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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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里虎哈哈一笑:“我是粗人,做事爽快。这事就这么定了,细节问题你和我二当家阴蛇商议。他原本只是姓阴,后来被他咬过的人多了,阴蛇就成了他的名字。你跟他打交道得当心点,千万别引起他的误会。”

阴蛇是个四十出头的干瘦男子,脸上干瘪得没有二两肉,一双绿豆小眼像蛇一样冷漠无情。见任天翔望向自己,他淡淡道:“跟咱们合作最好别耍什么心眼儿,不然任公子会后悔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任天翔知道这是沙里虎的高明之处。一方面由沙里虎出面跟自己称兄道弟,另一方面却安排个冷面无情的家伙跟自己谈生意。还好主要条件已经谈定,只要合作过程中不出岔子,应该会皆大欢喜。

三天后,任天翔带着沙里虎的刀回到了龟兹,那是沙里虎答应合作的信物,协议细节则由任天翔转达。毕竟是见不得人的协议,双方都不想落下字据。七天后,拉贾的飞驼商队开始出发,第一次只带了少量商品作为试探,毕竟是与盗匪打交道,谁知道对方是否会言而无信?

当第一批货物安全到达玉门关的消息传来,拉贾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立刻令第二支飞驼商队出发上路。看到飞驼商队源源不断踏上旅途均平安无事,别的商队也都冒险出发,谁知却在离开龟兹不出三天就被盗匪所劫,一来二去人们渐渐明白,只有挂着飞驼旗的商队才能平安无事。便纷纷去求拉贾老爷,希望得到飞驼旗的庇佑。拉贾趁机坐地起价,要收两成货物作为报酬,有的人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答应,有人则做假飞驼旗妄图蒙混过关,谁知沙里虎有拉贾在龟兹做耳目,任何商队的行踪都了如指掌,因此其他所有商队皆难逃被劫的命运。这条商道渐渐被拉贾的飞驼商队垄断。

任天翔在一个月后收到了他的第一笔佣金,虽然只占飞驼商队第一批货物的半成,也有八十贯之巨。他将钱换成八锭十两重的银子,然后兴冲冲来到大唐客栈。他说过一定要回来,今日终于可以履行诺言了。

客栈还是老样子,甚至连在大堂中招呼应酬的李小二,还像是昨天才见过那懒散模样。看到他,任天翔在心中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继续在这混下去,不然今天还在这里伺候着南来北往的客人,用宝贵的生命做着琐碎工作,像小草一样任人轻视甚至践踏。他心情复杂地来到柜台前,敲敲桌子道:“李二哥,麻烦给我叫一下周老板。”

如今任天翔身怀巨款,气质与当日在这里做小伙计时完全不同。李小二刚开始根本没将眼前的客人与当初的小伙计联系起来,听他一开口才认出,不由一声惊呼:“是任兄弟啊!这一个多月你都去哪儿了?看起来是发达了?你稍待,我这就去叫老板!”李小二说着匆匆去了后院,片刻后将周老板领了出来。周老板见是一个多月前赌气而去的小伙计,不由调侃道:“哟,是小任啊!多日不见,在哪里高就啊?”

任天翔笑道:“像我这样没用的家伙,谁肯雇我啊?”周老板脸上泛起果不其然的笑容,大度地摆摆手:“你要没找到工作,还可以回大唐客栈。我这个人非常大度,只要肯认个错,我也就不计前嫌。”

任天翔呵呵大笑:“我还真想回来,不过不是做伙计,而是要做老板。”见周老板有些茫然,任天翔从拿出一张买卖协议,然后又拿出六锭银子往柜台上一顿:“你这家店大概值四十贯钱,也就是四十两银子。这里有一张买卖协议,只要你签上大名,这六十两银子就是你的。我知道你想回江南安度晚年,所以帮你写好了买卖协议。”

周老板将信将疑地捧起银子,仔细擦了又擦,一锭锭看了又看,确信不假后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哪来这么多银子?”任天翔微微一笑:“这是我的问题,你无需操心。现在你只需考虑卖还是不卖?”

周老板舔舔干裂的嘴唇,涩声道:“这客栈我开了近二十年,实在…”任天翔不等周老板说完,又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与柜台上那六锭银子并在一起:“我再加十两,并让你当掌柜,继续替我打理这家客栈,赚到的利润与我这个东家五五分账,直到你不想干为止。你若还是舍不得,我只有收起银子走人,不敢再夺人所爱。”

“答应!我答应!”周老板连忙点头,如此优厚的条件,只怕没人会拒绝。周老板翻来覆去看了看协议书,确信无误后小心签上了自己名字,然后将银子收入怀中,却又有些疑惑地问道:“这客栈其实不值这么多钱,你为何要高价买下来?还让我继续做掌柜,跟我平分利润?”

任天翔没有回答周老板的问题,却反问道:“胡家父子还在不在?你答应他们的提亲没有?”周老板一怔:“小芳这孩子,死活不答应这门亲事,说是要等过了十八岁生日再说。再过几天就是小芳生日,胡家会上门正式向我提亲,到时候还要借客栈款待他们父子。”

任天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哈哈笑道:“没问题,这点小事你这掌柜当然可以作主。以后客栈的生意你只需每个月向我报一次账就行。我另外还给你派了个账房,分担一下您老的工作,希望他能帮到你。”任天翔说着向门外招招手,就见一个肥嘟嘟的中年汉子小心翼翼地从门外探头进来,却是那个龟兹小贩阿普。他惊讶地打量着任天翔和周老板,激动地问道:“你真将这家客栈买了下来?真请我做这家客栈的账房?”

