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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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亳之事,未知王爷怎看?”龙佑帝忽然转了话题。

金敬不料龙佑帝会向他问政,仔细凝视龙颜,有几分猜不透。

“乱民造反,当大军压境即日平乱,建我朝廷威严。宵小暴动而已,皇上不必忧心。”

“朕是不担心。想让燕陆离和左虎前去平乱,王爷意下如何?”

“万万不可!”金敬大惊,“燕陆离今早才受审,明日就带兵,皇上当初下旨抓他岂非儿戏?臣以为这样太过骄纵燕陆离。此人久居南方,手握重兵,暗里早有不臣之心。只是多年来担了贤臣之名,不敢造反。今次抓他,皇上正可一举夺其兵权,削其爵位,免得将来为患。若是他什么罪名都无,平白被抓了来,更有说辞造反!皇上不可不察!”

金敬这番滔滔大论,连郦逊之都听了入耳。龙佑帝只是一笑,将砚台放下,走到金敬身边扶他起来。金敬见龙佑帝并没听进他的话,越发心急道:“皇上,老臣句句肺腑,切莫当是戏言。二十年前燕陆离就有称帝之愿,只是遇上先帝自愧不如才放弃。臣与燕陆离相识二十年,这老家伙决非甘于人下之人,此回被押解进京乃是奇耻大辱,必不肯善罢甘休。”

龙佑帝和郦逊之互视一眼,心想燕陆离被押进京全仗金敬施压,看来当时他就有想杀燕陆离之心。谁知皇帝对燕陆离刻意安抚,隆遇丝毫未减,大出他意料之外。此刻一心想打压燕陆离,也是怕将来得到报复,不若先下手为强。金敬这番用意龙佑帝自然清楚,话虽如此,他说的不无道理,可惜他是金敬,龙佑帝绝不会与他推心置腹。

当下龙佑帝又是一笑,道:“陈亳虽是小事,朕不想让群臣疑心朕对先帝敕封的顾命大臣有任何间隙。让燕陆离带兵不过做个姿态,他调的是平戎大营,有逊之留在京城,朕料他不能用这支精兵作乱。”

金敬瞥了郦逊之一眼,这少年的家世并不在他眼中,唯独一身武艺令他惊惧。眼前的皇帝与这少年,两人岁数加起来尚不及他大,但不知怎地两人站在一处,隐隐有种不安从金敬心头升起。他之前过分小觑了他们,此刻面对面隔了不到一丈,才知初生牛犊果然不畏虎。甚至两人隐藏的气势根本不是牛犊,而是正欲振翅高飞的雄鹰。

“臣恳请皇上留意燕陆离,陈亳拟派更稳妥的人为佳。”金敬说完,龙佑帝笑笑的,显是没放在心上。

“且不去说燕陆离。”龙佑帝忽而又是一转,“太后总揽朝纲十数载,如今突然闲散,怕是怪闷的。雍穆王有空就多跑跑慈恩宫,太后见了必定欢喜。”

金敬又是一怔,他跑慈恩宫原是勤快得很,每日有个三两回,龙佑帝这样说不知是否有意讥讽。况且他心知肚明,今日龙佑帝已号令天宫的人随侍太后,那几个丫头虎视眈眈之下,他跟太后能有什么体己话可讲?明则保护,暗则监视,太后的处境一日间天渊之别,越发使他明白在这紧要关头小心为上。

当下浅笑两声,金敬道:“太后说起大婚的事,说越早办了越好。依臣看正月里好日子不少,挑一个吉日如何?”龙佑帝道:“就怕委屈了金家郡主。”金敬道:“皇上圣眷已隆,臣等不胜感激。正月大婚可开一年新气象,臣民必欢喜雀跃。”龙佑帝点头:“就依了王爷吧。”

又谈了一阵,金敬告退。龙佑帝瞥了徐显儒一眼,徐显儒会意离去。

“雍穆王绝非是好脾气的人。”龙佑帝深思地望了金敬的背影,“我以为他要大闹一场,却不料这般乖顺。逊之,你相信他是因我应了大婚才如此恭逊?”

“臣以为雍穆王在做国舅时尚不知有皇上,遑论今次的国丈亦非他本人?”郦逊之说得不动声色,却知龙佑帝必定动心。

皇帝果然点头:“欲进先退,看来他已决定有所图谋。”

“不知皇上可记得臣说过冷剑生与名剑江湖门之事?”郦逊之想,有了昨日的铺垫,此时把郦云偷听来的事和盘托出,就不那么令人震惊。“据说名剑江湖门的门主穆青欢现在雍穆王府做客。”他取出一本册子献上,乃是金成和郦云两人核计的正月里进出王府的名单,有些人查不出来历,更让龙佑帝真正重视这份名册。

皇帝双目精光大涨,一把抓住名册揪起书页,想了想又缓缓放开,仔细浏览每日进出人数。末了,他变得忧心忡忡,叹道:“逊之,他家里平白多了三百号人,你说,雍穆王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昭然若揭。

