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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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怪侯彦武望着薛神医手中黝黑的铁萧,冷嘿道:“你能自保吗?”

  手中短拐,轻轻朝上一丢,短拐在空中倒转了一个圆圈,依然落到他手中,轻蔑的道:

  “我让你先动手……”

  他这一动作,自然是丝毫没把薛神医放在眼内的表示。

  但他话声才落,踞坐在中间的大怪西门浩突然低沉的喝了声:“慢着!”

  五怪侯彦武听得一怔,目光迅速朝老大投去。

  大怪西门浩目注薛神医,沉声问道:“薛老哥这支萧从何处得来的?”

  薛神医低头朝自己手上瞥了一眼,朗声笑道:“西门老哥想是认识此萧?”

  大怪西门浩目光阴隼,低沉的“嘿”了一声。

  薛神医续道:“老朽方才说过,老朽生平从没和人动过兵器,也根本没有兵器,这支萧,原是老朽一位朋友的东西,他留在老朽那里,原说一年后来取。但如今过了十多年,始终没有来过,老朽没事的时侯,就拿来吹吹,有时也把它当作兵器,练练鸡零狗碎的武功。”

  他说到这里,仰天打了个哈哈,又道:“哈哈,今晚蒙五位宠召,老朽想到会无好会,说不定和二十年前一样,险些就伤在五位拐下,带上件兵器,总比不带要好。尤其这些年来,常有些江湖上不开眼的东西,找老朽寻衅,但他们只要看到这支萧,就会抱头鼠窜,再也不敢惹事。老朽想起五位也认识它的主人,带上它也好壮壮胆……”

  三怪陆鸿飞凸睛射光,洪声道:“这是黑煞游龙桑九的东西?”

  薛神医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原来陆兄也认出来了!”大怪西门浩面上木无表情,冷沉的道:“咱们兄弟此次重出江湖,正想找姓桑的算账,今晚就是黑煞游龙亲自来了,也未必唬得倒咱们。”

  薛神医道:“可惜桑大侠已有十几年没有消息了。”

  大怪西门浩嘴角下垂,泛起一丝冷晒,目光转注五怪,微一点头。

  五怪侯彦武短拐轻轻一挥,就漾起七八道拐影,口中喝道:“薛道陵,接住了!”

  薛神医突然向后退了两步,喝道:“慢着!”

  五怪侯彦武目射凶光,道:“你是想拖延时光?”

  薛神医笑道:“方才西门老哥向老朽问话,可以喝慢着,老朽也有话要问,就喝不得吗?”

  五怪侯彦武不耐的道:“你还有什么话,快说。”

  薛神医目光朝对方五人一掠,扬眉道:“老朽要问的,是五位老哥要车轮战?还是一起上?”

  二怪李元江洪声道:“你放心,龙门五拐,向来不倚多为胜。”这话显然不是五怪本意,但为了龙门五怪的威名,嘴上不得不硬!”

  四怪屠明义阴嘿道:“凭你姓薛的,还要咱们车轮战,一起上吗?”

  薛神医摇头道:一话不是这样说,者朽今晚是舍命陪君子,但万一……”

  五怪侯彦武道:“万一什么?”

  薛神医笑道:“万一老朽侥幸获胜,但胜了一个,又来一个,岂不成了车轮战?再说……”

  他瞧瞧五人,笑了笑:“再说”下面,忽然不说。

  二怪李元江洪声道:“薛道陵,你也未免太狂妄了些!”

  薛神医依然摇手说道:“老朽说的是万一,万分之一,获胜的机会纵然渺茫,但咱们不得不说在前面,再说……如果五位老哥车轮战再不成,势必来个一起上,那时岂不把老朽活活累死?所以,我奉劝五位老哥,还是一起上,干脆些!”

  龙门五怪勃然变色!

  老大西门浩细目中凶芒闪烁,点头怒笑道:“很好,二十年不见,薛老哥当真出语惊人,这样吧,侯五弟已经亮出兵刃,就先向薛老哥领教几招,只要薛老哥能够随意打发,让咱们兄弟自知不联手对敌没一个是你老哥对手,自当遵命。”

  薛神医抱拳道:“一言为定,咱们就这么办!”

  五怪侯彦武气得一张白惨惨的马脸,拉得更长,凶狠的叫道:“姓薛的,说完了吧,咱们该手底下见见真章了!”

  薛神医朗笑一声,腰背一挺,这一挺之间,他人好像年轻了许多,潇洒的道:“侯老哥只管请,老朽恭候多时了。”

  五怪侯彦武怒哼一声,那还答话,短拐一送,直向薛神医当胸点去!拐势未到,一股劲急锐风,业已透拐而出,先拐而至!

  薛神医说的这些话,原来有人指点,商量好了才来的,此刻眼看对方只是龙门五怪中功力最差的一个,已有如此厉害,心中不觉大惊。自己身后,虽有大援,但过了这许多时候,还没听到声息,不知来了没有?光凭自己,只怕连这个最起码的五怪也接不下来!心念电转,急忙举起手中铁萧,朝前挥去。

  “当”一声轻震,薛神医只觉手腕一振,铁萧几乎要脱手飞去,赶忙一吸真气,向后退了三步。

  五怪侯彦武脸带狞笑,又举手点出一拐,左脚大跨一步,拐势随着推了过去。

  这一招疾逾闪电,尤其他左脚突然跨上,拐随身进,势道也随着加强!

  薛神医只觉五怪随手一击,潜力逼人,不觉全神凝聚,大喝一声,身子不动,手上铁萧一转之间,连挥三挥,幻出三支萧影,封锁之中,另具攻势!

  大怪西门浩微微一笑,道:“秦家寨黑虎鞭‘秦王鞭石’!”五怪侯彦武方才试出薛神医内力不如自己,那还管你什么“秦王鞭石”,石王鞭秦,短拐一扬,蓦地向萧影上砸去。

  薛神医不敢和他硬碰,迅速收式,向后跃退。

  五怪侯彦武那还容他跃退,厉笑道:“姓薛的原来你只有这点能耐!”

  长身一掠,拐势突发,话声未落,一片拐影,直向薛神医当头罩落。

  别看他手上一柄短拐,只有两尺来长,这一击,一片拐影,竟然击及寻丈,宛如乌云压顶,直盖而下。

  薛神医敢情被他激起怒火,大喝道:“你也未必高明!”

  右臂一振,铁萧疾圈,朝上反击过去。

  大怪西门浩捻须道:“好一招华山‘一柱击天’,只是功力不足,不然,这招倒正是‘独劈华山’的破着……”

  “当……”

  薛神医全力一击,这招明明是对方的破着,但因功力不如人家,一招接实,直震得他血气翻腾,右臂若废。脚下登登的连退了五六步,再也站立不稳,一屁股朝地上坐去,但就在他坐下去的同时,只觉从身后涌来一股力道,把他托了起来。同时耳边也响起了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有我在此,只管出手攻他!”

