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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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妹子莫哭,逊之这种牛脾气,嫁了他不是更难捱?不如再给你挑个好的。左家两兄弟如何?”少阳拼命摇头,“我不要,我谁都不要!我这辈子也不嫁了!”龙佑帝苦笑,想不出更多劝慰的话,好在此时,太后进宫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太后一见哭泣的少阳,立即正色道:“你的事自有母后给你做主,到皇帝跟前哭闹什么?我正要和皇帝谈此事,你先回宫去。”少阳眼中楚楚可怜,摇头道:“我要留下来听。”太后道:“母后绝不会委屈你,你且安心去吧。”

龙佑帝心知太后必有话要背着少阳,便道:“母后说的是,说你的婚姻大事,也不晓得害臊,缠着我们作甚?”少阳见龙佑帝也要她回避,只得收起脾气,闷闷不乐地走去了。

龙佑帝情知太后必然有一顿教训,果然等少阳一走,太后的脸就如染了一层青苔,恨声地道:“郦逊之抗旨拒婚,是谁给的胆子?当中有什么缘故,你想过没有?”

龙佑帝道:“母后言重。逊之早有婚约,抗旨也是迫不得已。”少阳这桩婚事,他不是没想过,只是稍微一在郦伊杰跟前提起,就被这一理由委婉谢绝。

“哦?”太后冷笑,“哪家的千金?”

“嘉南王府的郡主燕飞竹。”

“嘉南王的郡主…皇帝恐怕乐见其成?”

第二十四章 倾国 2

“母后说什么呢,他们两大王府结亲,父皇若在高兴还来不及。”

“你倒知道提先帝!”太后一连串冷笑,听得龙佑帝心里发虚,“先帝为什么打发燕陆离镇守江南?就是要分开郦、燕两家!你却一心把他们联起来,想对付谁呢?”

龙佑帝色变,不想示弱,兀自嘴硬道:“不过结为儿女亲家,两家还是一南一北。”太后一拍桌子,“哼,他们两人互换兵符的事,你休以为母后不知!他日打进皇城来,看是这儿女亲家心连心,还是你这皇帝待他们有恩!”

龙佑帝终于失控,叫了声“母后”,!憋出一汪泪水,声泪俱下道:“母后为何总疑辅政王爷要反?父皇若在,看我们君臣猜忌岂不寒心?”他这番话说完,自觉身心皆疲。他不是没想过其中凶险,可想又能如何?历代君臣间相互牵制的情形,早如前生般历历在目,疑人不用,他不得不赌此一着。

太后咬唇,无力地靠在座上,道:“你以为我想么?我们孤儿寡母说来无限风光,其实命悬一线。一旦有人不轨,空空四只手掌能做得了什么?”

龙佑帝与太后之间最诚恳的一次对话没来得及展开,便终结在宁妃的请安中。因她是太后堂弟金齐之女,龙佑帝往日见她总是敷衍,难得这回没厌她来,和颜悦色地说了两句。宁妃以为时来运转,格外奉承,巧笑嫣然说了好些话。

太后只得叹气,颇有点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无奈,摆驾回了慈恩宫。不想她一走,龙佑帝的脸顿时没了生气,疲倦地对宁妃道:“朕乏了,你先去吧。”

宁妃刚想撒娇,见龙佑帝连眼也闭起,便顺从地道:“皇上劳累,妾身会几招推拿,不若陪皇上一面聊天,一面松松筋骨?”龙佑帝点点头,靠在椅背上养神。

分寸力度拿捏得正好。龙佑帝遗憾地想,她想是用心学过了,可惜做人的风度气质,宁妃就做不到恰到好处。她像是一盆倒满了的水,端了行走总会泼得到处都是,给人数不清的麻烦。

“皇上要立后了,只不知,皇上是想从妃子里选,还是另娶?”宁妃见龙佑帝眉头舒展,立即讨好地问。

“哦,你说呢?”龙佑帝一惊,立后?宁妃何出此言。

说起这事,宁妃面露喜色。眼下诸宫妃子姓金的仅她一人,而立后这等大事自是太后做主。她娇笑着倚在龙佑帝胸前,道:“这种大事,皇帝就听太后的吧。”