郦逊之默然不语,看龙佑帝的笑容如风中的飘絮荡在崇仁殿的上空。

次日上朝,龙佑帝宣布失银案以疑案了结,燕陆离无罪释放,调平戎大营精骑军、武钜军随燕陆离、左虎出征平乱。郦逊之交出返京途中燕陆离所给的郦家军兵符,对嘉南王当日这一举动后隐藏的机心暗自后怕。

接下来是海贤出使塞外事宜,魔境之主所领部落名为毕歌罗,统辖草原六十余个小部族。今次龙佑帝降旨招安,如肯归顺即可敕封藩王,隶属朝廷。此旨一出,群臣哗然,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兴起,要对北疆施以怀柔政策。

有几个翰林学士大胆站出来,提出异议。龙佑帝轻描淡写来了一句:“诸位爱卿不明塞外详情,方会有此一语,不如让诸位代替海爱卿出使如何?”那几人一听要去那有魔境之称的险恶之地,反对的声音立即少了。

之后,钦天监禀称皇帝大婚吉日已择定数个,正月至三月皆有,请龙佑帝裁决。

郦逊之便听钦天监言道,去除忌日,正月里吉日甚多却都仓促,二月里癸未、乙未、庚子则颇佳。尚未说到三月间,龙佑帝微一沉吟,道:“皇太后立后心切,已选定了良辰吉日,正月己未卯时极佳,就定这个时辰。朕选了几位爱卿充任奉迎、发册、告期等诸使,一切事宜由雍穆王主持。顾亭运你来宣旨。”顾亭运宣完圣旨,龙佑帝又命翰林院并礼部撰册文。

金敬等领旨谢恩。一番繁琐礼仪交代完毕,郦逊之站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入太府寺左藏署领了三千两银子,分出一半交给郦屏,下朝后两人在京城街市上闲逛,聊着皇帝和金敬各自的用意,思考接下来的部署。

郦逊之问:“雍穆王府这两日如何?”郦屏道:“未见不明来历者入府,安生不少。进城的千名军士皆在我等眼皮子下,翻不出手掌心去。”郦逊之笑道:“名剑江湖门的几位老大可有动静?”郦屏道:“还没有他们的踪影,我料必是易容前来,不可不防。”郦逊之沉吟道:“叫他们多去留意药铺,整日价要改头换面,总缺不了添置药品。”郦屏喏喏称是。

两人拐上一条大道,商贩叫卖,招幌飘扬,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繁华的景象让郦逊之暂时忘了国事,不觉叹道:“不论如何动荡,老百姓日子照过,我竟想念在外游历的日子了。”

郦屏尚未答话,突然一个清脆的童嗓喊出一支歌谣,这喧哗的街市上格外刺耳尖锐。

“青青御路杨,白马游紫缰。汝非皇太子,哪得甘露浆!”

郦逊之眉头一皱,这歌谣简直有反意,刚想开口,一妇人劈头骂那孩童道:“作死!叫你不要唱还唱,活得不耐烦了!把老娘的话当耳旁风!”拎了那孩童的耳朵疾步便走。郦逊之望向他们的身影,忽然明白龙佑帝烦忧的眼神源自何处。

郦屏靠近郦逊之,低声在他耳旁道:“这歌谣出现得奇怪,一日之间传唱京城,昨日京都府出严令禁唱,如有违反尽数缉拿归案。”

郦逊之沉思:“京师之地民风尚议,只怕堵不了众口。”

“正是。百姓议论纷纷,加上对后党不满,一些大臣也蠢蠢欲动,想借此大做文章。”

郦逊之心想这可大大不妙,又不欲让郦屏小瞧了,故意抬头看了看屋外天色,笑道:“不如上茶楼坐坐,我们也散散心。”

茶喝了没两口,耳根却不清净,依旧听到有人小声议论。渐渐的,话题倾向街巷密闻,聊的人越说越神秘,声音故意压低了,却仍透出一星半点给旁边的人。

“据说天泰爷还有位皇子在人世!”

“岁数只怕比今上要大些。”

“今上是元配所生,又是长子,当然应该做皇帝。”

郦逊之与郦屏不说话,静静听着,手心发汗。郦逊之踌躇是否要以妄论国事扣了这些人,却依然忍不住好奇想多听两句。心下又奇,这些宫闱秘史,怎连贩夫走卒都有如目睹?正月里走亲访友最为频繁,正是谣言流传的大好时机。

他浑身紧张,目光不觉扫向茶楼各处,突然,双目聚焦一处,顿时血液凝固。

啊!郦逊之急忙大惊低头,同时传音给郦屏:“你假作醉了,扑在桌上。”茶楼有酒也不致如此醉人,只是此刻顾不得破绽,郦屏同时瞥见了角落里阴沉的那个人,失色伏案。

乔装出行的龙佑帝一言不发举步出了茶楼,身后跟着的顾亭运步伐踉跄,匆匆付了茶钱。等走到无人处,顾亭运慌道:“臣死罪,未能禁绝谣言,罪该…”龙佑帝冷冷地道:“不关你事!”阴沉的脸伏了杀机,怒目瞪着面前的墙,突然间抬腿猛踢两脚。顾亭运垂头不看,噤若寒蝉。

十步之外,有几个小孩子正笑骑了树枝蹦跶,口中曼声唱道:“莫道君为天下主,天下笑谐谐。园中花谢千万朵,别有明君来。”

龙佑帝嘴中一咸,竟吐出口鲜血,触目惊心。顾亭运大惊失色,以袖拂血,扶住他道:“圣上保重!”龙佑帝面色坚毅,挥手示意无碍。顾亭运黑下脸道:“臣这就叫人搜捕造谣生事的人。”龙佑帝嘿嘿笑道:“杀了又如何?我们回宫!”

