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庚岭遇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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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折花枝当酒筹,本是骚人墨客在饮酒行令时,别出花样,用花枝来记数,这是何等风雅之事?如今,江湖上竟然用花枝当杀人工具!
在这短短一年中间,被花枝杀死的,少说已有二三十个之多。
二三十个人,在若借大的江湖上,原也只是一个极小的数日而已,但这些遇害的人,却全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这就轰动起来!
譬如吕梁双煞、沧洲一兽、黄河三怪,这些人都是穷凶极恶的黑道煞星,固然死有余辜,先前大家还觉得大快人心,以为折花杀人,死的都是恶人;但接着少林南派掌门人一掌开天罗起岳、九宫门掌门人向寒松、和江南第一堡堡主邓锡候、西川唐门老二唐传贤,也相继遇害,这些人可是白道上响当当的人物!
这一来,由南到北,整个江湖,都不禁谈“花”色变!
这到底是谁的“杰作”呢?他究竟用意何在?江湖上黑白两道,一向都是势同冰炭,因为一方代表着正义,一方代表的是邪恶,双方观点,自然永远也无法一致的;但这回在行动上,却趋于一致。
“一致”当然并不是说“合作”,而是双方都在追查这折花杀人的事,折花杀人的人。
大庚岭,一名梅岭,山上多是梅树,所以很出名,古人用:“南枝既落,北枝始开。”
来赞美它。
大庚岭岭路险阻,当赣粤之冲,岭上有关,叫做梅关,清代海禁未开以前,湖广往来,都取道于此。
这是仲冬之夜,朔风在怒号,山岭间也堆着积雪!
天空悬挂上一钩新月,更把一片山林,点缀得分外清幽!
在别处,怒号的朔风,除了使人觉得寒怵之处,应该不会有什么好感。大庚岭虽然怒号着朔风,但和别处有些不同,因为寒冷的朔风中,会带给你一股淡淡的幽香。
暗香浮动月昏黄,这是多么诗情画意,风虽然冷,冷得却使人有清绝之感。
尤其是今晚!
今晚有什么不同呢?看!月明林下美人来!
梅关道上,淡而朦胧的月色之下,正有两个苗条人影,飘然行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约莫二九年华的少女,身上披着一件天蓝斗篷,露出一张风华绝代,冷艳无双的娇靥,在怒号的朔风中,秀发飘拂,衣袂欲飞,但她缓步行来,淡雅宁静,直似凌波仙子!
稍后是一个绿衣小鬟,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也生得眉目娟秀,带着几分黠慧。
不用说,这两人当然是一主一婢了。
梅关,虽是南北交通孔道,但此时不但夜色已浓,何况又是寒冬,行旅店商,早已落店,路上行人绝迹,这主婢二人,冒着彻骨寒风,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是踏雪寻梅,那么这绝代风华的佳人,该是雅兴不浅的女诗人了?她们沿着山径,渐渐接近林下!
“啊!”走在后面的绿衣小鬟忽然间脚下斜退—步,口中发出了一声惊恐的轻叫!
走在前面披天蓝斗篷的少女不觉回头叱道:“翠儿,你怎么啦,大惊小怪的?”
话声如出谷黄鹂,娇而且甜!
叫做翠儿的小鬟脸上犹有惊悸之色,伸手一指林下,说道:“姑娘,你看,那里好像是一个人。”
“人?”披天蓝斗篷的少女闪动着一双盈盈秋水眼睛,依着翠儿手指处看去,林下,有着一层积雪,雪中果然僵卧着一个人,她缓缓转过身去,说道:“这人……怎么会倒卧在雪中的呢?翠儿,你过去看看,他还有救么?”
这姑娘是个好心人。
翠儿有些怯生生的,但姑娘吩咐,她可不敢不去,口中答应了声“是”,只好举步走近过去,但刚俯下身,口中不禁又惊“啊”
起来叫道:“姑娘……快来……”
披天蓝斗篷的少女娇声道:“翠儿,你今晚怎么啦?”
翠儿蹲着身,仰起头道:“姑娘,这人身上插着好几支梅花枝儿,只怕已经死了!”
“身上插着好几支梅花枝儿”,这句话听得披天蓝斗篷的少女不觉一怔,说道:“会有这种事?好,让我来看看!”
翠儿已经站起身,望着披天蓝斗篷的少女,说道:“姑娘,这事儿透着蹊跷,他怎么会在咱……”
披天蓝斗篷的少女轻叱道:“不许你多嘴!”
她随着蹲下身去,目光一注,发现这人身上果然插着五支八寸长的梅花枝儿,枝干上寒萼含苞待放,显然还是不久前刚从梅树上折下来的。
尤其那五支梅花枝儿,插的部位,一在左肩“肋池”,一在“命脉”,一在“捉筋”,一在“斩命”,只有一支挂在胸口衣上,没有钉进去。
以这情形看来,那下手的人,手中折了五支梅花,以丢手箭的手法,一下射出来的,如果他一支接一支,以联珠手法射出,就不至于有一支挂在衣上,没有打中了。(因为五支同时打出,力道难免不均匀。)但这人一发五支,而四支命中要穴,可见他认穴之准,能有这种手法的人,武林中是不可多见了!
披天蓝斗篷的少女那双清澈深邃的美目,在这黑夜之中就像两点寒星,光芒直注在这人身插着的五支梅枝之上,若有所思,过了半晌,才伸出一只纤纤的玉掌,五根尖嫩似玉的手指,轻轻按上那人胸口。
翠儿在旁问道:“姑娘,这人死了么?”
披天蓝斗篷的少女轻盈地缩回手去,说道:“心还在跳,可能还有救!”
翠儿道:“你要救他么?”
披天蓝斗篷的少女道:“见死怎能不救?”
翠儿道:“但咱们连他来历一点都不知道,何况咱……”
“不用多说。”
披天蓝斗篷的少女截着翠儿的话头,说道:“快把他抱回去再说,但莫要碰到他身上的梅枝。”
梅林深处,隐隐射出灯光,那是一座筑土为墙,编茅为瓦的小茅屋。
灯光就是从右首厢房的花格子纸窗上透出来的,厢房中,陈设简单,却收拾得一尘不染。
室中除了一张木床两把竹椅,另外就是临窗一张半桌,桌上放了一盏锡制的烛台,点燃着一支红烛,另外就是文房四宝,如今又多了一个茶盏,一支长剑,和五支八寸来长的梅花枝儿。
负伤的人,就躺在床上,五支梅花枝儿,就是负伤的人身上起下来的,长剑,也是负伤那人佩在身边之物。
床前,坐着的是披天蓝斗篷的少女,斗篷已经脱下来了,就搭在另一把竹椅上,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玫瑰红的棉袄,披着一头乌黑的秀发,束一条打着蝴蝶结的玫瑰红丝绦,玉纤的细手,拿着一支鹅毛,侍立在她身边翠儿手上却端着的一碟用水调成的药糊,细心用鹅毛蘸着,轻而且柔敷到负伤人的胸口四个伤口之上。
然后,又拉过一条棉被,给他盖上,然后轻轻吁了口气,站起身来。
翠儿低声问道:“姑娘,他已经不要紧了?”
