,吃了无数的奇花异果,是故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练就了一身惊世骇俗的神奇武功。
“此时,那些来捉摩尼的兵卒以为他早就死了,因此早已四散,那皇帝佬儿也早忘了摩尼这个人。于是摩尼便下了山,向老百姓宣讲他的道理。老百姓听说先知摩尼又回来了,纷纷来听他讲道理,也都赞同他的想法,帮他向别人宣讲。
“摩尼为便于他的道理流传,便分别用波斯语和古叙利亚语将他的道理写成书,分发给老百姓。与此同时,他也将自己在山中悟得的武功记录下来,取了个名字,译成汉语,便叫做‘乾坤大挪移’。
“这么受老百姓爱戴的人,名头自然愈传愈响,终于又被皇帝佬儿知道了。皇帝佬儿害怕他造反,便暗地里派了好多官兵,趁摩尼不备,将他围住。摩尼武功虽高,但终究寡不敌众,被官兵抓了起来。皇帝佬儿见捉住了摩尼,便立时传旨,在百姓面前,将摩尼活活烧死。
“行刑之时,摩尼十分从容,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当大火在他身边腾起之时,他却朗声吟道:‘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说到这儿,汪孤尘声音发颤,眼中泪光莹然。
听至此,百花儿再忍不住,将头伏在方腊的胸前,轻声啜泣。即便是方腊这等铁打一般的好汉子,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沉了半晌,汪孤尘将心潮略略平静下来,又道:“摩尼虽然不在了,但他的道理却在波斯百姓中广为流传,信奉他的道理之人聚在一处,渐渐地成了一个教派,名字便叫做‘摩尼教’。因为人们将摩尼称做‘明尊’,故此教名也称做‘明教’。明教教义的根本,便是摩尼的‘二宗三际’之说,旨在劝人信仰光明,摒除邪恶。而那‘乾坤大挪移’的武功心法由历代教主接掌,也便成了明教的护教神功。”
欧阳漠接口道:“明教在唐朝武则天时传入中土,开始被受皇族器重,在各地兴建‘大云光明寺’,宣讲本教的教义。虽然在安史之乱以后屡遭禁止,本教却一直流传至今,并且已与波斯明教断了消息,俨然自成一派。咱们中土明教也拜明尊,但也尊东汉末年黄巾起义的领袖张角为祖师,历任教主也大多带领教众揭竿起义,反抗苛政,到如今也不知多少次了。”
欧阳漠这一席话,说得方腊血脉贲张。他轻轻推开怀中的百花儿,向汪孤尘深深一礼,大声道:“汪教主,在下方腊愿追随教主左右,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汪孤尘轻轻将他扶起,正色道:“方腊,你愿意如我明教,与我等共创大事,老朽自是喜不自胜。但本教教规森严,还望你严于自律,倘若被我们查到你做了什么不良之事,定当重罚,绝无姑息,你记下了?”
方腊道:“我记下了。”说罢双腿一屈,跪倒身形,向汪孤尘叩首道:“属下方腊参见教主!”汪孤尘微笑道:“方兄弟不必多礼。你既入我明教,便先收了这两件东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和一卷卷轴,“这是本教的教规以及乾坤大挪移第一层心法的内功图谱,你务要仔细研读,”又对欧阳漠道:“欧阳左使,这次你为本教吃了不小的苦头,理应对你有所嘉奖。这乾坤大挪移的第一层心法甚是艰难,你便与方腊一起修炼,并要随时提点于他。”
欧阳漠闻说教主让自己与方腊一同研习乾坤大挪移心法,喜不自胜,当下躬身道:“属下谢教主大恩。”方腊将帮规和心法收了,也向汪孤尘施礼谢恩。
汪孤尘却不理会,转头向百花儿笑道:“女娃儿,我已将明教的来龙去脉都对你讲了,现在你倒是原不愿意做我老头儿的干闺女?”百花儿擦擦眼角的泪水,娇笑道:“老爷子,要是我当了你的干闺女儿,可不准你不疼我,也不准你再欺负我!”
汪孤尘笑道:“平白无故地多了这么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娃儿做闺女儿。老头儿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疼你?欺负你?”百花儿听罢,抿嘴一笑,当即向汪孤尘盈盈拜倒,轻声道:“女儿参见爹爹。”汪孤尘手捻银髯,朗声笑道:“好,好,好!我汪老头子一生孤单,想不到老来却得了这么个好女儿。来,乖女儿,快快起来。”
百花儿自幼在绝情谷中长大,谷中之人虽则也对她不坏,但始终都是冷冰冰的,又哪有过半分父母之爱。如今拜了汪孤尘做干爹,见他对自己着实是一片真情,心头不禁一暖,站起身来,扑到汪孤尘怀里,双臂勾着他的脖子,甜甜地笑着,不住口地轻声叫着“爹爹,好爹爹。”
汪孤尘轻轻拍了拍百花儿的肩头,低声道:“乖女儿,你是不是已然钟情于他了?”说着轻轻向方腊一指。百花儿俏脸通红,微微点了点头。
汪孤尘又低声续道:“乖女儿,这事儿爹爹早就看出来了,现下他是我的属下,你是我的宝贝女儿,我将来自会成全你们这对小夫妻……”“将来?为什么还要等将来?为什么不是现在?”百花儿伏在汪孤尘怀中,痴痴地问道。
汪孤尘道:“乖女儿,你不知道,方腊他虽然胆识超群,豪气不凡,但所欠的便是武功不济,难于在这江湖上扬名立万,也就无法在本教有太大的成就,我传他乾坤大挪移的心法,为的就是这一条……”
一旁欧阳漠和裘日新听汪孤尘如此说,均自暗道:“看来教主是有意要栽培方兄弟了……”心中替方腊欢喜之余,也不禁暗暗生出一丝妒忌。
却听汪孤尘续道:“可要知明尊摩尼所创的这七层心法着实艰深,自传世以来,除了摩尼本人全部通晓之外,历代教主皆是半途而废。五代十国之时,本教的第八代教主钟天广将这路心法练至第四层,便已威震江湖,与现今姑苏慕容矢的祖先慕容龙城并称‘武林双绝’,但钟教主却在练成第五层心法的当天因为走火入魔归天。除他之外,再没人将此功练到第四层。我自接任明教教主,二十余年以来苦练不辍,也只不过初窥第三层心法的门径。因此,在他修炼这门神功之时,万万要避免心魔的滋扰,更不得有半分情欲之念,否则是极易走火入魔的。”
此时,方腊却已打开的乾坤大挪移心法的卷轴,只见题头便写着一行大字:“此第一层心法,悟性高者七年可成,次者十四年可成。”他心中一动,暗道:“依教主所言,即便我只练这第一层心法,也要让百花妹子等我七年……”
正沉思间,却听百花儿幽幽地道:“唉!其实即便方大哥当了明教教主,成了武林至尊,那又怎样,我又哪里稀罕这些?……我只是想和他一辈子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只要他对我好,再穷再苦,我也心甘情愿。”说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盈盈望着方腊,眼神中满是期待之色。
方腊听着,心中一动,便想冲口说出一句:“我不练什么神功,只愿和你一生一世长相厮守。”但话没出口,欧阳漠却先开口道:“百花妹子,你说得不错,即便是当了武林至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你想想,现今朝廷昏庸无道,宋室内忧外患,百姓苦不堪言。方兄弟胸怀大志,胆识过人,对此又怎能视而不见?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理应救民于水火之中,方才显得出英雄本色!”