  薛神医听到声音,知道救星已到,不觉精神一振,大喜过望!那五怪侯彦武随手三招,就把薛神医逼得连连后退,眼看他几乎摔倒,不觉仰天发出一阵阴森森尖笑,道:“薛道陵,你连侯五爷三拐都接不下来,还要不要咱们一起上?”

  说得得意已极!尖刻已极!

  薛神医同样仰脸发出一阵大笑,道:“现在该我攻你三招了!”

  说打就打,人已欺身而上,铁萧挥处,一招“七星横天”,七点萧影,同时朝五怪攻到。

  五怪侯彦武那会再把薛神医放在眼里,阴嘿一声,短拐摇动,向空连点,迎着七支萧影点出。要知所谓幻起七支萧影,如按一般情形来说,那是发招的人,出手极快,兵刃受到震动,所飞起的幻影,其实真正攻出的铁角,依然只是一支,其余的当然全是虚招。

  “五怪侯彦武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已是罕有的高手,他短拐虽然后发,但出手却比薛神医还快,拐头向空连点,同样互有虚实,正是破解对方幻影的奇招,含蕴多种变化,原为极厉害的杀着。

  但他这下,却是吃上了大亏!那是固为上面说的,只是一般的情形,薛神医这会欺身发招,七点萧影,堪堪出手,但觉身后传来了股内力,直注体内。振腕发出的这招“七星横天”,刹那之间,劲气贯注,锐啸盈耳。

  五怪侯彦武短拐连点,也正好及时点出,和萧影碰个正着!

  但听一阵急骤的“当”‘当”大震,直震得五怪虎口剧痛,一条右臂,直麻上肩头。

  短拐虽然每一记都点上了对方萧影,但那里挡得住对方劲直而来的锐利萧影?眼看自己身前,几乎尽为参差萧影所笼罩。

  他做梦也没想到方才试出内力远不如自己的薛神医,突然之间,竟会有这等凌厉攻势,心中不期大骇!一时只当自己上了对方大当,匆忙之间,一吸真气,仰身向后倒卧,想施展“金鲤倒穿波”身法,让避开薛神医的一击。

  那知薛神医比他的身法,尤为快速,朗笑一声,铁萧轻轻一拨,又是“当”的一声。五怪人是窜出去了,但手中一柄短拐,已被人家击落地上。

  薛神医铁萧一收,并不迫击,抱抱拳,微笑道:“侯老哥,承让,承让!”

  只有一招,就把五怪兵刃击落!这下当真瞧得一直没把薛神医放在眼内,依然围坐着的四怪等人凛然变色!

  五怪侯彦武气得七穷生烟,一张惨白马脸,成了猪肝色,一身俱颤,刚要张口!

  大怪西门浩脸色阴沉,缓缓从中间站了起来。他这一站起,其余三人,也立即跟着站了起来!

  西门浩皮笑肉不笑,拱手道:“薛老哥真人不露相,二十年不见,一身修为,果然非同小可,仅凭峨嵋派一招“七星横天”和少林派一记“四两拨千斤”,就算这两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自动手,也未必就能击下五弟的短拐……”

  薛神医一招得手,精神奋发,连腰背也不弯了,拱手笑道:“西门老哥过奖,在下如何敢当?咱们方才约好了的,不知西门老哥认为老朽够不够格?”

  西门浩细目乍睁,射出两道慑人积芒,阴阴一笑,道:“够,够,就凭薛老哥方才这一手,已值得西门浩兄弟联手领教了!”

  话落,右手大袖,轻轻一挥。其余四怪立时闪身飘起,各自占了一个方位,把薛神医围在中央。

  薛神医一手握着铁萧,神色泰然,朝西门浩含笑道:“老哥们动兵刃,还是动拳掌?”

  西门浩阴沉道:“龙门五怪,以拐成名,自然在兵刃上讨教了。”

  说话之间,随手从大袖内取出一柄短拐,其余四人,也各自掣拐在手。

  西门浩道:“薛老哥请!”

  薛神医道:“慢着!”又是一声慢着,敢情他又有话说?”

  西门浩道:“薛老哥还有什么见教?”

  薛神医道:“动手过招,用上兵刃,就难免留不住手,万一……”

  又是万一!

  这话虽没说出,但已激得西门浩火冒三丈,瘦削脸上,杀机隐现,仰天大笑一声,道:

  “薛老哥只管尽情施展,西门浩兄弟如果丧在你萧招之下,那是该死了!”

  薛神医耸耸肩,笑道:“咱们无怨无仇,西门老哥未免说得太严重了,老朽之意,动手过招,万一留不住手,死当然也不至于,挂点彩,那是免不了的了!”

  这话,当真欺人太甚,好像要他们带点彩回去,那是铁定的了!龙门五怪成名多年,是可忍,孰不可忍?五怪听得同时变色!

  二怪李元江浓眉陡竖洪声喝道:“薛道陵,你死在目前还敢口出狂言?”

  薛神医双目开合,神光四射,纵声笑道:“五位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二十年前,找到我薛某头上,已经证明你们凶残成性,不可理喻,当日折在桑大侠手下,就应该闭门思过,痛改前非。不料你们怙恶不俊,二十年后,重又找我薛某寻仇,我要你们挂点彩回去,已经是够客气的了。”

  他忽然间,好像换了一个人,居然当面斥责起五怪来了!

  龙门五怪个个气得七窍冒烟,恨不得把薛神医立毙拐下!站在薛神医身后的四怪屠明义独自含煞,一声不响,突然闪身疾扑而至,手起拐落,直捣后心,拐势点到,口中才阴恻恻喝道:“姓薛的躺下去!”

  四怪身形才动,薛神医就听到隐身人凝声成丝的声音:“快,天王萧七、九两招,合并使用!”

  十八式“天王萧”。

  薛神医闭着眼睛,都可使得上来,但他心中有些怀疑,第七招对付身后来击,那是没错,第九式斜截右方,不知……他可没时间多想,铁萧一抡,身形闪电左转,反臂朝后划出。锐啸乍起,一缕劲急寒风,夺萧而出,突向四怪屠明义执拐右腕射去,但他的萧招,已在此时,迅速无伦,斜截到了右方!

  这两式快同电火,果然一举逼退了两人!