他不知道如何被顾亭运搀扶回去,只觉那路很长,仿佛到不了头,回不到家。天色为什么黑黢黢犹如死寂,人上哪里去了?龙佑帝茫然地想。那些呆立伺候在旁的太监宫女,看起来浑没个人样,是的,这不是他要的活生生的人。

他身边可有个真正能依靠的人吗?

自小无风无险地做了皇帝,牵线傀儡任由摆布,如今算是一国之君,没想到蓦地里杀出来没头没脑的谣言,妄图动摇他的根本。皇帝的宿命,他知道历史上从来不缺玩偶帝王,即便是稍有作为主张的,也很容易被臣下蒙蔽了眼。

龙佑帝在灰心透顶的那刻突然硬了心肠。他不甘心。临近宫门时看到红砖碧瓦,他的眼忽然亮了,推开顾亭运,快步走向他熟悉的阵地。那盘柱而立冲天腾飞的汉白玉龙,不正是傲然君临的他吗?他将驰骋于这天下,无人能挡。蠢蠢欲动的风雨不过是刹那流烟,顷刻间灰飞烟灭,他不信能摇动他分毫。

郦逊之与郦屏从茶楼走出,郦屏依旧沉思在议论声中,郦逊之道:“皇上似乎瞧见了我们。”郦屏苦笑:“那我们便该死。唉!”郦逊之摇头:“京城从此多事,皇上更不会杀我们。可惜失银案未平,更多纷争又起。”

郦屏沉吟:“会不会是同一伙人所为?这谣言来得毫无征兆。”

郦逊之被他一说,以前想不通的事犹如串在了一起,脑中火花四射。是啊,对方所图在天下,他不是早有推断?既然说“别有明君来”,对方想找出的那位“明君”就是关键人物。整个皇室,仅龙佑帝一人为正统龙脉子嗣,因此当年毫无争议地坐上帝王之位。而皇帝至今无子,除非小皇帝风流成性,在哪里不知所以地留下龙种,给了人可乘之机。

此时在天宫,谢盈紫悠然读经,宫女禀告天宫主谢红剑从灵山赶回,她欢喜起身相迎。

谢红剑面有风霜劳顿之色,谢盈紫伺候她脱了披风外衣,取了热汤净面,又叫人打来一桶水,让她舒服地烫烫双足。谢红剑笑道:“好妹子,这些粗活自有人做,你何必辛苦。”谢盈紫道:“姐姐远行归来,安心歇息为宜。”

谢红剑问:“皇上这几日可好。”谢盈紫低头不语。谢红剑又道:“听闻他来了几回,你都不见。”谢盈紫道:“盈紫既有出世之念,不宜牵扯红尘俗事。”谢红剑笑道:“傻丫头,读书读得呆了,好端端的真的做姑子不成。”

谢盈紫但笑不答,帮她叠好被褥,两人携手坐上床,并肩倚了。谢红剑仔细看妹子婉落大方的眉眼神情,更兼练了日月缥缈神功,肌肤莹莹若冰雪,确似神仙妃子。她越看越爱,拉了谢盈紫的手笑道:“我们姐妹俩好好说会子话,你别又逃去念什么佛。”

谢盈紫一笑:“几日不见,盈紫心里挂念,怎舍得走。”谢红剑道:“这便好。我以为你什么都放得下,连我这个姐姐也随时可丢。”谢盈紫摇头,轻轻靠在谢红剑肩头,像小时一般,惹得谢红剑想到许多从前。

争奈谢红剑回天宫时听说龙佑帝为了谢盈紫与太后闹僵,斟酌半晌,终于直说道:“我疼你一场,寻了这个去处,无非想应了当年应允爹娘的话,给你找个好出路。现下有了机会,你也该为自己终身大事思量则个。”谢盈紫推身坐起,闻言已知其姐在想什么,静静答道:“这皇宫内廷并非安身立命之地,若非姐姐在此,我连一刻也不想留。”

谢红剑道:“好妹子,皇宫确是虎狼之地,要是皇上不喜欢你,我怎会把你往火坑里推?如今皇上爱你惜你直如珍宝,我方肯应他。你也莫担心将来,有我在,这宫里谁也欺负不到你头上。况你一身功夫…”

谢盈紫摇头,未等她说完,轻叹一口气道:“姐姐可记得爹娘临去的情形?”谢红剑一怔,不想她提起这事,花容惨然,寡下脸勉强道:“说它作甚。”谢盈紫道:“我自那时起骇惧人世悲欢,实在不堪忍受。浮生皆苦,不如超脱红尘求个解脱自在。可惜我心终不能彻悟,不然早绞了发,也不会陪姐姐至今。”