任天翔拍拍阿普的肩头笑道:“你比谁都会算计,做账房再合适不过,除非你不愿帮我。”“愿意!当然愿意!”阿普连连点头,与朝不保夕的小贩比起来,做大唐客栈的账房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任天翔见自己来了这么久,一直没看到小芳,忍不住小声问周老板:“对了,怎么一直没看到小芳?这客栈以后还少不得要她帮忙呢。”周老板面色一沉,不冷不热地道:“小芳过几天就要正式定亲,你别再打她的主意。虽然你小子现在有钱了,还买下这客栈做了东家,不过你要敢缠着小芳,我依然会打断你的狗腿!”

“为什么?”任天翔心有不甘地质问。周老板冷冷地盯着任天翔:“你能保证一心一意对小芳好吗?你能保证一辈子对小芳不变心吗?”

任天翔哑然无语。虽然他很喜欢小芳的温柔善良,但却还没到为一棵小树就放弃整个森林的地步。今后几十年如果都守着同一个女人过日子,这种生活想想就觉得恐怖。面对周老板的质问,他不禁期期艾艾地道:“我…我还很年轻,终身大事还从没认真想过。”

“所以你最好离小芳远一点!”周老板冷冷警告,“小芳年纪已不小,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终身的丈夫,而不是一个甜言蜜语的登徒子。”

任天翔低下头,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做好成为别人丈夫的心理准备,确实不该再耽误小芳。不过胡家那小子更不是东西,他不能眼看着小芳落入胡家父子的陷阱,所以他回来,花高价买下这家客栈。

见周老板丢下自己进了后院,任天翔悻悻地负手来到客栈门外,仔细端详着门楣上“大唐客栈”的匾额,一个新的想法渐渐浮现在脑海中,他的眼中闪出异样的光芒,就像登徒子看到了美女一般烁烁放光。

阿普新升任这家客栈的账房,立刻兴冲冲将客栈整个看了一遍,然后过来向新老板禀报:“这客栈最多就值四十两银子,兄弟却花了七十两银子,实在太亏了。要是让阿普来砍价,最多花三十五两就能买下来。”

任天翔哈哈大笑,指着门楣上的匾额道:“这客栈只值四十两银子,不过这名字却是无价。大唐客栈,多有气势!我喜欢这名字。我要在西域每一座城市,都开一家信誉卓著、安全温馨的大唐客栈!我要让自己的名字,传遍整个西域!”只有“任天翔”这名字传遍西域,可儿才会知道自己已来到龟兹。任天翔心中一直没有忘记儿时的承诺。

见阿普一脸茫然,他笑着拍拍龟兹小贩的肩膀:“对不明白的事不必去白费脑子。现在你替我去请最好的工匠,我要让客栈里里外外彻底变样,让它真正体现出我大唐的煌煌气象。”

“没问题,我这就帮你去找工匠。”阿普答应而去后,任天翔兴冲冲地围着客栈转了一大圈。先前他买下客栈还只是想揭穿胡家父子的嘴脸,以免小芳落入他们的陷阱。而现在,他已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将“大唐客栈”的招牌,在整个西域彻底打响。

“天翔哥!你…你真的回来了?”身后传来一声惊喜交加的欢呼,任天翔应声回头,就见小芳婷婷婀婀地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提着新买的菜蔬。一个多月不见,她依旧是那般温婉贤淑。“我回来了。”任天翔脸上泛起自信的微笑,“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小芳在最初一刻的惊喜过去后,眼中渐渐泛起一丝矛盾,低声道:“过两天胡家就要正式上门提亲,你回来又有什么用?”任天翔淡淡一笑:“我巴不得他们明天就来,我要让你看看他们的真实嘴脸。”

七天之后是小芳的生日,胡家父子果然带着媒人和聘礼正式上门提亲了,加上送给小芳的生日寿礼,一共雇了七八头骡子来驮负。

任天翔带头迎了出来,他已知道胡家父子分别叫胡大成和胡二娃,所以老远便抱拳热情地招呼:“不知大成叔和二娃兄亲自登门,小侄未能远迎,还望恕罪。”胡家父子以前从未见过任天翔,见他如此熟络,而周老板却又紧跟在他身后,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胡大成连忙翻身下马,抱拳迟疑道:“这位小兄弟眼生得很,不知怎么称呼?”

任天翔笑而不答,他身后的周掌柜连忙上前为二人介绍:“胡老弟,这是大唐客栈的老板任天翔任公子,他跟小芳情同兄妹,听说今日小芳正式下聘,所以特意赶来见亲家。”“他是大唐客栈的老板?”胡大成十分意外,“这客栈不是您老的基业么?”

“早就不是了!”周掌柜躲开胡大成质疑的目光,虽然他勉强答应任天翔,要试试胡家父子的诚意,但像这样说瞎话欺骗同乡,他还是有些愧疚,赶紧抬手示意,“客栈已设下酒宴,专门款待贵客,里面请。”

胡家父子狐疑地随着周掌柜进了客栈,糊里糊涂地在酒宴上坐下。不等开席胡大成就忍不住问周掌柜:“方才你说自己早就不是这客栈的老板,这是怎么回事?”周掌柜愧然道:“客栈经营不善,早已入不敷出,所以一年前就抵给了债主,也就是这位任公子。蒙任公子赏脸,留我在这里继续做掌柜,所以我们祖孙俩才有个栖身之地。”

胡大成闻言愣在当场,这时又听任天翔笑道:“是啊!难得你们重金聘娶小芳,周老伯也才有钱回乡养老。”“怎么会这样?”胡大成质疑道,“这客栈周老板经营了许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易主?”