  原来,四怪屠明义欺身发拐的同时,站住右前方的二怪李元同,也突然欺近,一拐朝薛神医右肋戳来。

  那里知道薛神医“天王萧”第七招只是个虚招,发出一股内劲,逼退四怪;但第九招却是结结实实的截个正着,只听“当”的一声,铁萧击在二怪短拐之上。

  李元江一个高大身子被震得直跳起来,慌忙向后跃退一步。

  大怪西门浩脸上飞过一丝惊奇之色,短拐一举缓缓推出!

  站在左前方的三怪陆鸿飞,左后方的五怪侯彦武,也同时厉喝一声,双双扑起,两支短拐,分向薛神医击到。

  薛神医但觉一股内劲,源源不绝的从身后输将过来,耳中也同时听隐身人的声音,喝道:“第五、十三、十,好!再转九……”

  薛神医但觉周身左右前后,疾风嘶嘶,尽是辛辣霸道的拐影,那里还想看得清切?他只是依照隐身人的指点,振腕发萧。

  一支铁萧,忽前忽后,忽点忽劈,尽情的施展!

  但他每一点劈,无不恰好截住对方五人攻来的拐势,而且每一记都是硬打硬碰,萧拐相接,但听密如连珠的金铁大震,当当不绝!

  龙门五怪早在二十年前已是名满江湖,很少遇上对手,经过这二十年潜修苦练,自以为放眼武林,无人能挡。

  他们原没把薛神医放在眼里,没想到在自己五人联手之下,对方一支铁萧依然纵横开合,矫若游龙,丝毫不见逊色!尤其这一阵硬打硬碰记记如铁锤撞岩,直震得龙门五怪人人感到虎口震痛,手臂发麻。这才知道二十年不见,人家在内功修为上,成就之高,远超过自己五人!

  拐影漫天,罡风呼啸之中,大怪西门浩突然撮唇低啸!啸声方起,龙门五怪原先各自抢攻的急骤攻势,忽然一缓,围着薛神医缓缓绕场走动。

  五人脸上神色凝重,紧闭着嘴唇,谁也没有说话,五支短拐同时缓缓举起,向中间推来!

  薛神医站在当中瞧得奇怪,五怪此举,必有原故,只是拐势这般缓慢,如何克敌。心念方动,只听耳边适时喝道:“当心了,这是他们最厉害的龙门五击拐,好,使一、三两招,以守代攻。”

  薛神医话声入耳,已觉对方五道拐影,缓缓旋动,直向中间逼来,立即一吸真气,铁萧抡动,迎着推去。自己可以感觉到这一推之势,真气拂拂,应萧而生,果然把对方五道潜力,一齐逼住。

  龙门五怪登时被逼的后退了一步,短拐一收,绕走的速度,逐渐加快,人影倏然一拢,“呼”的一声,五支短拐,又同时朝中间击来!

  这一击,势若奔雷,五道拐影,飞旋如绞,声势之强,比之方才,又强盛了许多。

  隐身人道:“仍以一、三两招,合并使用。”

  薛神医依样胡芦,朝前推出,但铁萧抡转之间,已没有先前那么轻快,推出的萧势,好像遇上一堵无形旋力。震得萧身起了一阵轻颤,但还是被自己逼退出去。

  这一瞬间,龙门五怪绕场疾走,已由徐转疾,五道人影,汇成了一圈淡淡灰影,蓦听一声暴喝。

  罡风呼啸,一片玄影,快捷如电,向中央飞卷而至,声势极是惊人!

  “这五个东西,拼上命了,小心,这是他们最后三击,势道极强,可改用第十五招护身。”

  隐身人话声未落,薛神医已觉一个身手,似被一堵绞动的气流,紧紧往中间挤来,他竭尽内力,使出了第十五招。但只能勉强撑住,同时只听身外接连“蓬”‘蓬”两记巨震!

  薛神医被震得心头狂跳,连呼吸都几乎透不过来!

  要知他身外隐伏的高人,功力虽高,但凭藉“隔空传力”,输送来的内劲,终究是外来之物,薛神医应用之际,难以发挥全力,自然不可能得心应手。

  对方这两记联手合击,又是威力奇盛,那里还能抵挡得住?但觉身外压力,愈来愈重,萧势一滞,身上陡然一紧,宛如被一匹布紧紧卷住……隐身人似乎也大感意外,急急的喝道:“这是他们最后一击了,守住心神,不可慌张,快使第十八招……唔,这五个老东西可恶已极,左手用“穿云指”,点他们左耳,留些记号下来!”

  一股巨大无比的潜力,有如长江大河般从北后涌来。

  薛神医只觉自己身子似在迅速膨胀,心知此刻如再不赶快出手,说不定连自己身子都要给炸裂了!

  一时不觉精神陡振,口中大喝一声,身子一挺,铁萧挥动,使出“天王萧”第十八式,身随萧转,左手“穿云指”,同时连续点出!

  一片萧影,陡然暴涨,罡风激荡,锐啸大作!

  “蓬……”龙门五怪的最后一击,适时发动,半空中发出一声巨震。

  五怪快速飞绕的一圈灰影,立被震得四散飞退,跄踉后退了七八步,每人左耳被指风射穿,鲜血涔涔!

  龙门五怪不知是惊,是骇,是怒,是仇?一个个脸如巽血,目射怨毒!

  大怪西门浩吸了一口气,在相距五尺开外,停住脚步,一双细目,神光闪动,盯着薛神医,过了半晌,才道:“薛老哥手下留情,西门浩弟兄拜领高招,只是有一事未明,不知薛老哥可肯赐告么?”

  薛神医虽然击退了龙门五怪,自己也已惊出一身冷汗,喘息未停,闻言扬眉道:“你要问什么?”

  西门浩道:“兄弟要想请教的,是薛老哥这最后一招萧法,可是那桑九所传?”

  薛神医明笑道:“告诉你们,也不要紧,在下使的是“十八式天玉萧”,那桑老前辈已有十二年没有音信,那会传我萧招?”

  他无意之中叫出“桑老前辈”,要待改口,已是不及;但此刻龙门五怪正在仇怒交迸,那会去注意他的口气?大怪西门浩面情冷厉,目光朝四怪掠过,冷笑道:“咱个如果记忆不错,二十年前,该就是败在桑九这一招之下的了!”

  说到这里,猛一抬头,向薛神医拱拱手道:“薛老哥秘技自珍,既然不肯实说,那就算了,西门浩兄弟就此别过,一指之赐,绿水青山,日后必有以报。”

  话声一落,当先朝庙外走去,其余四怪也一声不作,跟着就走。

  薛神医瞧着他们受挫而去,眼中神采闪动,不觉仰天大笑!