谢红剑愕然道:“你…”她未想到妹子竟真的心如止水,旁人艳羡的尊荣富贵丝毫不在她眼中,不由犯了难。自小谢红剑就从不违逆谢盈紫的意愿,凡有所想无不令妹子遂心称意,此时反生悔意。如果早见她不像别家女儿爱摆弄针线女红,就该断绝她看经念佛,让她知道这俗世中原有千百样好。

谢红剑长叹一声,谢盈紫明白她进退两难,温言道:“姐姐胸怀大志,盈紫原该成全,但此事委实强人所难。盈紫此番回来,便是想禀明姐姐,再与皇上说个清楚。”

谢红剑缓缓摇头。事已至此,不如仍让盈紫在龙佑帝脑海中做个可望不可及的仙子,这难为人的差事,还是交由她去做恶人。

只是多年经营,不免毁于一旦。

嘉宸宫里,龙佑帝沉脸听谢红剑表述分明,灵山种种并不放在皇帝眼中,在他看来,再高的高手亦是大军可以制服,唯独人心难测。听完她所禀陈谢盈紫的心迹,那客套虚饰的惶恐话一句没落在皇帝耳中,他满脑子仅有一个念头:

朕竟不能和心上人一起!

他想他是帝王,万民伏首,举世称臣,却到底难博红颜一顾。这一念不由把豪情壮志都灰了,眼睁睁见谢盈紫近在咫尺,两心宛若相隔天涯。他只是叹气,谢红剑不敢打扰,悄然退下,等龙佑帝想找个人说句话,才发现殿上已经无人。

太监宫女候在殿外,与他有数十步之遥。他刚张口又咽下,抬头望去,梁上金漆刷就的花纹有多处剥落,翻出片片鳞纹,这至尊至高的圣殿竟有了衰败的景象。自先帝立国以来,众殿久未修葺,他立志做个勤俭持国的皇帝,时至今日,于国于家却是一事未成。

龙佑帝不由记起十日后与金绯的大婚,顿觉这世上索然无欢,想到郦逊之所说金敬的言语,杀机暗生。他忽然渴望流血,以血淋淋的屠戮来洗去心头的不安,亲政后一直尚未亲历战争的他,不觉遥想燕陆离与左虎出征陈亳的痛快,战场上呼喝叫嚣的炽热气氛,该会燃烧起他沸腾的心,让他满足于帝王的权威。

杀伐之声,隐隐在龙佑帝心头响起。

第三十五章 无情

江留醉和花非花回到仙灵谷,急切地寻找阿离的下落,不知他是否真去了京城。谁知果不其然,公孙飘剑一见两人便说阿离走了。花非花细问动手过程,公孙飘剑遂绘声绘色地描述阿离脱身的情形。

“他的无行剑气煞是厉害,以指作剑,变招尤快。我和二哥联手仍被他逃去,真是丢脸。”

说话间瞪了南无情一眼,南无情恍若未闻。子潇湘插嘴道:“给他逃去,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花非花婉言道:“师兄的剑气名叫‘灵蛇’,变幻多端,你们敌不过情有可原。”

公孙飘剑面色一白,吃吃地道:“师兄?”江留醉点头,道:“这位正是归魂,名叫花非花。”三人一听她是归魂,又与江留醉神情亲密,均是吃惊不已。公孙飘剑想到阿离真是失魂,被他逃脱也是自然之事,立即心安理得。子潇湘兀自念叨不已,俊秀的脸上眉头深锁,活似个小老头儿。

江留醉遥想阿离丰采,恨不得再见他一面。本该就此北上追随而去,却因担了心事,想让师父告知往事,便让花非花在谷中游览,自己带了三个兄弟去寻仙灵子。

仙灵子在渗痕台的居所凝神打坐,四人候了半个时辰,方等到他出关。仙灵子劝勉了两句,话刚说完,江留醉突然道:“师父当年收留我们,说我们无父无母,原是流落在外的孤儿,被您老人家随手捡到谷中,是也不是?”

他突然提起身世,仙灵子固然惊异,南无情等三人情知必有缘故,不觉洗耳静听。仙灵子肃然道:“不错,你们小时我是这么说的。”江留醉道:“可昨日我从个外人口中知晓了身世,意外离奇。”

仙灵子沉吟半晌,江留醉见他不答,又道:“师父当年不肯说出来,是怕我们年少冲动,一旦想去寻亲生父母,惹出事端。如今我们年岁已长,师父有什么心事尽可说给我们知道。”

仙灵子道:“你想知道什么?”

江留醉道:“师父一定认得我的父母,是不是?”

