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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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佑帝欠身道:“太后慢走,儿臣和顾爱卿尚有事议,恕不远送。”太后顿足,头也不回地冷笑道:“这几步路,我一个人还走得动!”龙佑帝见她声色严厉,略呆了呆,挺直身目送她远去。

顾亭运将两人情形尽收眼底,朝龙佑帝恭敬一拜道:“皇上,嘉南王以待罪之身得皇上青眼相看,太后自然不喜,皇上不必耿耿于怀。太后恨的是嘉南王,不是皇上。”

龙佑帝哼了一声,“朕明白。”

“然则,世子初死,太后替雍穆王心痛也属常情。况嘉南王毕竟失职,如不查办,倒显皇上徇私。”

徇私?龙佑帝苦恼地想,能供他徇的私真没多少,他杀一人或救一人都有诸多阻挠,帝位实在坐得艰难。好在母后毕竟不是武曌,没有夺天下的心,否则…龙佑帝安慰地想,母后不过是惯了说一不二的日子,舍不得放下权力罢了。如今之计,只能暂且舍弃嘉南王,安抚一下她了。

和她决裂的时机,还未到啊!龙佑帝幽幽地叹气。

“亭运你说得对。你代朕拟诏,着嘉南王即刻回京…慢着,”龙佑帝面露颓然之色,无力地道,“让彭城府押他进京罢,给雍穆王一个交代。”

顾亭运犹豫了一下,他细细地端详皇帝,从振振有辞到妥协退让,哪一个才是皇帝的本色?他想让臣子看到的,究竟是哪一面?

龙佑帝发觉宰相在看他,问:“还有什么事?”

顾亭运忙道:“嘉南王是否要收禁呢?”律例规定官员有被告者,须有真凭实据方能先奏后禁。

龙佑帝想了想,手果断一挥,“禁!”

顾亭运领旨而去,龙佑帝终于舒出一口气,默默地想,嘉南王,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年三十清晨,燕陆离被押解进京,出彭城城时不知何人泄露了行踪,被百姓团团围住。众人一听这就是害得赈灾银子不见的正主儿,不由起了义愤群起攻之,辱骂者有之、阻拦者有之,更有无数石块密如雨点砸向燕陆离,连累着他的爱马一同受苦。

愤怒、委屈、痛恨…燕陆离顾不上情绪波动,唯有运足内力,抵抗这皮肉之痛。他从未想到,戎马半生、功震朝野的他,会有这么一天。对付他的人不是夙敌仇家,不是奸佞小人,而是平素最爱戴他的百姓!

郦逊之忍无可忍,喝道:“住手!”甩起马鞭将石块尽数拨出。他用力极有分寸,总不能伤了百姓,只把所有石块全数往前行路上的空处掷去。他露了这一手功夫,果然威震当场,众百姓暂时停了手,然则众口难堵,他回望燕陆离,虽然他一声不吭,可他脸皮青涨,难过得犹如大病。

燕陆离平生所受的奇耻大辱莫过于此,不免心神失宁,痛苦难当。他自问无愧,但那些百姓赖以过新年的救济银子确实是在他嘉南王府手中失去,憋了一肚的冤也无处诉,只能任由百姓观者唾骂。

郦逊之扫视全街,朗声道:“在下乃皇上亲封廉察,对嘉南王失银一案必会全力审理,绝不徇私。处置嘉南王自有朝廷王法,哪一个再敢胡乱动手生事,便是藐视国法,定依律论处!”

他一挥手,嘉南王府百名家将分两队围上来,将燕陆离与百姓隔开,场面顿时肃然。巡检使金芮与一帮金氏军士远远在后面看热闹,并不过来帮忙。

此去京师是燕陆离最难走的路,当年他也曾被抓游街,却可以傲然仰天长啸,不减英雄气概。这一回,要扛起沿路数十万百姓的怨恨,谈何容易!