龙佑帝忽然没了心思,推开她的手,道:“我去慈恩宫。”

太后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又来见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知道宁妃留不住皇帝的心,不想龙佑帝开口就谈立后的事,暗自埋怨宁妃口风不紧。

“选后之事,母后已有计较,皇儿不必费心。”

“不,儿臣早有人选,请母后成全。”

太后起了好奇,笑道:“说来听听。”

龙佑帝两眼发亮,“天宫主之妹谢盈紫品德出众,才貌两全,足以母仪天下。”太后失望之色形诸于表,叹道:“皇帝,你以为是小时胡闹儿戏?若是她,岂不让天下笑话?”

少年皇帝早知道有此反应,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娶她!我要让她做皇后!”太后干脆地道:“绝无可能!”

龙佑帝盯住母后,双眼发红,厉声道:“朕是皇帝,母后…今次阻不了朕!”他的目光一寸也不离开,写满了倔强倔犟两字,太后突然觉得面前这少年不再是那个事事依从,到紧要关头会屈服于她的皇帝了。

他长大了,懂得讨回帝者的尊严与权力,向她这个至高无上的母后发出挑战。可是,立后关系到国之根本,盈紫毫无身份可言,想娶她只能是龙佑帝一厢情愿。太后想了想,柔声道:“盈紫那娃儿我瞧了也喜欢,皇帝要娶她可以,贵妃、淑妃…什么名分都可以。独独不能是皇后,皇帝该明白。”

“哼,我偏要她做皇后。天下间女子可有强过她的么?难不成母后想要个庸脂俗粉来做皇后不成?”

“皇后与容貌无关,重要的是品性和家世。”太后肃然道,“你若是像你父皇,是开国皇帝,立的是糟糠之妻,哪怕是种田卖菜的也可立她为后。但如今,母后绝不许你娶个江湖女子!”最后几个字太后说得铿锵有力,龙佑帝一惊,突然想到先帝,母后是他的糟糠妻?先帝起兵前是处州宣武校尉,八品武官的散阶,出身清贫。而金家乃是江北第一富户,母亲嫁给先帝时,他究竟有没有娶过亲?

龙佑帝不知道,没有人跟他提天泰帝的家世。史官写得笼统而简约,只说“少时家贫”,太后曾笑话过先帝做过乞丐,然而史官没有记下这桩事,对先帝的文治武功倒有详尽记载,大书特书了一番。龙佑帝记住了夜袭定陵、九州并起、洛阳大战、北伐幽州等诸多战役,可就是不知道先帝一共娶了几位夫人。

史官有记录且仍健在的只太后一人。龙佑帝忽然冷冷地打了个寒战,其他妃子呢?殉了先帝还是出家为尼?抑或老死?太后不过四十出头,她们老不到哪里去。可这后宫空荡荡的就只有太后一人。她就是这后宫的中心,这皇城的中心!连他这个一国之君都须仰其鼻息,听其旨意。

他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若太后给他预备的妻子也是如此,容不得他有二心,将来盈紫岂非要受苦?因此,他要盈紫做皇后,母仪天下,即便他百年后,依然可凭这尊贵的身份自保。

“母后若嫌盈紫家世普通,儿臣让她认嘉南王为父,封她做郡主如何?母后不会连嘉南王府也看不上吧?”龙佑帝微微笑道。虽然盈紫其实是燕陆离的师妹,不过这又有何关系?