任天翔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地契,向胡家父子展开道,“你们看清楚,地契上是我任天翔的名字,这可是在官府备了案的,任谁也作不了假。”胡大成仔细一看,顿时呆若木鸡。他儿子胡二娃更是拍案而起:“这么说来这客栈跟周掌柜半点关系没有?我就算入赘周家,也别想得到这客栈一片瓦?”他说着转向乃父:“那咱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成要白送给周老儿一大笔聘礼?”

周掌柜闻言气得满脸铁青,没想到胡家父子真是冲着自己这点基业而来。他不禁怒指大门:“谁稀罕你们的聘礼!你们给我滚!快滚!”

望着胡家父子带着礼物狼狈而逃,任天翔不禁哈哈大笑,很高兴自己帮小芳识破胡家父子的嘴脸。谁知笑声未落,就见小芳从内堂冲了出来,端起一碗酒就泼了他一个满头满脸。她恨胡家父子把她看得不如一间客栈,居然在登门下聘时又临时变卦,让她成为街坊四邻的笑柄。她更恨造成这一切的可恶家伙,让她丢了这么大一个脸。

借刀

阿普很快就找齐了工匠。任天翔还剩十两银子,作为装修的工钱是绰绰有余。半个多月以后,大唐客栈在鞭炮声中重新开业,掌柜是原来的老板周长贵,跑堂的还是李小二,赵大厨继续做饭,小芳负责打杂,只是多了个账房阿普,专门替任天翔监督客栈的运作。

周长贵将客栈卖了个好价钱,原本有回江南安享晚年的念头,却抵不住任天翔以客栈一半利润挽留的诱惑,答应再做几年掌柜,待生意兴隆后再走。虽然他知道任天翔的挽留是为了他的孙女,但看到大唐客栈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他也有些舍不得就走。能够借机再多赚几年钱,对一生都在想尽办法赚钱的小老板来说,这几乎就是一种本能。

看到街坊四邻都赶来祝贺客栈重新开张,任天翔有些志得意满。开张大吉的好日子,正好是任天翔十九岁的生日,他已在客栈中摆下了几桌酒席,在款待前来祝贺的街坊四邻和各路行商的同时,也为自己的生日暗自庆祝。作为新老板,他亲自到门外迎接前来祝贺的宾客。

看看已到午时,宾客差不多已到齐,任天翔正待吩咐赵大厨开席,就见几个挽着袖子、斜披大褂的汉子大摇大摆地过来。领头的汉子只有二十多岁,生得尖嘴猴腮,一脸蛮横,一看就是横行不法的街头混混。

“哟喝!周老板,几天不见,生意做大了?”那混混老远就在招呼。

周长贵面色微变,忙向那混混赔笑道:“马哥太看得起老朽了。老朽已经不是这客栈的老板,客栈现在是这位任公子的产业,老朽现在只是个掌柜。”那混混斜眼打量着任天翔:“这位小哥好年轻,怎么称呼?”

“小弟任天翔,马哥好!”任天翔虽然不明底细,却也猜到个大概。在长安他也是横行不法的主儿,论级别起码高出这种小混混好几个档次。“好说,原来是任老板?知道规矩吧?”那混混傲慢地问。

任天翔将目光转向周掌柜,老掌柜只得红着脸小声解释:“以前客栈每个月都要给马哥三百个铜板的例钱,这也是这条街上的规矩。”任天翔知道周掌柜当初想将客栈卖个好价钱,将这点隐瞒了下来。他点点头:“你去柜上取三百个钱给马哥,请马哥进去喝杯薄酒。”

周掌柜很快从柜上取来三百个钱,赔着笑脸递过去。那混混却不伸手来接,只打量着新装修的客栈笑道:“这客栈里外一新,一下子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生意怎么说也要翻番吧?以前订的数恐怕有些不合适。再说你新店开张,怎么着也得请我们兄弟喝杯喜庆酒吧?这里外里算下来,这次就交一贯大钱好了,以后例钱改成每月六百。”

任天翔原本想息事宁人,没想到对方得寸进尺。以前在长安之时,一向只有他欺人,何曾受过这等气?他面色一沉,冷冷道:“我这客栈还没开始赚钱,马哥就要先叼一口,是不是太急了一点?”

那混混一声冷笑:“你小子是新来的吧?不知道我马彪在这条街上一向说一不二?你这生意是不是不想做了?”说着一挥手,几个手下立刻就将大门两旁挂的灯笼红花给扯了下来,小芳想上前阻拦,却被几个混混趁机调戏,吓得直往任天翔身后躲。

阿普一看任天翔要吃亏,急忙上前对马彪连连打躬作揖道:“马哥,我这兄弟不知道哥的大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钱是小问题,我这就让我兄弟照付。”说完回头对任天翔连使眼色。任天翔也是精明冷静之辈,心知硬碰硬必吃眼前亏,他也不想在开张大吉之日节外生枝,何况今天还是自己生日,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坏了自己心情。这样一想他便强压怒火,对周掌柜示意道:“周伯,就照马哥说的数照付。”

周掌柜搜尽柜上所有铜板,凑够一贯钱,这才将一干混混打发走。见小芳惊魂未定,任天翔心生愧疚,低声道:“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我没事,倒是你以后千万不可鲁莽。”小芳反而小声安慰任天翔,“这帮地痞在龟兹横行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千万不要跟他们冲突。”

示弱服软从来不是任天翔的性格,但方才自己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脸说大话?任天翔一言不发入席,强装笑脸举杯感谢众街坊和行商的光临。好不容易挨到酒宴结束,待送走最后一个宾客后,他压抑了的怒火终于爆发。一把掀翻桌子,咬牙切齿道:“那混蛋居然敲到了我头上,我要不让他加倍吐出来,就不叫任天翔!”