他叹了口气,回望百姓诅咒的眼神,越是屈辱越要撑直脊梁,与远远跟随在后的燕家军一起挺立马上。他是领军百万的元帅,不可以在此处倒下。燕陆离不觉握紧了拳,坦然地坐进了牢车。

彭城城楼上,金家五位侯爷目送郦逊之与燕陆离离去,不知怎地怎的,竟有如释重负之感。

冬日的风,吹得越发寒了。

第二十一章 如故

江留醉和胭脂骑着郦伊杰相赠的骏马,从杭州过了婺州、处州,眼看温州在即。得以和江留醉单独同行,胭脂一改往日娇羞策马扬鞭,骑术竟不输于男儿,更因著着了大红的骑装,远远便刺得人目眩神迷。

临近温州府地界,两人寻了一处茶棚停马歇息。江留醉想到离家日近,心中着实喜悦,道:“上元二年改永嘉为温州,其实我倒觉得永嘉这名字更好听。”

“谢灵运当年出任永嘉太守,那时此处还是南蛮之地,无路可通。”胭脂叫了一壶茶,坐下喘了口气,“如今可了不得,两浙东路既出了皇帝,这里不热闹也不像样。”

先皇天泰帝出身处州,朝中贵胄有不少当年跟他打天下的都是两浙一带人氏,人发迹后自然要荣归故里,连带着偏荒的温州一带也逐渐繁华富庶起来。

“是啊,说起来当今皇上跟我们算乡亲。”江留醉笑眯眯说道,“幸好天泰爷定下两浙永不加赋的规矩,不然即便是皇帝老家,打仗征税还是要穷的。”

胭脂道:“你又不做官,担心这些个作甚?”

“民生疾苦与我等密切相关,怎能不关心?”江留醉随口道。

胭脂眼角上扬,闻言很是欣喜,江留醉没有察觉,只顾低头喝茶。两人一面喝茶,一面聊天,相谈甚欢。胭脂放下茶碗,赞不绝口,“想不到这小小地方,茶水竟如此好喝。”江留醉猛饮几口,奇道:“很寻常啊,你是不是渴极了?”

胭脂凝视他一眼,笑了笑,转过头看一旁的枯树野花,都是一派盎然春意。

三十日巳时,两人到了北雁荡。雁荡风景奇绝,号称东南第一山,盛名于唐初。江留醉想拜访的灵山由雁荡山脉几座不知名的山峰连缀而成,因灵江流经此处,有个异人自创灵山派,久而久之武林中人遂称此地为“灵山”,更尊那异人为“灵山大师”。

灵山处于北雁荡群山之中,险怪奇崛,石多土少,更因藏于云烟深处,人迹罕至。灵山三魂成名后,曾有人或慕名或寻仇而来,但因山石迭巘端耸,路陡坡急,行至半山就难再进一步,只得作罢。

江留醉陪胭脂到了灵山脚下的朝霞坡。临别在即,胭脂顿觉相聚时光宛如飞矢,擦身已过,于是停马踯躅,兀自惆怅不言。江留醉放马去吃草,走到她身边道:“初三转眼即至,到时又可见面。”

胭脂点头,眼中尽是不舍之意。江留醉想到花非花,从不拿这种令人心神摇曳摇簇的眼神看他,无奈一叹,找话说道:“不知这几座山峰,失魂宫、断魂宫、归魂宫所在何处?”

胭脂遥遥指向远处,说了大概方位,道:“我先前说过,他们住的地方绝非宫殿,只是溶洞罢了,藏于深山颇不易找。”江留醉道:“是极,没你这个识途老马引着,我岂敢乱走。”胭脂轻笑,“又拿人家开心,把我说得很老似的。”江留醉道:“该打,应该说是青鸟才好。”摇头晃脑地又补了一句,“青鸟殷勤为探看。”

胭脂嘴一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呀,说话不知轻重,难怪…”后半句戛然而止,转了语气,“灵山一带不太平,你绕路走也罢。快些回家去,你的兄弟必是想你想得紧了。”

江留醉点点头,目送她驰马远去,这才上马,一拉缰绳,竟往她所指的失魂宫赶去,想先察看地势,过完年再来细探。行不多时,马不能再上,那座山峰荒凉无路,不似有人居住。好在他自幼居于山间,攀援腾跃无不如意,大致摸着了方向朝前走去,放马自行下山。

行到后来,放眼望去,半山云遮雾掩,飘渺缥缈不可见。而四周目之所及,依旧是秃秃的恶山,无尽歧路,他一直向前,因云雾遮挡走得浑噩,辨不清来路去路。如此走了大半时辰,已近午时,非但不觉得暖和,反而越来越寒意沁骨。