这孩子!太后头疼头痛地想,怎么就不知足。他一心想飞出她的视线,飞到她掌控之外的天地去。这世上最怕一家人不同心,更何况是他们母子,左右社稷江山。儿大不由娘,这个儿子她非管住了不可!嘉南王自身的嫌疑尚未洗去,皇帝居然如此轻信。她势必要将此压制下去。

“自古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帝概莫能外!我主意已定,皇帝等着接懿旨吧!”太后说完,拂袖而去。

龙佑帝涨青了脸,一声不吭,等太后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一踢几案,将桌上的玉如意、玛瑙镇纸砸了个粉碎。

“国无二主!”他心里愤懑地大喊。

这宫闱深深,虽是他的天下,然他心中的净土,唯有盈紫所在的一方土地。

用金钩拨出灯芯,谢盈紫擦亮火石,点上了灯。龙佑帝在一旁痴痴看着,她做再琐碎的小事,他也看不够那举手投足间流露的美。

“白头花钿满面,不若盈紫素颜。”龙佑帝情不自禁地吟道。

“皇上,我要读书了。”

“没事,你读你的,我坐坐便走。”龙佑帝笑道。他唯一不开心的就是盈紫和淑妃一样,什么书不好读,偏读佛经。这也是盈紫独爱淑妃的缘故,两人见面有说不完的话,他这个皇帝倒成了摆设,被她们视而不见。

“那好。”谢盈紫取了一卷书,龙佑帝瞥了眼,《妙法莲华经》第五卷,忍不住又说道:“经书说来都相似,读不读没甚分别。”

谢盈紫含笑道:“不然。因其相似,说的得都是佛法至理,方要通读。”

“以你的聪明,读一卷通百卷,何必再读?”

“盈紫愚钝。”谢盈紫忽然叹息,“否则早已悟道,何苦守着这堆经书?”

龙佑帝连唤庆幸,笑道:“依我看,佛祖是见你太聪颖,方留你在世间陪朕。”他既是天子,有资格口出狂言,谢盈紫听了只是微笑不语。

龙佑帝又道:“你整日读经,必读出些道理,你看有什么可对我说,教导我的?”

“盈紫不敢。我只愿皇上能够惜福。”

“惜福…”龙佑帝反复轻念。

“世人福薄,皇上贵为九五之尊,福气自然比凡人来得大些。但再大再多,万物莫不有穷尽,不如留得皇恩布施世人,岂非更好?”

龙佑帝忽然握住她的手,“我听你的,你不仅是叫我惜福,更是教我积福。盈紫,你待我这番情谊…”他有满腹的心事,想对这个女子倾诉。

谢盈紫轻轻抽回手,“皇上,夜深了,早点回宫歇着。我要练功,不能陪皇上。”

龙佑帝顺从地点头,“你也早些安置。”心下不无失望,每一回话到嘴边,他都说不出口。那天仙般的人儿,即使如他,亦怕开口辱没了。

龙佑帝从天宫回来,无心去别处,仍回嘉宸宫歇息。自从失银案出,政务有些乱哄哄的,就很少留宿妃子宫寝,除了上永秀宫呆待过两晚外,其余的常常是晚膳一过即上天宫小坐,再到崇仁殿看奏折,夜里回嘉宸宫安置。

这一夜宁妃却跑上门来,挽了一个高髻,红红的嘴唇与指甲勾魂似的艳丽着。

“皇上这几日也不去临玉宫,妾身委实惦念。”

龙佑帝抬头盯住她,每当看到她,他便自然地想到太后。金氏的人长相上都有个特点,高颧骨衬着一双深凹的眼睛,仿佛从幽洞中探出头的蛇,冷不丁就冲出来吓人。龙佑帝被这种眼神看得如坐针毡,不得不撇过头去,道:“这几日不是正忙着吗?”

宁妃将嘴一撇披,又是埋怨又是邀宠地道:“可皇上老去天宫,厚此薄彼,我们可都瞧不下去呢。”

“哦?你们有什么看不下去?”龙佑帝放下折子,耐心起来。

宁妃嫣然一笑,捶着龙佑帝道:“皇上是什么身份,老去看一个奴婢,不知道的…”

“住口!什么奴婢!天宫的人,在这皇城地位可不低!”龙佑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宁妃急了,分辩道:“不过是伺候人的…”她话说了半句,看到龙佑帝眼光利如杀人,越发嫉妒,一咬唇道:“她给你什么好处?把你的心都挖走了!”