  别看薛神医额下一把花白长须,年逾花甲,这笑声却清朗得有如年轻小伙子一般,富有青春气息,但他只笑到一半,就突然停止,再也笑不出来!不,他睁大双目,注视着门外,几乎瞧得张口结舌,不知所云!难道土地庙外,又发生了什么惊人事故?原来龙门五怪由大怪西门浩领先接着是二怪、三怪、四怪、五怪鱼贯走出,但就在大怪堪堪跨出大门之际。

  门外突然闪出一个衙役打扮的皂衣人,一声不作,手上铁链一抖,朝大怪头上套落,好像他犯了什么法一般,牵着就走。”

  怪就怪在这里。

  大怪西门浩一身武功,岂同等闲,但他却毫不抗拒,连头也没抬,就俯首就缚,让那皂衣人牵着铁链,朝坡下走去。

  二怪李元同跟在老大身后走出,明明看到了,也没询问一声,跟着跨出门去,大门外又闪出一个皂衣人,同样一声不作,举起铁链,往二怪颈上一套,转身就走。

  接下去三怪如此,四怪、五怪亦复如此。

  大门外埋伏了五个皂衣人,正好一个人一个,牵着龙门五怪,大踏步朝山坡下走去。

  这五个皂衣人不发一言,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而易举的逮捕了龙门五怪;龙门五怪也不发一言,毫无抗拒,就服服贴贴的遭人逮捕?这简直太出人意外了。

  薛神医目送一行人在黑暗中消失,心头兀是想不通其中道理?等了一会,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探过头叫道:“师傅……,,原来隐在暗处的高人,还是薛神医的师傅!

  “唔,孩子……”、这声音是从薛神医身后传来,薛神医年逾花甲,居然成了孩子!

  薛神医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神龛前面,方才大怪西门浩坐过的拜台上,此刻盘膝坐着一个灰衣老苍头!

  薛神医欢呼一声,笑道:“原来师傅早已来了,说话之时,突然伸手一扯,竟然把颏下的一把花白胡子,扯了下来。他另一只手,迅速从脸上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转眼之间,一个满脸皱纹的薛神医,变成了一个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的美少年!

  哈,他那是什么薛神医?原来是薛神医的儿子薛少华!

  只见他迅速收好面具,脸上神采飞扬,朗笑道:“师傅,弟子扮得如何?”

  灰衣老苍头目中射出慈祥之色,点点头,道:“已经差不多了,只是举动还不够老练……”

  薛少华突然目注老苍头,关切的道:“咦,你老人家怎么了?”老苍头蔼然笑道:“傻孩子,你都不会负伤,师傅怎会负伤,不过龙门五怪,确实今非昔比,功力之高,确也大出我意料之外!”

  薛少华目光望着师傅,问道:“师傅,你到底怎么了?”

  老苍头道:“没什么,隔空传力,原比自己动手,要多化一半力气,龙门五怪的功力愈高,我化的气力也愈大,这道理,师傅不说,你也该想得到。”

  薛少华道:“那么你老人家方才为什么不现出身来,要假弟子之手呢?”

  老苍头豁然大笑道:“这种机会难得,你学了不少武功,就是没有和人动手的经验,有龙门五怪这等高手,替你喂招,还不好么,我就是要你亲身体验体验,”

  薛少华道:“你老人家,一定消耗了不少真气。”

  老苍头慈祥的道:“为师坐息一会,早就好了。”

  薛少华听说师傅没事,不觉问道:“噢,方才龙门五怪,被几个差役抓去了,不知你老人家看到了没有?”

  老苍头淡淡的道:“龙门五怪虽有二十年不出,但积恶如山,杀人无数,大概这几天在洛阳露面,给公门中人缀上了。”

  薛少华不解的道:“师傅,弟子觉得有些奇怪,凭龙门五怪的武功,怎会被几个公门中人,轻易拿下……”

  老苍头没待他说完,就道:“江湖上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公门中也不乏高手。”

  薛少华道:“不,方才他们根本没有抗拒,就被几个差役押着走了,弟子总觉得事有蹊跷。”

  老苍头道:“这也没有什么,他们方才全力发出的‘龙门五击拐’,因力道太过强猛,各人都被自己内力震伤,而且伤势不轻,自然无力抗拒。”

  话声方落,薛少华似乎听到有人低哼了一声,不觉怔得一怔。

  老苍头似乎一无所觉,抬头望望天色,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孩子,时光不早,咱们也该回去了。”

  薛少华眼看师傅浑似未闻,暗想:“师傅内功,何等精纯?这声低哼,连自己都听到了,师傅不会没听到,莫非是自己听错了不成?”

  老苍头没再多说,带着薛少华离开土地庙,脚下奔行如飞。

  薛少华心中虽有疑窦,但师傅没开口,跟在身后,也不好多问。回到南大街底,已快是四更天气。远远望去,只见薛氏医卢,双门大开,隐隐射出灯光!

  老苍头突然停了下来,双目神光暴射,望了一眼,回头道:“孩子,情形有些不对!”

  薛少华怔道:“什么不对?”

  老苍头道:“此时快近四更,你父亲早该睡了,怎会大门敞开,还有灯光?”

  薛少华身子一震,道:“莫非……”

  老苍头没待他说完,低声道:“孩子,你从后园进去,为师先走一步!”

  话声方落,人影已杏!

  薛少华那还怠慢,急急纵身掠起,施展八步赶蝉轻功,身如电射,几个起落,便已掠到后园。越过围墙,飞落假山,匆匆脱下长袍,朝假山洞中一塞,就往前院跑去。

  刚进院门,只见一个青衣使女手提灯笼,奔将出来。

  薛少华目光一抬,急忙叫道:“玉梅,你到那里去?”

  那青衣使女正在低头急走,闻言一抬头,瞧到薛少华,忙道:“公子,你到那里去了,夫人就是叫婢子去找你呢,方才出了事,到处找不到你……”

  薛少华听说“出了事”,心头不觉“咚”的一跳,急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玉梅道:“老爷方才被人抓去了。”

  薛少华呆了一呆,睁目道:“被什么人抓去的?”

  玉梅道:“婢子也不清楚、好像是府台衙门里来的。”

  薛少华怒哼道:“爹犯了什么法?”

  玉梅道:“夫人就在前厅,公子快去。”

  薛少华急急奔向前院,只见厅中高燃着一支红烛,母亲端坐厅上,正在拭着眼泪,玉兰站在一旁,手上端了一杯热茶。

  薛少华整整衣衫,急步跨了进去,口中叫道:“娘……”

  薛夫人目光一抬,含泪道:“少华,半夜三更,你跑到那里去了?你爹方才被府台衙门两个差役抓走了,为娘急得六神无主,找你又找不到……”

  薛少华慌忙躬下身去,嗫嗫道:“孩儿是在后园练武……”

  薛夫人攒眉道:“练武也有时光,半夜了,还练什么武?”