方腊一听欧阳漠此言,心中不由怵然一震,暗道:“方腊啊方腊,你怎可一时冲动,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只图自己称心快意,却将千万百姓的生死抛诸脑后?倘使如此,你又怎么对得起在萧大侠面前立下的誓言?”
一想到当日雁门关外自己三兄弟在萧峰灵前立下的朗朗誓言,方腊禁不住热血沸腾,朗声道:“欧阳大哥,你说得不错,我正要为百姓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做个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
他话一出口,便不禁又向百花儿望去,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然背过脸去。方腊见她双肩微微耸动,心知自己方才那一席话已然伤到了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他暗悔自己的冲动,开口道:“百花妹子,我……”下面却哑了,因为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样的话语才能给她一丝安慰。
哪知百花儿却长发一甩,倏地回过头来,含笑向方腊道:“方大哥,你不用多说,我也知道你的心意。我不怨你……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人,即便是十年、二十年,百花儿也等得。我还要帮着你和爹爹,干一番……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说到后来,声音已然有些发颤,满眼泪光莹然,紧紧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哭出来。
汪孤尘和方腊见此情景,心中皆有些酸楚,欧阳漠和裘日新也是颇为不忍。汪孤尘伸臂将百花儿轻轻拢过来,柔声安慰道:“好女儿,爹爹知道你的苦楚。你放心,爹爹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半晌,百花儿方才平静下来,汪孤尘看时,却见她双目微闭,秀眉微蹙,呼吸粗重,却已然昏昏睡去,心知此时的她已是心神劳顿,当下并不唤醒她,只是闪去自己的白色披风,将她轻轻裹住。此时,天光却早已亮了。
裘日新向汪孤尘轻声道:“教主,咱们也该下山了。”汪孤尘微微点了点头,吩咐道:“裘兄弟,劳你传令下去,叫各位兄弟速速下山,依然乔装改扮,继续前行,一个月后在灵州汇合。”裘日新接令而去。
汪孤尘又转头向欧阳漠和方腊道:“欧阳左使,咱们也下山去罢。方腊,你照看好百花丫头。”说着,将百花儿的身子轻轻抱起,送到方腊的身边。方腊略一迟疑,便伸臂将她接过,横抱在怀中。百花儿忽然含含糊糊地叫了两声“方大哥”,将脸颊紧紧贴在了方腊厚实的胸膛之上,又自沉沉睡去。她那长长的睫毛之上,兀自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
看着怀中这个痴情的少女,方腊不禁心神俱醉,呆呆地站在那里发痴。欧阳漠轻轻拍了拍方腊的肩头,低声道:“方兄弟,时候不早,咱们速速下山打个尖,养足精神,还要赶路去灵州呢。”
“灵州?”方腊一呆,问道:“那不是西夏的都城么?咱们去灵州做什么?”说着,便也跟在了汪孤尘的身后。汪孤尘回头道:“此次一品堂祸乱中原武林,其中大有蹊跷,否则单凭他赫连铁树一个区区的征东将军,又怎兴得起这许多风浪?现下段皇爷和虚竹子先生都去了灵州,他二人武功虽是极高,江湖阅历却实在浅薄的紧。老朽怕有什么意外,因此也想去灵州凑一凑这个热闹。”
不一时间,众人已然下了青城山,但百花儿兀自昏睡不醒,方腊不禁有些担心,低头看时,却见她蛾眉深蹙,满面通红,忙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触手滚烫,才知道她正发着高烧。
众人心下焦急,脚下加紧,不久便赶到了灌县县城,就在百花儿为方腊等人订房的那家客栈打尖。那伙计昨晚便听到后院有刀剑之声,以为来了强盗,直吓的躲在被窝里发抖,天亮后忙到后院一看,却发现方腊等三人踪影全无,心下便认定他们不是好人。现在见他们回来了,而且还多了二人,不禁叫苦不迭,皱着眉将几人引了进去。他见方腊怀中抱着一位姑娘,一时好奇,偷眼一看,心下暗暗纳闷:“这不是昨天来给这三个强盗订房的那个少年公子么,怎么一夜之间竟变成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就在小二胡思乱想之时,众人已然进屋,各自收拾停当。欧阳漠内伤初愈,此刻忧患一去,顿觉精神倦怠,便先自进屋休息去了。方腊将百花儿轻轻平放在床上,望着她憔悴的面庞,握着她烧的滚烫的小手,心中暗道:“百花妹子,都是你方大哥不好,害你如此伤心受苦。可我又怎能置这天下千万受苦的百姓于不顾,怎能负了在萧大侠面前立下的誓言?你放心,等我大事一了,就与你携手游遍天下的名山大川,快快乐乐的过咱们的下半辈子。我方腊有生之年,定不会负了你对我的这一片痴心……”
方腊正呆呆出神,汪孤尘忽然道:“方兄弟,你先起开片刻,待我为百花丫头诊一诊脉。”方腊一呆,忙松开了百花儿的手,站起身道:“教主请。”
汪孤尘伸指搭了搭百花儿的脉搏,方腊忙问道:“教主,百花妹子现在怎样?”神情极是关切。汪孤尘手拈银髯,缓缓地道:“方兄弟,你不必担心,她只是这几日里操劳过度,加上被山风一吹,受了风寒……唉,百花丫头初涉江湖,这几日里又经历了这许多大凶大险、大喜大悲,你叫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娃儿怎生受得住?……”转头向裘日新道:“裘兄弟,我开一剂药方,劳你上街为我闺女儿抓两附药。”说着便提笔开方。裘日新也生怕耽误了百花儿的病情,忙接了药房,转头上街抓药去了。
方腊看着床上的百花儿,问汪孤尘道:“教主,您说今天我的话是否伤了百花妹子的心?我那样说又到底对不对?”