灵山上颇多风穴,冰飕飕的风一过,仿若刀割。此时沙土飞扬,山石滚动,阴风阵阵吹来,冻得人打颤。江留醉熟悉山间天色,一看倏地变黑,云如猪羊,知雨立至,连忙打量四周,寻找暂避之地。

他急行了十数丈,发觉前方右首处黑黝黝有一小洞,奋起精神赶去。老天爷翻脸甚快,不多时,沉重的急雨夹着小冰雹倒沙子似地似的噼里啪啦落地,砸得他脸上生疼。好在他摸到洞口,眼见洞内有几分大,勉强可以容身,便马上运用“宝相神功”松软身体,轻松地钻了进去。

一进洞口,借着透入的微弱光芒,发觉这洞有几分深。他静下来稍一闭目,再睁眼时,瞧见洞口往内尚有三尺深的甬道。他缓慢向内,顿时开阔许多,竟有一方圆三、五丈的洞穴。

急雨如炒豆,山间风声厉啸,江留醉进了大洞,这才松了口气。却听“嗖”的地一道风声,眼前一亮,一枝蜡烛立在一旁峭壁上燃烧。他大惊,循声望去,离他四尺开外的洞壁上斜倚一男子,约莫三十多岁,冷峻坚毅的眼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江留醉一扫四周,有蒲团等用品,似乎这男子长住此间,可此地逼仄,不该是常居之所,不觉甚是好奇。那人说道:“你来避雨?”江留醉忙道:“在下不知此处是尊驾所有,多有打扰,还望见谅。”那人慢慢回了一句,“无妨。”

他说话十分吃力,江留醉动了恻隐之心,凑前一步道:“阁下有伤?如信得过我,我来瞧瞧可好。”不由那人回答,说话间在他身边坐下。江留醉生平爱管闲事,虽然时常好心办坏事,可遇着类似境况,仍是心头一热,便想助人一臂。

那人并不在意他靠近,只微微一笑道:“你我素昧平生,就想救我?”江留醉一愣,“救人还管认识不认识?”那人道:“我若是个大恶人,你救人不仅没造一级浮屠,恐怕还害人无数。”

江留醉闻言反笑,“说得是。那么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只是玩笑,谁料那人当真答道:“好?坏?亲我者当我是好人,可仇我者恨我入骨,定说我是坏人。你以为呢?”

他言中大有深意,江留醉没想到他深受重伤还有心思打禅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有暇和我聊天,定不是坏人,帮你帮定了。”那人莞尔一笑,不置可否。江留醉遂替他按脉,那人仰头向天,任他作为。

江留醉觉出他脉动极缓,呼吸更无一点声响,说是个活死人也不为过,不觉暗自替他担心。那人道:“我中的毒非同一般,我已封了内关,脉象不准,你不必再切。”江留醉奇道:“既已中毒,你怎能以无形剑气点燃远处的蜡烛?”那人笑道:“瞧瞧这是何物?”举起一个黑黝黝的小匣子。

江留醉讶然道:“断魂的火焰翅!你怎会…”想到此人必与灵山诸人大有渊源,有断魂的暗器也属平常,便没有再说。这人全无机心,既不能动弹,又这般和盘托出后着,那是完全信任他江留醉了。如此一想,江留醉更加认定此人是友非敌。

那人见他的神色,忽地沉声道:“你想去失魂宫寻仇?”江留醉摇头,“我来查案。”那人长叹,“我在此间已逾二十日,江湖上果然出了大事。”

此地无水无粮,他又中毒,居然能存活二十多天,江留醉不由诧异起来。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江留醉说要救他,他无动于衷,对旁的事却十分关切,真是怪哉。江留醉于是把失银案简要地说给他听,一双眸子则绕着他转个不停。

那人听完案情,并不言语,见江留醉目不转睛盯住自己,便道:“我在归魂门下炼丹,此处是我练功之所,故有火烛备用,却无水米之物。好在山石间有水滴下,尚可保命。”

江留醉喜他坦荡,自然毫不怀疑,这人是归魂手下,想来熟稔岐黄之术,自不稀罕他人救治。可既懂得医术,又怎会被人毒倒?那人察言观色,知他所想,继续说道:“我虽以内力困住毒药,不使之攻心,却无法根治,只能于此暂避。”

江留醉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找归魂救你?”

