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山河一片碎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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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敏爬进十余丈后,便觉山洞变窄,尚幸她体形娇小玲珑,倒也不太费力,只是洞中黑暗,不辨物事,突然觉得手中握到一条坚硬的异物,细摸之下,竟似人的指骨,赵敏心头害怕,便大声叫道:"无忌,无忌,你在哪儿?"却听黑暗深处传来张无忌的声音道:"我在这,你照直爬过来便是。"赵敏听他语气甚是平淡,芳心不由气苦,心想,此番如不好好教训他一下,倒便宜了这小子。
又爬数丈,忽见前面透进光亮,赵敏便加快速度,少顷,快至另一洞口,但见张无忌跪在洞壁左侧,赵敏奔上两步,扬起玉臂就往他脸上拍下,却见张无忌脸上一片凄愤之色,半空中硬生生停住了手臂。
顺目看去,只见石壁上刻着两行字,一行是"张无忌埋经处。"另一行却是"感谢张无忌所留经书,以'九阴真经'相报——冷面人。"张无忌面前摊开一块油布,最上一本,书名赫然便是"九阴真经"但右上角已经残缺,地上却有一层微黄的细末。
赵敏微喜,伸手去拿,触手之处却绵软异常毫无滞碍。张无忌惨然道:"所有经书,'九阴真经'、'九阳真经'、'胡青牛医经'、'王难姑毒经',均被冷面人用内功震碎成粉末,触手即成齑粉。"赵敏怒道:"好个冷面人,恁地歹毒!"张无忌恨恨地道:"冷面人,张无忌不与你周旋到底,誓不为人!"赵敏忽道:"无忌哥哥休急,此事未必不可挽回。"张无忌"哦"了一声,心中忽然一喜,他素知赵敏心智灵便,或许真有办法弥补。
赵敏道:"此处可有清水,快去弄些来。"
张无忌应了出去,不一会使即转回,赵敏见他空手而回,便问道:"没有水"张无忌指指鼓囊襄的肚子,赵敏不禁失笑道:"真是笨人自有笨办法,你走动轻点,均匀地将水洒在这些经书上。"张无忌依言而行,不一会满肚子清泉之水俱都淋在经书之上。赵敏看看经书均已湿透,便道:"行了,你用九阳神功将其烤干。"张无忌虽不明所以,还是依言运功,不一会,便将一叠湿漉漉的经书烤干,赵敏依然用油布将经书紧紧捆住,长出一口气道:"好了!"张无忌却是大奇,赵敏便道:"我在大都之时,识得一位裱画大师,此人名欧阳妙手,颇负盛名,找他裱画或者请其制作赝品之人,络绎不绝,但人人均上了大当!
此人生平有一绝技,却鲜为人知,达官贵人送去所裱之画,大多俱是真品,这欧阳妙手虽自负其临摹水平,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但自知在行家眼里,还是能分辨得出,那些出神入化的真品实在让他心痒难耐,便穷思苦想,竟给他想出一个绝妙的法儿来。无忌哥哥,你倒猜猜看,却是何法?"张无忌笑道:"敏妹休要为难夫君了,反正你让我所猜之事,我便是想一辈子也猜不透的,你还是干脆点,讲明了给我听得了。"赵敏啐道:"原来你这么傻,却是不愿动脑筋之故。"张无忌道:"那当然,有你这么位刁钴灵怪的夫人陪着,张无忌原本可以变得聪明些的,也只好变得愈来愈傻了!"赵敏"噗哧"一声笑道:"贫嘴,说正经的吧,这欧阳妙手将真品放于清水之中——"张无忌"哎呀"一声道:"如此不将这些珍品毁了么?"赵敏道:"别多嘴,人人要都如你一般傻,这世界便全是白痴了。"张无忌又接嘴道:"那也美得紧呀!"赵敏白他一眼道:"你倒底听不听?"
张无忌道:"夫人息怒,小子洗耳恭听便是了。"赵敏道:"这些珍品均是用上等绢纸而画成,岂会入水即烂?这绢纸给冷水一浸之后,自然稍许厚了些微,文章便在这上面,欧阳妙手一双手真是妙不可言,用一极薄的竹刃,轻轻一挑,便将真品揭下一层来,之后将所剩绢纸凉干裱好,竟与原品毫无异样,但价值却远远不及他揭下的那层。欧阳妙手待揭下的那层凉干之后,又精心裱上一层绢纸,裱好之后,便又是一幅真品。"张无忌直听得挢舌不已,又问道:"你说原品被揭下一层之后,价值已不如揭下的那层,这却是为何?"赵敏嗔道:"你真是蠢到家了,此层着力最多,神韵自是丰厚,原品被揭之后,韵味终是淡了一些,但无比较,却是发现不了。"张无忌这才恍然大悟,却听赵敏又问道:"你猜猜共能揭几层?"张无忌惊道:"便只揭一层,已是极为不易了,莫非还能再揭一层不成?"赵敏道:"据欧阳妙手道,他揭过的最多的,便是范宽的'溪出十里图'一画,共揭了七层之多。"张无忌长叹一声,默然不语。赵敏道:"怎么了"张无忌认真地道:"待日后咱俩退隐江溯,你凭着这手绝活,当可养活丈夫了。"赵敏道:"好没正经,走吧,看看外边却是怎样一个世外桃源。"二人携手七绕八拐,步出又一洞口,赵敏不由一声惊呼,但见眼前花团锦簇,红花绿树,交相掩映,抬眼望去,但见四面雪峰插云,险峻陡峭,看似无法攀援出入。
洞口离翠谷之底尚有丈许,两人轻轻跃下,足下踏着柔软细草,鼻中嗅着清丽芳香的气息,不时传来几声鸟语,抬头望去,但觉鲜果悬枝,小鸟戏闹枝头,端的如世外桃源一般。
赵敏道:"无忌哥哥,你当年可真是有福份,竟得入此洞天福地,要是能长住此间,那可是太美不过了。"张无忌道:"那好呀,待将冷面人除了,我们便来此隐居如何?"赵敏虽已成婚多年,但此时听了此言,依然甜蜜异常。
张无忌却道:"我坠入此谷,世间仅有几人得知,冷面人要想在这千山万壑之中找到此间,只怕不能。"说到此处,张无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又一时想不透,便对赵敏道:"敏妹,咱们急速出谷吧?"赵敏见他脸有不安之色,便点了点头,张无忌在此间住了多年,于路径甚熟,遂拉了赵敏,翻越峭壁而出。
张无忌心想,当年知悉自己坠入此谷的,有朱长龄、朱九真、武烈、姚清泉、武青婴、卫璧六人。朱长龄被卡死在山洞中,朱九真被殷离所杀,余下四人,在这一带极有名头,想来不难打探。
行了几个时辰,迎面碰到一个樵夫,张无忌抱拳道:"请问这位大哥,可知武烈住在何处?"那人疑惑地看了张无忌夫扫一眼,没好气地道:"武烈、武青婴、姚清泉,还有一个叫卫什么的,四年前一个夜晚,全部给人杀了,连房屋也被一把火烧得个干干净净。"张无忌和赵敏对看一眼,均想,冷面人下手好狠毒!