汪孤尘没有直接回答方腊的问话,只是捻髯叹道:“方兄弟,这次本教光明左右使下山之后,多次传书给我,说你如何如何之好,还力荐你加入明教,于是我又派人暗暗访察你的行事……后来听教中兄弟说,你在老家与族兄族弟招兵买马,共图举事,还在雁门关外杀了雁门关指挥使张朝祥,我才知道他俩所言非虚,便动了邀你加入我明教之心。”
方腊心道:“这明教也真是神通广大,我兄弟三人杀那狗官之时,并未见四周有人,招兵买马之事,更是做得十分隐秘,不想教主竟都了如指掌。”当下并不多言,只静静地听汪孤尘说话。
汪孤尘道:“待到一见面,我见你豪气干云,威武不屈,而且又极有习武的天份,的确是难得的人才,只可惜武功尚欠火候,便想将乾坤大挪移心法传授于你,以助你日后大展鸿图,可哪知……唉……哪知百花儿这丫头对你却是痴心一片,叫她等你七年,实在是太长,也太委屈她了……”
“这功夫定要那么久才能练成么?又当真如此凶险?”方腊问道。汪孤尘道:“是否定要七年,我不得而知,但我自己的确是用了七年零六个月,才冲破这第一层心法的玄关的。你资质在我之上,或许可以快些……至于凶险与否,我也没亲眼见过,只是教中故老相传,说本教第三代、第七代、第十代教主皆是因为修炼乾坤大挪移心法时受到心魔的滋扰,最终走火入魔,经脉俱断而归天的。因此我才叫你暂且勿动情爱之念……唉,终不能为了练功,拿你的性命当儿戏罢。”
方腊听罢,默然不语,只深深凝望着榻上秀目微闭,蛾眉深蹙的百花儿。他心知能得汪孤尘传授这门神功,实是千载难逢的奇遇,定会使自己受益不浅,但倘若自己答应下来,便会让这个姑娘苦等七年。的确,正向汪孤尘说的那样,这对她太不公平,七年,对于这样一个如花般的少女,也实在太长太长了。
汪孤尘看着这一对小儿女,知道让他们做这个决定实在太难,但又无计可施,当下轻叹一声,默默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半晌,百花儿忽然含含糊糊地低声道:“方大哥,我实在不想让你练什么神功,做什么英雄……我也不管老百姓怎样,只是想和你找一个清静的地方,盖两间茅屋,养花种草,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说着,脸上不禁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满是向往的神色。
方腊心中一颤,怔怔地叫了一声:“百花妹子!”但百花儿恍如不闻。他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才发觉依然烧得滚烫,方知她是在梦中呓语,便不再出声,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却听百花儿又道:“可我心理明白,若是依了我,定然大违你的志向,那咱们即便是隐居深山,长相厮守,你也必定一生郁郁寡欢……”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又何必离了绝情谷,到这花花世界自寻烦恼……师父,你曾对我说过,咱们绝情谷里情花的果子虽然有千种滋味,也有极甜美的,但更多的是苦涩,这一句话,百花儿现在才明白……”说着,两滴晶莹的泪珠滚过她的面庞,挂在她的香腮之上,就好似两颗剔透的钻石。
一刹那间,方腊只觉心中被百花儿那一缕柔情,一片痴心充得满满的,再容不下什么别的,他的豪情壮志也随之忽的一下子烟消云散。他轻轻抚过百花儿的面颊,为她拭去泪痕,心中只盘算着待她醒来,便对她表明心迹,然后辞别汪孤尘,带着她隐遁山林,终老一生。
主意一定,他心中顿时开朗了许多。不多时,裘日新便抓药回来了。汪孤尘忙吩咐小二将药煎好,让方腊喂百花儿服下。
汪孤尘果然医术不凡,所开之药极具灵效,只半天工夫,百花儿便出了一身透汗,烧也渐渐退了。方腊等人忙前忙后,不知不觉,天却已然黑了。汪孤尘和裘日新忙了一天,见百花儿已无大碍,精神一懈,顿觉疲惫不堪,见方腊却依然守在百花儿的床畔,静静的等她醒来,只道方腊依然踌躇难决,只略略劝了他几句,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方腊凝望着百花儿,想着日后与她结伴江湖的甜蜜日子,不由得痴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百花儿忽然轻轻呻吟一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好妹子,你终于醒了。”方腊喜道。“方大哥,我这是……这是在哪儿?咱们不是在青城山上么?怎么又……”百花儿问道,满面皆是疑惑之色。
方腊轻轻将伸臂百花儿拢在怀中,用手抚着她乌黑的长发,柔声道:“好妹子,你在山上受了风寒,发起高烧,昏了过去,我们才带你下山的……你已经昏迷一天了。”
“我昏了一天了……”百花儿喃喃地道,好半天,才抬起头,轻声对方腊道:“方大哥,那可辛苦你和爹爹了。”方腊淡淡一笑道:“百花妹子,你这是什么话,汪教主是你义父,我又是你的……你的……你有事,我们又怎能不管?”