“还很难说!”
长发少女道:“他这四支梅枝都中在要害上,幸好天气冷,有棉袍替他挡了一挡,不然,早就没救了,我刚才给他喂了师父的‘九转夺命丹’,如果没有变化,天亮前,大概可以醒过来了。”
翠儿道:“姑娘不是还说要给他喂一次药么?”
长发少女道:“那是‘行血活络丹’,可以帮助他活血散瘀,但你必须记住,在将醒未醒之时,就得点他睡穴,再喂他服药。”
翠儿道:“为什么要点他睡穴呢?”
长发少女道:“他睡着了体力复原得可以快些。”
翠儿道:“小婢记住了。”
这是第三天早晨,晨曦刚照上窗棂!
躺在床上负伤的人,忽地睁开眼来,他觉得阳光有些刺眼,自己躺在床上,这房间,对他是如此陌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怎会躺在这里的?他想坐起,突然感到胸口有几处隐隐的作痛,这不是寻常的疼痛,似乎痛在骨骼之间,心头不禁暗暗震惊!
自己负了伤?而且伤势似乎不轻,但他却想不起是如何负伤的?就在此时,只见门帘掀处,走进一个身穿绿衣的姑娘来,她目光一动,看到负伤的人已经醒过来,不觉眨眨眼,喜滋滋的道:“相公醒过来了?”
原来负伤的人,是个青衫少年,约莫二十来岁年纪,生得浓眉如剑,目若朗星,人品英俊,气宇不凡,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青衫少年看到翠儿,不觉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我叫翠儿。”
翠儿道:“相公伤势初愈,还不宜动。”
“翠儿姑娘。”
青衫少年并不认识她,抬着目光问道:“在下负了什么伤?是姑娘救了我么?”
翠儿问道:“相公连自己怎么负的伤都不知道么?”
青衫少年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在下醒来,就发现躺在这里,怎么负的伤,在下连一点影子都想不起来。”
翠儿走前两步,伸手从窗前—张半桌上,拿起五支八寸来长的梅花枝儿,说道:“打伤相公的,就是五支梅花枝儿,听我家姑娘……”
她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不禁粉脸一红,接着道:“这五支梅花枝儿,幸亏中间当心一支力道较弱,没钉入衣内,也幸亏是冬天,相公身上穿了棉衣,否则就不堪设想了呢!”
青衫少年看到她手中的梅花枝儿,不禁脸色为之—变,似有切齿之状,问道:“那是姑娘救了我了?”
“不是我……”
翠儿想到姑娘交代的话,就含糊地道:“嗯,嗯,那是我家主人三天前的晚上,路经山下,发现相公倒卧雪中,身负重伤……”
“三天前?”
青衫少年惊奇地道:“在下已经躺了三天了?”
翠儿道:“那是我家……主人说的,相公服了药,只有睡眠,药效行散得快,体力复原得也快。”
“原来在下一命,是贵上救的。”
青衫少年问道:“只不知贵上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翠儿笑了笑道:“我家主人隐迹梅林,与世无争,也不欲人知。”
青衫少年不觉肃然起敬道:“贵上原是一位隐逸高士,在下失敬得很。”
翠儿抿抿嘴,说道:“相公好说。”
她两颗乌溜溜的眼珠,望着他问道:“相公,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呢?”
青衫少年道:“在下杨文华,杭州人氏。”
翠儿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是个好地方。”
杨文华含笑道:“姑娘去过杭州么?”
翠儿道:“去过,是去年春天,跟我家主人去的,杭州西湖,风景美极了。”
杨文华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翠儿又道:“杨相公是遇上了仇人?”
杨文华微微摇头道:“在下没有仇人。”,翠儿问道:“这么说,杨相公不知他是什么人了?”
杨文华道:“不知道。”
翠儿奇道:“那人和杨相公无怨无仇,他怎么会向你突下杀手呢?”
杨文华道:“这个在下也弄不清。”
翠儿是姑娘吩咐的,问问他的来历,和出手袭击他的人,有何怨仇?是什么人?但翠儿问了,他只是回答不知道,那就问不下去了。
翠儿心知他不肯说。就故作失声道:“该死,我家主人吩咐过,相公重伤初愈,不可和你多说话,多言伤神,相公须要静养,待会粥烧好了,我会端进来的,你躺着不可动。”
她正待转身退出。
杨文华道:“姑娘且慢。”
翠儿回身问道:“相公还有什么事吗?”
杨文华道:“贵主人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颇想见见他。”
翠儿含笑道:“我家主人昨天就出门去了,交代我好生照顾相公的。”
说完,一手掀帘,翩然往外行去。
后面是厨房,长发姑娘就倚着一张方桌而坐,一手支颐,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儿。
“姑娘。”翠儿一下闪了进来,低低地叫了一声。
长发姑娘正在出神,给她叫得蓦然一惊,轻叱道:“你这样轻脚轻手的摸进来,吓了我一大跳!”
翠儿道:“平时十丈以外飞花落叶,都瞒不过姑娘的耳朵,小婢进来,姑娘怎么会没听呢?”
长发姑娘春花般粉脸微微一红,悄声问道:“你问过他了?他怎么说呢?”
翠儿道:“他叫杨文华,杭州人。”
长发少女道:“他有没有说这使五枝梅花枝儿的是什么人吗?”
“没有,他说不知道。”
翠儿道:“据小婢看,他好像是不肯说。”
长发少女道:“何以见得呢?”
翠儿道:“他说连如何负的伤都不知道,但小婢告诉他是伤在五支梅花枝儿之下,看他脸上,好像闪过一种仇怒的神色。”
“你居然会看人家神色了!”
长发少女嗤地一声轻笑,接着问道:“你可曾问他出身来历?”’“啊!”翠儿道:
“小婢该死,这一点倒忘了问他。”
长发少女道:“不要紧,稀饭已经好了,你端出去,再找机会问他就是了,但千万记住,不可露出盘问的口气来。”
翠儿点着头道:“小婢知道,不会让他发觉的。”
她装了一碗稀饭和几碟小菜,—齐放到木盘上,托起木盘,又俏生生往外走来,跨进房门,就娇声叫道:“杨相公,稀饭好了,小婢扶你坐起来吧!”
杨文华道:“多谢姑娘,真不好意思。”
“不用谢。”
翠儿放下木盘,扶着杨文华坐起,然后又把木盘放到他膝上,说道:“杨相公,还是让我喂你吧!”