他这样一说,仙灵子避无可避,当下轻轻叹息。江留醉心情激动,见南无情等面面相觑,忽然灵光一闪,指了他们道:“师父一身武功,当年在武林中大有来历,收徒绝不会草率。二弟、三弟、四弟他们和师父有何渊源,请一并告知。”

仙灵子沉默不答。公孙飘剑心急,一下给仙灵子跪下,道:“若是师父知道徒儿们的身世,请师父开恩明示!”子潇湘见他跪了,也一并跪好。南无情不说话,只凝视仙灵子。

仙灵子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师父若不说,你们都不心安。起来罢。”

江、南、公、子四人忙低头聆讯。仙灵子沉吟道:“前朝的情形你们都知道,武宗好武成狂,穷兵黩武,加之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等天泰爷起兵处州,我等在杭州听闻,莫不欢欣鼓舞。那时我刚学剑归来,和另外四个知己好友终日议论国事,一心想扫荡妖氛,还天下一个清平世界。”

公孙飘剑插嘴问:“师父也参加了义军?”

仙灵子点头,又道:“这三五知己中,除了一位是现今的康和王郦伊杰外,另外三位名叫李玉山、魏秋羽、何无忌,你们在密室中都已看到,那三个灵位被我故意减了一字。我们五人当时结拜兄弟,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们三人和康和王一样只识些寻常拳脚功夫,可文章见识却是上上。我们一心闯番事业成就,揭竿而起与天泰爷南北相和,声势逐渐席卷两浙,待康和王和空幻宫柴青山结交后,越发如虎添翼。”

江留醉心知那日在郦王府看到的花匠定是师父无疑,只是他的用意仍参详不透,不知他会否谈及。而他一提到柴青山,江留醉心下一暖,对长辈们那时惺惺相惜的结交不由神往。

“后来燕陆离挥兵江宁,詹友师枕戈巴蜀,英麒麟占据湖湘,中原更被数十方兵马割据,天下陷入分裂之局。等燕、郦两家加上天泰爷三家合势,吞并湖广、结盟巴蜀,再北上关中,大局初定,各方人马陆续投奔,这其中艰难我也不说了。直至破了京师城门,逼得武宗投湖自尽,天泰爷登基即位,我们五人也都身居高位,荣耀一时无两。”仙灵子顿了顿,忧然叹息,“谁知祸事才刚开始…”

仙灵子的声音低沉下去,吸了吸鼻子,前事仍是不堪承受。这一段掌故江留醉四人都知道,却不晓得师父竟是开朝的风云人物。回想那戎马峥嵘的日子,现今仙灵子隐姓埋名,必有难言的惨烈往事。

江留醉忽然想到胭脂所说的许贵妃,师父会谈及她吗?如提到她,又会是怎样的肝肠寸断,伤心欲绝?还有那三个人,他尚记得《宝靖见闻录》上说是削职抄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令到荣华不保,倾家皆覆?以康和王之尊贵又为何救不得?

仙灵子默然沉思间,南无情忽然开口道:“那三人是不是我等亲生之父?”他听闻郦伊杰与仙灵子结交,知道那死去三人就是宝靖年间被处决的三位大臣,五内如焚。

仙灵子一惊,眉眼陡然苍老了几年,怔怔看了南无情清俊的脸不发一言。公孙飘剑被南无情这一说,敛了所有嘻哈神色,惨然叹道:“生死有命,师父只管照实说来,如今我们都长大成人,不会想不开。”子潇湘死死揪紧前襟,一味低头忍气听着。

“我三个义兄当时都做了御史台大夫,他们敢于直谏,心直口快,对雍穆王和金氏子侄的一些作为不以为然,时常上书天泰爷要求惩治。先帝因为王朝初立,不欲动摇根本,总是宽恕为上,不料却因此跟雍穆王结下大梁子。天泰帝驾崩后,雍穆王随便拿了桩事,便把他们三人想法儿赐死,三家全部抄没…”

江留醉等记得南无情曾说过:“这三人原与太后有隙,天泰帝驾崩后又得罪了权倾当朝的雍穆王”,与仙灵子所说颇有出入。但这先后顺序并不紧要,关键是这三人得罪了金氏,才惨遭灭门之祸。

“他们当日被抄家,十二岁以上男丁皆被处死,其余妇孺流放岭南。千里征途,我虽遥遥护送,却不能保得万全。唯有将三位兄长之子救出,好生抚养他们成人。此后多方打听,才知三家百余口人初入岭南中了瘴毒,蛮荒僻壤之地缺医少药,殆半不治。余下的人经这十几年风雨,业已不剩什么人。”话说到此,仙灵子肃然悲声,叹息无话。

如此直陈往事,公孙飘剑不禁痛哭流涕,与子潇湘相拥而泣。南无情面容惨白,想到家人悉数罹难,亲人皆不可见,不由掩面失声。江留醉心下凄凉,望了仙灵子苦笑:“我的爹娘究竟是谁?师父适才不住叹息,到底有什么话不能对徒儿说?”

仙灵子迟疑片刻,缓缓摇头,江留醉忍不住直截了当道:“断魂之妹胭脂告诉我,我娘是先帝元配,敕封贵妃,而师父又是暗中护卫她的绝顶高手。可惜冷剑生一心要胜过师父,为逼你出手放火烧了娘的寝宫,终令娘身亡。这桩事对不对?”