张无忌听这樵夫口气,料想当年定也是受过武烈等人欺负,朱武两家,苦心孤诣地蒙骗于自己,此时死了,当真应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古谣,心中不免感慨万千,遂与赵敏下了昆仑山。
此番奔波,竟是劳而无获,冷面人依然神秘无比,张无忌长叹一口气,只得听天由命了。
二人行了一月多,来到武当山下,细算起来,离中秋之时,尚有近六个月之久,二人均挂念绿敏,便急急地赶上武当山。
二人将至山顶时,紫霄宫三清殿奔出一个身穿绿色裙子的小孩子,口中清脆地叫道:"爸爸!妈妈!"正是绿敏。张无忌纵前儿步,早将绿敏高高举起,问道:"想爸爸妈妈了吗?"绿敏道:"不想!"当真是童言无忌,这一路之上,一干众人将她服侍得如同公主一般,待上得武当山来,一干道士见她聪明伶俐,美丽可爱,无不想着法子逗她。殷梨亭和杨不悔亦得了一个男孩,取名殷涛,比绿敏大一岁,两小无猜,甚是投缘,小绿敏自是过得悠哉乐哉,那还有空闲功夫去想爹娘。
张无忌听绿敏如此说。微微一怔,便即朗声大笑。
此时赵敏已然走近,绿敏便扑入赵敏怀中道:"妈妈,我没见到外公。"赵敏道:"外公出门,不在家中,隔几日妈妈再带你去,好不好?"绿敏道:"你见不到外公了,妈妈。"赵敏听她说话大是不吉利,便沉下脸来,道:"小孩儿家不许胡说!"绿敏自生下之时起,从未如今日这般给赵敏唬过,当即"哇"的一声便哭将起来,赵敏待要软言相慰,转念又想,女儿已经三岁了,如再一味娇惯,于孩子终是无益,便不去理她,抬眼望去,武当诸侠和小昭、常胜王等早已迎出。
赵敏正要与众人打招呼时,却听怀中小绿敏抽抽噎噎地道:"是舅舅说的,舅舅说外公上天了,要好多年后才会回来…"赵敏大惊,几欲晕倒,她知小孩言语不清,遂向众人看去,却见人人调转眼光,均不敢与她正视。
赵敏脑海中"嗡"的一声,几乎摔倒,忽觉有人挽扶住自己,顺势便倒入那人怀中,小昭抢上几步,将绿敏抱住。张无忌见赵敏已然昏迷,便在她人中穴上轻轻一点,赵敏便即醍来。
此事说来话长。
丐帮原有一长老,叫陈友谅,此人奸诈无比,颇有野心,他原想一统江湖,钳制明教,与元廷对抗,手段异常卑劣无耻,事情败露之后,遂投奔明教义军首领徐寿辉,徐寿辉见他武功高强,遂代其向张无忌求赦,张无忌无奈,只得叮嘱徐寿辉提防此人,但徐寿辉乃直性豪爽之人,陈友谅在其麾下颇立了几次战功,再加他曲意奉承,徐寿辉遂竟将兵权移交于他。
陈友谅野心勃勃,一心想当皇帝,竟唆使徐寿辉统率大军与朱元璋开战,至正二十年五月,攻下朱元璋的太平和采石两处重镇,陈友谅踌躇满志,自忖剪羽已成,便设计杀死了徐寿辉,以采石五通庙为行殿,当日便欲登基,张定边田丰等几个亲信见天空乌云密布,俱劝他另择吉日,但陈友谅急于品尝做皇帝的滋味,一意孤行。
谁知他刚一坐上匆忙间制好的龙椅,天空中忽然一个惊雷劈下,狂风暴雨紧随其后,天地间霎时便飞沙走石,大雨倾盆而下,众部下俱皆相顾失色,唯陈友谅却是镇定异常地道:"朕今日登基,改国号为汉,众卿即是朕之功臣,只要努力征战,朕保尔等日后定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运内力说出,声音竟盖过雷雨之声。
一干部众只得在风雨之中跪下,三呼万岁。待登基仪式结束,众人早已淋成落汤鸡,一个个瑟瑟发抖地坐在宴席之前,猛喝烈酒以驱寒意,谁人还去听这位自封的皇帝在说些甚么。
陈友谅杀了徐寿辉之后,众叛亲离,徐寿辉的旧部均是身出明教,此时恐遭其毒手,便纷纷投奔应天府的朱元璋,朱元璋倒也不记前嫌,悉数接纳。
但陈友谅旗号既经打出,自有当兵吃皇粮之人,再加他四处抢掠,势力便迅速壮大起来。
此时南方陈友谅占据太平一带,统领了原明教西路军,濠州兵败之后,韩山童阵亡,随后军务交由朱元璋总管。此时,朱元璋雄踞应天诸郡,在朱元璋右边沿海一带,有姑苏张士诚和台州方国珍两个头领。
各路豪杰势力已成,互不相让,战事连绵不断,互有杀伤,却是难分胜败。
此时局面本来于元朝极为有利,但元朝皇帝妥欢帖木尔面临社稷不保的危局,在宫内观舞到了以夜作昼之地步,真是"海内苍生困乱离,宫中舞女丰腰肢。"更有甚者,丞相脱脱被贬之后,竟将哈麻升为左丞相,雪雪为御史大夫,这兄弟俩一掌权,朝廷之中更是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为镇压各地风起云涌的义军起义,元朝委派了几员大将,便是孛罗帖木尔、李思齐、张良弼等人。但朝中如此混乱,朝命已然无效,这几位手握重兵的元朝将领,为扩张各自的势力,非但不去收伏义军,反而互相攻城掠地,杀得不亦乐乎。
朝中急报频传,到了此时,元顺帝已自无法收拾,只得将汝阳王察罕特穆尔请出来,命他即刻离开京畿,火速领兵前去收拾残局。
汝阳正在朝野上下颇负盛名,此番前来调停,李思齐遂听了他的号令。