“不用了。”
杨文华含笑道:“在下已经好多了。”
他从盘中取过碗筷,就吃了起来,一会儿工夫,就把一碗稀饭吃完。
翠儿道:“杨相公,小婢给你再添一碗。”
伸手接过碗,又给他装了一碗。
杨文华道:“谢谢你。”
“杨相公又和我客气了。”
翠儿温婉一笑,说道:“以后杨相公需要什么,只管说好了,不用客气。”
杨文华道:“在下真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
翠儿乘机道:“杨相公身佩宝剑,一定是武林中人,不知是哪一门派的高人门下?”
杨文华淡淡一笑道:“在下只能说是初入江湖,根本没有门派,只是小时候胡乱跟先父练过几年功。”
翠儿自然不肯放松,又道:“这么说,杨相公是家学渊源,你尊翁一定是很有名的名家了?”
杨文华心中暗道:“瞧不出翠儿姑娘年纪不大,说话倒是挺斯文的,由此可见她主人一定是位隐世高人无疑。”
一面说道:“姑娘好说,先父在世之日,生性好客,和武林中人颇多交往,小有名声而已!”
翠儿道:“小婢平日也听我家主人说些江湖掌故,和当今武林人物,杨相公尊翁的大名,可以见告么?”
杨文华看她追根问底,心中不禁起了一丝警惕,暗道:“她是在盘问我的来历了!”
闻言含笑道:“先父名讳,上连下生,姑娘只怕没有听人说过吧?”
杨连生,在大江南北,名气却不算小,人称孟尝剑,江湖上可说无人不知。
翠儿果然没听人说过,她被他说得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小婢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杨文华却神色一黯,接着道:“不瞒姑娘说,先父三个月前,就是死在五支花枝之下的。”
“啊!”翠儿不觉惊声说道:“这么说,杨相公正在查究尊翁的死因了?他又对你下了杀手,这会是什么人呢?”
杨文华道:“直到目前为止,在下还一点眉目都没有。”
翠儿道:“那么杨相公到梅关来,是……”
她望着他,没说下去。
杨文华道:“在下是到罗浮山去的。”
他早已把一碗粥吃完。
翠儿伸手道:“杨相公,小婢给你再装一碗。”
杨文华道:“谢谢你,不用了。”
“翠儿道:“可要小婢扶你躺下去?”
杨文华道:“在下想坐一会儿,姑娘不用伺候,你一直站着,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翠儿低头一笑道:“小婢这就告退。”
她双手端过木盘,走出房去。
经过四天休养,第五天早晨,杨文华已能自己下床,他急于赶去罗浮,下床之后,结束停当,伸手从半桌上取过长剑,刚佩到身上。
门帘掀去,翠儿正好端着洗脸水走入,看到杨文华身边佩上了剑,不觉奇道:“杨相公,你怎么不再多躺一会儿呢?”
杨文华拱拱手道:“在下蒙贵主人相救,活命之恩,不敢言谢,遗憾的是贵主人缘悭一面,这四日,又蒙姑娘悉心照顾,在下伤势已大致复原,所以要向姑娘告辞了。”
“杨相公要走了?”
翠儿意外的一楞,放下洗脸水,说道:“你伤势初愈,至少也要再休养一日,等完全康复了再走,也不迟呀!”
“麻烦姑娘,在下实在于心不安。”
杨文华道:“何况在下已经完全好了。”
翠儿道:“杨相公请先洗脸,小婢去端早餐来。”
说完,就退了出去。
不多一回,果然端着一锅热腾腾的稀饭和几碟小菜送来,放到桌上,说道:“杨相公请用稀饭了。”
杨文华也不客气,匆匆吃毕,起身道:“翠儿姑娘,在下要走了,贵人主回来之时,务请替我多多致意,杨某有生之年,绝不会忘记贵主人活命大恩,和姑娘照顾之德。”
翠儿脸上一红,说道:“我家主人回来,我一定会说的;只是杨相公重伤初愈,一路上多多保重。”
杨文华道:“多谢姑娘,在下告辞。”
说完,朝翠儿拱拱手,就举步跨出房门。
翠儿跟在他身后,一直送到柴门,才站停下来,说道:“杨相公好走,小婢不送了。”
杨文华踏上大路,满眼阳光,照得背上有些暖烘烘的,但觉自己精力充沛,似乎比未负伤前,还要舒畅,于是就放开脚程,朝前奔行,心中却只是思索着翠儿的主人,不知是怎样一个人?他给自己服的药,竟有如此的灵异,不但在短短四天之中,治好自己四处致命要害的重伤,而且精力比未负伤前还要旺盛,只是他何以不愿和自己见面呢?据翠儿的口气听来,他似乎是一位遁世的隐士,也似乎是一位武林前辈高人!
他替自己疗伤,那是见死不能不救,他不愿见自己,那是施恩不望报了。
中午时分,赶一处市集,一条不过半里光景的小街,只有一面馆子,杨文华掀着布帘走入,乡间的小面馆,地方当然不会大,摆着四五张桌子,客人不算多,收拾得还算干净。
他拣了一张靠壁的座位,叫了酒菜,正待举筷,忽然发觉左首一张桌上,坐着一个身穿青布长袍的老者,正在打量着自己!
食客们互相看上一眼,也是常有的事,但杨文华发现那老者目中似乎闪过一丝异彩,虽然只是一闪,瞬即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
杨文华看老者貌相平庸,脸色微现焦黄,并无什么特异之处,也没去注意,自顾自的低头吃喝着,吃完了,就结帐出门,只见那老者又有意无意的朝自己瞧来,杨文华跨出店门之时,看到老者也起身结帐。
长途跋涉,是一件辛苦的事,但从梅关被人袭击负伤,牲口也不见了,要想再买一头牲口,小镇集上,也无处买得到,好在已到了广东,离罗浮也已不算太远,凭自己的脚程,再有几天就可以赶到了。
心中想着,脚下也就加紧赶路,哪知这一阵奔行,到了日薄西山,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宿头。
这一带竟然全是起伏山岗,草枯林瘠,四无人烟,不禁暗暗攒了下眉,暗道:“此时不过黄昏时候,自己既然错过宿头,不如再赶一段路看看,前面是否会有人家?”