这话虽然含糊闪烁,但百花儿冰雪聪明,又怎猜不到方腊的意思,不由得一阵羞,将头深深埋在方腊厚实的胸膛之中。方腊轻轻拥着百花儿,眼神中爱怜横溢。
两人就那么偎了半晌,百花儿忽然轻轻挣开方腊的手臂,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着方腊,缓缓地道:“方大哥,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便知足了。你自去学乾坤大挪移神功,万勿以我为念,不管多久,百花儿也等得你。”
方腊听罢,却只是淡淡一笑。“方大哥,你笑什么?”百花儿奇道。“好妹子,”方腊柔声道:“你对我痴心一片,我又怎能负了你的心。这一天里,我一直坐在你的身边冥思苦想,现下已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百花儿眼光一亮,急急追问道。方腊道:“我知道了我心中实是放不下你,我不要练什么乾坤大挪移,只愿与你长相厮守,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好妹子,等天一亮,咱们便去向教主说明,然后便一起在山中隐居,莳花种田,再不问江湖之事。”
百花儿睁大了眼睛,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方大哥,我不是在梦里罢?你果真肯为了我放弃自己的志向,一辈子陪我这样一个野丫头终老山林?”方腊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天下的苍生呢?”百花儿因为激动,声音已然微微有些发颤。“为了你,我顾不上那许多了。”方腊说着,一把将百花儿纤小的身躯揽在了怀里。
百花儿贴着方腊的前胸,低低地道:“方大哥,百花儿即便死一千次,一万次,只要心里想着你今日这一番话,也是心甘情愿。”方腊忙用手指堵在百花儿的嘴上,轻声道:“别胡说什么死呀死的,咱们都要好好活着,活九十岁,一百岁……”
他伸手去摸百花儿的脸蛋,摸到的却是一滴滚烫的热泪。“好妹子,你怎么了?”“没事……我只是高兴。”百花儿颤声道。
“高兴就应该笑啊,好妹子,你可不知你笑起来有多好……”这个“看”字尚未出口,方腊却已闻道一股馥郁浓烈的花香,“‘百花醉人香!’妹子,你……”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头脑便中一阵晕旋,顿时人事不知……
※※※
待到他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百花儿却早已踪迹不见。在他床头,放着乾坤大挪移的武功卷轴,下面还压了一张字简。方腊忙打开一看,见上面题着一阕《江城子》,字迹秀雅挺拔,却正是百花儿的笔迹。只见上面写道:
“初入尘世叹茫茫。既相知,怎相忘?怅望江头,孤帆缀残阳。红颜难折英雄气,且归去,忍断肠。
男儿壮志存四方。七年短,莫感伤。遥看天河,织女对牛郎。他年共踏来时路,情常在,百花香。”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道:“暂别七载,且图重聚,遥祝安康顺遂。妹百花儿留。”方腊只觉心头一酸,热泪打湿了字简。
忽听“咚咚咚”几声叩门,一个老者的声音道:“好闺女,你起来了么?身子可大好了?”却是汪孤尘的声音。方腊一呆,这才发觉天光已然放亮,不禁微微有些发窘——自己竟然在百花儿房中过了一夜。
待到方腊将门打开,汪孤尘见是他,奇道:“方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百花儿呢?”方腊长叹一声道:“教主,百花妹子她……她走了。”遂将昨夜之事对汪孤尘讲了,又将百花儿所留的那张字简递给他道:“这是百花妹子留下的。”
看罢字简,汪孤尘幽幽地叹了口长气,缓缓地道:“‘红颜难折英雄气,且归去,忍断肠’……方兄弟,她一片苦心,就只是为了成全你呀……”沉默半晌,又问方腊道:“你打不打算去找她?”
方腊道:“我知道她的心,她既然离开,这七年中必定不肯见我,哪怕我找遍天涯海角,她也决然不会露面。这样荒废光阴,岂不是违了她的心意,更加对她不住……教主,现下我能做的,只有尽快学会乾坤大挪移心法,早一天学会,便可早一天与百花妹子重聚。还望教主成全。”
汪孤尘颔首道:“也只有如此了,唉,让这丫头在江湖上闯荡几年,也未尝不是好事……方兄弟,你且安心练功,切勿分心旁骛。咱们明教教众广布天下,我自会嘱咐他们留心那丫头的行踪,暗地里保护着她,你放心,待你练成乾坤大挪移之后,我包你与她重聚。”方腊躬身道:“多谢教主。”
汪孤尘将他扶起,道:“既然如此,你便赶快收拾行囊,咱们即刻起程。”“去灵州?”“不错。段皇爷和虚竹先生江湖阅历不深,我恐迟则生变,怕他们遭人暗算。”方腊当下打点行装,与汪孤尘、欧阳漠和裘日新皆扮做普通客商模样,快马加鞭,一路绝尘,直奔灵州而去。
※※※
且说段誉一行人自与欧阳漠和方腊在醉太白酒楼相别之后,因为钟灵的病情,在成都又耽搁了一天。众人自从知道一品堂祸乱江湖之事,心下都暗暗焦虑,银川公主更为父亲担心。是以钟灵的身体略一好转,众人便也急急赶赴灵州。一路之上,倒也太平无事。
这日黄昏,众人已然来至灵州城外。这灵州毕竟是西夏重镇,虽然不比中原富饶,但百姓种田养马,倒也不失为一派繁华的景象。这西夏国主本是党项族嵬名氏,但因唐僖宗年间党项首领拓跋思恭协助沙陀王李克用平定黄巢有功,被赐姓李,是故李姓也就成了党项人的国姓。西夏国人以农牧为生,多信佛教,也算得国泰民安。
自宋仁宗宝元元年李元昊开国以来,西夏已传四帝,历五十八年,现今当政的是银川公主的父亲李乾顺。银川公主怕被人认出露了行踪,因此一入西夏国界,便仍用一块青纱遮了本来面目。
众人正走着,忽听得不远处有女子尖声哭叫救命,不禁都是一皱眉。木婉清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便策马奔了过去。段誉拦阻不及,只得命朱丹臣随后跟去,其余人也缓缓跟在后面。
待到朱丹臣和木婉清奔近,才看清呼救的是一个党项少女,正被两个家丁打扮的汉子强拉上车。一旁地上卧着一对年老夫妻,看样子好像是那姑娘的父母,正自哭天抢地,大声呼救。
木婉清见状,不由怒火中烧,手臂一扬,便要发毒箭射那二人。朱丹臣忙将她拦下,低声道:“切勿莽撞,别坏了大事。”说罢将马轻轻一带,来至那两个汉子身前,一抱拳,笑眯眯地道:“二位请了。不知二位要带这位姑娘去什么地方?”
二人眼皮一翻,见来者是个清秀儒雅的中年文士,便没太在意。一个汉子瞪眼道:“咱们的事情你少管,赶快滚开,小心丢了性命!”
地上那党项老汉哭道:“他们是阿吴小王爷的手下,要……要抓我女儿做小老婆……”话没说完,另一个汉子骂道:“老家伙,再要多嘴,小心小王爷剥了你的皮!”木婉清听不过耳,随口骂了一句:“天下的男人皆是如此,没一个好东西!”
那二人一听,抬眼望了望木婉清,不禁相顾一阵淫笑。一个汉子道:“这个汉族女子,你生得真是标致。来,跟咱们回王府,说不好小王爷还会让你当个姨太太什么的。即便王爷不要,赏了给咱们兄弟俩,那也好……”说着又是一阵大笑。
木婉清闯荡江湖这么久,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又哪里受过这等侮辱,当下便要发箭杀人,但看到那党项姑娘手臂虽被抓住,却依然挣扎不休,当下也不敢贸然出手,生怕误伤了她。
朱丹臣见二人言语下流,心下也是暗暗生气,但神情却依然如故,微笑道:“二位大哥既然知道咱们是汉人,也该知道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非礼勿动’罢?”