“他现下不在灵山啦!”他眼露萧索之意,低下言叹息。

“可有医治之法?”

那人微笑,“我中毒后当时便已催吐,现下剩余毒未清,需寻一灵泉,找些草药,或可把毒尽数逼出。”

雁荡山飞瀑无数,亦有泉水若干,江留醉奇道:“那你不下山…这毒,莫非灵山的人所下?”那人终于笑不出来,木然的脸庞背后隐藏心事。江留醉不便多问,只好说他的伤,“你真有把握自己治么?”

“你若无事,为我护法已足够。对了,我叫阿离,你是…”

“我叫江留醉。”他灵光一闪,“有了,我送你到我家!一定能治好你。”想到家里有二弟南无情在,他的金针之术加上过客泉水的疗效,救阿离的性命定是事半功倍。想到此,他忙对阿离解释道:“我家就在左近,我背你过去半日便到。那里有处上好的药泉,我从小不怕打不怕跌,就是在泡药泉水中长大的。”

阿离未露一丝惊喜,淡淡地道:“灵山有人想致我于死地,没见到尸首终不甘心,如跟我上路,有太多架要打,你顾自己要紧。”江留醉笑道:“老哥你不了解我,我出了名的爱管事,打架虽然麻烦,要是非打不可也绝不缩头。灵山派厉害归厉害,我倒不怕。”

阿离凝看他自信的神情,慢慢点头道:“如此有劳。”并不谢他,说完了话径自闭目歇息,仿佛身边没这个人似的。

洞中暖意融融,江留醉盘膝休息,稍一运功,登山消耗的体力尽已恢复。过不多久,他起身走动,忽地想起花非花,微微一笑。阿离睁眼,说道:“这桩案子,你为何要介入?”

“为了朋友,也为了百姓,还为了我自己。”江留醉说完,便把与金无忧、郦逊之和花非花结识的事大致说了,又说了自己寻找师父的事,重重纠葛慢慢道来。阿离目光闪动,看他的眼中多了一份亲切。

“你的确是个重情义的小子。”他淡淡地称赞。

江留醉脸一红,不安地道:“我是没事忙,只会添乱,你不嫌弃我帮忙就好。”阿离一笑,随口又道:“那个叫花非花的,你说起她时,语气与说别人不同。”江留醉讶然,“咦,你竟能听得出?”阿离道:“能让你如此倾心的女子,一定不是寻常人。”

江留醉不好意思地笑道:“她医术高明,平生最想见的人就是归魂,呀,等你伤好了,我要给你们引见!你若能带她去见归魂,她不知会多高兴。”

阿离不置可否,若有所思地出神。

过了小半个时辰,雨终于停了,江留醉顿觉精神一爽,准备出洞。走到出口处,他才看出阿离连走路的气力也无,于是手上使了点劲扶稳了他,想到那甬道深且窄,他必不能独立走过,江留醉道:“看来我要拽你出去方可。”阿离笑道:“觅了这么个逼仄的地方,是我自作自受。”

江留醉在他腰间系上一条带子,自己先钻出去,然后拖他过来。阿离的样子甚是狼狈,却始终言笑晏晏,处之泰然,谈笑间仿佛正坐御辇出行。

终于得见天日,阿离坐在地上,靠向洞口石壁,舒适地道:“这山光天色,还有福气享受,上天待我不薄。”江留醉刚想说话,忽见他面上青气时隐时现,近了却是一脸紫黑。先前在洞里看不清,此刻触目惊心,不禁替他担心,忙道:“这究竟是什么毒,这般厉害?”