这样又赶了十几里路,天色已渐渐昏暗下去,总算在山路间遇上了一叫司没有门的破小庙,一共只有一进大殿,小天井中长满了枯草。
他踏着枯草,跨上台阶,殿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座神龛,坐在里面的一尊神像,也泥彩剥落,已没有香火。
杨文华目光一转,也没走进殿去,只在石阶上俯身吹吹灰尘,倚剑坐下,只见庙门前面一条石级路上,正有一个人踽踽行来。
这时天色已昏暗,十丈之外,只能朦胧看到一个影子,看不清人面。
那人手上好像捧着一大堆柴枝,跨进庙门,走近阶前,就把一大堆柴枝放下,蹲着身子升起火来。
火光这一照,杨文华才看清这人原来是个化子,衣服褴褛,左肩背一个破布袋,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六七岁,生得浓眉巨目紫膛脸,蓬着一头乱发。
这时从左肩背的破袋中取出一团包了泥土的东西,煨入土中,又取出一条狗腿,在火上慢慢地烤着,火势燎着狗毛,发出一阵焦臭味来,但不过瞬息工夫,狗毛就烧尽了,又过了一回,慢慢烤出肉香来了!
那化子很有耐性的缓缓翻动,这样足足烤了半个时辰之久,那化子才把烤熟的狗腿往石阶上一放,然后又取了一根木棍,从火堆中把那一团东西拨了出来。
回身在石阶上坐下,又从破布袋中取出一方白布,摊到阶上,又取出一把小刀,四五个大蒜,一把食盐,一个酒瓶,一起放在白布之上,接着取过那一团东西,用手拍开外面包着的一层泥土,顿时肉香四溢,原来竟是一只肥硕的“叫化鸡”,又取过烤狗腿,用小刀在皮上仔细的刮去烤焦的皮毛,把肉一条条的切下,敬以白布上。
忽然回头朝杨文华咧嘴一笑道:“朋友大概没带干粮,那就来一起用吧!”
杨文华早就闻到一阵阵的肉香,往鼻孔中直钻,更引起了饥肠辘辘,闻言不觉脸上一热,抱抱拳道:“萍水相逢,怎好叨扰?”
那化子豁然大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台大概初入江嘲;才会如此拘泥,来来,兄弟还有一瓶上好的茅台。下以拷狗腿,叫化鸡,正好遣此寒夜,兄台不用客气了。”
一手取过酒瓶,拔开瓶塞,随手递过,自己取起一条腿肉,蘸着些盐,剥了一瓣大蒜,就吃了起来。
杨文华不好推辞;只得接过酒瓶,已可闻到一阵浓馥的酒香,喝了一口,果然酒味极醇,又随手递还给他,也取了一条肉,沾了少许盐,一边吃着,一边问道:“在下叨扰酒肉,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那化子又撕了一条鸡脚,递给杨文华,喝了口酒,笑道:“当叫化是不需要姓名的,兄台就叫我小游好了,晤,兄台呢?你不是化子;就该有姓名了?”
杨文华看他出语诙谐,谈吐不俗,这就一笑道:“在下杨文华。”
小游点着头道:“杨兄这名字很好,有点文气,名如其人,我看杨兄身佩宝剑,敢情还是文武双全。”
杨文华道:“小游兄说笑了,在下是读书不成学剑,学剑也一无成就的人。”
“如此最好没有了!”
小游喝了口酒,一拍巴掌,大笑道:“读书如果有成,就可学而优则仕,一入仕途,就满身俗气,学剑如果有成,就成为剑术名家,一成名家,就满身伧气,杨兄既无俗气,又无伧气,还是我辈本色,来,喝酒。”
他又把酒瓶递了过来。
杨文华接过酒瓶,又喝了一口,只觉此人言谈举止,极为豪放,不拘小节,和自己颇为投契!
就这样边吃边谈,不觉把一瓶茅台,一只叫化鸡都吃完了。
小游差不多已有七八分酒意,把吃剩的烤狗腿用白布包起,收入破袋之中,打了个呵欠,笑道:“杨兄,在下酒醉欲眠,那就少陪了。”
他脚步也已有些踉跄,跨进大殿,走到神龛前面,伸手抓住神幔,“嗤”的一声,扯了下来,用力抖了几下,掸去灰尘,然后在壁角落里倚墙坐下,用布幔连头带身子一起覆住,就不再做声,敢情已经睡着了。
杨文华看得好笑,夜色渐深,山风渐大,破庙又没有门可关,寒风吹到身上,虽然喝了酒,身子暖和多了,但依然感到有些寒意。
阶前那一堆烤肉的柴火,也渐渐将熄,这就在庙前捡了一堆较粗的树枝,搬到大殿右侧,从新升起火来,这样两个人都可以取暖了。
一面从腰间取下长剑,在火堆旁坐下,把剑放到膝上,正准备闭目调息!
突听“刷”“刷”“刷”三声轻响,身前忽然卷起一阵风声,抬目看去,火墙前面,竟然多了三个身着劲装,手持长剑的剽悍汉子,六道冷厉目光,一齐盯住自己,来意似乎不善!
杨文华微微—怔,正等问话。
只见站在中间的汉子冷冷喝道:“起来。”
杨文华觉得对方说话,毫无礼貌,心中不禁有气,问道:“三位是……”
左首汉子叱道:“叫你起来,你就起来,噜嚓什么?”
杨文华左手握剑,霍地站起,剑眉一挑,说道:“你们这是对谁说话?”
中间那人间他道:“你叫杨文华?”
杨文华心中觉得奇怪,他们如何知道我的姓名了?一面凛然道:“不错,我就是杨文华,你们……”
左边一个狞笑道:“那就对了。”
杨文华道:“你们是什么人?找我何事?”
右边一个道:“咱们找你,是要你命的。”
杨文华听得大惊,哼了一声道:“三位和我杨某有仇?”
左边那个道:“要命一定要有仇么?”
杨文华道:“那么你们是有人差遣的了?”
中间那个长剑一挥,不耐地盗:“不用和他噜嗦,把他干了就好。”
左右两人果然一左一右逼了上来。
杨文华刷一声,扬腕抽出长剑,怒笑道:“三位一定要一起上也行,咱们到天井里去。”
中间汉子冷笑道:“这小子还想顽抗,好,让他试上两招,死了可以瞑目。”
话声一落,刷刷刷三道人影果然一齐飞射出去,落到殿前天井之中,依然和刚才一般品字形站定。
杨文华看他们身法矫捷,心暗暗付道:“这三人不知是什么路数,看来身手大是不弱,自己以一敌三,倒要小心!”
心念转动,岂肯示弱,左鞘右剑,双足一顿,也跟了出去,落到他们三人前面一丈左右,凛然道:“三位可以出手丁。”
中间汉子哼了一声,这大概是他们动手的暗号了,哼声刚起,但觉寒光耀目,几乎连他们如何出手的都没看清,三柄长剑已晶字形迎面刺来!
好快的剑法!