但孛罗帖木儿和张良弼却早已无视皇命,此时便联合起来,一同对付察罕特穆尔和李思齐。双方所辖,俱是蒙古精兵,此番大战,自是难分胜负,倒弄得元气大伤。
朝廷几经调停,为各自划清了势力范围,察罕特穆尔等人这才歇了口气,稍事整顿之后,即提兵前来攻击陈友谅。
接连攻下几城,已攻至济宁,镇守济宁的,便是陈友谅的死党田丰。此人也如同陈友谅一般,阴险狡诈,无恶不作,济宁居民,谈起田丰,无不为之色变,咬牙切齿。
却说田丰眼见察罕特穆尔来势甚汹,便开了城门投降,寨罕特穆尔正要麾兵南下时,忽传来急报,道孛罗帖木尔和张良弼又在后方趁火打劫了!察罕特穆尔大怒,即刻回兵,想先收拾了这两个贼子再说,便在此时,降将田丰前来请察罕特穆尔阅营,诸将均知田丰为人,遂争相谏阻。
察罕特穆尔慨然道:"吾推心待人,人将自服,岂可人人防之?"诸将又请多带卫士,察罕特穆尔坚辞不允,只命十一骑从行,甫入田丰营塞,一声令下,数百杆标枪犹如飞蝗般掷出,饶是察罕特穆尔悍勇异常,却如何还能逃脱!眨眼之间,十一骑连人带马,俱给戳翻在地。
察罕特穆尔身中七八支标枪,俱皆贯体而出戳入土中,将他钉立在地。但见他左颊三毫戟张,怒目而视,田丰诸人,竟无一人敢上前去。
噩耗传来,军中大乱,幸好库厍特穆尔,即赵敏的亲哥哥也随父在军中,遂稳定军心,将济宁城团团围住,猛攻猛打。
田丰自知如不拚死守城待援,城破之日,自己实不知如何个死法。是以城下百计攻扑,城内田丰亦百计守备,攻防数月,双方竟相持不下。
便在此时,黛绮丝的几个仆人已将绿敏抱至军中,找到库库特穆尔。
原来几个仆人在路上便听人说汝阳王不在大都,遂向济宁一带寻来,在千军万马之中,竟让他们给寻到了。
库库特穆尔见绿敏酷似妹妹,心中已自喜欢,但战事甚紧,遂让几个仆人将绿敏送到武当山去,众人是以才知汝阳王被害,说起缘由,无不切齿痛骂田丰。
其时虽有蒙汉之分,但武林中人却是最重义气,再加如不是陈友谅这厮作怪,莫声谷莫七侠便也不致于惨死,宋大侠宋远桥的爱子便也不会误入歧途而被张三丰一掌击毙。
众人均恨不能即刻便去济宁将田丰杀了,但又想待张无忌夫妇去峨嵋派归来再论,谁知他俩这一去竟到了昆仑山,二个月之后才回来。
俞莲舟一直寻到大都,又从另一条道追到济宁,均未碰上绿敏,倒在途中听说,皇上诏令库库特穆尔代其父职,并总节天下兵马。
众人均议论道,察罕特穆尔一直见疑于皇帝,待局面不可收拾之时,又才命他出山,谁知甫一复出,便命丧田丰这等奸人之手,当真是生不逢时,英雄枉自捐躯。
此时张松溪到朱元璋军中探查未归,殷梨亭去大都接绿敏也尚未归来,想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赵敏和张无忌身穿孝服,别了众人,离开武当山,不一日来到济宁城下。
遥遥望去,济宁城墙早已经弹痕累累,却依然坚固无比,遂入蒙古军中,众军士俱识得赵敏乃绍敏郡主,早有人飞报库库特穆尔。
库库特穆尔正待出迎时,赵敏和张无忌已至主帅帐前,兄妹多年不见,又值丧父,自是泣嘘不已,遂至灵堂中叩拜了父亲灵牌。
张无忌念及昔日自己夜入汝阳王府,无意中听到汝阳王对自已甚是推崇,奈何双方各事其主,不能联袂共拯天下,但对汝阳王的精明干练,博大胸襟,却早已是心仪已久,原指望此番重回中土,可与这等大英雄相见,谁知偏偏有不测,此生竟再无相见之日,当下便跪了下去,对着灵牌恭恭敬敬地叩了八个头,这才起身随库库特穆尔到主帅帐中坐下。
赵敏道:"田丰这奸人可还留在城中?"
库库特穆尔道:"济宁城已被我团团围住,谅他跑不了。"赵敏道:"那好,今夜我便潜入城中,将田丰杀了!"库库特穆尔道:"妹妹不可!十八番僧已试过多次,但城墙太高,城内守备异常严密,一经发觉,便是一通乱箭,十八番僧已有数人受伤了。"库库特穆尔手下共有十八名武功了得的番僧,号称"十八金刚",分为五刀、五剑、四杖、四钹,如论单打独斗,武功尚不及江湖一流好手,但如联手进攻,却令人殊难防范,张无忌曾跟他们动过手,知这十八番僧甚是了得。
库库特穆尔道:"妹妹放心,我已遣人到李思齐部,命他将登云队即刻调来,不愁破不了这小小济宁城!"赵敏一双妙目泪汪汪地向张无忌看来,张无忌知她心事,便道:"敏妹放心,今晚我俩便前去一试如何?"赵敏脸上稍显一丝喜色,转眼间却又悲戚无比,库库特穆尔听了张无忌此言,颇感诧异地道:"张兄可知,济宁城中尚有不少明教教徒?"张无忌一怔道:"陈友谅杀了徐寿辉后,明教诸人不都投奔朱元璋了么?"库库特穆尔道:"确有此事,但当日出力攻打太平和采石的明教教众,怕不能见容于朱元璋,都也有好大一部分人未走。"张无忌道:"小弟听说朱元璋并不记前嫌呀!"库库特穆尔道:"这倒确有其事,但事先谁能预料。
待传来消息之时,陈友谅早已严加防范,如有逃走之人,抓回来死得极其悲惨,是以很少有人再敢逃走。"张无忌"哦"了一声,便即沉默,心下着实犯难。
他知城破之日,城中一应田丰部下,绝难活命,一干明教教众,也势所难免,自己虽已不是教主,但他们曾是自己部下,自己又岂能见死不救?