阿普赶紧劝道:“兄弟千万不可鲁莽,不可为这一点钱就得罪马彪那地头蛇。”任天翔瞪着阿普喝问:“这种混混我见得多了。他手下有多少人 ?五十?一百?我不信多花些钱,还收拾不了这小泼皮!”

阿普连连摆手:“这不是钱的问题!马彪背后的靠山是安西都护府的郎将郑德诠,他收的钱起码有一半要孝敬姓郑的。”“一个从五品的郎将,竟敢指使爪牙鱼肉乡邻?难道就没有人管?”任天翔一声冷笑。

阿普小声道:“兄弟有所不知,这郑德诠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是安西节度使高仙芝乳母的儿子,与高将军情同兄弟,出入高将军私宅都不必通报。常人就算不怕马彪,不怕郑德诠,难道还不怕高将军不成?”

周掌柜也插口道:“是啊!去年开饭店的张老板,因不堪马彪的欺压而报官,结果反而被问了个诬告之罪,吃了四十大板。张老板回来后气怒攻心,加上身上的伤,没过三天就含恨而去。”

“有这等事?”任天翔十分惊讶。“公子来自天子脚下的长安,哪知咱们边远之地的民生疾苦啊。说起来做个老板好像很风光,其实在各路豪强眼里就如同肥羊,都想来咬上一口。这也是我卖掉经营多年的客栈,安心领份工钱的原因。”周掌柜叹道。

任天翔闻言拍案道:“我不信一个小小泼皮,竟然能一手遮天!”阿普看到任天翔眼中的杀气,连忙劝道:“兄弟千万不可冲动,就算你能对付马彪,难道还能对付郑德诠?能对付安西节度使高仙芝?”

任天翔无言以对。安西节度使镇守西域,不仅拥有绝对的兵权,还有绝对的行政和司法大权,连地方官吏都可以随意任免,堪称一方土皇帝。这高句丽名将高仙芝,分别在天宝六载和八载出兵远征小勃律和竭师国,长途奔袭数千里,翻过飞鸟难逾的葱岭天堑,大破西番两个邦国,威名震动天下,不仅深得朝廷信任,更被西番和大食诸国誉为山地之王,声望一时无二。任天翔在长安时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尤其他两次千里远征的壮举,在长安更是传得神乎其神,被朝廷视为镇守西域的中流砥柱。面对这样一位威镇一方的名将,任天翔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见任天翔低头不语,阿普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兄弟不用难过,这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势大者王,从古到今,一向如此。那马彪见你是外乡人,所以要给你个下马威。明天咱们备点礼物去求求他,说说好话,多半能将每月的例钱降下来一些。”小芳也柔声劝道:“阿普大哥说得在理,你就听他一回吧,千万莫再跟那帮泼皮冲突。”

“不去!”任天翔断然道。如果让他跟一个小泼皮赔笑脸,他宁肯关了大唐客栈。阿普劝道:“兄弟若是拉不下这个脸,就由我替你出面,我看兄弟出身富贵,确实也受不得这些窝囊气。”

“你也别去,咱们就按每月六百的例钱照付!”任天翔冷冷道。阿普有些不解,小声提醒道:“那样客栈就没钱可赚了。”任天翔嘴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你放心,我保证马彪收不了几回钱!”

阿普有些吃惊地打量着任天翔,他第一次在任天翔的脸上,看到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坚毅和冷酷。尤其是任天翔的眼神,阿普以前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他不由打了个寒战,心底无端地生出一丝畏惧之意。

“明天起客栈就由你和周掌柜打点,我要离开几天。”任天翔淡淡吩咐。“兄弟要去哪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阿普忙问。

任天翔不愿多说,对周掌柜和阿普叮嘱了几句,便独自出门而去。

拉贾老爷的庄园是龟兹有名的去处,为了不引人注意,任天翔直到天黑才登门拜访。不过就算是这样,依旧引起了那老狐狸的不快。仆人将任天翔领进偏厅后,拉贾便在抱怨:“没有什么事最好不要来找我,咱们要尽量少见面才是。”任天翔陪笑道:“我遇到点麻烦,思来想去整个龟兹也就只有拉贾老爷可以讨教,所以冒昧前来打搅。”

拉贾不悦地嘀咕道:“我又不是你爹,有什么责任帮你?”任天翔笑道:“我愿意让出下一次佣金的一半,向您老讨教。”

拉贾神色不变,淡淡道:“全部!”任天翔在心中暗骂这奸商,脸上却是笑盈盈的:“七成,这是我的底线,你总得给我留点钱吃饭吧。”

拉贾微微颔首:“成交。不过我只负责给你出主意,你的事跟我没一个铜板的关系。”“那是自然,我不会让您老陷入麻烦的。”任天翔笑道。

“那好,你说,是什么事?”拉贾端起面前的葡萄酒,浅浅地抿了一口。“不知道您老是否知道安西都护府的郎将郑德诠?”任天翔问,见拉贾微微颔首,他又问,“不知您老跟他是否有交情?”