杨文华同时长剑一圈,疾划出去。
他也是家学渊源,从小练剑,这一剑含愤出手,势道也是不弱,但听“当”“当”
“当”三声金铁激撞,三个黑衣汉于的第一剑居然被他硬挡开去。
但这三个黑衣汉子剑法快速,第一招虽被挡开,手中长剑却似灵蛇一般,青光一转,仍然急疾刺了过来。
杨文华急忙回剑护身,往后跃退。
哪知这三个黑衣人身若飘风,忽然一个旋转,本来和杨文华对面站立,品字形围攻的人,这一转,三个人竟然一下转到了杨文华身后,依然品字形而立,三支长剑,寒芒如电,朝他身后刺来。
杨文华往后跃退,等到发觉敌人忽然转到自己身后发剑,不由地大吃一惊,急切之间,上身朝前冲出,右手一记“龙尾挥风”,朝后扫出,身子随着剑势,像陀螺般转了过去。
等他这一转过身去,才发现三个黑衣人手持长剑,作出刺击之状,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心中暗暗觉得奇怪,细看他们姿势,三支长剑正待刺出,欲发未发模样。
这是被人制住了穴道!什么人有这快的手法,能在三人长剑出手之初,同时制住他们穴道呢?莫非会是小游?这破庙之中,除了他,再无第三人了!
心念一动,不觉回头看去,只见小游依然连头带身,卷曲着盖在神幔之下,靠在壁角落里,一动也没有动过!
“不是他,那还会有谁呢?”
杨文华正在惊疑之际,突听“噗”“噗”“噗”三声轻响,传入耳中,急忙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那三个黑衣汉子胸口,已多了三支五寸来长的松枝,端端正正插入了心窝,嘴角间,正在缓缓流出血来。一望而知已经气绝了。他们没倒下去,只是穴道受制未解而已!
就在此时,突听庙外不远,响起两声叱喝,旋即静然无声。
杨文华心中暗自纳罕,这三人黑衣人明明是冲着自己而来,这可从他们知道姓名,就可以得到证明,他们和自己无怨无仇,当然是有人指使的了,这指使他们的是谁呢?这三人剑法极快,武功极高,居然一下就被人制止,又被人用松枝插入了心窝,从这一事情看来,先前制住他们的,和后来杀死他们的,应该是两个人了。
先前那人点他们穴道,自然是在暗中帮助自己。后来那人用松枝杀死他们,是不是怕他们说出指使的人呢?对了,方才庙外那两声叱喝,敢情就是那两人遇上了,动起手来,也许他们就在附近!
杨文华想到这里,急忙一手提剑,纵身往庙外掠去,出了庙门,在四周寻找了一会。
这时已近子夜,寒风正冽,呼号如涛,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那有两人动手的事儿?这就只好提着长剑,回转破庙,目光一注,不由得又是一怔,自己出去的时候,三个被定住身子的黑衣汉子,胸口插入松枝,但尚未倒下,这会儿工夫,三个黑衣人的尸体,竟然已失所在,他们方才立身之处,只剩了三滩黄水!
他自然听人说过,江湖上有一种“化骨丹”,只要弹在尸体之上,不消顷刻,就可以为一滩黄水,那么在自己出去之后,又有人进来过了。
这人又是谁呢?回头看去,靠在壁角上的小游,似乎睡得极熟,布幔盖住了他整个身子,和方才一模一样,连动也没动过一下。
一场谲诡离奇的经过,就像刮起了一阵旋风,来得快,消失得也快,一切就像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只有殿上生着的一堆柴火,已经渐渐将要熄灭!
仲冬寒夜、朔风凛冽,这一静止下来,杨文华身上又感到有些寒意,他俯身拨动了一下火势,又添了些柴枝,又在火堆旁倚剑坐下,闭目养神,渐渐朦胧睡去;也不知过了好久,他从睡梦中醒来,睁目一看,天色已经大亮,不觉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再看靠在壁角间的小游,依然蒙头盖着神幔,酣睡未醒!
不,他还是昨晚那个样子,一动也没有动过,心中不禁起了疑念,叫道:“小游兄,天色已经大亮,你也该睡足了吧?”
小游没有理他,还是一动不动。
杨文华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拍了他一下肩膀,笑道:“小游……”
“兄”字还没出口,忽然发觉手拍到的并不是人,心头一楞,随手掀起神幔,哪里还有小游的影子?神幔底下,只有一捆竖着的稻草而已!”
“他早已走了!”
杨文华不禁望着一堆稻草发呆,心中暗道:“他果然是一个奇人,可惜自己失之交臂了。”
当下佩好长剑,就离开破庙,在小溪边掬水洗了把脸,放开脚程,往南奔行,中午时分,经过石塘,正想找个地方打尖,忽见前面一棵大树底下,站着两个一身猎户打扮的汉于,候在路旁,树下拴着三匹骏马,似在等人。
看到自己走近,两人一齐迎了上来,走到跟前,神色恭敬的躬身施礼,右首一个说道:
“来的可是杨相公么?”
杨文华一怔,连忙还礼道:“在下杨文华,二位……”
那人道:“小人奉敝主人之命,在此恭候杨相公,邀请杨相公至敝庄一叙。”
杨文华心中一动,暗道:“昨晚那三个黑衣人,也知道自己姓名,莫非他主人就是暗中主使之人,暗袭不成,又来明的了,哼,自己正想会会你呢!”
这就问道:“不知贵上名讳如何称呼?怎么会知道贱名的?”’那人说道:“敝主人只说杨相公是熟人,敝上没有交代,小的就不敢说了。”
杨文华看他不肯说,心中更证实自己想得不错,一面故意说道:“在下不知贵上是谁,怎好叨扰?”
那人道:“敝主人既说和杨相公是熟人,自然是杨相公的故人了,杨相公见了面,不就知道了么?”
杨文华原是为了父亲被人暗杀,才往江湖上来的,但一到大庚岭,就被人偷袭,差点送了性命,昨晚又有三人问了自己姓名,向自己下手,可见暗中有主使的人,就算他不找自己,自己也正要找他,既然他派人前来邀约,岂有错过机会?不觉含笑点头道:“既是如此,在下自当造访。”
那两人闻言大喜,右首一个立即牵过一匹马,伺候着道:“杨相公那就请上马。”
杨文华问道:“宝庄离这里还很远么?”
右首那个道:“也不很远,杨相公是敝主人的贵宾,怎好徒步行走,所以命小的牵来牲口代步。”
杨文华一笑道:“贵上果然是好客得很。”
当下也就不再客气,跨上了马背。
那两人也各自上马,左首一个在马上拱拱手道:“小的替杨相公领路。”
说完,一带马缰,两匹马同时朝前驰去。
杨文华也就跟在他们马后而行。
这一上路,前面两骑竟然越走越快,几乎是纵马急驰,奔行如飞!