库库特穆尔早已猜中张无忌心事,便道:"兄弟不必过虑,城破之日,一众部下,或降或走,任其自便,统兵之人,岂可一味屠杀,家父如此,做孩儿的岂能不遵循父道?但似田丰这等奸人,却是天地不容,人鬼共可诛之!"张无忌见库库特穆尔胸襟如此博大,实不在乃父之下,便起身相谢道:"兄长有如此惜生之德,实乃天下苍生之福。"话虽如此,但张无忌心知明教之人,与蒙古人势同水火,绝然不会投降,而不投降,自是难免一死,自己夹在中间,好生为难,心中突生倦意,自忖这等军国大事,原不是自己所能为之,待事了之后,自己与赵敏退隐江溯,再不来理这些事情便了。
忽见一蒙古军健跪在帅帐前道:"启禀将军!"
库库特穆尔道:"何事?"
军健应道:"将军派到李思齐将军处的使节已回。"库库特穆尔喜道:"哦,登云队来了没有?"那军健欲言又止。
库库特穆尔喝道:"着使节来见!"
军健应了,转身离去,不一会,几名蒙古士兵挽扶着一个血淋淋的人来到帐前跪下。众人一看,俱大吃一惊,只见那人的双耳,鼻子,二唇均被割去,其状甚是可怖。
库库特穆尔惊道:"有何变故,快说?"
但听那使节道:"启禀将军,李将军不愿发兵,还将小的伤成这样。"使节的双唇被割,二排牙齿白生生地露在外边,唇词声音甚是模糊,但勉强尚能昕清所言。
库厍特穆尔怒道:"不愿发兵?到底为何,给我细细道来。"使节叩首道:"小人不敢!"库库特穆尔道:"这不关你的事,你给我一字不漏地讲来!"使节只得道:"小人奉将军调兵文书至李将军处,李将军看了之后,将文书撕得粉碎,大声骂——骂——"库库特穆尔怒道:"他骂什么,你据实禀来!"使节叩头道:"李将军破口大骂说'乳臭小儿'黄发还未退尽,反倒调遣起老夫来了!老夫与你父亲一起饮酒之时,你小子在我面前还无立足之地呢。'遂命人将小人弄成这样,摔出辕门。"库库特穆尔受皇命总节天下军马,然未想李思齐首先同他反目,李思齐原听命于察罕特穆尔,此时见下辈人物爬到自已头上来了,焉能不怒。
却说厍库特穆尔听了使节之言,竟是气得浑身发颤,说不出话来,突然大吼一声,拍案而起,掌力至处,竟将一张结实的木桌拍得木屑横飞,狠狠骂道:"李思齐,你毁我文书,辱我使节,本帅若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赵敏正想相劝几句,库库特穆尔大声道:"传我命令,四面围城!"言毕,披挂出帐。
张赵二人只得跟了出帐。
却闻一阵号角之声,原来正是平静异常的正午,忽然间喊杀声震天响起,间有几声沉闷的炮击之声。
几人来到阵前,但见数万蒙古兵正如潮水般四面向济宁城涌来。
城中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冲在前面的蒙古兵顿时扑倒了一地,不得撤退命令,众人仍旧前冲,但攻势却缓了下来。
库库特穆尔见状,一抖缰绳,战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随即向前冲去,十八番僧也拍马紧跟而上。
张无忌也想冲出,却给赵敏一把抓住,回头看去,赵敏皱皱眉头道:"万军之中,你去了也无用!"张无忌只得立在原地,向前看去,却见库库特穆尔及十八番僧已冲入蒙古军中,兀自向城墙冲去,蒙古兵见主帅亲自上阵,喊杀之声更甚,人人俱舍命向城墙猛扑。
此时已看不清库库特穆尔身影,但远远地有十多点红点在移动,那便是十八番僧,想必他们正自紧紧跟随着库库特穆尔。
却见有十几架云梯已经搭上城墙,蒙古武士奋不顾身地向上爬去,转眼之间,十几架云梯上便爬满了蒙古人。忽然军中一片惊呼声,但见城墙上伸出十几根长杆,将云梯推离城墙,向后翻倒,爬在云梯上的蒙古武士一串串从空中摔在地上。
城中之人显是已经发现库库特穆尔,遂有一面红旗在城墙上随着十八番僧移动,红旗指处,万箭齐发,饶是十八番僧功夫高强,却如何挡得了这许多箭簇,只得拥了库库特穆尔,撤回后军之中。
库库特穆尔无奈,命呜金收兵,阴沉着脸回至帐中,今日此役,蒙古兵非但无一人攻上城墙,十八番僧中,又有数人中箭,所幸均是轻伤,休养几日,便不碍事。
赵敏道:"哥哥,今夜你们在东西南三面佯攻,我和无忌及未负伤的番僧由北门摸上去。"库库特穆尔摇头不已,但禁不住赵敏一再央求,便应道:"只可一试,不可蛮来!"赵敏自是应了,到得夜间三更,一声令下,东西南三门同时受攻,赵敏等一干人却悄悄向北门摸去。离城门尚有一箭之地,便被守城兵士发觉,一声吆喝,城门上顿时暄哗不已,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城墙上人头攒动,知计不可为,只得退回营中,四下里呜金收兵,依旧将济宁城铁桶般围住。
库库特穆尔,赵敏,张无忌三人一筹莫展地坐在帐中,库库特穆尔道:"既攻不下,那困也要将敌人困死。
只是怕陈友谅发兵来援,那时却是麻烦,可恨李思齐这厮!"张无忌微笑道:"兄长放心,小弟深知陈友谅为人,济宁离太平路途遥远,陈友谅决不会为一座孤城前来犯险。"库库特穆尔道:"田丰可是陈友谅的一员大将。"张无忌道:"便是他的亲爹娘在此,陈友谅也不会来救。"库库特穆尔犹不相信,口中却道:"但愿如此。"便在此时,有探马来报,张无忌夫妇正想退出,库库特穆尔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不必回避,二人只得坐下。
却听来人禀道,孛罗帖木儿、张良弼,李思齐三人又在山西、河南、陕西一带,各自为阵,混战起来了。
库库特穆尔打发走来人,长叹一声道:"圣朝如有危险,这三人便是罪臣!"张无忌见他剽悍的神情之中,甚有忧色,知他此言,极是关节所在,库库特穆尔虽受命节制天下军马,但别说他的命令,便是皇帝的诏书,这三个元朝兵马重臣也照旧会置之不理。