拉贾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一个靠着老娘的奶水作威作福的小人,跟我会有什么交情?”任天翔放下心来,淡淡道:“我想除掉这个人,想请您老指点?”

拉贾皱了皱眉头:“你想走白道还是黑道?”“当然是走白道。”任天翔笑道,“如果是走黑道,我也无需来麻烦您老。我要正大光明地除掉他,我更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上一身的麻烦,无法在龟兹立足。”

拉贾沉吟良久,缓缓道:“在这龟兹,能杀郑德诠的除了高仙芝,就只有封常清。封常清为人刚直,又精明强干,要借他的手杀掉郑德诠,必须要有充分的理由和证据。除此之外,你还得见到他才行。”

封常清是高仙芝的得力助手,当年高仙芝尚未得势时,出身贫寒的封常清便慧眼识英雄,毛遂自荐想投到高仙芝身边做一随从,由于封常清相貌丑陋且左足微跛,因此被高仙芝婉拒,但封常清却不死心,一连在高仙芝府邸外苦守了十余日,终以诚意打动了高仙芝,最后留在身边做了个随从。他的才干渐渐显露,为高仙芝后来的崛起立下了汗马功劳,最终成为高仙芝最为倚仗的助手和心腹,每当高仙芝领兵出征,都让封常清任留守使,专司后勤保障和地方治安,可见高仙芝对他的信任。

任天翔忙问:“如何才能见到封常清?”拉贾想了想,抬手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任天翔道:“当年封常清尚未发迹前,得到过我的资助,相信他看到我这块玉佩,定会见你。不过他是否会为此就得罪顶头上司,谁也不敢保证,一切全凭你的运气,就不知你敢不敢赌?”

任天翔接过玉佩笑道:“我这人最是好赌!”拉贾点点头:“那好!我就预祝你赌运亨通。”他又补充了一句,“玉佩只是暂借,用完后记得要还我。”任天翔收起玉佩笑道:“没问题,我不会让您老破费。”

每逢初一、初十和二十,是拉贾的飞驼商队出发的日子。为了分散风险,拉贾总是将一批货分拆成三次或四次来运送,以免在经过沙里虎的地盘时,因沙里虎的背约而被一抢而空。将驼队分散开来,能将损失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他并不完全相信那些匪徒,不会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匪徒的承诺上。不过这样一来也就增加了点货的麻烦,每隔十天半月,任天翔都要到龟兹郊外一处商队驿站,帮阴蛇点货。

拉贾的商队通常来自大食、波斯等国,带来地毯、工艺品、香料和葡萄酒等,商队先在龟兹郊外的驿站,将货物清单交给阴蛇核对,由于货物数目太多,通常只能进行抽检。确信无误后阴蛇在清单上签字画押,作为沙里虎收受买路钱的凭据。商队将货物送到长安后,再从长安带回丝绸、瓷器、茶叶、药材等商品,经过龟兹依旧要交一次买路钱。由于东西商品往来的利润巨大,一成的买路钱对拉贾来说,完全可以承受。

这天又是商队发货的日子,任天翔帮阴蛇点完货后,天色已是擦黑,他貌似随意地对阴蛇笑道:“阴兄,咱们与拉贾的合作已走上正轨,沙大哥也收到了第二笔分红,你们挣那么多钱,在沙漠中怎么花啊?”

合作顺利,阴蛇心情也轻松了很多,嘴边泛起一丝微笑:“怎么花?除了买必要的给养,还不就是喝酒赌钱。”“难道就不想女人 ?”任天翔暧昧地笑问,见阴蛇脸上有些尴尬,任天翔凑过去小声道,“近日城内的不夜巷来了个胡姬,听说是来自西边极其遥远的罗马。她无论相貌还是身材,都比龟兹和波斯女人还要迷人,阴兄有没有兴趣去尝尝新?”

阴蛇看看龟兹城方向,神情有些犹豫。毕竟是盗匪,进城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无谓的冒险。任天翔察言观色,看出对方心中的犹豫,便笑道:“阴兄不必担心,前日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已领兵远征石国,城中留守的兵将少了大半,守卫也松懈了许多。再说有兄弟领路,你还怕什么?”

阴蛇想了想,望向任天翔问道:“你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任天翔坦然一笑:“那是自然,你们若有闪失,我还不跟着掉脑袋?”

阴蛇迟疑片刻,终于点头答应:“那好!就麻烦公子带个路,如果有什么差池,阴某唯你是问。”任天翔笑道:“放心,城里没你们想的那般森严,只要阴兄换身衣服,稍作打扮,绝对没任何问题。”

有了任天翔的保证,阴蛇放下心来。在任天翔指点下,三名匪徒只带短刀防身,然后扮作三名贩马的客商,随任天翔进了龟兹城。

不夜巷是龟兹最有名的销金窟,云集了无数酒楼、赌坊和妓寨,由于是唯一得到都护府特许通宵营业的区域,不夜巷因此而得名。

在任天翔带领下,四人来到春风楼,老鸨将四人迎进门,院内果然是西域的各色美女,其中尤以来自罗马的金发美女最为性感迷人。虽然她不会唐语,无法与客人交谈,但这并没有影响阴蛇的兴致,毫不犹豫就选定了她。跟两个兄弟交代几句,阴蛇便搂着金发美女上了楼。