那二人大笑道:“书呆子,我管你什么非里非外的,爷爷我……”话没说完,朱丹臣折扇挥处,已然点了二人的穴道。二人张大了口,动弹不得,神情又是惊异,又是愤怒。朱丹臣将那党项姑娘扶出二人的臂弯,笑道:“你们二人既然非要‘非礼’,那就只有‘勿动’片刻了。”
忽听背后有个清脆的声音喝彩道:“朱四哥,好俊的一路‘清凉扇法’!”却正是王语嫣等人也赶过来了。这朱丹臣办事一向思虑周详,为怕被人看破身份,因此刚才没使在大理段氏学到的武功,而用得是他从前练过的昆仑派旁支“三因观”的一路“清凉扇法”。这路扇法流传甚是隐秘,不想还是被王语嫣一语道破。
朱丹臣心下不禁叹服,当即躬身道:“段夫人谬赞了。”原来他们微服出游,自不能以礼法向称,是故朱丹臣只叫王语嫣做“段夫人”,适才也对那二人说自己是汉人,并不提是大理人氏。
这时木婉清已然将那对老夫妻扶起,父女三人相抱痛哭。那老妇拉着木婉清的手垂泪道:“姑娘,你们救下我女儿,我心里很是感激,但是你们得罪了小王爷,这可惹了大祸。你们现在快走,走得越远越好,你们有马,也许还来得及……我们两把老骨头不算什么,只求你发发善心,带上我的女儿,别让她再落到小王爷的手里……”说着,已然泣不成声。
虚竹子扯了扯银川公主的衣袖,低声问道:“梦姑,这个小王爷是什么人,怎么如此霸道?”银川公主低声道:“他爹爹察哥亲王是父王的亲生弟弟,执掌西夏国的兵权……可不知他如今如此恃权横行……”正说至此,忽听一旁路上锣鼓声响,来了一支队伍,大旗之上用宋夏两国文字写着“御史台大臣仁忠亲王”字样。银川公主喜道:“这回好了!”当下与段誉,虚竹子和朱丹臣低声商量几句,便策马向那队伍奔去。朱丹臣却回手解开了那两名家奴的穴道,几声训斥,二人抱头鼠窜而去。
不多时,便见马队中有两骑弛出,前面一个是银川公主,后面却是个党项贵族打扮的青年男子。待到二人一下马,那父女三人慌忙拜倒,口称:“参见仁忠亲王。”那人笑着将三人扶起,连连道:“老人家安好,方才受惊了么?”
木婉清看着他,心下甚是奇怪,自思:“我自行走江湖以来,是人皆说皇帝王爷不好,但这个西夏王爷分明是个好人,还有段郎的爹和伯父也是皇帝、王爷,可他们也都挺和善的,难道那些人都瞎了眼,分不出好歹么?”
原来这个西夏亲王汉名唤作李仁忠,是西夏国王李乾顺的亲侄儿。他父亲早薨,他便承袭了父亲的爵位。
这李仁忠天性聪明,年纪不大便通晓宋夏两国语言,而且博览群书,知识甚是渊博。加之他为人正直,办事用心,所以深得皇叔李乾顺信任,年纪轻轻便被委以御史台大臣的重任,监察朝中大臣们有无越轨违法的行为。上任以来,御下甚严,是以深受西夏百姓的爱戴。
这次辽国侵宋之举,由于萧峰三兄弟的缘故无功而返。辽主耶律洪基心中甚是不豫,便欲攻打完颜阿古打统领的生女真部落泄愤。阿古打无奈,派人向西夏求救,李乾顺方派李仁忠为使,出使大辽,劝耶律洪基不可发兵。可巧刚刚返回灵州,便遇上了他妹妹银川公主。
李仁忠听了那父女三人哭诉阿吴的暴行之后,忿忿地道:“他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今日你们开罪于他,不久他定会派人报复,”沉吟片刻,对那父女三人温颜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先到我府内暂住,量他也不敢对我如何!”那三人见这位亲王既然发了话,自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又转头对段誉等人道:“大家远来是客,便也请到我王府中休息。”众人也不多加推辞,便随李仁忠进了灵州城。待到进了王府,众人才发现李仁忠虽然贵为亲王,陈设却十分朴素,心下对这位王爷不禁又多了几分好感。
安排那父女三人住下之后,李仁忠便请众人到中厅饮茶。落座之后,李仁忠向段誉和虚竹子施礼道:“适才不可点破身份,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段皇爷和虚竹先生海涵。”段誉笑道:“我这个皇帝当得马马虎虎,哪里谈得上什么礼数不礼数?”
李仁忠一笑,又问道:“适才听皇妹所说,众位光临西夏,是有一件要紧的大事,不知能否见告?”银川公主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这事情古怪得紧,我们也搞不清楚。”遂把从林剑然处听到的消息以及他们在成都府的所见所闻悉数对李仁忠讲了。
李仁忠听罢,双眉紧锁,沉吟道:“果真如你所言,那便真有些麻烦了。”“哥哥,这话怎么说?”银川公主问道。李仁忠道:“你一向深居宫中,完婚之后又一直住在缥缈峰,是故对咱们西夏的国政不甚了了……你可知那察哥王叔与赫连将军的来往么?”
银川公主皱眉道:“察哥王叔是辅国重臣,战功显赫,总揽咱们西夏的兵马大权,他与赫连铁树来往,却又是什么意思?”
李仁忠道:“你有所不知,察哥王叔是正宫梁皇后之子,而梁皇后又与彼时的贵妃李娘娘不睦。众位都是武林人,也应该知道李妃原是一位武林大高手,又极有势力,因此他才与赫连铁树联手,借他一品堂的实力来稳固自己的地位。现在梁皇后和李妃虽然均已身故,可皇叔与赫连铁树却一直来往不断。你想想,若非有王叔撑腰,他赫连铁树区区一个征东将军,又哪来这么大的势力?”