  薛少华抬头问道:“娘,孩儿听玉梅说,爹被府台衙门抓去?他们说了些什么?”

  薛夫人垂泪道:“谁知道?你爹已经睡下,两个差役是翻墙进来的,像凶神恶煞一般,连话也没说,就把你爹押走了。”

  薛少华突然想到方才龙门五怪被差役击去,莫非是要爹去对质?心念转动,不觉剑眉一剔,怒道:“孩儿这就到府台衙门去,他们就是要……”

  他原想说他们就是要爹去对质,话到一半,忽然想到龙门五怪寻仇之事,不能让母亲知道,口气一顿,接道:“这些狐假虎威的东西,怎能随便抓人?”

  说完,转脚欲走!

  薛夫人急道:“孩子,你千万不可闹出事来?你爹被抓去了,咱们要打听清楚,你爹究竟犯了什么法,但你这时候不能去。”

  薛少华抬脸道:“孩儿只是去探探消息。”

  薛夫人叹息道:“你去了没有用,公门中到处都要银子打点,一面还得找几个缙绅出面……”

  话没说完,只见从门口匆匆忙忙的闪进一个人来。

  薛少华回头瞧去,只见进来的正是自己师父——种花的尤师傅!

  那尤师傅跑得满头大汗,匆匆忙忙的奔进厅来,一手拭着汗水,但脸上有着笑容,说道:“夫人,不用急了,小老儿已经打听清楚了。”

  薛夫人急忙欠身道:“尤师傅,老爷没事?”

  尤师傅点点头道:“小老儿方才听说老爷子被衙门里的差人请去,心里一急,没告诉夫人,就一脚赶上府衙里去,小老儿认识里面一位师爷,才知道老爷子已经上京去了。”

  薛夫人听得吃了一惊,道:“咱们老爷连夜被押解进京去了?”

  尤师傅摇手道:“夫人别急,老爷子是被请去的,听说好像宫里一位王妃,生了什么疑难病症,没人能医,才特地派人到洛阳来请老爷子的。两个差役,不知就里,拉了老爷子就走,小老儿去的时候,府台大人听说他们冒犯了老爷子,每人还打了二十大板。小老儿怕夫人着急,才匆匆赶回来报信。”

  薛少华听师傅这么一说,心头立即放了下来。

  薛夫人脸上也绽出了笑容,连连念佛道:“阿弥陀佛,老身也想咱们老爷一生奉公守法,怎会无缘无故的被官府里抓去,真把老身急坏了。”

  尤师傅笑了笑。乘机道:“小老儿刚才经过那位师爷指点,老爷子虽是被请进京去,替王妃医病,最好……”

  薛老夫人道:“尤师傅,那位师爷不知说了什么?”

  尤师傅迟疑了一下道:“那位师爷说,老爷子去的匆忙,虽是替王妃治病,上下也得打点打点,所以最好,明儿个,叫少爷赶上京去。”

  薛夫人听得连连点头,望了薛少华一眼,不觉面有难色,皱皱眉道:“只是少华这孩子,从没出过远门。”

  尤师傅笑道:“没关系,老爷子虽是连夜动身,坐的是轿,少爷明儿个动身,骑马赶路,一两天就可赶上,夫人要是不放心,小老儿陪少爷去走一趟就是。”

  薛夫人喜道:“少华年纪轻,少不更事,尤师傅肯陪他去,那是最好也没有了,只是太辛苦尤师傅了,老身实在过意不去。”

  尤师傅连忙拱手道:“夫人言重,小老儿在府上一晃就是十年,老爷子从没把小老儿当过下人,这点小事,小老儿义不容辞。”

  说到这里,接着又道:“夫人折腾了一夜,少爷明晨就要动身上路,此刻天快亮了,大家该去休息一会儿了。”

  薛夫人点点头,慈蔼的望了薛少华一眼,才道:“孩子,尤师傅说的不错,你明天就要赶路,还是去睡一会儿。”

  事情就是这样决定了,由尤师傅陪同薛少华进京。

  ***第二天早晨,红日初升,尤师傅和薛少华,就乘了健马,匆匆上道。

  薛少华为了想早赶上父亲,心头自然很急;但因有师傅同行,师傅只是策马缓行。自己自是不好纵马急驰。出了洛阳城,眼看师傅还是控缓徐行,好像一点也不急。

  薛少华这可急了,忍不住一夹马腹,赶上半个马头,口中叫道:“师傅……”

  尤师傅道:“什么事?”

  薛少华道:“我们不是要赶上家父去吗,该快一些才好。”

  尤师傅望了他一眼,道:“孩子,你当咱们真要上京去?”

  薛少华奇道:“这是你老人家说的。”

  尤师傅道:“不错,是我说的。”

  薛少华道:“不上京去,我们到那里去呢?”

  尤师傅笑了笑道:“上京去,只是师傅让夫人安安心罢了!”

  薛少华身子一震,道:“那么我爹不是替王妃医病,进京去的了?”

  尤师傅道:“当然不是。”

  薛少华急急问道:“这么说来,家父只怕也不是府台衙门抓去的?”

  尤师傅道:“当然不是。”

  薛少华追问道:“师傅可知那是什么人把家父抓去了呢?”

  尤师傅摇摇头道:“师傅目前也弄不清楚。”

  薛少华道:“师傅是说,两个差役,是武林中人乔装来的?”

  尤师傅道:“可能是。”

  薛少华又道:“方才拿走龙门五怪的差役,那也是武林中人所乔装的了,这和深夜劫持家父如出一辙!”

  尤师傅点头道:“正是如此”。

  薛少华仰脸道:“师傅,你老人家可是已有计较了?”

  尤师傅道:“也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薛少华道:“弟子听不懂。”

  尤师傅朝前一指道:“前面就是左家坡了,咱们还是到土地庙坐下来再说,师傅有更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左家坡西首,就是通往孟津的官道,土地庙在明帝陵和汉章帝陵之间,离大路较远,就是大白天,也很少有人到这里来。

  薛少华随着师傅,到土地庙门口下马,拴好马匹,还没跨进庙门!

  只听里面一个苍老声音呵呵大笑道:“这地方果然不错,每天这个时辰,都有人会送上门来,哈,哈,哈,哈!”

  薛少华听得一怔,喝道:“什么人?”

  里面那苍老声音道:“是我,一个穷老道。”

  薛少华脚下略一迟疑,抬头朝尤师傅低声问道:“师傅,里面有人,我们要不要进去?”