杨文华心中暗暗冷笑,也立即催马追了上去。
这样两前一后,奔驰了约莫半个时辰,所经过的都是田埂小径,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前面两骑又逐渐的慢了下来,再行里许,只见又有两骑马迎了上来。
马上人也是一身猎户打扮,在马上朝杨文华拱手为礼,说道:“敝主人特命小的二人出庄前来迎接杨相公的,杨相公请。”
这时前面领路的两人,已经缓慢下来,只是策马徐行,后来的两骑,让杨文华先行,然后跟在杨文华的后面而行。
再行里许,过了一座石桥,已有青石板铺的大路,这条石板路足有里许光景,直达小山下一座大庄院前面。
只见大门敞开,门口站着两个一身青衣的汉子,看到杨文华驰近,立即趋了上来,拢住马头,让杨文华跨下马背,才躬身道:“杨相公请。”
杨文华不见他们主人出来相迎,就随着两个青衣人跨进大门。
两个青衣人走在前面,但并不再进二门,却走向右首一条回廊行去。
进入一道腰门,又穿行过一条长廊,再进入一个月洞门,迎面是一排三间精舍,廊静窗明,敢情是他们主人的书房了。
两个青衣人走近门前,就脚下一停,躬身道:“杨相公到。”
屋中立时有人打起棉帘,响起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说道:“杨相公请进。”
杨文华心中有些迟疑,暗道:“这人把自己引到这里来,不知又有什么诡计?”
但既已到了这里,纵有诡计,也自然非进去不可了,当下就昂然跨了进去。
但觉一股暖气,迎面而生,自己估计不错,这里果然是主人精雅的书房,书房共分三间,这是中间,室中生着一个精致的火炉,炉上放一只紫铜水壶,一室温暖如春。
一个身长玉立的青衣使女脸含娇笑迎着欠身道:“杨相公请坐。”
室中依然不见主人,杨文华心中暗生疑云,忍不住问道:“贵主人呢?”
青衣使女欠身道:“杨相公远来,天气寒冷,请先洗一把脸。”
原来中间一张花梨木的小圆桌上,早已准备好了一个白铜面盆,盆中放好了热水和一条新毛巾。
杨文华含笑道:“多谢姑娘,贵主人待客如此周到,在下愧不敢当。”
当下也就不客气,过去洗了把脸,果然觉得暖和得多了。
青衣使女等他盥洗完毕,就端起面盆,退了出去。
杨文华心中渐渐觉得奇怪:“此地主人,把自己引来,但看情形,好像对自己并无恶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正在犹豫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道:“待慢、待慢,杨兄不怪兄弟故弄玄虚吧?”
随着话声,棉帘掀处,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锦袍玉带,生得浓眉朗目,一张紫膛脸上,笑容可掬。
杨文华不觉一呆,继而大喜,他,不是昨晚在破庙中烤狗腿的化子小游,还有谁来?不觉失声道:“原来是小游兄?”
“哈哈!”
小游抢上一步,一把握住杨文华的手,用力摇撼着,大笑道:“对不起,兄弟只是想使杨兄惊奇一下而已!”
杨文华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笑道:“总算你这个朋友,兄弟没有失之交臂。”
“来,我们喝酒去。”
小游拉着他举步走向左首一间,一道厚厚的紫绒帘幕,从中间徐徐分开,两人并肩跨入,杨文华才发现两边各有一个娟秀的青衣使女拉着绳子。
这是一间宽敞的餐室,中间一张八仙桌上,早已热气腾腾,放满了菜肴,主客位上,也放好了银盏牙箸,杯中已注满了琥珀色的美酒。
看来,这一切都是早已准备好的。
小游一抬手道:“杨兄快快请坐,咱们兄弟不许客气,酒菜快凉了呢!”
他说话之时,已在主位坐下。
杨文华已不再谦让,就坐了客位。
两名青衣使女伺候两人落坐,就手捧银壶,站到了两人背后。
小游一手举起酒杯,含笑道:“来,杨兄,兄弟敬你一杯,兄弟把杨兄请来,应该罚一杯,兄弟先干两杯。”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一名青衣使女立即给他斟上了酒,又举杯干了一杯。
杨文华连说:“不敢”,和他干了一杯之后,青衣使女也立即给他斟上了酒。
杨文华又举杯道:“兄弟也敬小游兄一杯,表示谢意。”
“好,好!”
小游大笑道:“杨兄不用谢,这一席酒,一来是咱们兄弟好好叙叙,二来乃兄弟向杨兄赔礼的。”
杨文华道:“小游兄赔礼二字,如何说法?”
小游大笑道:“第一,兄弟昨晚骗了杨兄,兄弟贱姓陆,草字少游,不是小游。第二,兄弟昨晚偷偷溜了,难道杨兄不责怪兄弟么?”
“少游兄果然骗得兄弟好苦!”
杨文华道:“对了,昨晚是少游只制住那三个汉子的,只不知庙外那声叱喝,少游是遇上了什么人吗?”
“和杨兄动手的三个黑衣汉子不是杨兄制住他们的么?”
陆少游惊异的道:“兄弟并没出手呀!”
“这就奇了!”
杨文华道:“那会是什么人呢?哦,那么少游兄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呢?”
陆少游笑了笑道:“你出去捡柴生火,兄弟就出去了。”
他口气微顿,续道:“说起那声叱喝,唉,若非暗中有人出手,兄弟差点就送了老命!”
杨文华听得更奇,问道:“少游兄能否说得详细一点?”
陆少游举起酒杯,咕的一声喝干,说道:“那兄弟看到杨兄和三个黑衣人动手,正待跃出相助,眼见杨兄已把他们三人一起制住,忽听三缕极细的风声,从庙外射入,贯穿了三人心窝,兄弟立时想到这可能是杀人灭口,这就仔细朝庙外三支丢手箭来处看去,果然给兄弟发现前左首一棵大树上,正有一对神光炯炯的眼睛,注视着殿上,兄弟心中暗暗一动,这就悄悄掠起,扑了过去。’他看杨文华不吃不喝,只顾听自己说话,笑道:“来,杨兄,咱们边谈边喝,你怎么停下筷来了?喝酒。”
两人对于了一杯,又吃了些莱。
杨文华忍不住问道:“少游兄,后来呢?”
陆少游哈地笑道:“就在兄弟堪堪纵身扑起,就看到五支丢手箭,梅花形朝兄弟胸口激射袭来,那时兄弟身子凌空飞扑,那有闪避的份儿?何况兄弟看到那五支丢手箭的时候,离兄弟胸口,已不到三尺光景。”
杨文华紧张地道:“后来如何?”
陆少游笑了笑道:“当然没被打中,打中了,兄弟还能坐在这里喝酒?”
他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干,续道:“那五支丢手箭,快到兄弟胸口之际,忽然从横里吹过一阵清风,居然把五支劲急的丢手箭一齐吹得斜飞出去,同时呼到有人发出一声清叱,但等兄弟落到地上,人已不见,连一点影子都没有了,只有地上被风吹落的五支丢手箭,兄弟心想:“此人一发五箭,必是高手,也许可以从他箭上,找出一点端倪来,哪知从地上拾起一看,哈,杨兄,你当那五支丢手箭是什么?”