银川公主听罢,默然半晌。段誉问道:“那依王爷所见,又应该如何是好?”李仁忠沉吟道:“这件事牵扯甚大,我一时却也不知该当如何……”
正说话间,侍从进来报道:“启禀王爷,仁多将军到。”李仁忠双眉一皱,低声说了声:“来得好快!”遂向那侍从道:“知道了,我即刻便来。”又回头向银川公主道:“妹妹,你先与妹丈和段皇爷他们入内休息,千万不要出来,以免泄露了身份。”银川公主点点头,便和虚竹子等众人一起进了内堂。
木婉清和钟灵二女此来原是为了借机与段誉一同游玩一番,于西夏国的事情原本就不甚关心,加之近日奔波劳顿,疲惫不堪,便坐在桌边,以手支颐,闭目养神。其余众人却均是满怀心事,银川公主向虚竹子道:“外面来的那个仁多保忠是察哥王叔的亲信,可不知他来做什么?……梦郎,你可听得清外面在讲些什么?”
虚竹子身附逍遥派三大高手的百余年神功,加之近年来又勤勉修为,其武功造诣,实已到了坐神入照的境界,听力也自不同与一般之人。听银川公主一说,当下并不多言,只是凝神倾听外面李仁忠和那仁多将军的谈话。段誉心下好奇,便也伏在门口静听。却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亲王好大的架子,使辽归来,怎么也不知会小将一声?”段誉心道:“这人想必就是那仁多保忠了。”
却听李仁忠冷冷地道:“小王刚刚返回灵州,连茶还没喝得一口,仁多将军便到了。将军的消息可真灵通啊!”仁多保忠干笑了两声道:“小将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是阿吴小王爷从那两个不成器的奴才口中得知王爷已然到了,才派小将前来向王爷问个安,顺便请王爷您过府一叙。”李仁忠冷笑道:“想不到那两个强抢民女的狗东西还会报信!仁多将军,请本王还用得着一品堂的高手么?”
虚竹子听到这里,不禁一皱眉,轻声向银川公主说了句:“外面有一品堂的人!”只听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王爷不知,这两天灵州乱得紧,小王爷怕王爷有所闪失,这才命属下前来保护王爷的安全的。”段誉只觉这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更想不起她的来历,不禁轻声“咦”了一声。
只听李仁忠道:“胡说!灵州有梁相爷坐镇,又怎会有什么乱子?”仁多保忠阴恻恻地笑道:“王爷还不知道吧,国相梁乞逋图谋叛国,小梁太后已然命赫连元帅暗地里将他擒住正法了。”
李仁忠惊道:“怎么!梁相爷死了?你们居然……是了!我在辽国时便听人风传说咱们西夏梁太后的干妹子,当今的小梁太后是辽国的奸细……难怪耶律洪基对我如此殷勤,百般挽留,却原来……”
只听仁多保忠缓缓地道:“王爷,您怎么想我管不了,但请您毁谤太后,这可是死罪,这可怨不得我冒犯了!”“就凭你们也敢动我这堂堂亲王?”李仁忠轻轻哼了一声道,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显是已然火撞顶梁。
听至此,段誉和虚竹子相互一望,便欲破门出去解围,却被朱丹臣一把拦住。朱丹臣低声道:“仁忠王爷不让咱们出去,就是怕咱们曝露了身份,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就万万不可离了这方寸之地!”二人也觉他言之有理,便又贴近门边,侧耳倾听。
却听一人抚掌笑道:“王兄说得不错,他仁多保忠一个小小的将军,又敢对你这堂堂的亲王如何?”李仁忠冷然道:“阿吴,想不到你也来了,你想做什么?”屋内段誉自思道:“看来连那小王爷也到了,看来仁忠亲王处境不妙?”不由回头望了望朱丹臣,见他也是双眉深蹙,但仍以手势示意自己不可莽撞,只得又耐住了性子。
只听那小王爷阴恻恻地道:“王兄,以你的见识,想来也应该猜得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必瞒你,现下皇上和我爹爹等一班老臣都在小梁太后手里,我此来是奉了小梁太后的懿旨诏你进宫,只要你肯襄助她登基成为西夏女皇,从此臣服大辽,从此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否则的话……嘿嘿!”冷笑两声,再不多言。
李仁忠怒道:“你这无父无君的狗子,竟做出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情!来人,将这一班反贼拿下了!……来人!”他连唤数声,却无人回应。那小王爷和仁多保忠等人齐声大笑,先前那女子笑道:“任兄弟,你和努儿海将军二位的手好快!”
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一群饭桶,何足挂齿,仙子谬赞了。”那小王爷忽然高声道:“来人,将反贼李仁忠就地正法!”众人刚要动手,猛听得一个女子尖声叫道:“阿吴,你怎可如此?”随之便从里间屋跃出一位灰衣蒙面的女子,挡在李仁忠身前。小王爷一惊,叫了声:“姊姊,怎么是你?”
原来那小王爷方才那句话声音甚大,却被屋内的众人听了个满耳,银川公主见小王爷要杀李仁忠,情急之下,哪还管得这许多,当即高叫一声,纵身而出。朱丹臣等人待要拦阻,却已迟了,便也纷纷纵身出来,木婉清和钟灵则护着王语嫣站在门口。李仁忠见他们还是不免暴露,无奈之下,只得微微叹了口气。
只见一个武士打扮的青年向身旁一个锦袍少年拱手笑道:“小王爷神机妙算,果然引出了这一群帮手的汉人,任得敬佩服之至!”那小王爷听罢,颇有些洋洋自得。她身旁一个粉衣中年美妇一看到虚竹子等人,不由面色惨白,失声道:“怎么又是你们?”
此时,段誉和王语嫣却均已认出这美妇便是当日在缥缈峰上要杀天山童姥的芙蓉仙子崔绿华。段誉见是她,当即笑嘻嘻地道:“芙蓉仙子,咱们又见面了,你在缥缈峰上受的伤可大好了?”
崔绿华白了段誉一眼,向那小王爷附耳嘀咕了几句,那小王爷登时满面堆笑,向众人道:“原来大理国王,灵鹫宫主光临西夏,小王荣幸之至。”
木婉清忽道:“少说废话,快闪开一条路,让咱们离开,否则看我一箭射死你!”说着手臂一扬,一支毒箭激射而出,直射小王爷的咽喉。一旁那武士任得敬见毒箭来势迅疾,当下用左手向那小箭凌空一抓,只听“铮“地一声,那枚铁制的小箭竟然硬生生断为两截。“凝血神抓!”王语嫣失声叫道。
任得敬听王语嫣叫破自己的功夫,不由得大吃一惊。可一旁那小王爷却被木婉清的毒箭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禁恼羞成怒,嘶声叫道:“来人!将屋内众人通通给我宰了!”