张无忌心中也是一片茫然,南方,各路义军人马互相混战;北方,元朝各路将军也在互相攻伐。好好一片大好河山,给弄得四分五裂,硝烟弥漫,实不知何以至此,只可怜了天下芸芸众生,备受兵灾战祸的煎熬,实不知要到何日方才休止。
当下张无忌夫妇退出,来到专为他俩准备的帐篷中。
一应物品,俱是应有尽有,想是库库特穆尔命人急速采买而来的。张无忌不由得做了个鬼脸道:"敏妹,你可真是找错人了,此生跟上张无忌,穷也穷死了。"赵敏道:"那有何干系!待此间事了,我俩同到大都,将欧阳妙手的绝活学到,一幅真品,卖它个千儿八百,何愁不能富甲天下!"他二人随身将被冷面人毁了的经书也带来了。
张无忌道:"这主意不错,虽有三分邪气,却也跟敏妹素来脾性相合。"赵敏反唇相讥道:"你是魔教教主,若论邪气,敏妹只怕不如你张大教主。"张无忌笑道:"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邪气比你重,是以你才幕名许身的嘛!"赵敏见他愈说愈不成话,啐道:"你近来别的本事未学到,油嘴滑舌的功夫倒精进了许多。"张无忌又笑道:"那都是从敏妹处学来,若有不到之处,尚望恩师略加指点,弟子终身受用不尽——哎哎哎……"话未说完,耳朵已给赵敏揪住,其实赵敏并未用力,只不过张无忌却装作极疼样大呼小叫。
赵敏问道:"还敢不敢贫嘴。"
张无忌却正色道"时辰不早,该动身了。"
赵敏奇道:"动身?你要干甚么?"
张无忌道:"进济宁城啊!"
赵敏一想这主意不错,适才这一大闹,城上之人只怕早已困极,不会加意提防了,二人当下换了身黑色夜行服穿上,却见张无忌又用一黑色面罩将脸遮住,赵敏微微一愕,便即明白,城中有明教之众,若给认出,于明教终是无益的,赵敏便也用一块黑帘将脸遮住,只露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外,两人犹如要去行窃一般,模样煞是诡异古怪,张无忌本想说笑几句,但想及汝阳王,便即住口。
二人悄悄出了营帐,摸到南门墙角,抬头望去,城墙高约七八丈,虽不见人影,却听得见巡夜的脚步声,防范甚是严密。
张无忌将手中绳索抖开,一头系在腰间,他认准方位,便向赵敏点点头,赵敏蹲下,双手托着他的足踝,二人同时用力,但见张无忌腾空而起,随即空中一个梯云纵,又向上窜出二丈,正与城墙齐平,跟着他使用乾坤大挪移心法身体向前飘出两丈,悄无声息地用手夹住城垛,贴在城墙之外。
便在此时,闻有脚步声走近,张无忌屏声静观,一共有十名士卒走过,却是巡夜的。
待士卒走远之后,张无忌右手运力,五指布满九阳神功,"嗤"的一声插入石缝。用力试了试,知城垛能吃得住力,遂用左手抓住绳子抖了三下,须臾,赵敏退后三丈,将绳子扯直,亦抖了三下。
张无忌左手运力一抖,一条黑影疾射身边,赵敏双掌已经牢牢夹住城垛。
此时又有巡夜之人走近,二人不动声色,待哨兵走过之后,张无忌左手一抖,将长绳收拢在手中,对赵敏点点头,二人翻身上了城墙,急向对面窜去。
"什么人,站住!"张无忌暗叫一声:"糟糕!"原来二人横穿城墙之时,已给两头巡视而来的哨兵发觉,二队巡哨共二十人正挺枪嚷着扑来,霎时,守在城墙上的数千士卒便被惊醒,却一时懵懂,弄不清敌人在何方,只是大声喧哗不已。
张无忌眼见势危,便将长绳向城内抛去,背靠城墙,"呛"地抽出屠龙刀,对赵敏急道:"你先下!"赵敏微一愣,却见左右各十名巡夜哨兵便要扑到,只得急忙抓住张无忌系在腰间的绳索,向城内滑下。
赵敏下滑之中,二名哨兵已同时扑到,挺矛直刺张无忌两肋,张无忌腰间长绳上悬着赵敏,不能腾挪,遂右手挥刀格开右边的长矛,左手一把捏住左侧刺来的矛头,他左手顺势一拉,握矛哨兵便扑倒在他脚下,但他脚尖一点,早封了那人穴道。
眨眼之间,又有四支长矛从两侧刺来,张无忌屠龙刀一挥,将四支长矛斩断,不想这些士卒甚是悍勇,见矛头被削,并不惊慌,手腕一翻,手中枪杆当头又砍将下来,尚有二矛又当胸疾刺而至。
张无忌展开乾坤大挪移心法,双手一引,四条短棍正打在当胸刺来的二支长矛上,替张无忌解了此困。
六人立不住身形,俱皆前至张无忌身前,张无忌运指如风,早将六人穴道点了。
四条短棒,二支长矛尽皆撑地,六人竟是不倒,团团围在张无忌身前。
余人见这六人将张无忌围住,还道己经捉住了张无忌,便纷纷走上前来,突觉六人情状有异,正自惊疑时,张无忌只听赵敏在下叫道;"好了!"紧接着便传来兵刃撞击之声,想是下边已有士卒和赵敏斗上了。
正要飞身而下时,墙上之人已发觉不对,早已有两支长矛从人缝中向张无忌刺来。
张无忌手一挥,已将屠龙刀插回刀鞘,双手接住刺来的两只矛头,手腕一抖,便将长矛抢过,此时又有几支长矛寻隙刺入,张无忌却早已飞身跳下城墙。
城墙下已是一片通明,原来守城士卒已燃点起火把却见数十人正在围斗赵敏,远处尚有大队人马奔来。
张无忌身在半空,看得分明,赵敏身后正有七八条长枪刺来,赵敏拙于招架身前之敌,已无暇顾及其后了。
张无忌大吼一声,犹如半空中响了一个惊雷,众人愣得一愣,赵敏身后的七八条长枪早给张无忌半空掷出的长矛击落。
张无忌甫一落地,就势一滚,手中另一支长矛着地横扫,早绊翻七八人,跟着倒转矛柄,手握矛头,出手如风,霎时间点翻了十数人。
众人见他神勇了得,俱生了怯意,不由得慢慢向后退去。
张无忌却担心他们退开之后,乱箭射将来,那却不易招架,急道:"快走!"手中长矛一挥,向士卒冲去,众人如何敢挡,虚晃两枪,便闪出一条道来,赵敏紧随其后,杀出了重围,顺着一条街,向城中奔去。