杨文华道:“莫非是五支梅花枝儿?”
陆少游诧异的道:“杨兄原来已经知道了?”
杨文华道:“兄弟只是猜想罢了。”
陆少游摇头道:“猜想未必有如此准。”
杨文华道:“那人这五支梅花枝儿,可能是准备对付兄弟的,但因少游兄朝他扑去,他才打了出来。”
陆少游惊奇的道:“杨兄已经知道此人是谁了?”
“不知道。”
杨文华接着道:“因为兄弟在数日前,曾被此人五支梅花枝儿击中要害,差点送了性命,大概他发现兄弟没死,所以非取兄弟性命不可。”
陆少游道:“他和杨兄有仇么?”
杨文华道:“仇是有,那是不共戴天之仇,但兄弟连这人是谁都一无所知。”
陆少游惊“啊”一声道:“杨兄令尊,也伤在他五支花枝之下的么?”
“是的。”
杨文华问道:“那么庙中那三个黑衣人身上,洒‘化骨丹’的可是少游兄么?”
“没错。”
陆少游道:“野庙之中,留下三具死尸,会给地方上带来许多麻烦,所以兄弟趁杨兄追出庙去之际,把他们尸体化了。”
他看了杨文华一眼,又道:“那么兄弟也不知道发出一记掌风,击落五支花枝的人是谁了?此人应该和杨兄是友非敌了。”
杨文华摇摇头道:“兄弟此次还是第一次出门,只身南行,除了那天结识了少游兄之外,一个朋友也没有,此人是谁,兄弟就不知道了。”
“这就奇了!”
陆少游沉吟道:“杨兄既不知道仇人底细,也不知道朋友是谁,岂非是古怪事儿?”
说到这里,抬目问道:“杨兄方才曾说,你数日前被人用五支梅花枝干击中要害,那是什么人救你的呢?”
“兄弟也不知道他是谁?”
杨文华就把自己如何遭人暗算,僵卧雪地,被一个隐世高人所救,养伤三日,连人家主人一面也未见到,大概说了一遍。
陆少游觉吟道:“这人隐居梅林深处,必和梅妻鹤子的林处士一样,是位隐逸之士,救了杨兄,又不愿和杨兄相见,也许是施恩不望报,雅不欲不知,但据兄弟猜想,此人年龄不会太大,而且是个风流倜傥之人。”
杨文华道:“少游兄如何知道的呢?”
“哈哈!”
陆少游大笑一声道:“此人如果是位高年隐逸,那么应门的应该是个童子,言师采药去,云深不知处;但这位隐士,应门的是妙龄侍女,红袖添香夜读书,由此可见是一位潇洒俊逸的风雅之士了。”
杨文华看了手捧银壶的二个侍女一眼,点头道:“少游兄此言甚善。”
两人边谈边喝,差不多已有六七分酒意,才要侍女装饭,饭罢,陆少游又引着杨文华到书房落坐。
一名青衣使女重新沏上两盏名茶。
陆少游问道:“杨兄令尊遇害,杨兄是为了侦查仇人下落,才到江湖上来,但杨兄一路南来,莫非仇人是在岭南吗?”
“那到不是。”
杨文华道:“兄弟是听一位父执说的,折花杀人,在江湖上已经闹了将近一年,但一直没有人能说得出这人的来历和动机来,据兄弟那父执说,他昔年到过岭南,据说遇上过一位异人,隐居罗浮山中,此人胸罗万有,对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手法,无不了如指掌,要兄亲专程前来,叩请指点,所以兄弟才有罗浮之行。”
陆少游笑道:“杨兄说的那是蓑衣老人了。”
杨文华道:“就是蓑衣老人。”
“难,难,要找他只怕不容易呢!”
陆少游摇着头,说道:“据说这位老人年已百岁以上,终年穿着紫蓑衣,脚上穿的是铁制的鞋,一生不食烟火,摘果为餐,喜欢睡在下临万丈深渊的石梁上,在山上,你如无心相遇,进出可以看得到他,但你如果有心要想找他,却又偏偏无处可找,有人说他已是半仙,也有人说他只是故弄玄虚,不过有一点倒可相信,先父小时候,曾在罗浮山见到过他,头上没有一根白发,后来先父六十岁那年,又曾在罗浮山下相遇。”
“他还是那个样子,头上依然没有一根白发,兄弟是个好奇的人,曾几次找上罗浮山去,想去看看这位异人,都没有遇上,最后一次,兄弟在山上住了半个多月,就是没找到他,有一天晚上,兄弟已经睡了,听到不远的山径上,有铁鞋踏在山石上的声音,兄弟来不及披衣,等开门出去,万籁俱寂,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兄弟心想也许和他无缘,因此第二天就下山了,从此没有再去过。”
杨文华道:“真是有这样的奇人?”
陆少游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天地间尽奇多人,只是我们不易碰上,就算碰上了,你也不知道他。”
杨文华道:“就以少游兄来说,何尝不是奇人,若你不派人来邀,兄弟和你岂不也失之交臂了?””兄弟也算是奇人?”陆少游听得哈哈大笑。
杨文华道:“奇人不一定是半仙或武功超异之人,像少游兄这样特立独行之士,有时好像挥金如土,有时却又是游戏风尘,焉得不是奇人?”
“知我者其杨兄乎?”
陆少游又大笑道:“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杨兄真是我陆少游唯一的知己!”
他一把抓住杨文华的手,摇撼着道:“杨兄,咱们萍水相逢,最难得的是气味相投,一见如故,如果杨兄不嫌弃的话,咱们结为金兰兄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文华笑道:“少游兄说的,正合我意。”
“好,好!”
陆少游大喜的拍着手道:“来人呀!”
只见一名青衣使女掀帘走入,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陆少游挥着手道:“快去准备香案,我要和杨兄结拜呢!”
青衣使女应了声“是”,返身退出。
不多一回,那使女又掀帘走入,身躬道:“启禀公子,香案已准备好了。”
陆少游一把拉着杨文华说道:“杨兄,我们出去。”
两人跨出书房,中间一间客堂上,上首悬挂的是一幅至圣先师像,长案前一张半桌上,已经点燃起香烛。
陆少游道:“我们也读书,也学剑,就由孔老夫子来主盟吧!”
两人磕过头,一叙年龄,陆少游二十五,居长,杨文华只有二十岁,自然是小弟了。
杨文华恭敬的朝陆少游作了个长揖道:“小弟拜见大哥。”
陆少游也拱手还礼,说道:“贤弟不可多礼。”
两人重又回入书房,坐了一会。
杨文华起身道:“大哥,小弟得和大哥义结金兰,真是人生一大快事,但小弟有事在身,要告辞了。”
陆少游道:“咱们兄弟难得一叙,贤弟怎不多住上几日再走?”