“玉线沁香。”

名字虽美,江留醉却没有听过,茫然地摇了摇头。

阿离失笑道:“我忘了你不是灵山的人。灵山大师当年所制五种灵药、五种剧毒中,玉线沁香排名毒药第一,无药可解,偏偏中毒后又极其舒坦,恍如仙境,过了一日方会毒发,毫无痛楚直奔极乐世界。”

江留醉听得悠然神往,“天下竟有此种毒药,只怕帝王也想取来,久病缠身时服上一剂,岂不快活?”阿离嘿嘿一笑,“你倒洒脱。”

江留醉回过神,心想真正洒脱的是阿离才是,明明中了剧毒,仍然谈笑自若,不露丝毫痛苦,回想自己上回被灵萦鉴麻倒后种种忧惧心态,不觉自愧弗如。想到这是灵山的毒药,便道:“此毒难道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并非无法可救。可惜我的好兄弟…”阿离突然说不下去。

他神色难过,江留醉悟突然悟到下毒的竟是他朋友,替他难过,不知劝什么好,想了半天才道:“他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

阿离淡淡一笑,“是啊,他不是灵山派的,能拿到这药,背后定有文章。”

“你…不怪他了?”虽然如此,情理上终究说不过去,江留醉怔怔地想,倘若他处在阿离的境地,是否能原谅那人?那种被背叛的痛苦,恐怕不弱于这毒药的刻骨铭心。

“我也生气,憋在洞里多日,始终怨气难消。现下见雨过天晴,山清水秀,心情大好,自然就想通了。”

江留醉苦笑,“他差点害死你,你居然可以不恨他,真有容人之量。”

“凡事必有前因,方有后果。他既然害我,便有害我的道理,如果我是他,说不定也非下这个手不可。怪他何来?”阿离伸展筋骨,头转了一圈,一副惬意的样子。“我还活着,就该开开心心,赶紧养好了伤。人生苦短,何必烦恼!”

江留醉被他感染,顿觉眼前无限开阔,风光更显旖旎,不由脱口赞道:“我以为自己算是乐天,够想得开了,不想老哥你更爽快。等到了我家,非和你痛饮三百杯,好好快活快活!”

“哈哈,人生在世须尽欢,好兄弟,你越来越明白我了。”

“我觉得你出洞后更开朗,也是,里面太闷气,还是出来看风景好。”

阿离沉思道:“即便是我,也难时时都有颗平常心…”

第二十一章 如故 3

平常心!江留醉想起暗器百家上排名第一的暗器,便是郦逊之的师父东海三仙中兜率子的“平常心”。没有人见过那暗器是何模样,仿佛它可以是天下万物中任何一种。以无奇之物而排名奇异暗器之首,那射出暗器的一种平常心,究竟有多大的神奇力量?

阿离尝试站起,却脚下一软跌坐在地,苦笑道:“我终非神仙。”江留醉在他面前俯身,“让我背你上路,万一跌着你,毒上加伤怎么了得。”阿离无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伏在他身上,任由他背了走。

山间雾开雾散,阳光如金蛇乱窜,灵山如迷离仙境,难窥全貌。幸得阿离指明下山去路,漫漫穷途豁然开朗,江留醉如踏云端,轻轻一步就跨出数丈之遥。

走了一阵,阿离忽道:“有人。”江留醉停步,侧耳细听,方听到有极轻微的声响从打前方传来。阿离轻声道:“尚在半里外。你且把我藏在石后,等他们过来。”

江留醉愕然放下他,阿离道:“他们搜了半个多月,还未死心。”江留醉一听,这些就是想害阿离的人,愤然道:“我代你教训他们,是什么人?”阿离道:“是失魂宫的人。”江留醉变色道:“想害你的是失魂?”

阿离沉默不语,半晌方一摇头。江留醉年少气盛,失魂名头虽大,可没见识过他的手段也不害怕,当下抽剑在手道:“我去瞧瞧。”

他候了一阵,见着两个高高大大的提刀汉子,目光正四处游移。那两人冷不丁撞见有人,神色一变,飞身掠近。其中一汉子喝道:“什么人?”江留醉言语尚算客气,“在下是断魂妹子胭脂的朋友。”

两人狐疑地看了一眼,“断魂哪有妹子?”这下轮到江留醉诧异了,那两人已不耐烦,横刀拦住他的去路道:“擅闯灵山,非奸即盗,你纳命来!”言毕两把刀闪出耀耀金光,扑面砍来。

江留醉闻言疾退,身后仿有线牵,直飞丈余。两人一左一右,跟得甚快,两道刀光齐齐削下,当他是根竹子,就要刨皮拆骨。江留醉势竭,避无可避,两把小剑在左右各敲一记,两下挡格,震得那两人手臂发麻。