身后众兵士发声呐喊,俱皆追来,却如何还追得上,张无忌当先转过一条街,却见对面气势汹汹地奔来一队骑兵,一见张无忌,便张弓搭箭。
张无忌立时停步,却听"唿"的一声,背后一个重物向自已脑后撞来,急忙一矮身,那团物事飞过头顶,"叭嗒"一声摔落在街上,跟着便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之声。
张无忌大奇,回头向赵敏看去,却听赵敏"咯咯"地娇笑个不停,手指着地上一条长绳,也不言语。
张无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腰间系了一条长绳,危急之时,一直未能收拢,他二人从城墙下冲出之时,一名士卒见他身后拖着这条长绳,当即俯身抓起,想将张无忌拽住。
却不料张无忌此时早已展开轻功,身形快逾鬼魅,士卒当即给带了飞起来,如同纸鸢一般附在长绳末端。
士卒但见两旁景物飞也似地向后,早骇得魂飞天外,知道只要一放手,自已非得摔个鼻青脸肿不可,是以紧紧抓住长绳,哪敢放松丝毫。
张无忌此时九阳神功急速在全身流动,又专心对敌,竟未发觉自己身后长上了这样一条尾巴。待他突然一停步,那名倒楣的士卒便给直摔了出去,听他呻吟之声有气无力,显是摔得不轻。
张无忌也觉有趣,正待发笑之时,只听得"嗖嗖"几声,长箭裂空向自己射来,急忙缩身躲在街角。
回头一看,后边追兵将至,便道:"上屋!""嗖嗖"两声,两人已跃到屋顶之上,赵敏笑道:"快将你的尾巴收了吧!"张无忌一笑,左手一抖,将长绳收拢揣往腰间,二人随即展开轻功,脚步轻点,眨眼功夫,便消失在济城中那数千幢黑黝黝的屋檐之中。
二人向北方奔了一阵,见再无追兵跟来,便停下身形向四周打量了一番。
赵敏指了指左前边一幢黑漆漆的深宅大院道"此处怎样?"张无忌笑道:"敏妹真是公主脾气。"赵敏不再理他,向那间大院奔去,几个起落,二人已跃入大院之中。此间看上去似一富贾之家,但闻里屋传来两个人的呼吸之声,显然是夫妇两人,均已熟睡。
张无忌从赵敏手中接过短剑,从门缝中插入,待抵到门闩,轻轻拔得几拔,只听"叭嗒"一声轻响,门闩已经脱落,仔细听去,屋内两人竟未察觉,张无忌便轻轻将门推开,二人闪身入内,又稍稍将门关上。
黑暗之中,依稀看清了烛台所在,赵敏遂打燃火折,点燃了蜡烛。
烛光之中,但见屋内陈设极是奢华,大红罗帐之内,夫妇二人兀自熟睡。
张无忌干咳了一声道:"二位该起床了!"
罗帐之中动了一动,一个男子声音睡意惺忪地道:"吵什么吵,老子还——咦,你们是什么人!?"张无忌道:"二位休怕,请穿了衣服起来说话。"赵敏忙接着道:"不许大声说话,否则大家都没命!"那男子颤声道:"两位军爷,有何贵干呀?该交的银两,小的——"赵敏厉声道:"少费话,快穿衣服起来!""哎哎,这就好,这就好。"不一会,一对中年夫妇颤颤兢兢地下了床,见了张赵二人这身打扮,还道是碰上了强人,不住的叩头求饶。
张无忌不耐烦地道:"别罗嗦了,我二人不是强盗,你们起来吧!"二人一听不是强盗,更加害怕,响头叩得"砰砰"直响,口中直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语音打颤。
张无忌心想,定是田丰在城中大肆抢掠,草菅人命成性,否则这二人绝不会害怕成这样。
赵敏道:"我二人只是来此借住几日即走,并无其它图谋,你二人起来说话吧。"这对夫妇这才半信半疑地站起,兀自颤抖不已。
赵敏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男的道:"小人叫张有忌,拙荆叫——"
赵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张有忌吓了一跳,不知说错了甚么,赵敏忍住笑道:"夫人尊讳便不说也罢了,我且问你,田丰住在什么地方?"张有忌大吃一惊道:"田大将军就住在隔壁两条街的衙门中,大人要干甚么?"赵敏道:"不该问的就别问,似你这般多嘴多舌之人,该叫张无忌才是。"张有忌道:"哎哎,小的多嘴——"赵敏道:"府上还有甚么人?"
张有忌苦着脸道:"全给田大将军抓——啊——全去助田大将军守城了,家中便只有我和拙荆了。"张无忌冷冷地道:"你二人为何不去?"张有忌道:"实不相瞒,小的倾家荡产,勉强凑足了一万两保银,这才免了——免了服役之苦。"张无忌道:"我看你倒似个肥老财,再叫你拿十万两白银,你也拿得出!"张有忌脸如土色,又要跪下求饶,却给赵敏挡住道:"张有忌,我夫妇俩想在这住几日,可有甚么麻烦?"张有忌哭丧着脸道:"二位大人,非是小的不留,实在是不敢呀,那些军爷,三天两头地挨家挨户的盘查,稍有面生之人,当即便杀了,还要连累主人家,小的倒不是怕被牵连,实是担心二位性命。"赵敏笑道:"你这张油嘴,倒跟张无忌差不多。"张有忌莫名其妙地看着赵敏,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无忌昕赵敏如此戏言,微微一笑,见桌上有一条用作镇纸的大理石条,便拿起来,轻轻折断,放在手掌中,搓了几搓,待摊开手掌,但见二截大理石便全成了粉末。
这手功夫,武林中人看来,自是寻常,但这张有忌却给惊得目瞪口呆,竟似吓傻了一般,怔立当场。
便在此时,忽听远处大乱,隐有敲门声,张有忌脸色立时变得煞白,急道:"二位神仙,请饶小人一命吧,请你们快快离去,否则小的便没命了。"张无忌却不理他,自顾在太师椅上坐下,好不逍遥自在,却听敲门之声愈来愈近,张有忌更是心惊胆颤,求饶不已,张无忌故作不知,独自闭目养神。
赵敏微笑道:"张有忌,我教你个法儿。"
张有忌面露喜色道:"仙姑请指点!"