阴蛇那两个兄弟也是急色鬼,很快就选了两个胡姬上楼快活。任天翔将他们都安排妥当后,这才来到门外,对黑暗处吹了声口哨。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从黑暗中出来,悄悄来到任天翔跟前,任天翔对他耳语了几句后,他立刻飞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任天翔见那小子飞奔而回,得意地对自己点了点头。任天翔立刻飞奔上楼,敲着阴蛇的门小声叫道:“阴兄不好了,有人点水,官府派人来抓你们了。”门里响起一阵忙乱之声,须臾阴蛇开门忙问:“怎么回事?”任天翔急道:“现在来不及细说,快先离开这里再说。”

三个匪徒在任天翔带领下匆匆出得春风楼,正往黑暗处急奔。就听前面有人高呼:“就是他们!”阴蛇抬头一看,就见四个汉子提着棍棒迎了上来,领头的是个尖嘴猴腮的年轻汉子,手拎一柄解腕尖刀,一脸凶悍地高呼:“站住!想在马爷面前逃脱,没那么容易!”

阴蛇见对方只有四个人,想也没想就拔刀而出,一刀直刺对方心窝。那汉子似乎没料到阴蛇出击的突然和狠毒,几乎没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刺了个对穿。阴蛇一刀得手,立刻转向第二人,同时发声轻呼:“杀!”

两个匪徒应声而动,各自扑向一个对手。他们搏杀的经验明显比对手高出不止一筹,只片刻功夫,三个汉子就先后中刀倒地。

任天翔躲在暗处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阴蛇回头呼唤,他才从藏身处出来,低声道:“跟我来,我知道从哪里可以出城!”

任天翔将三人带到城墙边,墙边有大树高达十余丈,他指着大树对阴蛇道:“阴兄,从这个大树可以荡上城墙,城上守卫的兵卒大约盏茶功夫才过来巡视一遍。你们趁隙登上城墙,将腰带连起来便可以缒到城外。我相信以你们的身手,定能平安脱身。”阴蛇看看大树,突然抓过任天翔喝道:“今晚的事是你暗中安排好的吧?借我们的刀帮你除掉那小子。那小子根本就不像是官府的捕快,不然没那么容易中招。”

任天翔知道瞒不过,只得赔笑道:“阴兄息怒,这事回头再说,你们先出城要紧!”阴蛇恨恨地推开任天翔:“回头再跟你算账,咱们走!”

目送着三个匪徒依次爬上树梢,借力荡到城墙之上,最后消失在城墙外,任天翔暗自舒了口气,他以后都不必再受马彪的窝囊气了。

他知道马彪的死很快就会被官府发现,紧接而来的就是全城大搜查,所以赶紧来到城西的贫民区,就见先前那送信的半大小子在街口张望,见他过来忙迎上前,骄傲地问道:“公子,我做得怎样?”

“做得非常好!我会加倍付你报酬!”任天翔笑道。“咱们是兄弟,钱不钱无所谓,只要公子以后带着我小泽就行。”那小子少年老成地摆摆手。任天翔哑然失笑,拍拍他的肩头道:“没问题,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咱们就算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要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那少年感动地与任天翔伸手一握:“没错!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这少年举手投足间却透着股早熟和机灵,几天前任天翔在赌场上遇到他时,正是看上了他这股机灵劲。当时他还在赌场中跑腿,帮赌客们添茶冲水。要了解马彪的底细,赌场无疑是最好的去处,任天翔一来二去便跟少年小泽熟络起来。得知马彪也经常到这赌场来玩,小泽经常被输了钱的马彪殴打泄愤,任天翔便刻意笼络,小泽心生感激,所以愿意帮任天翔对付马彪。任天翔从小泽处得知春风楼的老鸨是马彪的干娘,马彪也兼做春风楼的保镖,一个大胆的计划便在任天翔心中清晰起来。

他先用春风楼的罗马美女将阴蛇引来,然后让小泽去给马彪送信,说有人在春风楼闹事。马彪一向在街头横行惯了,立刻提着家伙赶来,在任天翔巧妙地安排下,刚好迎上夺门而逃的阴蛇。马彪哪见过阴蛇这样的悍匪?一言不发就直取人性命。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送命。

任天翔为了计划顺利进行,少不得要笼络小泽。小泽也是机灵人,见任天翔出手大方,为人豪爽,看出任天翔必非常人,所以刻意巴结。任天翔便也乐得收下这个机灵早熟的少年,便道:“明天你就到大唐客栈来找我,不过你暂时只能做个客栈的小伙计,不知你愿不愿意?”

“没问题!只要能跟着公子,做什么都无所谓。”小泽兴冲冲地道。二人在街头分手作别,约好第二天在大唐客栈再碰面。

任天翔回到大唐客栈,不顾周掌柜和小芳的追问,径直来到一间客房蒙头大睡,以补偿这几日的劳心劳力。

一觉睡到自然醒,窗外天光已近正午。任天翔开门而出,立刻就有伙计过来禀报:“门外有个少年一大早就要见公子,我不敢打搅公子好梦,就叫他在门外等着。”“快让他进来,我这就出去。”任天翔猜到是小泽,匆匆洗漱后便迎了出来。就见小泽神采奕奕地等在楼下。

任天翔将小泽带到周掌柜跟前,介绍道:“他是我新收的伙计,大名叫赵泽,你就叫他小泽好了。他年岁不大,却机灵聪颖,以后周伯要多教教他。”周掌柜看出任天翔对这少年的偏爱,忙笑道:“没问题。”

正说话间,就见阿普匆匆进来,脸上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压着嗓子小声问:“你们听说了吗?昨夜马彪被人做了。”周掌柜一听就惊得目瞪口呆,任天翔却是神色如常。阿普见状恍然醒悟,意味深长地笑问:“兄弟是不是早就得知了这消息,所以一点不奇怪?”