  那苍老声音没待尤师傅回答,接口道:“到了门口,自然要进来,不然,我老道又靠什么吃的?”

  尤师傅目中神光一闪,但瞬即隐去,点点头道:“孩子,随我进去。”

  那苍老声音还在说着:“来了,总比不来好,到这里来的,都是有缘人,老道又有缘可化了!”

  敢情是个游方老道!

  尤师傅走在前面,薛少华紧跟着师傅,跨进庙门。

  这时,晨曦初上,阳光从门外射入,照到半个大殿。只见殿左角落上,蹲坐着一个发髯皆白灰衣者道,缩着头似在打盹。

  当真是个穷老道,脸色枯搞,看去约有七十以上,连身上一件道袍,也破烂不堪,有如化子一般。他听到脚步声,立即睁开一双昏花眼睛,朝两人一阵打量,脸有喜色,合掌道:

  “果然是位乐善好施的公子,老道运气不坏!公子的运气更好!”

  尤师傅目光何等犀利,方才虽觉这老道口气可疑,但这回当了面,却又看不出他有何异处,尤其两眼昏暗,决难隐藏。

  看来果然只是一个普通游方老道,心中疑窦稍减,一面问道:“老道长可是住在这里的么?”

  老道人啊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老管家,老道失敬了!唔,唔,老道这次路过洛阳,就在这里落脚,已经有三天了!”

  这明明就是鬼话!自己师徒,昨晚四更才离开这里的。

  尤师傅并没有去拆穿他,又道:“老道长道号如何称呼,宝观何处?”

  老道人昏眼的双目,忽然一睁,呵呵笑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是故无名,乃天地之始,老道又那里用得着名号?出家人云游天下,以天地为庐舍,又焉用局限于一宫一观之中?”

  尤师傅见老道故玄其说,好像真是有道之士一般,心中不觉暗暗好笑。

  原来只是一个老江湖的骗钱道士,只有一般愚民,才会相信他仙风道骨,语含玄机!

  薛少华终究缺乏江湖经验,站在师傅身边,听老道人说得玄妙,心中不觉起了几分崇敬之意!

  别看那老道人双目昏眼,倒是善于监貌辨色,忽然朝薛少华点点头道:“这位公子,骨格清奇,前程远大,能够遇上老道,即是有缘……哈哈,缘者,香火缘也,就是这点缘法,也大非容易,老道倒要向公子募化些香火之资了!”

  开口了,果然是骗钱的!

  薛少华道:“老道长要向在下募化多少?”

  尤师傅皱皱眉,以传音入密说道:“孩子,别上他的当!”

  老道人给薛少华一问,不觉眼睛一亮,陪笑道:“不多不多,老道云游四海,无缘之人,就会当面错过,有缘之人,又不易相逢,就拿昨天来说,就有一位小姑娘,总算也和老道有缘,她出手送了老道五十两金子……”

  口气不小,居然开口就是金子!

  老道人说的口沫横飞,随手用袍袖拭拭嘴角,呵呵笑道:“也许有人会说她上了老道的当,哈哈,其实这就是缘法,有缘无缘,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位小姑娘,有求于我,所以送了五十两金子,老道因公子也是有缘人,才募化些香火之资,公子自然不用援例……”

  薛少华年轻脸嫩,听说昨天一位姑娘送了他五十两金子,自己出手也不能太少,他没待师傅开口,脸上一红,说道:“在下送你一百两银子,道长以为如何?”

  其实当时的一百两银子,这数目可不算小了,一开口就送一百两,真是的冤大头!

  一百两银子,当然不能和五十两金子相比,难怪他脸红了!

  尤师傅没想到薛少华会说得这么爽快,但他话己说了出来,自己就是要拦阻,也已不及,不觉又皱了皱眉头。

  老道人听得大乐,连连合掌道:“善哉,善哉,公子果然生具慧根,哈哈,这就是缘法,有缘不在银子多寡,也好,一百两就一百两吧!”

  “也好”,就是马马虎虎的意思,好像还嫌少了些!

  薛少华从身边取出一封银子,递了过去,道:“老道长请收下。”

  老道人敢情怕旁边的老管家阻拦,慌忙一手抢了过去。

  尤师傅冷笑道:“道长能够募化到一百两银子的,只怕不多吧?”

  老道人双眼一翻,道:“天底下真要用一百两银子,买我老道一个缘字,那也不是容易之事,哈、哈,老管家,你当这位公子,上了老道的当么?昨天,人家小姑娘,拿出了五十两金子,还欢天喜地的走的呢!不信,你老管家瞧瞧,五十两金子,老道只有昨天晚上,在荣华富贵楼吃了一顿,其余的都在这里!”

  荣华富贵楼,是洛阳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多是达官富贾咽客之地,酒菜昂贵得吓人。朱门一席酒,穷人半年量,这穷老道穷的像个化子,居然上荣华富贵楼去大吃一顿!

  老道人话声一落,翻起道袍,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随手朝地上一倒,果然倾出半袋金子,少说也有四五十两。

  老道人手忙脚乱的又把金子装入钱袋,系到腰间,然后又把一封银子,揣入怀里,才抬目笑道:“如何,老道没说假吧?”

  尤师傅看的将信将疑,嘿然道:“道长不是说那姑娘有求于你么?”

  老道长点点头,又耸耸肩,笑道:“这就是缘法,昨天也是这个时候,那小姑娘骑着一匹马,闯到这里来,先前她是把老道当作了她要找的人……”

  薛少华:“那姑娘要找的是谁?”

  老道人从他身边取出一支红中透紫的竹萧,笑了笑道:“说他碰巧,那时老道正穷的发愁,愁的无聊,坐在这里吹萧,原来她就是到洛阳找一个吹萧的人来的。”

  尤师傅眼中神光一闪,问道:“她要找谁?”

  老道人一手摸着那支竹萧,徐徐说道:“那姑娘据说已经找了几天,偌大一座洛阳城,就是找不到一个吹萧的人,找到老道,她是大喜过望,一口咬定就是老道,天下奇事真多……哈哈,这也是缘法了,无缘对面不相逢,她找到老道,就证明她和三清有缘,才能找来……”

  他真是专吹法螺的人,一下又说到缘字上去了!

  尤师傅急急问道:“这位姑娘,找的到底是谁?”

  老道人“哦”了两声道:“老道听她说,好像是姓什么商,说也真巧,老道有一个师侄孙,就是姓商……”

  “桑……”

  尤师傅神情微微一震,但瞬即平静,问道:“那姑娘怎会一口咬定就是道长呢?”