龙佑帝不屑地道:“盈紫比你懂事得多!身为宁妃,说话连个分寸都不晓得。”宁妃一推案上的笔架,将龙佑帝心爱的狼毫笔弄了个七零八落,哭闹道:“那小妮子必是施了什么妖法!”

“闭嘴!”龙佑帝高声喝道,手指向她,气得哆嗦。倘若她恃宠而骄,仗着素日的情分也情有可原,可平日里未曾给过她几次笑脸,今次居然如此大胆。“你再这样说,朕将你碎尸万段!”

宁妃见龙佑帝脸色凶恶,登即停嘴,累积的满腹抱怨却停不下来,齐齐皱在脸上,欲哭忍哭的一副难看模样。龙佑帝越看越心烦,挥手道:“去,去!朕不想见你,你回去再敢嚼舌根,朕让你回老家去!”

这回老家自是要休了宁妃,她大惊失色,跪倒在地慌不迭地磕头认错。龙佑帝正在气头上,哪肯罢休,丝毫不做理会。宁妃哭得一口气上不来,猛吸几下,憋得脸红彤彤的,加上两行珠泪,龙佑帝不经意瞥了一眼,甚觉滑稽,反笑出声来。

宁妃一见他笑了,不知是福是祸,不敢再哭,跟着笑。龙佑帝忍俊不禁,又笑了两声,火气消散不少,见她凤冠霞帔皆乱,于心不忍,叹道:“罢了罢了,朕叫你走,回宫反省去吧!”

宁妃收拾泪水,周围一帮太监宫女都是似笑非笑的奚落面孔,刺得她心酸心疼。脚一跺,她委屈地出了嘉宸宫,往太后的慈恩宫去了。

殿门口的太监瞧清了她的去向,立即返宫回报龙佑帝,皇帝扯开一个无情的笑容,挥了挥手。等太监退了,龙佑帝凝望门口,冷冷地自言自语,“你既自讨没趣,休怪朕不留情面!”

次日一早,永秀宫内,小晴一路小跑,冲到紫烟环绕的郦琬云身边,急急地道:“不好了,皇上把宁妃贬为庶人了!”

郦琬云掩上书卷,镇定地道:“派了什么罪名?”

“生性妒悍,骄恣妄为,不安于室。”

郦琬云听完消息,始终不出声,纤手托腮冥想。她的轮廓举止宛若天人,小晴忍不住多看两眼,呆呆地问:“娘娘,你想什么呢?”郦琬云伸手笼在面前的香炉上,撩开紫烟,看烟云复合,叹道:“皇上想杀一儆百。”

她默默地想,龙佑帝其实是做给太后看,然则宁妃既到太后处告状,皇帝依然我行我素,未免让太后难堪。她心下叹一口气,皇帝跟小孩子一般,以为天下事无所不能为。又或者,皇帝这回下决心了。

“只是宁妃娘娘在闹,别的宫谁有这个胆?”

“是啊,谁有这个胆呢?”郦琬云自言自语。

小晴想了想道:“我看,不如去慈恩宫打听打听,娘娘你说可好?”

郦琬云摇头,“罢了,若遇上宁妃的人,你像去示威。这几日安心呆待在永秀宫别动。”她摸住心口想,恐怕龙佑帝正想借题发挥,太后势必不肯罢休,往后几日宫中只怕又要起风波了。

慈恩宫中,太后向龙佑帝垂询宁妃一事,得到了龙佑帝这样的答复。

“贤妃开国,嬖宠倾邦。”龙佑帝板着脸,俨然有帝王之威,“宁妃若学淑妃,我又贬她作甚?”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太后满意,她一语道破,“只怕,因为宁妃姓金吧!”

“金?原来宁妃姓金?怎么金氏的族谱上会有她的名字?她不该是朕的妃子,由朕说了算?”龙佑帝滔滔不绝地道。

太后为之一堵,愈发气闷道:“我的侄儿已没了,如今连堂侄女也留不住。你真敢废她,连我一并废了!”