仙灵子哑然半刻,不胜震惊,过了许久方道:“她这样说?此事还有谁知道?”南无情等三人原已不胜其悲,闻言大为惊异,竟把愁容压下两分,呆呆望向这师徒二人。江留醉悲愤地道:“师父为什么不早点说出真相,隐瞒我们至今?”

仙灵子敛了悲情,淡淡地道:“那已经不是寝宫,而是一座冷宫。那些往事,任谁铁石心肠也不想触及,你早些知道又有何益?”

“这么说是真的了。”江留醉喃喃自语,他一直不敢深信,等师父承认了,越发觉人世变幻犹如浮梦一场。他抬起头,“我娘的坟埋在灵山,师父若有心,替我把娘的骨灰掘回仙灵谷好生安葬。”

仙灵子一听,情不自禁“呀”了一声,从椅上跳起,颤声道:“你找到她的墓了?在灵山何处?”

江留醉点头说了地方。仙灵子的神情从未如此关切,对他娘显是一往情深,可惜终究无用。江留醉心下叹息,怔怔出了会神,又道:“我想回京城。”

仙灵子想了想,摇头道:“你的身世被人知道,去京城是最坏的打算,只怕性命堪虞。”他顿了顿,见江留醉还有话说,又道,“你想认祖归宗,重回皇室正统?只怕以金后擅专弄权之心,容不下你这真正的嫡长子,你回去做什么!学师父这样归隐山林,渔樵耕读岂不快哉?”

江留醉本意并非争什么名分,听了这话只是冷笑。南无情蹙眉道:“此事若传扬出去,大哥性命堪虞。”江留醉冷笑道:“有事我自是一人承担,决计累不到你们。”公孙飘剑闻言骂道:“说哪门子屁话!你我一般伤心,莫要借苦耍疯,算不得英雄好汉。”

江留醉心下气苦,被他一骂,略清醒了些,想到和花非花说过的言语,到底只有她明白他的心意,便道:“我看非花去,有事以后再说。”甩手出了门去。

南无情最为沉着,当下不及思虑自家恩怨始末,对仙灵子道:“皇帝小子如知道大哥的身份,必不会放过他,到时我等虽然避世一隅,只怕躲不过朝廷耳目,须筹划出一招金蝉脱壳,保住大哥才好。”

仙灵子神情疏落,意兴阑珊,道:“若这个世外桃源都保不住他,天下有何处是乐土?”公孙飘剑道:“我们这藏身之地只有阿离和花非花知道,这两人不消说都该口紧,想来不会帮着皇帝。”子潇湘想到他们一个失魂,一个归魂,稍觉安慰,道:“真要出事,灵山也可躲一躲,管叫人找不到大哥。”

江留醉奔到前厅不见花非花,再往院后花径中走,见她去了蒹葭园,对了一坪山花野草出神。这园子满目芳菲,加之有花非花素装相衬,江留醉心中顿时一快。他停在一方奇石前,定了定神,且把先前的事都放下了,才向她走去。

花非花听到声响,回身笑道:“我瞧见不少宝贝,若有炉子烧几丸药带走,岂不妙哉?”

江留醉心情一爽,身世恩怨在她面前烦恼偕忘,当下笑道:“我家有炉鼎丹房,你这假仙姑要想升仙求道,一定尽全力襄助。”花非花抿嘴轻笑,宛若天人,江留醉心中一甜,想若是守着她终老山间,不论江湖风雨,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江留醉绝口不提适才见师父的事,花非花心中有数,想来胭脂所言被仙灵子证实,知他不想面对烦难,便道:“既是如此,不要只说不做,赶快给我准备丹房。你是想要益寿延年的养命丸呢,还是增进功力的长效丹?”

江留醉歪了头,左思右想,笑道:“你就不会都配制些个,让我全尝尝?”花非花啐他一口,道:“炼药与练功一样,不能三心二意,你所学太杂,所贪又多,难怪武功老不长进!”江留醉道:“谁说的?你师兄教了我剑法之后,我可好得多了。”

两人谈谈说说,江留醉渐忘了所有不快,只恨日头西斜,天欲暮色,不能将光阴留住。

那夜,南无情摸进江留醉所住的谪仙楼,独自在黑暗里坐了。江留醉没睡着,听见声响起身,见是南无情默然静坐,想起他自幼生性孤僻,不爱多言,今日听了师父说起往事,必是满腹伤心不知说与谁。四兄弟中南无情也只与江留醉说上两句贴心的话,这会儿进了房一言不发,胸中苦闷可想而知。

江留醉掀开被子跃下床,坐到南无情身边。南无情哑了嗓子,说道:“大哥若去京城,不知能否寻了当年三家被害者的骸骨,我们想好生安葬。”话到后来声音微细。

江留醉心想,他们可能埋在京城外的南山乱葬之地,又想郦伊杰可能会保住三家的骨灰也未可知。可惜以康和王的权势依旧救不了结拜兄弟,便知雍穆王当年多么权倾朝野。

他叹气道:“你想找雍穆王报仇?”南无情摇头道:“他作恶多端,少不了自取灭亡,王爷的高位虽位极人臣,天下能保全荣华富贵到终老的又有几人?”他自幼诵读佛经,知道因果报应不爽,听闻身世后并没想到报仇一说。