任天翔淡然一笑:“多行不义必自毙,马彪横行街头,包娼庇赌,欺压邻里,横死是早晚的事,有什么奇怪?”阿普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没错,这家伙早该死了,现在总算是老天开眼。”

几个人正说话间,就见门外来了几个兵丁,领头的是个校尉,进门便问:“谁是任天翔?”众人的目光不由望向任天翔,他只得上前一步:“正是在下,不知军爷有何指教?”那校尉对兵士一挥手:“绑了,带走!”几个兵卒蜂拥而上,不由分说就来拿任天翔。阿普和小芳急忙上前阻拦:“你们凭什么抓人 ?任公子犯了什么罪?”

那校尉一声冷笑:“这是归德郎将郑将军的命令,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诸位有何不服,去都护府申诉好了。”说完对兵卒一挥手:“带走!”在如狼似虎的兵卒面前,周掌柜和阿普皆束手无策。任天翔倒是十分从容,对二人和小芳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就拿这块玉佩去找留守使封常清将军,相信他会为我作主。”说着便将拉贾借给他的那块玉佩,塞入了阿普手中。

话未说完,他已被兵卒强行带走。半个时辰后,他被带到一座军营大帐,就见案后一名将领正在喝酒吃肉,那将领身材魁梧,满脸横肉,年纪在四旬上下,一看就是个狂傲骄纵的人物。任天翔从他的服饰认出他的官阶,是从五品归德郎将,立刻就猜到对方正是安西节度使高仙芝乳母的儿子,也就是马彪的后台老大郑德诠!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郑德诠只顾喝酒吃肉。直到吃饱喝足,他才一摆手,立刻有兵卒上前撤去酒菜,并将任天翔按倒在他的面前。

“你就是大唐客栈的老板任天翔?”郑德诠有些怀疑地打量着任天翔,似乎有些惊讶于对方的年轻。“正是。”任天翔坦然答道。

“知道为何将你抓来?”“草民不知。”

郑德诠一声冷笑:“看来要先给你松松骨,你才会老实。”说着向帐下伺候的兵卒一摆手:“拖出去重打二十军棍,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老子的军棍硬。”几名兵卒立刻将任天翔拖出帐外,按在地上就是一阵乱棍殴打。任天翔长这么大,何曾吃过这等苦楚,顿时痛得晕了过去。兵卒用凉水将他泼醒,重新拖回了帐内。

“想不到你小子这么不济打,枉我还当你是条汉子。”郑德诠一声冷笑,“既然敢找人做了马彪,就要敢作敢当,别给老子装糊涂。你若痛痛快快地承认,老子说不定还可放你一马,你若继续给老子装傻,老子定叫你生不如死。”任天翔勉力抬起头来,吃力问道:“将军为何一口咬定,是我找人杀了马彪?”

郑德诠冷笑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把人带上来!”两个兵卒从帐外带进来一人,却是春风楼的老鸨。郑德诠向任天翔一指:“你看清楚,昨晚是不是他带人做了马彪?”老鸨看了看任天翔,立刻哭喊道:“就是他!昨晚是他带了三个人来春风楼,那三人个个一脸凶相,一看就不是善类。后来他们匆匆离去,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发现,我的干儿子死在了离春风楼不远的小巷中。我那可怜的…”

郑德诠打断了老鸨的哭喊,转向任天翔冷笑:“你还有何话说?”任天翔叹了口气,很是同情郑德诠那简单的头脑。如果不是他亮出底牌,任天翔还不知如何辩白,现在任天翔已知对方并未拿到真凭实据,心中大宽,叹道:“我昨日不过领了几个行脚商人去春风楼快活,谁知半夜他们要走,我只好送他们离开,在春风楼外就跟他们分了手。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马彪被人杀害,更不相信那几个行脚商人会杀人。”

“那三个家伙呢?”郑德诠追问道。任天翔苦笑道:“我跟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根本不知他们底细,自然也不知他们去向。”

郑德诠一拍文案:“你他妈当我是傻瓜,不知道你是不甘心交例钱,找人做了马彪?今天你既然落到我手里,还想蒙混过关,活着出去?”说着向左右挥手:“给我打,打到他交代几个凶手的底细为止!”

几个兵卒正要动手,就听帐外有人高声禀告:“封将军到!”

一干兵卒俱慌了手脚,郑德诠倒是满不在乎。帐帘撩起,就见一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的中年将领负手进来。他的左脚有些跛,每走一步身子都要往左侧倾斜一下,使他瘦削的身子像站立不稳般在空中摇晃,他的三角眼还有些斜视,看人的时候总是侧着头。

“封将军!”几个兵卒慌忙拜见,只有郑德诠装作视而未见。来人目光在帐中一扫,最后停在郑德诠身上,淡淡问:“这是怎么回事?”郑德诠愤然道:“这小子勾结盗匪,杀害了四个善良百姓,如今已是证据确凿,正要将他送到留守使府上。”来人一声冷哼:“我若不来,你是否就要将他就地正法?你一个小小郎将,有何资格缉拿、拘押人犯?有什么权力私设公堂,刑讯逼供?”