随小王爷和仁多保忠等人来的十余名西夏武士均是一品堂中的上流高手,却又有谁不知段誉和虚竹子二人的武学造诣?因此众人虽然纷纷围拢上来,但谁也不敢率先发招。此时,仁多保忠、崔绿华和任得敬已然护着小王爷退到了天井之中。
任得敬又低声向小王爷说了几句,小王爷双眉一挑,向任得敬和崔绿华道:“做得好!你二人去罢。”二人低低地答了一声,便纵身加入众武士之中。
此时,段誉一行人摆好架子,随时准备性命相搏。其实依此刻段誉和虚竹子的武功,脱身原是易如反掌之事,但要护着全然不会武功的王语嫣和李仁忠二人,却是不甚容易。
两方正相持间,任得敬和崔绿华猛然双双跃出,一个五指箕张,一个飞刀连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向段誉攻到。段誉一急,“哎呀”一声,脚下自然而然地踏出凌波微步,轻轻巧巧地将二人的攻势避了开去,随之右手无名指一伸,一股浑厚无匹的关冲剑气直刺出去,只听“噗嗤”一声,已然在任得敬的肩头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旁虚竹子也不怠慢,施展“逍遥折梅手”中的精妙招势,双手连抓连掷,片刻之间,已然将崔绿华发出的七柄飞刀一一接住,掷了回去。只听一片惨叫之声,数名武士或中肩膀,或中小腿,纷纷倒地,就连崔绿华本人,肩头也中了一刀。原来虚竹子是少林弟子出身,不愿杀生,是故这七刀均未伤及众人的要害。
趁着众武士一乱之际,众人已然涌身跳至天井之中。钟灵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下没事了。”“我看未必!”李仁忠道,说着指了指四周的围墙。众人抬头一看,顿时失色——只见四墙之上,密密匝匝地俱是西夏的弓箭手,皆是拈弓搭箭,冷森森的肩头对着他们。
只见一个身量高瘦的大鼻子西夏军官冷笑道:“段誉,夕年咱们吃足了你义兄萧峰的苦头,今天便要你们万箭攒身,方解我心头之恨。”段誉一呆,想起这人原是赫连铁树的贴身护卫努儿海,又见崔绿华、任得敬等一干西夏武士已然断了他们的后路,心知在这乱箭攒射之下,想要脱身已是万难。不由长叹一声,回头向自己的三位妻子望去。
却见王语嫣、木婉清和钟灵三人携手而立,丝毫没有半分惊惧之色,反而显得平安喜乐,均自深深凝望着自己。三人见段誉望道,齐声道:“段郎,今日能与你同死,咱们欢喜得紧。”段誉心头一热,又瞥见一旁虚竹子和银川公主也是四目相对,相拥而立,当下仰面向努儿海道:“大鼻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领。”
此时,仁多保忠已然护着小王爷登上墙头。小王爷向段誉等人道:“段皇爷,虚竹先生,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以你们在江湖上的威名,葬送在这里着实可惜,何况这几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也要随你们葬身于乱箭之下,你们又如何舍得?只要二位能发个话,与咱们联手,在大辽统管西夏之后,共图中原。到那时天下一统,非但可保你大理国一方平安,而且灵鹫宫和大理段氏也能统领江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呸!”银川公主啐了一口道:“无耻!阿吴,枉你是我西夏臣民,竟然勾结外族,祸乱家邦,简直天理不容!”小王爷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天理?我的好姊姊,你错了,当今天下,最大的天理便是能保全自己的平安,壮大自己的势力。现下辽国兵强马壮,又借一品堂之力,逐步蚕食中原武林,隐然与少林和丐帮相抗,咱们西夏兵微将寡,赵宋又屡次兴兵进犯,惟有投靠大辽,方才可保平安。你说我哪里错了?天理又怎会不容我?倒是梁乞逋他们这些老糊涂,才真是天理不容,落得个身首异处。皇上、爹爹也是一样……还有你们……”
小王爷顿了一顿,传令道:“弓箭手!将下面这些人统统给我射……”这个“死”字尚未出口,声音却突然哑了,只张大了口,再无动静。一旁护卫小王爷的仁多保忠大惊,忙看时,却见他后颈上插了一支蛇型的银梭,满面漆黑,已然气绝。他知道小王爷是中毒而死,也不敢碰他的尸身,生怕沾上毒药。小王爷身子向前一栽,从墙头跌了下来,摔得脑浆迸裂。
小王爷一死,众武士登时一阵大哗,下面段誉等人不知出了何事,见小王爷突然毙命,也是大吃一惊。却听墙头之上一阵惨叫之声,忙抬头看时,却见墙头上的众弓箭手纷纷断头折臂,摔下墙来,一群白衣汉子,正与一品堂众武士拼斗。
众人精神一振,段誉、虚竹子、朱丹臣等人身形连晃,调头攻向身后的崔绿华、任得敬等一品堂高手。王语嫣一眼瞥见插在小王爷颈上的银梭,不禁喜道:“这是白驼山的银蛇飞梭,是欧阳大哥到了罢?”“不错!段夫人好眼力!”只听一声清啸,一个身材瘦长的白衣汉子飞身跃至众人面前,却正是明教的光明左使——欧阳漠。
王语嫣正要为欧阳漠和李仁忠引见,忽听“咚咚”两声,忙抬头一看,却是努儿海和仁多保忠被一个白袍老者一手一个丢下墙来,紧接着便跃下一个黑脸大汉,随手封了二人的穴道。钟灵一见那黑脸大汉,喜道:“方大哥,是你么?”
那二人正是方腊和明教教主汪孤尘。二人见墙头的西夏武士已然非死即伤,而一边段誉等人却仍在与一品堂的高手相搏,当下只向王语嫣拱了拱手,便与欧阳漠一道加入战团。
其实段誉和虚竹子武功远较众武士为高,除了崔绿华和任得敬二人尚自勉力支持外,其余武士均已倒地。崔、任二人本已左支右绌,见敌方又来了三个帮手,更是心慌。二人相互递了个眼色,任得敬一声长啸,右手五指箕张,向欧阳漠面门抓落。
“你怎么会使‘凝血神抓’?!”欧阳漠闪身避开,随即双眉一竖,满面怒容,发疯般要与任得敬拼命。哪知一旁的崔绿华猛然双手挥舞,接连向地面掷出十余粒石子大小的物事,那东西一落地便“轰轰轰”几声大响,接着便腾起一股黄烟,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过了半晌,黄烟散尽,非但不见了崔绿华和任得敬,就连适才为汪孤尘和方腊所擒的仁多保忠和努儿海也是踪迹不见。欧阳漠忿忿地道:“可恶!竟让那小子逃了!”钟灵奇道:“他们这是什么功夫,怎么又是烟又是火的,一下子就不见了?王姊姊,你知道么?”