“朕不废她。母后让朕如意,朕就让她如意。”

“皇帝,”太后肃然道,“六日上朝,我就宣布你大婚之事。”

龙佑帝又惊又喜,“母后你答应了?”想到可与盈紫共结连理,龙佑帝双眼莹亮,比做了神仙还快活。

太后冷冷地道:“我早与安乐侯商量过,他女儿金绯秀丽无匹,不会委屈了你。你等着正月一过,就完婚吧!”

龙佑帝呆立失神,太后挥挥手,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嘉宸宫。坐定,胸口大恸,直令人想生生地挖出一颗心来。

第二十五章 断魂

仙灵谷明媚如春,四处翠色浮映,高下竞秀。江留醉歇了两日疲累尽去,眼见阿离泡养在温泉中日渐精神,大感欣慰,放下心事与三个兄弟把酒言欢。

阿离闲时到天镜湖边垂钓,自制了香饵等湖底的鱼儿游上,坐了两三时辰一无所获,仍是一派怡然自得。仙灵子和南无情很是留意他的行踪,每见江留醉和他谈笑,脸上均有忧虑之色。

初二黄昏,阿离收了钓竿,哼了歌悠然走回,看见江留醉正在屋里收拾行囊,便走近招呼。江留醉一见是他,笑道:“想到明日就要去见失魂、断魂,委实兴奋,可惜你身子未复,不然定拉你同去。”

阿离听他陆续说过失银案的始末,闻言皱眉道:“灵山之行,对你或是破解真相的关键,却凶险万分。不如等我歇上几日,与你同去。”江留醉笑道:“有你教我的功夫,想来自保有余,我先行一步,到时在灵山等你。”

阿离摇头:“不说失魂,单是断魂峰上处处机关阵法,你未必去得。”江留醉顿时苦恼,这果然是一桩麻烦事。阿离又道:“那阵法连失魂、归魂二人也不能全身而退,你真要去,唯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阿离苦笑:“绝不入阵。”

这说了等于没说的法子,愈发让江留醉心惊肉跳。阿离看得有趣,笑道:“怕了么?”江留醉托腮皱眉道:“的确越想越怕。不过越怕又越想瞧瞧,是否如你所言。”

阿离呵呵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听说灵山大师当年嘱咐断魂,布阵需留余地,不可赶尽杀绝,如果你耐心点,说不定能找出生路。”江留醉道:“别的不敢说,福大命大,这点与生俱来。”言毕哈哈大笑。

门外不远处,仙灵子冷峻忧虑的面容一闪而过。

阿离似有所感,目光朝外瞥去,道:“你师父会放你走?”江留醉苦恼地道:“少不得编派情由,溜也要溜走。”想到若是不去,让花非花苦候,又负了郦逊之所托,总不像样。他隐隐感觉师父多少知道他的事,却终不说破,想来默认他的所为。

阿离叹道:“世间事,身不由己者,不知凡几!”说着,一人一杆,慢慢消失在江留醉的视线中。

江留醉低头,忽然间想到郦伊杰枯峻的面容,清亮而忧伤的眼神,和柴青山的深挚情谊。两位长辈此刻于杭州可安好?抚摩棉衣温软的质地,他只觉在这仙灵谷外,有了越来越多的牵挂。

初三。巳时。阴。

江留醉在灵山脚下朝霞坡满怀希望地等待。

前夜想与师父辞行,仙灵子突然闭关,给了他开溜的良机。阿离到谷口相送,唯一的嘱咐是,若见到灵山人,绝不说出任何与救他有关的事。江留醉应了下来,却想,如有机会当去找到那个敲棋,问清楚他为什么要下手毒害阿离。

时辰已到,江留醉等得心焦。苍黑的山,绛紫的石,枯枝杂乱如枪戈直立,极目望去总不见人。正口干舌燥,远处浮现一点红星,似蝴蝶翻飞,飘曳在阴灰色的山间,近了,烧出一团红云,照亮他的眼。