  老道人搔搔头皮,笑道:“说来你老管家也许会不相信,她一口咬定老道,就是固为她要找的人,没有一定面貌,今天变这个,明天变那个。天底下的人,那有这样神通?哈哈,只有三清门下的二朗神杨戳,才会七十三变……”

  尤师傅身躯微震,问道:“后来如何呢?”

  老道人道:“后来老道缠不过她,只好指点了一条迷津,她送了老道五十两金子,才欢天喜地的走了。”

  尤师傅奇道:“道长能把那位姑娘,哄得欢天喜地而去,想来自然不能没有根据?”

  老道人说:“自然有根据,老道告诉她要找的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尤师傅身子陡震。

  老道人续道:“不过老道告诉她,眼前找不到的,还是到天边去等的好。”

  尤师傅心头又是一凛,笑道:“这话她如何会信?”

  老道人耸耸肩道:“老道附着她耳朵,只说了一句话,她就走了,走了,自然是信了。”

  尤师傅道:“不知道长说的是一句什么话,能令她深信不疑?”

  老道人神秘的笑了笑,正容道:“天机不可泄漏,老道难为她一片孝心,才泄漏了一句,多说有干天谴。”

  这真是满口胡说八道,胡弄玄虚。

  尤师傅见多识广,这回也居然渐渐入彀,听的将信将疑,问道:“那姑娘有多大了!”

  老道人朝薛少华一指,笑道:“和这位公子年纪差不多。”

  薛少华忍不住道:“师傅,那姑娘找的,只怕是桑老……”

  尤师傅干咳了一声,薛少华立时住口不言。

  那老道士忽然目光一转,瞧到薛少华腰间悬着一支黝黑铁萧,用手一指,说道:“公子原来也雅好此道?”

  薛少华点点头。

  老道人又道:“据老道看来,公子这支萧,对主人不吉,不宜经常携带,哈哈,这也算是有缘人的缘法……”

  又是缘法!

  老道人把他那支紫红竹萧,递到薛少华面前,郑重的道:“老道此萧,跟随老道已有八十多年,公子出门,把它佩在身上,保管你趋吉化凶,遇难呈祥,公子想不想和老道对换一支吗?”

  此人骗术果然高明,骗了银子,现在又鼓动他如簧之舌,想骗萧了!

  尤师傅冷嘿一声道:“道长可知此萧来历么?”

  老道人朝薛少华身上望了一眼,笑着说道:“从前,老道一个师侄孙,好像也有这么一支!”

  薛少华淡淡的道:“此萧是在下一位父执留下来的,在下不敢轻易相换。”

  老道人点点头:“可惜,可惜,既然公子不肯换,那就算了,老道要走了!”

  说到这里,缓缓站起身来,朝薛少华两人拱拱手,又打量了薛少华腰间一眼,才缓缓往庙外走去。

  尤师傅目中渐渐射出神光,望着老道身形,只是一声不作。

  薛少华突然想起昨晚听到那声轻哼,不觉问道:“师傅,这老道会不会是武林中人?”

  尤师傅脸色微见凝重,摇摇头道:“很难说,他说话故弄玄虚,至少也是个老跑江湖的人!”

  薛少华抬目道:“师傅,昨晚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好像有人低哼了一声,不知你老人家有没有听到?”

  “有人低哼?”

  尤师傅似感意外的道:“你昨晚怎么不说?”

  薛少华道:“弟子因师傅好像没有听到,只当自己听错了,但如今想来,那低哼的声音,弟子明明听的十分清晰,不会有错。”

  尤师傅沉吟道:“你听到了,师傅不可能听不到?唉,咱们别尽说没紧要的话了,快坐下来,我有很重要的话和你说。”

  一弯腰在拜台上坐了下来,一面拍拍身边的空位。

  薛少华想起父亲遭贼人劫持,心头一急,依言坐下,问道:“师傅,我父亲……”

  尤师傅笑道:“孩子,别急,你父亲自有你师傅负责,保证不会有什么差错、你到长沙白箬铺去一趟……”

  薛少华没待师傅说完,急着问道:“弟子到长沙去干什么?”

  尤师傅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密封的信柬和一张路程单,递到薛少华手里,脸色庄重,徐徐说道:“如果昨晚没发生你父亲被劫之事,师傅原想带你一起去的,但目前既然发生事故,师傅就不能去了。”

  说到这里,干咳了一声,又道:“你今年十八岁了,年纪也已不小,如论武功,只要不遇上一等一的高手,可说已少有对手,用不着师傅耽心。至于要你到白箬铺去干什么,我在这封密柬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不过,你必须到了白箬铺,才能开拆。”

  薛少华迟疑的道:“师傅,这事很重要么?”

  尤师傅道:“当然很重要,师傅已经写在密柬上面,你赶到地头,看完了自会明白。”

  薛少华道:“那为什么一定要到白箬铺才能开拆呢?”

  尤师傅脸色微沉道:“此行关系重大,你只要照着师傅说的去做就行,不许多问。”

  薛少华张张口,还想再问,但看了师傅一眼,只好忍了下去。

  尤师傅蔼然笑道:“孩子,不必多想,师傅要你去,自然早有安排,至于你父亲,有师傅在,你只管放心。”

  薛少华看看密封的信束,点头道:“弟子遵命。”

  尤师傅又道:“对了,还有了件事,你必须记住,就是从现在起,你不能再用少华这个名字。”

  薛少华惊奇的望着师傅,忍不住问道:“师傅,弟子不叫少华,那叫什么呢?”

  尤师傅微微一笑道:”师傅已经给你取了一个名字,少陵,你以后就叫薛少陵好了。”

  薛少华想了一下,双目亮光一闪,忽然抬头道:“师傅,我想……”

  尤师傅蔼然道:“这名字不好?”

  薛少华油钠的道:“很好,弟子是说,你老人家忽然要我改名字,其中一定另有缘故?”

  尤师傅仰脸看天,神色微黯,点点头,道:“你爹叫道陵,你叫少陵,不是很好么?”

  薛少华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为什么师傅突然要弟子改名?是不是和这次父亲被贼人劫持有关?”

  尤师傅伸手在薛少华肩上,轻轻拍着,蔼然笑道:“孩子,快别胡思乱想,师傅要你改名,没有什么大的原因,只是让人一听就知道你是薛神医的儿子,当然,日后你仍要恢复原来的名字,少陵,不过是暂时改的。这一点,你日后自会明白,好了,孩子,相信师傅,你只管安心上路吧,师傅还有事,也要走了,但愿你一路顺利……”

  薛少华听到师傅催他上路,不觉依依的道:“师傅,我……能知道你的名讳么?”