王语嫣蹙眉道:“我也说不大准,但咱们中原武林是决计没有这等怪异功夫的,依我看,他们使的倒像是东瀛扶桑武士的忍术……”汪孤尘听她如此说,神色不禁微微一变。
王语嫣续道:“东瀛人将修习这种功夫的武士称为‘忍者’,据说这些忍者能飞天遁地,杀人于无形之间,可是极少有人见过,今天看这情形,大概便是忍术中的功夫了。只是他俩皆是中原人氏,又怎么会这东瀛忍术,那个叫姓任的武士又怎会使‘凝血神抓’这门失传已久的邪门武功,倒是令人猜不出了……”。
正说着,一旁李仁忠忽然顿足道:“糟了。”“王爷,你怎么了?”木婉清好奇,问了一句。李仁忠皱眉道:“仁多保忠等人一逃,必定会去向小梁太后报讯,现下皇上和察哥亲王等一干辅国重臣还在他们掌握之中,我怕他们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利于皇上的事情来。”
李仁忠这么一说,众人无不失色,银川公主满面通红,一言不发,便往外走。虚竹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道:“梦姑,你往哪儿去?”“我去救父皇。”“那你又怎知皇上被囚在何处?”李仁忠问道。银川公主无言以对,将头靠在虚竹子胸前,轻声啜泣起来。
众人沉默良久,汪孤尘忽道:“大家不必如此,且听老朽一言。”“老先生,您是……?”段誉问道。“在下汪孤尘。”众人纷纷抬头打量这位白衣老者,均不知这汪孤尘是何许人也。欧阳漠见状忙道:“这便是我明教的教主。”
众人闻听,不由对汪孤尘肃然起敬,李仁忠向他深深一躬道:“小王愿听汪老先生教诲。”汪孤尘道:“教诲谈不上,老朽只是觉得与其坐等噩耗,倒不如主动出击。据老朽看,那小梁太后既然想夺西夏的皇位,现下自然不会离开这都城灵州,而皇上是他手中最为重要的一枚筹码,她也决计不会让他离了自己的左右,因此我猜小梁太后和皇上多半还在宫中。依老朽所见,咱们一面派王府的差官和我明教中的兄弟乔装改扮,四处探听消息,一面则应趁夜探一探西夏的皇宫。”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称善。银川公主道:“汪老先生说得不错,我久居宫中,对那里的地形最熟悉不过,就由我去夜探皇宫罢。”虚竹子道:“梦姑,现下那皇宫里高手遍布,你一个人怎么探得了,我好歹也在宫中呆过几十天,对那里也算熟悉。我与你同去。”
汪孤尘道:“据我教中的兄弟通传,卓不凡、玄冥子和神山上人等好手均已从四川返回灵州,是故夜探皇宫一事须得仔细参详……”他略一沉吟,又道:“如此,由老朽、欧阳左使、方兄弟与虚竹子先生贤伉俪同去皇宫,这王府便由亲王和段皇爷坐镇,再让裘兄弟统领本教弟子严加戒备,以防不测,诸位以为如何?”
段誉道:“我也与二哥同去罢。”朱丹臣道:“陛下,汪教主分派得甚是妥当,这王府的安全,可全仗您的六脉神剑维持,何况您一去,却叫三位小郡主如何?”段誉听朱丹臣说得有理,只得对虚竹子等人道:“二哥、二嫂、汪老爷子,你们大伙儿可千万要小心。”虚竹子道:“二弟,你也一样,这王府可就交给你了!”
主意既定,李仁忠与汪孤尘当即分派人手出去打探。此时,天已黑了,汪孤尘等五人再不耽搁,与段誉等人告辞,飘身上房,径奔皇宫而去。
皇宫距离李仁忠的王府并不甚远,这几人的轻功也均自不弱,片刻之间,几人已然到了皇宫之外。银川公主低声道:“这宫中机关重重,如今又伏下了这许多高手,大家千万小心。”说着,与虚竹子二人身形一飘,已然携手跃上了宫墙。
汪孤尘等三人紧跟在他夫妇二人身后,却见他二人身形连晃,似两团灰影般在楼宇花木之间穿行。方腊心道:“久闻虚竹子先生的武功出神入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那银川公主模样矫怯怯的,想不到竟也有这么高的身手。”他可不知那银川公主幼时便随其祖母李秋水习武,根基原本不差,后来嫁了虚竹子这样一位武林大高手为妻,得他指点,因而武功内力均是突飞猛进,虽不是一流好手,但在同辈的女子中也算得佼佼了。
众人正向前行,忽听下面有脚步声响,慌忙在屋檐上隐住身形,扒头向下望去。却见下面原来是两个人,一个身材魁伟,背背护手双钩,看长相并不认识;另一个身材高瘦,卷发黄须,腰悬一柄弯剑,却正是那西域胡子“活见鬼”忽尔莫彻。
欧阳漠看到下面便是杀害骆汉玄的仇人,不禁怒从心起,当下便要下去与这二人拼命。汪孤尘一把将他拉住,示意他不可妄动,欧阳漠不得已,只得强压怒火,两眼恶狠狠地盯着忽尔莫彻。
却听忽尔莫彻尖声尖气地道:“拓拔兄,太后这么着急要咱们入宫,不知又有什么举动?”那背护手钩的魁伟汉子便是当日周桐在华山脚下遇到的拓拔雄,他听忽尔莫彻一问,当下叹道:“唉!我又哪里知道?反正咱们一品堂最近总是不交好运,先是那莫老头儿在华山脚下莫名其妙地死在那姓周的晚辈剑下,然后又在青城山给他奶奶的什么明教搅了局,现下阿吴小王爷又死了……他奶奶的,还能有什么好事?”方腊听他一说,不由暗自狐疑:“华山脚下,姓周的晚辈……该不会是二弟罢?”想到周桐,心下不禁一热。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入了前面一座宫室。银川公主低声道:“这便是小梁太后的寝宫了。”众人见寝宫的护卫正自验看二人的腰牌,知道机不可失,当下施展轻功,悄没声息地跃上了太后寝宫的屋檐。
几人正欲揭开瓦片查看宫里的情形,猛然间一条黑影闪至面前,众人一惊,抬头一看,来者竟是那个西夏武士——任得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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