花非花星眸如水,洗净他所有烦躁,江留醉不由微笑,迎上去道:“你来了。”两日不见仿佛重生,那漫长的思念忽然得解,他反不知说什么好。

花非花张望四周道:“胭脂呢?”江留醉这才想起还有一人,四下一看,道:“许是耽搁了。”两人相视无言,一时都不说话,任晨风拂过含笑的面庞。

这一刻天地间唯有他与她。

对此行灵山,他忽然有了绝大的信心,有她相伴,所有迷茫都抛诸身后。江留醉静静地看她,无情的山水蓦地有了生气。花非花时不时瞥来一眼,眉眼中脉脉温柔,一点点如鲜花盛开在他心间。

独处的甜蜜仅一刻而已。胭脂一袭淡粉云衫,娇俏可人地现身,江留醉直到她站至跟前才发觉,慌不迭招呼。胭脂拉起花非花的手寒暄,亲热得仿佛姐妹。江留醉瞧她俩软语温言,笑声像山花遍野开放,便觉这朝霞坡下春意浓浓,竟忘了此去要面对的是杀手之王。

胭脂一路引两人上山。江留醉忍不住道:“这山里不太平,前两天我遇到失魂宫的人,打过两架。”胭脂“哦”了一声,十分诧异:“你那回竟上山了?”江留醉自知失言,笑道:“我来探路。”想起一事,忙道:“他们似乎不认得你。”

胭脂冷笑道:“平素又不来往,他们知道什么。”顿了顿嗔怪道:“你太莽撞,跟你说莫要单独闯来,偏又不听。”斜睨了江留醉一眼,嘴角却是微笑。

花非花离他们隔了几步路,吊在后面慢吞吞走着。江留醉停下等她,又伸长脖子对胭脂道:“今日能见着失魂么?”胭脂摇头:“这可难说得紧。灵山有句俗话,叫‘三魂藏,三魂现,灵山三魂不可见’,想见他们总要机缘巧合。”花非花道:“不如先去见令兄?”

胭脂驻足,问江留醉:“你说呢?”江留醉道:“暗器的事是要向他请教,先见他是个好主意。”他心里略略有些担心,失魂何等人物,万一进了失魂宫出不来,断魂那里就无法打探,总是先去安全之地为好。

胭脂遂带两人横穿山腰往断魂峰去。江留醉带了硕大的一个包裹,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其间胭脂好奇,要他打开来看,江留醉神秘地道:“晚上便知道了。”胭脂没有坚持。花非花侧了头似笑非笑,也不插话。

行了一阵,江留醉脚下吃痛,发现山石越见其峭,几已无路。原以为失魂峰可算难行,险峰怪崖,歧路羊肠。谁料这断魂的居处益发逼仄诡异,云雾宛如有生气悄然跟近,待发觉时已陷身苍莽云海,手一伸皆是濛濛水气,难见丈外景物。

一不留神,听见脚下碎石跌响,悚然停步细辨,原来身在一道狭垄之上。

胭脂笑道:“灵山人都说,断魂峰的天气要看断魂脸色。”江留醉道:“莫非他能制云造雾?”胭脂耸肩:“这可难说。”朝垄下躬身探看了看,“我哥哥的脾气,连我也猜不透。虽说我是他妹子,但他究竟有多少能耐,这世上无人尽知。”

江留醉道:“听说此峰上有若干阵法,一会儿遇上了,胭脂你可识得?”胭脂叹气:“他没传授我堪舆机关之术,不过去他家里的路径我还熟悉。你们跟我走罢。”回首朝花非花看去,见她若有所思,便道,“姐姐跟紧了,这一路不比寻常,稍不在意,粉身碎骨也未可知。”

花非花点头,神情闲淡,胭脂注目她脚下,犹似丝缠脚底,稳如磐石。江留醉伸出手去,对花非花道:“抓紧!”花非花一怔,又看胭脂,迟疑了一下方才抬手。

胭脂急忙回头,等江留醉从后将手伸来,听见他道:“串成一串糖葫芦,谁也丢不了。”这才微笑着,任由他牵住柔荑,心神摇曳。

迷雾中的路径看去都相似,江留醉骇然地边走边想,若不是有胭脂引路,只怕绕来绕去,都在一条路上打转。走在最后的花非花神情凝重,一双妙目牢牢盯着前路,仿佛想透过那重重云雾,看清前路究竟。