那两人知遇上劲敌,不敢怠慢,各自把刀舞得泼墨难进,挟了一团银光又杀了上来。山间地方崎岖狭窄,这两人刀意凌厉,连累大片草木受损,被削成段状直往江留醉身上飞去。江留醉性喜玩暗器,瞧这两人能以草木为刃,新鲜之余并不紧张,小剑左右开弓挥出一阵狂风,将那些碎屑乱草尽数挡了。

那两人掩在草箭后急攻而至。江留醉抡出无穷剑影,影影憧憧幢幢间,两把小剑忽脱手而出,犹如金蛇四蹿朝两人头上分别打去。原来他在剑柄系了丝线,可当作当做甩手链用。那两人闪避极快,几下纵跃躲了过去。江留醉一笑,收回小剑,东敲西打剑影连绵不绝笼罩全身,令那两人泼水难进。

久战不决,其中一人后退几步,江留醉以为他想逃,不料他竟抽出个管子,拉了一下,便见一抹红光冲天而起。江留醉顿悟他想搬救兵,暗想这还得了,一路麻烦怎回得了家?手中剑光如飞鹰扑出,瞬即赶上红光,两下一绞,于半空掉落。

江留醉放了心,那两人着恼,刀法愈见凶狠。江留醉不愿伤人,应付得有些吃力,忽想起这些均是害阿离的恶人,手下留情做什么?不觉双臂一振,剑光更为凌厉,在两人身上割出一道道血痕。两人还待再战,手脚一麻,被江留醉点中穴道。他拍拍手,伸手一推,两人扑通倒地,一脸怨毒。

他既惩戒了两人,就不愿再下杀手,回到了阿离身边。阿离隐在石后轻声道:“这两人出身金刀门,尚无太大恶迹。”江留醉立即道:“那就好,饶了他们,我们走吧。”阿离笑道:“你真要放过他们?我们这一途可就麻烦了。”江留醉容易心软,明知后患无穷,却下不了毒手,闻言便道:“我背你跑快些,避开追兵就是了。”果真背上他,远远绕开那两人,加速赶路。

江留醉的行径倒像他是打败的一方,正在落荒而逃。行了一会儿,江留醉想到那两个金刀门的杀手,问道:“天下杀手果真都归了失魂管束?”阿离嗤笑道:“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过是找为首的一些,定了个酸腐的失魂令约束,又有谁真的听他?”

江留醉道:“他们若是找到你,会如何?”阿离道:“他们方才如见到我,必全力追杀…”江留醉惊问:“莫非失魂与归魂闹翻了?”阿离笑道:“归魂不在灵山,我不清楚详情。但失魂此人,绝不至用下毒这些宵小手段。”

江留醉道:“是啊,我心中的失魂也断不会如此。但这些总是在他眼皮下犯的事,难道他全然不知?唉,要是能找到归魂相助,再斗失魂便容易许多。”

阿离道:“你已把失魂当敌人?”江留醉苦笑,“我也不想。可最近老有杀手作乱,如都出于失魂授意,他怕是要大干一场,撼动江湖!”阿离不语。江留醉道:“非是我多嘴,下毒的人究竟是谁?”

阿离眼中飘过一缕不忍,望向悠悠蓝天,长叹道:“灵岩寺僧敲棋。”江留醉讶然道:“竟是敲棋大师?”

灵岩景色为雁荡之冠,灵岩寺更因山水灵秀而驰名京师,连天泰帝也曾钦赐佛经数十册。寺中主持听因大师年岁已高,座下十二弟子,为首的便是敲棋,时年四十三岁,修为直追主持方丈。若说他会下毒害阿离,江留醉真不易相信。

“那日我找他下棋,茶是他亲手泡制,我当然不疑有他,谁知…”阿离道,“好在我察觉甚早,马上告辞,他偏又百般阻挠。”

江留醉道:“莫非他受失魂挟制?”阿离望了他笑,“你认定失魂是幕后之人?”江留醉不好意思地一笑,忽然想到郦逊之,出了什么事莫不以为是金氏所为,便点头道:“你说得对,我鲁卤莽了,凡事要讲证据,全往失魂身上推,也太冤枉他了。”

阿离笑道:“能想到这点,失魂若听到,只怕要赞你一句。”江留醉道:“你可见过失魂?”阿离道:“见过,也可说没见过。”他说得奇怪,江留醉忙道:“说来听听。”阿离偏不说,“你快上路吧,瞧你的慢性子,什么时候能到家?”江留醉背起他道:“谁说我是慢性子?你要不讲给我听,只怕我心痒难熬,登时急死了。”

阿离道:“你既要找他,到时自个看不是很好,听我说有何趣味。”江留醉叹道:“也是,万一先入为主,见着失望可就糟了。”阿离道:“你算定我要说他好话?”