赵敏故作神秘地道:"把我俩藏起来,不就得了?"张有忌一怔:"这-一"便在此时,但听一阵猛烈的拍门声,夹杂着吆喝道:"开门,开门,快开门!"张有忌急成一团,张无忌和赵敏只作未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作壁上观之态。
却听敲门之声更是紧急,外面有人喝道:"张有忌,再不开门,大爷可要砸了!"张有忌只得大声应道:"哎哎,就来,就来",却转对他夫人悄声道:"让他们进去吧!"他夫人稍有犹豫,张有忌道:"都甚么时候了,快去,快去,我去开门了。"言毕,一面大声应着外面,一面急急忙忙出去了。
那位夫人无奈,只得按了床头的一个机关,一声轻响后,床下露出一个洞口,显是地窖,张无忌不再犹豫,首先跳下去,赵敏也紧跟了下去,却听头顶"咣当"声轻微响动,洞口关上了。
张无忌打燃火折,好家伙,这地下室中好不宽敞,内中储备了大量食物美酒,张无忌点燃室壁之上的蜡烛,欢喜地拎起一只酒坛,揭去盖子,嗅了嗅,不禁尝了一口,连忙对着赵敏翘起了大拇指,意思是好酒。
赵敏轻声道:"你真像一只老鼠。"
张无忌也轻声道:"那夫人便是一只母老鼠。"言罢又喝了一口,"啧啧"之声不断,赵敏打了个手势,让他别出声。
却听上面脚步之声杂沓,显是进来了不少人,一人道:"张有忌,你捣什么鬼,半夜三更还点着灯?"张有忌道:"吴头领,这个,昨夜多喝了两盅,想是忘了熄灯,哎,吴头领,这么晚了,为何还不歇息呀?"吴头领没好气声地道:"歇个屁,老子正睡得好,忽然传来命令,说有两个刺客进了城,令老子挨家挨户的搜,这不,闹了半天,连个鬼影也没有?怎么,你说你多喝了两盅,莫非还藏得有酒?"张有忌道:"哎,这个,嘿嘿,确实还有点,这样吧,待吴头领公事完毕之后,小弟略备薄酒,请吴头领赏光如何?"吴头领道:"好,便如此说定了,走吧!"张有忌道,"您好走,好走!"
脚步声远去,想是查询的众人走了,张无忌和赵敏相视大笑,听得"当"的一声,洞门打开了,张有忌道:"二位神仙,委屈了,这便请出来吧!"赵敏笑道:"有个半仙醉倒了,相烦张大人送点下酒菜来可否?"却听张有忌声带哭腔地道:"哎哟,好神仙,您悠着点,这坛卢州老窖已有百年历史,平时小的也只舍得看上一看,哎哟!"张无忌故意失声道:"哎哟,你何不早说,这不,早让我喝干了!"张有忌叫苦不迭,却如何敢有丝毫怨气,赵敏朝洞口爬去,道:"别担心,还有大半坛子酒呢!"张无忌见他如此珍惜,倒不便再饮了,便封住酒坛,爬出地窖。
赵敏道:"当下在街上走动没什么不便吧?"
张有忌道:"这倒没甚么,不过此时兵荒马乱的,两位还是别出去的好。"赵敏道:"你不怕我俩将你吃穷了。"张有忌笑道:"神仙说哪里话,只要二位能平安无事,便是小人的福气了。"张无忌见他左一声神仙,右一声神仙地叫,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便道:"张有忌,我俩并不是神仙,在下是来抓田……"赵敏急忙道:"张有忌,我夫妇打扰数日便自离去,绝不会有甚事连累于你的,这点薄礼请收下,权且充着我俩的饭钱。"赵敏说着,递过去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黄金,张无忌不由昨舌,心想,她当真是公主身份,出手如此阔绰,想是从库库特穆尔处拿来的。
张有忌却如何敢收,说死了也是不接,赵敏无奈,只得作罢,然后道:"请问府上可有老人穿的破旧衣裳,如有,相烦皙借两套我二人一用!"张有忌道:"原先厨娘夫妇倒有几身衣服尚在,只是太过破旧,不知可否?"赵敏道:"如此甚好,快快拿来!"夫人不一会将破旧衣服拿了进来,二人立时穿上,又见赵敏用何物事在两人头发上搓了一阵,当即一头黑发遂变成了花白之样;在脸上涂抹一一阵,洁白的脸蛋一下子变得萎黄无比。二人再将脊背一躬,活脱脱一对年逾花甲的老年夫妻。
张有忌夫妇见了惊讶万分,张无忌和赵敏互相做了个鬼脸,遂向他们告辞道:"晚间还要再来打搅,尚且恕罪。"不待张有忌答言,二人早已躬腰驼背地挽扶着走向街上,张有忌夫妇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
张无忌道:"老婆子,你不怕他二人告发咱俩?"赵敏道:"他巴不得我俩平安无事,如我俩给捉住,他那一地窖宝贝还保得住么?"张无忌道:"老婆子愈来愈邪门了!"赵敏道:"老头子却是愈来愈糊涂了。"
不一会,两人已到济宁府府衙,却见门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侧目一看,府内密密麻麻站满了卫兵,二人心头均道,想是昨晚听说有武功高强之人入城,田丰一大早加强了戒备。
张无忌见田丰有备而防,心道要擒住他,只怕不易。
赵敏却道:"咱们四处瞧瞧去。"
二人遂向东门走去,一路之上,众多士卒在监督一些老弱病残之人拆房搬石,有谁动作稍慢一点,即被士卒用马鞭抽打,不时可见精疲力竭倒毙的老人。
却听远处传来一阵恸哭之声,间夹以士卒的打骂之语,二人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名老妪在苦苦哀求别拆她的房屋,却给几个健壮的士卒踢到一边,老妪又爬起,死死抱住已被拆下的门板不放,一个士卒抽刀而出,将老妪双臂生生砍断,老妪当即一声惨叫,便昏死过去。
张无忌大怒,正待要发作,却给赵敏拉住了,遂只得隐忍不发,两人正待走开,一个士卒叫道:"喂,你两个老不死的,过来!"赵敏回头一看,知是在叫自已二人,只得慢腾腾地走过去,那士卒喝道:"将这块门板抬到东门去!"张无忌稍微迟疑了会,背脊上便给抽了一鞭,却不敢运力相抗,只得咬着牙不哼一声,俯身去抬门板。
士卒见他竟不哼一声,便道:"好你个倔老头子,看不出你这把老骨头还挺硬的呀!"言声未毕,"啪"又是一鞭抽在张无忌肩上,这一鞭抽得甚重。
赵敏怕张无忌忍耐不住,便嘶哑着嗓门道:"长官息怒,他是个哑巴,不会出声的!"士卒"哼"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快将门板抬到东门!"赵敏道:"好的,长官,这就去,这就抬到东门去。"二人装着老态龙钟之样,费力地抬着门板向东门走去,离士卒远了,张无忌忍不住狠狠地骂了一声。
却见赵敏泪眼汪汪地道:"无忌,可疼?"