约莫走了小半时辰,江留醉手上一滑,胭脂被什么东西绊住,往前跌去。江留醉急忙俯身去扶,摸了半天竟无她踪影。一下惊出冷汗,招呼了花非花来找,两人往前后各走了十数步,均不见人。

浓雾一下消散——

断魂峰的景致清晰地呈现眼前。苍山黑土,巨石林立,一种说不出的幽冷,从石缝泥隙弥漫开来,甚至冒出丝丝青气。江留醉张望四方,除了他与花非花再没别人,胭脂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彻底消失了。

花非花沉吟不语,江留醉明白她心中怀疑,忍不住道:“莫非断魂想困住我们?”花非花气闷,见他等着回话,便道:“胭脂的确用心良苦。”江留醉情知他开口帮胭脂,必招她不快,还是说道:“断魂性情古怪,不见外人,许是他召胭脂独自见他,你莫要胡思乱想。”

花非花抬头,双眸定定看住了他,“我怎地胡思乱想了?”江留醉道:“你…你分明想说,是胭脂故意引我们来。”花非花道:“我没说,不过夸她罢了。”江留醉笑道:“可我听你心里说了。”花非花道:“奇了,我心里想什么,你偏又知道?”转过脸去隐约微笑,目光终难再有恼意。

江留醉笑道:“我们先瞧瞧有没有陷入阵中,倘若万事大吉,再找她不迟。”

两人左右分开,各自察看一个方向。江留醉心中矛盾,那日在失魂峰遇到的杀手说断魂并无妹子,到底,到底他有没有错信胭脂?这个郦逊之无意救回来的柔弱女子。

忽听“哎呀”一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怕花非花有事,急忙冲去,却见石后站起一人,正是两日前碰到过的雪凤凰。花非花听到声响,赶了过来。

江留醉见雪凤凰正在揉脚,想是不小心磕了,道:“伤着了没?你不是跟着谢红剑么?”雪凤凰倚在一块大石上没好气地道:“她行踪诡异,非我跟不上。可这该死的什么断魂峰,破石头太多了!”花非花问:“那她现在何处?”

雪凤凰耸肩道:“丢了。”

“啊?”

雪凤凰道:“她忽地不见,像鬼升天,我如何跟得上?”江留醉想及阿离的话,愣了愣神,道:“这山里摆了阵法。”雪凤凰点头,“说得不错,这阵法古怪得很,看似九宫八卦,谁知另有玄机。”

花非花道:“先去她失踪之处再说。”江留醉思及胭脂,又道:“说不定胭脂陷在阵中,我们得去救她。”花非花忍不住道:“胭脂是此间半个地主,谁困得住她?”雪凤凰瞪他一眼,“替人瞎操心,该说的不说。”望向花非花直笑。

江留醉道:“也是,我又多嘴了。”花非花不说话,侧过脸去,不知想些什么。

三人行到谢红剑失踪的地方,左右走了十余步,没看出什么名堂。直到花非花突然失声叫了一记,江留醉和雪凤凰赶到她身边,见她两手一摊,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我们陷入阵里了!”

两人一惊,朝四周看了看,景物未变,不知她何出此言。花非花道:“你们抬头看天。”向上一望,天上倏地风起云涌,忽黄忽紫,云色妖异不似人间所有。雪凤凰见多识广,变色道:“该死!”