江留醉道:“失魂是何等人物,天下虽大,恨他的人数不甚数,但要说这人的毛病,却没人挑得出,至多不过杀人如麻…可他杀人都有几分道理,不是一味凶残…亦正亦邪,功过一时真难分辨。”

阿离笑道:“你说得的仿佛不是个杀手,倒似个侠客。”

“这么说也不见得委屈他。”江留醉苦笑,“这一回,我却分不出他是好是坏。”

“你跟平常的江湖人看人的眼光不同。”

江留醉闻言,满不在乎地一笑,“他们讲仁义,哪里看得起收钱杀人的杀手?不过,我单是听说失魂击杀武林盟主陈若生,只因一对孤儿寡母出了十个铜板,便下苦功到陈家卧底半年,吃足苦头,这份诚意就不是一般侠客所能为。”其实他对失魂始终是矛盾心态,既佩服其英雄果敢,又深恐其有枭雄野心,心下着实摇摆不定。

阿离轻笑道:“他那时武功不行,不能单枪匹马直杀上去,便做足半年劳力方得手,也太丢脸了。”江留醉忙道:“不是这样说…”阿离摇头,“其实陈若生毕生就做错过那么一件事,失魂却不分青红皂白要了他的命,唉,太过偏激。”

“陈若生毕竟害得别人家破人亡,虽然后来做了大侠弥补罪过,可错了就是错了。”江留醉振振有辞,“他一直不去赎罪,做再多好事有何用?欠的总是要还的。”

阿离幽幽地叹气,“是啊,欠的总要还,这便是报应。不过,或许有更好的法子。人无完人。”他最后那四个字,像在说陈若生,又像在说失魂。

“陈若生早年做的事实在大德有损,可见真正遇上大是大非,他也是糊涂的。”

“依你之见,人不能犯错?”

江留醉沉默了一下,摇头道:“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陈若生如能及早认错,即使后来不做那些好事,也依然是条汉子。不过世间所谓的侠客,有谁能一辈子行侠,不做错一件事呢?”思及自身,常常以助人为己任,但越帮越忙的事屡屡发生,也是冒失之极了。

阿离喃喃地道:“盖棺定论,有时盖棺也未必可定论…”他的声音轻之又轻,江留醉好奇地问:“你说什么?”阿离忙转过话题道:“你说得对,我不跟你争。看你刚刚用的武功,架势不错,心法却粗浅了些。”

江留醉笑道:“咦,你眼光真好,我师父也说那套心法是入门功夫,等我功力精纯就要改练别的,不过他一股脑传了十几种功夫我还没学会,顾不上去练更多的心法了。”

阿离摇头道:“内功心法是根基,你多学外在的招式有何用?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江留醉闻言,不服气地止步,放下他道:“喂,我的宝相功也没你说的这样差,谁说就不能应付更多招式了?”

“我有一套内功心法,连气息都可闭,拿来逃命装死很不错,你想不想试试?”

江留醉那日在柴家曾见灵萦鉴闭气,大为好奇,道:“你真能在完全闭气时出手?”

“我平素一直都无外息,你不信就探一下。”

江留醉知道他中毒后外息似有还无,不想他始终如此,对这功夫便起了一丝好奇。阿离道:“这门天元功从还虚入手,以炼己为先,练成后即可不以口鼻呼吸,纯以胎息活命。此功极重根器,上上者轻易可成,不然修炼起来既长且难。只是这种人,又是万里挑一了。”

江留醉一听,叹气道:“可惜在下根器寻常,算不得上上,也罢,你让我见识一下就是了。”