江留醉怔怔地道:“是啊,人都死了,报仇有什么用?”按说金敬、太后、冷剑生皆是杀他母亲之人,可仔细说起来,先帝娶金要儿、贬他母亲进冷宫却是肇始。罪魁祸首实是生父。他想去京城,不过是想与出生地离得近点,至于是否认亲、是否归宗,心下亦是茫然。

想到归宗,江留醉道:“师父有没有告诉你,你是姓李、魏,还是姓何?”南无情摇头道:“一来师父当年救得匆忙,记不真切。二来我们三人都觉姓什么没分别,师父给我们取了名字,我们就是好兄弟。”江留醉点头叹息。

南无情道:“大哥,不论你是谁,我只认你是我大哥,我一生也只得你们三个兄弟。”

江留醉听了,眼泪几乎要流下来,恐南无情想到身世更添愁思,忍住了泪笑道:“好兄弟,即便天下人都负了我,你们仍当我是兄弟,这个道理我早明白。”

次日清早,江留醉和花非花辞别仙灵子和兄弟们出谷。江留醉欲往京城去见郦逊之,花非花知道他的意思,也未说破,两人决定先顺路去杭州见郦伊杰。郦伊杰既是仙灵子结拜兄长,又始终身在朝廷,于往事想必比师父更清楚。他存了这个心,不便跟花非花说明白,只说是思念义父。

两人出了雁荡,雇好马匹往杭州飞驰,过了几日抵达杭州。富庶的杭州城仍沉浸在新年的热闹氛围中,笙歌动天,花灯遍地,满目一片喜色。

江留醉和花非花直接驱马到了杭州郦府,门房认得他,据实相告说嘉南王府来人相请,王爷刚刚前往江宁。既是嘉南王府的人,江留醉放下心,问明路向。并托门房送信给柴青山请安,言明无暇拜访,殊为遗憾。

两人出了郦家,上官道一路追赶。刚走了没多远,江留醉忽地想起,就问:“到你家了,是否要去拜会你家里人?”花非花摇头。江留醉想到她在家的古怪情形,便也罢了。

不知郦伊杰是否有意隐瞒行踪,江留醉和花非花追了大半时辰竟未赶上。沿途奔波,天犹冷寒,江留醉瞥了一眼花非花,笑道:“我饿得紧,不如先寻地方吃点东西垫饥?”花非花知道他怕她累了,点头应了。

两人骑了一阵,远远看见官道旁有处茶棚,江留醉大喜,纵马赶去。

买了糕点,喝了茶水,正想上马之时,一骑飞驰而过,座上人神情焦急,拼命喝打坐骑。江留醉心中一动,道:“烟色如意纹,是郦府的衣饰。”花非花凝目细看,那人行得远了,只背影依稀可辨。江留醉当即跃上马,招呼花非花同追。

两人转眼追至跟前,江留醉在马上喝问那人:“你是康和王府的人?”那人一身家丁装束,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狐疑瞪他一眼,警惕地夹紧马腹,跑得更快。江留醉忙叫道:“在下是郦逊之的结拜兄弟江留醉,特意来杭州寻康和王。兄台怎么称呼?”

那人闻言将马速慢下,打量他良久,又看看了花非花,方道:“小的叫郦雷,刚接到公子爷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函,要禀呈王爷亲拆。”江留醉道:“你家王爷不是被嘉南王府请去江宁了么,走的应是这一路,只是竟去得急了些,我们也追了很久。”郦雷蹙眉道:“糟糕!”

前方黑点一闪,江留醉警觉甚快,一鞭挥去把一支偷袭的箭打落在地。那箭正对了郦雷,他不慌不乱,拨动马头往旁边一躲。江留醉纵马护在他身侧,沉声问道:“康和王就在前面?”郦雷道:“是,王爷走了没多久,应能赶得上。除非…”

花非花突然道:“来了!”就听见前方道旁树丛响起哒哒的马蹄声,十数骑快马转眼奔出,座上人黑衣劲装弯弓激射。江留醉飞身而起,飘然跃上其中的一匹马,一鞭打向骑者的颈椎。那人身体前倾,反手扬鞭,劲力甚猛。江留醉左手一掌挥下,卸去鞭上力道,就势一拉,把对方拖下马去。另一边花非花长剑出鞘,气势如虹,为郦雷拨去漫天飞舞的箭矢。

对方眼见一击不中,驱策马匹集成一队,齐齐拉上劲弓。“哗”的一声,箭雨突临,都奔了三人的骏马而去。江留醉见势不好,一掌打在另一骑者的腰间,拆下他的腰带临空卷去,他这一下卷走七、八支箭,剩下的被花非花轻松挡过。郦雷马术甚佳,居然仅靠了调度马匹行进方向就躲过三支利箭。