花非花浮起微笑:“灵山断魂,理该如此。”用手挽起风吹乱的鬓发,仿佛正要洗手做羹汤,而非面对充满杀机的混沌大阵。江留醉谨慎地道:“我们先别动,看清方位再说。”

雪凤凰掐指一算:“今日甲辰,应取阳遁二局方位。”花非花点头:“此刻己巳时,那便是甲子旬了。死门所临之宫为七,正西方!”江留醉又惊又喜:“生门在正东方。”抢先闯将过去,忽然地动山摇,数株合抱粗的大树拔地而起,直扑过来。他见不妙,运足内力拍出,大树的来势竟未减弱,只能纵身跃起避其锋芒。

眼见众树飞过江留醉,到了两女面前,雪凤凰扬手飞出一条长绢,绞成一捆,手腕一抖,丢爆竹似地丢出。烟消灰散后,江留醉灰头土脸地笑道:“原以为能做个急先锋。”雪凤凰道:“你怎比我还冒失?”花非花替他拣出发丝上的草泥,道:“还没算完呢。偏偏己巳时天芮直符所临之宫为三,震三宫成了死门!”

“啊?这不是无路可通?”江留醉无奈耸肩,对奇门遁甲又头疼,不得不听两人指挥。偷偷看花非花一眼,她什么都会,相比之下更添气馁。花非花留意他表情变化,和婉地道:“等上一阵就好。下一个时辰死门为四、八两宫,西南方是出路。至于其他玄机,唯有静观其变。”

雪凤凰凝神道:“太一下行九宫…自坎宫始,返离宫…阳生于子,阴生于午,自北而南,自东而西,循行九六七八之数…”花非花被她一提醒,忽然想通,与雪凤凰同时喜道:“是九宫太玄!”

江留醉记起厉孤鹤所说“玄生阴阳二气,又以三起三生,三三为九,遇九则变”之说,豁然开朗,再看脚下方位已一目了然。花非花自顾自仍道:“一与六共宗,二与七共明,三与八成友,四与九同道,五与五相守…是这里了。”直直踏出三步,又斜刺里走了三步,再横着跨了三步。

她就突然像掉入陷阱不见了。雪凤凰笑嘻嘻拍手:“果然是了。”推了推江留醉道:“你明白了么?”江留醉点头,花非花那些言语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雪凤凰依样走了九步,也消失了。

江留醉吸了口气,却不按两人的走法,辨明自己的方位,依旧按三起三生的道理走去。果然,最后一步踏下,眼前换作另一幅光景,花非花和雪凤凰正笑着坐在一块大石上,翘首等他到来。

江留醉道:“我们出阵了?”花非花摇头:“不过是躲在安全地方,正巧我也饿了,吃些东西再走。”江留醉在她身旁找了地方坐定。

雪凤凰取出干粮,眉头皱得跟蚯蚓似的,颇不痛快。江留醉以为她因身陷阵中之故,方想安慰,却听她盯着那饼长叹两声道:“为什么不是一块肉?”他扑哧笑出声,觉得有这么个人在,心情想不好也难。雪凤凰毫无羞涩之意,道:“有什么可笑,这玩意充饥救命则可,却味同嚼蜡。啊,说起来,我有好几日没吃过炒菜!”

花非花正想借机逗趣,便道:“不如我说几道菜让姐姐解馋?姐姐一面吃饼,一面想我说的那些滋味,就咽得下了。”江留醉道:“你会做菜?”雪凤凰大喜:“好极,你既会煎药,做菜一定也不差。”江留醉暗道:“这可差得远。”

花非花想了想道:“先说一道金齑玉脍!”雪凤凰点头:“嗯,这个好,鱼香鲜美,色泽和润!”江留醉闻言道:“听不出是什么菜,居然有鱼?”花非花道:“这菜用的是鲈鱼和香柔花。”

江留醉道:“鲈鱼?莼鲈之思,说的就是鲈鱼。”莼鲈之思的典故,说的是西晋张翰见秋风起而思及故乡佳肴,花非花望他一眼,他想是还惦记仙灵谷中的老老小小罢。

雪凤凰得意道:“说到鲈鱼,我记得一首诗说:西风吹上四鳃鲈…”突然卡住,花非花替她接道:“雪松酥腻千丝缕。”雪凤凰道:“不错,鲈鱼鲜嫩,汤色纯白,很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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