阿离摇头笑道:“天元功纯任自然,由真空炼形,讲究身心清净,无为而无不为。其实人人可练,不过成就早晚不同,你何必上来就打退堂鼓?我看你心思纯净,根器不弱,如有闲情,这一路我便传你如何?”见江留醉要推脱,又道,“我也不为其他,我须依仗你避过灵山众人。虽然你自身武功不差,但如能速战速决,岂不于我有利?这件事两全其美,你早早学了,彼此有益。”

江留醉本不好意思学他绝技,见他一心传授,便道:“恭敬不如从命,请多多指点。”

阿离哈哈笑道:“好,你用心听了——夫元气者,天地之母,大道之根,阴阳之质。至道不远,只在己身,用心精微,住心以神。静心澄虑,心无滞碍,以空为本,绝相为妙。凡所修行,先定心气,心气定则神凝,神凝则心安,心安则气升,气升则境空,境空则清静,清静则无物,无物则命全,命全则道生,道生则绝相,绝相则觉明,觉明则神通。胎从伏气中结,气从有胎中息…”当下长长地诵了一遍总诀,江留醉随他默念一遍,但觉个中意虽简、字虽常,细细咀嚼却大有奥妙。

“‘生气之时,死气之时’各是几时?”

“生气指‘生炁’,”阿离一面说,一面在他背上写了个“炁”字,又道:“一日十二个时辰中,生炁从半夜到日中,是修炼的最佳时机,尤其要掌握一阳来复时的活子时,最为紧要。”

“‘和合四象’又是什么?”

“眼不视而魂在肝,耳不闻而精在肾,舌不动而神在心,鼻不嗅而魄在肺。精神魂魄聚于意,就是‘和合四象’。”

江留醉点头,一路走一路背,缠着阿离问灵山的事便少了,开口都是询问天元功的要诀。阿离言无不尽,见他心思转移,心下松了口气。等他把口诀背熟了,也揣摩得七七八八,阿离又道:“我再传你一套剑法如何?”

“老兄,你不会打算这一路都教这教那的吧?”

“没什么不好,解闷嘛。”

江留醉心想,他中毒不会烧坏脑子了吧,一味要传功夫,倒像活不久似的。一念及此又大惊,心想万不会如此,不过是挟技在身又动不得手,见没架可打技痒罢了。

江留醉拒了几回,阿离仍然坚持,只得停下脚步,放他在一块石上坐了,朝他拜道:“你是不是想收我为徒?没见过你这么爱传功夫的人。”

阿离微笑:“我见猎心喜,看中你将来必有作为,想传你功夫又如何?”江留醉叹道:“我是个懒散人,当不得重任。”阿离道:“你救我一场,我拿不出别的谢你,这剑法你不学也得学。”江留醉唉声叹气,拜了几拜,“我多谢你,我救人绝不图报,你放心便是。”

“你越不图报我越难受,说不定没到你家,一口气憋在心里,就支持不住。”

话说到这个地步,江留醉不能再拒,只得道:“罢了罢了,你要教就教,不过你体弱,舞剑小心闪了腰。”阿离笑道:“你这是咒我。”江留醉冲他一瞪眼,他笑嘻嘻地道:“我这剑法名曰补天,你可知其意?”

“女娲补天乃因天缺一角,这剑法中…莫非有何缺憾?”江留醉自言自语,又笑道,“不对不对,既有缺憾,创招者早该修补,剑法中怎能留破绽给人!”真正谈到剑法,江留醉很快入神,说来也是爱武之人。

阿离道:“不然,你先前说得对,这剑法处处破绽,从头到尾每一招都有。”他随手拣起一根树枝,摆了个姿势道:“你看好了。”坐着缓缓划了一招。江留醉不费什么功夫便看出右胁处有一破绽,再细看,左肩处亦有空档,心下奇怪,如此舞剑轻易就给人破了,有何奥妙可言?

“这一招你且破破看。”

江留醉摇头,“你身子不方便,我…”

阿离道:“你不使力即可,攻我试试。”

江留醉无奈,阿离遂重使一遍。江留醉想,轻拍他肩头一记也就罢了,手刚拂到,那破绽忽地消失,树枝悄然出现,正打中他手掌。江留醉讶然呆立,马上想通,剑招本是流动,如他不攻,下一式会自然修补前招破绽。

一般剑法中的破绽并非刻意为之,补天剑法却是特地留白引人去攻。

“你须记了,江河奔流不息,拦江阻道亦不能使之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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