杨文华道:“小弟父仇未复,连仇人是谁,都一无所知,是以急于前去罗浮,找蓑衣老人,也许可以蒙他指点,大哥盛情,后会有期。”
陆少游点头道:“贤弟既是这么说,愚兄就不好强留了,愚兄本该陪贤弟同上罗浮,但几次去找蓑衣老人,都无缘一晤,若是和贤弟同往,可能反而误了贤弟正事,那就是只好贤弟一人去了,也许孝感动天,很快就可找到老人了。”
杨文华道:“但愿如此。”
当下就拱手作别。
陆少游一路送出大门,只见门外早已有一名庄丁,牵着一匹骏马,在阶下伺候。
陆少游道:“贤弟此去罗浮,尚有一二百里路程,这匹马脚程快极,贤弟请上马吧!”
杨文华心中暗道:“大哥庄上的使女,果然善解人意,她们听说我要走,没待大哥吩咐,我们还没出来,居然连马匹都已准备好了!”
一面拱拱手道:“多谢大哥,小弟拜领了。”
跨下石阶,从庄丁手中接过马缰,跨身上马,再次拱手道:“大哥请回,小弟告辞。”
陆少游含笑道:“贤弟罗浮回来,愚兄再为贤弟洗尘了。”
罗浮山在增城县东,袤直五百里,瑰奇灵秀,为粤中名山。
据罗浮山记:“罗,罗山也,浮,浮山也,二山合体,谓之罗浮。”
主峰在博罗县西北,峻天之峰四百三十有二,罗山绝顶曰飞云蜂,夜半见日,飞云之西,曰上界三峰,峭绝鼎立,人莫能至。其下与罗山相接处,有石如梁曰铁桥。
浮山之绝顶曰蓬莱,在铁桥之西,又名碧鸡峰。
杨文华是听一位父执说的,蓑衣老人经常来往两蜂之间,他最喜欢两山之间的那道石梁了,如果有人看到他,差不多都在那石粱附近。
因此杨文华入山之后,就一路朝罗山飞云峰寻来,找到飞云峰,再往西,不就是那道石梁了么?但上面说过,罗浮山袤直五百里,峻天之峰四百三十有二,你到了山中,看到的是起伏群山,到处都有插天峻峰,山峰和人一样,脸上又没写姓名,你认识的熟人,一眼就知道他是谁,不认识的人,见了面,还是不认识。
偌大一片山区,有数不甭的山峰,你从没来过,要找飞云峰,又谈何容易?杨文华在山中转了两天,入山已深,所经之处,人踪罕至,连想找个人问路,都找不到。
这是第三天的巳牌时光,在杨文华身后,约莫三四十丈距离,忽然多了一个一头银发一直披到肩头的老人,身上穿着一袭蓑衣,脚上拖了钉鞋,一手柱一支古藤杖,远远尾随而行。
这老人很像是传说中的蓑衣老人。
因为这里已是人迹罕至之处,不会有和蓑衣老人打扮相同的人出现,那么这老人不用说该是蓑衣老人无疑了!
他为什么要尾随在杨文华的身后呢?这道理,你只要稍加思索,就不难得到答案。
第一、蓑衣老人也许早就发现杨文华了,他觉得奇怪,这年轻人裹粮入山,来到这人迹不至的罗浮山,所为何来?他要在暗中加以了解。
第二、罗浮山,尤其在石梁前后,是他时常徜徉之处,这年轻人莫非听了传言,想来求仙学道的?他(蓑衣老人)既是半仙,自然要度有缘人,自然更须暗中加以考察。
够了,有这两点理由,他尾随杨文华的身后,自然没错了!
(这两点理由,可不是作者心里的想法,而是在这位蓑衣老人身后暗中尾随下来的人在忖度着。)蓑衣老人身后,居然还有人尾随下来?有,那是一个一头乱发,身穿一件褴褛大挂,左肩背一个蓝布破袋的化子,生得浓眉紫脸,年纪不大,他,正是和杨文华义结金兰的大哥陆少游所乔装。
陆少游听了杨文华的述说,觉得他在梅关,在破庙两次遭人袭击,显然暗中有人欲杀之而甘心,古人曾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人既是南在暗中谋害杨文华,此去罗浮,难保不在暗中下手。
陆少游是个血性中人,自然不放心义弟一个人前赴罗浮,他虽没对杨文华明说,杨文华临行之时,他只送了一匹牲口,其实却一路暗中跟了下来。
但距陆少游身后,差不多也是二三十丈远近,还有一个人也暗暗缀了下来。
这人却是一个少年书生,青衫飘逸,风度翩翩,他虽走在最后,但一路行来,有如行云流水,潇洒已极!
罗浮山崇山峻岭,山径盘曲,再加林木苍郁,草长过人,走在山径上,而且每个人都隔了老远一段距离,要暗中尾随,而不为前面的人发觉,自然只能盯住自己前面一个人而行。
这一路上,自然不会发生什么事故。
两天来一直都没发生事故。
现在已经快是下午时光了,跟在杨文华身后的蓑衣老人,敢情走得累了,他仰首看看天色,忽然找了一块山石坐了下来。
他这一坐下,跟在他身后的陆少游急忙闪身入林,借着大树隐蔽住身子,远远停下步来。
只见蓑衣老人坐下之后,就脱下了钉鞋,用拳头捶着两条腿,似是走得两腿酸麻了。
这也难怪,传说中的蓑衣老人,年已逾百,到底他是人,不是神仙,年岁不饶人咯!
陆少游走了大半天,当然腿也酸了,但陆少游究竟是年轻人,体力足,还不在乎。
蓑衣老人槌了一回,敢情稍稍好了一些,于是他站起来。
陆少游还以为他又要走了!
哪知蓑衣老人忽然伸手拉开胸前绳结,把身上蓑衣脱了下来,然后又举手一掀,把披肩银发也摘了下来,同时也丢弃了那根古藤杖!
他竟然只是一个乔装蓑衣老人的人!
陆少游看得心头猛然一动,不假思索,急急长身掠出,凌空飞扑过去,一下落到那人面前,探手就一把扣住了他的脉门。
那乔装蓑衣老人的人只觉风声一飒,眼前就多了一个化子!
不,他一只手有如五道铁箍,差点连腕骨都被捏碎了,心头既惊又怕,口中“啊”了一声,一个人不自禁地蹲了下去,只道:“好汉饶命,好汉快请放手,小的手骨被你捏断了,小的身边一共只有五两银子,好汉拿去就是了。”
他把陆少游当作了剪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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