为首的黑衣人嘬了一声,有人翻身下马扶起受袭两人,其余人在旁掩护,等众人全上了马,竟迅捷地往来处退去。他们来得快走得急,训练有素,队形齐整。郦雷只瞥了一眼,立即驾马急行,丝毫不受刚才伏击的影响。

江留醉和花非花驾马追上他,江留醉思忖黑衣人的身手,道:“这帮人行动一致,倒和老哥的身手有几分相似。”他说完,怕郦雷误会,忙道:“我是说一般的骁骑矫健,迅疾不凡。”

郦雷点头:“你看他们周旋进退无不如一,就知道必是哪一营的武骑之士。”江留醉悚然一惊,郦雷所言令他有不好的预感。花非花道:“阁下眼光老到,也是郦家军所属?”郦雷道:“凡郦家子弟均在军中呆过年余,小的不才,稍微懂点行军的道理。”

江留醉颤声道:“你起先说,是公子爷从京城送来八百里加急?”郦雷道:“是。”江留醉回首看花非花,一脸焦急,沉声道:“只怕京城有变,我们一定要截住王爷,绝不能让他先到江宁!”

三匹马飞奔纵驰。谁知一路赶至午时辰光,仍不见郦伊杰一众的行踪,郦雷询问驿站,得知郦伊杰一行并未经过。江留醉闻言便道:“既是如此,我们兵分两路走不同岔道,看能不能追得上。”

花非花迟疑了一下,道:“或许王爷没我们走得快,再赶也白费力气,到前路上等他不是更好?”郦雷沉吟道:“事不宜迟,我沿河道北上,两位请往他路拦截。有劳!”江留醉和花非花匆匆拜别郦雷,上了一条小路。

两人在路上疾奔,花非花见江留醉神色不安,忍不住道:“京城有变,你猜郦逊之会遇上什么事?”江留醉道:“逊之押了嘉南王进京,若是嘉南王与失银案有关,此刻嘉南王府家将请了康和王去,不会是好事!”

花非花秀眉一蹙似乎有话想说,却又咽下。江留醉看出她心思,道:“非花,你不想转道去江宁,是吗?”花非花迟疑一下:“是,我想直上京城见大师兄。”江留醉苦恼地一低头,慢下马来:“我也知京城情势危急,但康和王有难不得不救,你陪我一起可好?”

前方眼见就是岔路,两人不觉停下马来。

第三十五章 无情 2

花非花道:“大师兄去了京城,你那皇帝弟弟恐怕更加可危。”江留醉沉吟:“你是说,阿离会刺杀皇帝?”花非花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师兄行事非常人可度,要说他会杀皇帝并不出奇,或是突然保护皇帝,亦不出奇。何况红衣、小童和牡丹、芙蓉都在京城,变数太多,我怕郦逊之应付不来。”

江留醉也觉有理,却舍不得与她分道扬镳,兀自踌躇。花非花道:“你救了王爷,安顿好南方的事,终要去京城,我先行一步如何?有我去助郦逊之,你当放心。”江留醉见她拿得起放得下,以大局为先,只得点头:“那——你一路小心。”心里万语千言,生生咽下。

花非花笑道:“好,我去了!”洒脱地一拉缰绳,掠上官道。

江留醉望了她英姿矫健的背影,怅然若失。自识得她之后,这回别离的辰光将最为漫长,万分的不舍只能强自按下。

江留醉一路沿德清、湖州,自长兴、宜兴往江宁而去,半夜宿于溧阳城外。次日清早,城门一开,江留醉急急过关上路,过了溧水,再到江宁。

江宁城富庶繁华,北有玄武湖,东有燕雀湖,南有秦淮河,西有白鹭洲。嘉南王燕陆离的王府修建在城南凤凰台附近,自嘉南王府出南城门,沿长干桥,就可到达城外的聚宝山,为燕家军练兵之所。再往西北二十多里,则是翔鸿大营、云翼大营的驻扎地。

江留醉从南门进城,拉过一个城门守军,递上几两碎银,笑道:“这位军大哥,我在康和王手下行走,听说嘉南王派人请康和王入城,可曾见着?”那守卫诧异地道:“康和王来江宁了么?没瞧见呀!真要有来,准从别门进了。今日没听兄弟们说起,莫非还在路上?”

江留醉沉吟,康和王若从杭州府而来,必从东、南两门进。当下谢过守军,往东门去了。在东门依样问了一回,仍旧未见着康和王。暗想一人看不住两处,康和王如果真没到,不如去嘉南王府守着。

在嘉南王府门口守了半日,日落西山,犹未见郦伊杰车驾的影子。江留醉心想,莫不是自己赶得太快?只能在近处寻了馆舍,歇过一晚。

次日一早,江留醉梳洗完毕,在嘉南王府附近的街巷流连。街头巷尾,时见练武台穿插坊间,此地的父老子弟无论年纪长幼,都好武成痴,颇有全城皆兵的意味。江留醉忽然想到,燕陆离在此声望如日中天,若皇帝真定了他的罪,不知会否激起江宁一地民愤。

他不觉在一座青石桥上驻足,眼望着水波潋滟,静静向远处流淌,这一派祥和景象若是被燕陆离的反叛无情打破,该是多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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