  尤师傅笑道:“傻孩子,这句话,你不知问过多少次了,师傅不是不肯说,实在我已有多年不用名字,但愿你此去,找到要找的人,到时候,你不问,师傅也会告诉你的,好了,你可以去了。”

  薛少华站起身来。

  尤师傅抬头打量了他一眼,忽然“哦”道:“孩子,慢点……”薛少华道:“师傅还有什么吩咐?”

  尤师傅道:“我差点忘了,你这次出门,路程不算太远,但也不能说近,在你来说,这是第一次出门,最好不要以真面目示人。”

  薛少华脸上微露诧异,问道:“师傅是要我易了容再走?”

  尤师傅笑着点点头道:“不错,你这副样子,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初次出门的雏儿……

  师傅的意思,你可在脸上加抹些紫色,就可以显得老练得多。”

  薛少华心中虽觉师傅这话,理由似乎并不充足,但口中却应了声“是”,重又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双小小锦盒,取了一颗紫色药丸,轻轻涂到掌心,然后抹到脸上。

  尤师傅又仔细的用指头替他勾勒了一番,于是薛少华本来一张冠玉似的脸上,顷刻之间,就变成一个紫膛脸的青年。

  尤师傅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可以了,孩子,现在可以走了,师傅也该走了。”

  薛少华收起锦盒,跟着师傅,走出土地庙,两人各自牵过马匹,翻身上马。

  尤师傅叮嘱道:“孩子,师傅要和你分手了了记住,从现在起,你该叫薛少陵了……”

  话声一落,挥了挥手,纵马如飞而去。

  薛少陵望着师傅后影绝尘驰去,只觉心头涌起一连串的疑问,从昨晚目击龙门五怪被几个皂衣差役拿去,以至父亲的同样遭人劫持,师傅瞒骗母亲,带着自己出来,忽然又要自己远去长沙,而且还要改名易容……莫非师傅已知劫持父亲的贼党是谁,只因对方十分厉害,师傅一个人对付不了,才要自己赶去长沙白箬铺邀人助拳?他自幼听师傅说过许多江湖上的故事,越想越觉自己猜得不错。

  试想凭龙门五怪的武功,何等厉害,但遇上那几名差役,竟然会毫无抗拒之力,只此一点,贼党武功之高,就可想见!

  想到这里,那还停留,立即一收缰绳,带转马头,急急朝南驰去。

  傍晚时分,赶到汝州,这里正当南北交通要道,此刻太阳已将落山,不少商贾行旅,赶着进城,车马络绎不绝。

  薛少陵策马徐行,进得城来,正想我家客栈落脚,瞥见大街边上正有一个白发挽髻,身穿破烂道袍的老道人,在前面缓步徐行!

  薛少陵目光何等敏锐,一眼就认出他正是早晨在左家坡土地庙遇上的化缘老道人,心中不觉一怔,暗想:“从洛阳到这里,少说也有两百来里,自己心中有事,一路纵马急驰,这时候也刚刚赶到,这老道人怎么会也到了汝州?”

  心念方动,只见那老道人一边走路,一边大声说道:“茅山老道,云游天下,有缘千里来,无缘不想逢,莽莽红尘,看谁是有缘之人,和老道结个善缘……”

  敢情他真是跑江湖的游方道士,又在沿街募化了!

  薛少陵原先对他还感到惊诧,但听他这一说,分明只是个骗钱的人,也就策马行去,不屑一顾。到了一家客店门前,早有店伙迎上来替他拢住马头。

  薛少陵翻身下马,吩咐替马匹好好上料,就由店伙领到上房。盥洗之后,天色已经渐渐昏黑,店伙掌上灯来,一面含笑问道:“公子爷是在小店用餐,还是上街去吃?”

  薛少陵赶了一天路,不想出去,这就说道:“你叫厨下替我送来就是。”

  店伙答应一声,退了出去,一会工夫,就送上饭菜。

  薛少陵吃过晚餐,拴好房门,在床上做了一会工夫,也就熄灯就寝。

  第二天早晨,薛少陵一觉醒转,披衣下床,瞥见和包裹一起放在床前的一支铁萧。业已不见!不,包裹边上,另外还有一支,那是被人换了一支竹萧!

  这支竹萧,长有三尺,颜色红中透紫,萧身上还缚着一很又黑又脏的布条,一望而知是那老道人的东西!

  这老道简直可恶已极,居然人不知鬼不党的偷进房来,把自己的铁萧换走了!

  薛少陵只觉一阵忿怒,涌上心头,一个箭步,跨到床侧,正待伸手取起。

  只见竹萧底下,还留着一张白纸,歪歪倒倒的写满了字迹,低头一看,只觉上面写着:

  “年轻人,你真和老道有缘,又会在汝州碰上,老道这支萧,好处甚多,一时也说不完,总而言之,比你这管烂铁萧要多值几文,老道本来还舍不得和你换,但你和老道总算有缘,换就换吧!老道这支萧用了八十年,刀剑不伤,水火不侵,吹起来更好,不信你就试试,萧上还刻有一首曲子,那是老道化了八十年工夫,才谱成的,你不妨耐着性子,练习练习,保管你受用无穷。”

  薛少陵真的又好气,又好笑,这老道偷偷的把自己铁萧掉换了去,居然还信口开河吹了一大套,谁希罕你一支竹萧,忽然他心中一动,暗想:“自己一身武功,不但已得父亲倾囊传授,而且也已尽得师傅真传,师傅时常说,凭自己所学,江湖上已少有对手。”

  别说有人偷进房中,就是掩近窗口,也决难瞒得过自己,这老道……不觉抬目望去,这一瞧,不禁把薛少陵瞧的心头大奇!

  原来,房门拴得好好的,没动!两扇窗户,也同样拴得好好的,丝毫没动!这都是昨晚自己亲手闩上的,拴在里面,根本就没人进来过,是人,就没法进来!那么这老道是如何进来的呢?”

  薛少陵仔细检查了一遍,实在想不透老道人是如何进来的;但他明明进来了,还换去了自己铁萧。他一想到铁萧,登时心头惶急,那是父亲的恩人桑老前辈的东西,父亲把它看得十分贵重,但自己出门第一天就把它丢了,将来如何向父亲说呢?随手取起竹萧,但觉入手甚轻,仔细一瞧。萧身反面,果然刻着一首曲谱,字迹细小,笔划细如发丝,写的都是些“四”、“上”、“尺”、“工”、“六”等字样(乐曲符号工尺谱)曲长九折,每折九句。

  薛少陵也无暇多看,再一检查包裹中的银两,却是分文不少,敢情他目的只是换萧来的,此刻就是要追,也已无从追起,心头虽觉恼怒,却也无可如何?想到师傅要自己改名易容,赶去长沙,定然十分重要,没多时间耽搁,只好带着这支竹萧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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