张无忌顿时泄了气,道:"没事,我不是有九阳神功护体么?放心好了。"说话间,二人已到东门,不由大吃一惊,原来东门竟给一大堆石块瓦砾木板堵死,二人又看了其余三座城门,俱皆如此,济宁城已成一座死城。
张无忌骂道:"好个田丰,竟如此狠毒,大丈夫做事一人当,却恁地将这些无辜百姓也牵连于内!"赵敏道,"田丰死志已坚,看来破城大是不易。"张无忌道:"我俩今日前去,杀了这厮!"赵敏摇头道:"他防范如此周密,得另想办法。"张无忌道:"要不我俩扮成士卒混到城墙上,待你哥哥进攻时我俩在上面接应。"赵敏道:"那时城墙上何止万人,你杀得完吗?"张无忌一想也是,如是单打独斗,要制住对方倒也不难,但这成千上万之众,不用他们动手,挤也将自已挤扁了,便有神功在身却如何杀得这许多?纵是杀得,又岂能如此大肆杀戮?
赵敏忽道:"有了!"
张无忌急问道:"甚么有了?"
赵敏道:"深夜之时,你我分头放火,哥哥见城中起火,必定来攻,到时何愁此城不破?那时……"张无忌摇头道:"四座城门皆已堵死,这一放火,岂不将全城人烧死?不行!"赵敏叹口气道:"这却怎生是好?"张无忌忽然想起光明顶上的暗道,脱口道:"地道!"赵敏道:"甚么地道?"张无忌喜道:"让你哥从城外挖地道入城,岂不就得了?"赵敏道:"哼,在城外你为何不想出来,此时说来何用!"张无忌笑道:"嘿,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俩混上城墙,将绑有信笺的长箭射出,你哥不就知道了?"赵敏喜道:"此计大妙,二人一边走向张有忌家,一边商量好了细节。
张有忌自他俩一出门,便坐立不安,唯恐他俩有甚闪失,说出自己那地窖之密,自己脑袋也将不保,原来田丰早已颁下严令,一应大富人家的余粮,尽数充公,如有私藏者,粮即没收,人即杀无赦。
此时见他俩安然无事返回,自是喜之不甚,犹如爹娘回家一般,一口一个老人家地叫个不停,好不殷勤周到,随后道:"两位老人家,待会小的要请几位军爷来用饭,还得相烦二位屈居地窖,可好?"说到此处停下,却见他脸现尴尬之色,欲言又止。
张无忌笑道:"你放心,我不喝你的卢州老窖便是!"张有忌闻言便喜,忙道:"二位先下地窖用酒莱吧,那几位军爷马上就要来了。"二人自不会为难他,相视一笑,便进了地窖之中,不一会,张有忌夫妇将-应酒莱端下来,陪声不是,急忙上去将洞口关上。
赵敏、张无忌二人感到有些过意不去,用了饭之后,便闭目养神。
吴头领一帮士卒自是在外间吆五喝六,个个喝得七荤八素,直闹到深夜方才离去。
张无忌和赵敏随即出来,依旧穿了夜行服,潜向田丰住处,见防范甚密,无从下手,二人只得在僻静处点翻两名士卒,扛回张有忌家,自是又将张有忌夫妇着实吓了一跳,却也无法。
再者,那两名士卒正好是明教中人,识得张无忌,张无忌将他二人藏在此处,有吃有喝,再不用担心城破之日,身首异处,对张无忌真是感恩不尽。
张有忌见此情景,也只得作罢,反正他家底殷实,多几个人吃饭也无甚大碍。
张无忌和赵敏二人换了田丰部下的兵服穿上,写了几封内容相同的短笺,分别绑在几支长箭上,只待库库特穆尔攻城之时,趁混乱摸上城墙便了。
第二日清晨,众人正迷迷糊糊之时,忽听城中敲响警钟,四处一片大乱,想必是库库特穆尔开始攻城了,张无忌和赵敏便随人流,混上了城墙。
举目望去,但见正前方开阔平坦的大地上,数万蒙古健卒阵容整齐地向城墙逼近,待到一箭之距离时停住。
中军之中,几十面军旗之下,一名仪态雄伟的虎将,正在对几名万夫长发布命令,此人正是库库特穆尔,身后的十八番僧各自站定,护卫左右。
须臾,几名万夫长各回到军中,库库特穆尔一挥手,战鼓擂响,一万名蒙古兵方阵冲向东门,前面有数十人抬着一根巨木,用来撞击城门,另外几个万人方阵手执云梯,向东门两侧进攻。
城墙之上,肃静无声,数万人张弓搭箭,等候命令。
蒙古兵缓缓逼近,一进入箭簇射程之内,数万人同时呐喊,向前疾奔,声震原野,端的气势吓人。
城墙之上,突然吹响号角,数万名弓箭手一齐发箭,只见无数蒙古兵中箭倒下,但攻势丝毫不缓,后继之人跨过同伴尸体,仍旧拚命向前冲。
此时双方喊杀之声震天价响,一排排蒙古兵中箭倒下,城墙之上,也不时有人中箭身亡,尸体坠落城下。
张无忌和赵敏不忍再看,便将绑着短笺的几支长箭射出,然后将箭袋中的长箭尽快朝无人之处射完,佯装取箭,转身下了城墙,回到张有忌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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