郑德诠恼羞成怒,拍案喝道:“封常清,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兄弟死在这小子手里,我为他讨还公道,有什么不对?这等小事我本不敢劳烦留守使大人,既然大人要管这事,就请大人秉公断案,还我兄弟一个公道。”“我会给你一个公道。”封常清说着一挥手:“把人带走!”

见封常清将任天翔带走,郑德诠一把掀翻桌子,全然不顾封常清尚未走远,便遥指帐外怒骂:“封跛子,若非我仙芝大哥赏识你,你他妈不知还在哪个角落要饭呢。如今趁我大哥不在,竟在老子面前耍官威,我看你能威风到几时!”左右慌忙阻拦,不过这些话已经传到了封常清耳中。封常清身边的兵卒皆有些愤懑,而他却若无其事,充耳不闻。

回到都护府,封常清斜眼打量着任天翔,淡然问道:“你叫任天翔,是大唐客栈的老板?昨夜在离春风楼不远的小巷中,有四个人被杀。据说凶手正是跟你一路的三个外乡人,你有何话说?”

任天翔笑道:“不知将军是要听假话还是真话?”

封常清有些疑惑,淡淡问:“假话怎么说?”任天翔坦然道:“假话就是那三个外乡人跟我只是萍水相逢,大家一起到春风楼寻乐子,之后就分手,他们后来干了些什么我一无所知。”

封常清微微颔首:“真话呢?”任天翔笑道:“真话就是我请了三个刀手,干掉了马彪和他三个手下,仅此而已。”

封常清没想到任天翔会如此开门见山,直承其事,不由细细打量着任天翔问道:“相信你也知道杀人要偿命,可你为何还要这样做?又为何要直承其事?你可知这样一说,几乎就是判了自己的死刑?”

任天翔坦然道:“马彪鱼肉乡邻,强收商铺、客栈、酒肆的例钱,若是不给就要砸人店铺,甚至将店主打残打死。我刚接手一家客栈,第一天就被他敲诈了一贯钱。草民是激于义愤,才雇请刀手,将他除掉。”

封常清拍案喝道:“混账!若受泼皮敲诈,你该立刻报官才是。若都如你这般冤冤相报,还要官府做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任天翔哈哈大笑:“报官?马彪是郑德诠的手下,他敲诈的钱财一多半要交给姓郑的。而郑德诠连您都不放在眼里,报官又有何用?曾有一个张老板,因不堪马彪欺压而报官,结果却被官府以诬告之罪打了个半死,最后闹得家破人亡。我若报官,岂不是跟他一样下场?”

封常清十分惊讶:“有这等事?”任天翔正色道:“封将军只需派人去街头查访,便知草民所说是否属实。若有半句虚言,草民愿以死谢罪。”

封常清捋须沉吟道:“我会派人去查访,待有了结果,此案再行审理。”说完对左右示意:“将他收监,让狱卒好生对待,不得欺凌打骂。”

杀人

任天翔第一次被关入大牢,反而充满了好奇。牢房虽然条件恶劣,不过有封常清的叮嘱,狱卒倒也没有为难他。更让他开心的是,小芳给他送来了亲手做的饭菜,还带来了阿普和爷爷在外边为他打点的消息。

“真是瞎操心,你们根本不用打点什么,我安全得很。”任天翔一脸自信,他已经仔细打听过封常清的为人,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也不敢冒险走出这一步。小芳哪知道这些细节,忧心忡忡地问:“外面谣传你买凶杀人,这可是死罪,你怎么能如此冒险?害大家担心。”

任天翔调侃道:“如果只是做个店小二,倒是不会有这样的危险,可惜却讨不到老婆。我若做个店小二你也嫁给我,我保证以后决不再冒这样的风险。”小芳脸上一红,嗔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没半句正经。”

任天翔哈哈一笑:“你放心吧,我决不会有事。万一我要有危险,也会有贵人来保我。现在我的安危关系着他巨大的利益,他暂时还离不开我。”小芳虽然不知道任天翔口中的贵人,就是龟兹巨富拉贾老爷,但见任天翔如此自信,也受到了感染。她很奇怪当初那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小二,为何能在短短一两个月内,做出此等令人目瞪口呆的大事。她发觉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这个熟悉的笨小二了。

三天后任天翔再次被封常清提审,不过这次封常清对他的态度已明显有所改变。“看来你没有说谎,”封常清跛着脚在房中踱步,“虽然你雇凶杀人,不过也算是为人所迫,情有可原,又有主动认罪的事实,可从轻处罚。既然你已吃了二十军棍,也算受到惩戒,可即行释放。”任天翔叹道:“将军还是将我继续收监吧。”

封常清有些不解:“你还想坐牢?”任天翔苦笑:“我要离开了封将军的庇护,只怕立马就要死在郑德诠手中。封将军若是放我,那就是要判我死刑啊!”

通过这几日的调查,封常清对郑德诠的劣迹已有所了解,心知任天翔所言不虚。他想了想:“我会将郑德诠收监,待高将军回来再处理,定要给所有受害的百姓一个公道。”任天翔摇头苦笑:“高将军重情重义,对同吃一个奶水长大的乳母兄弟,一直视同手足,就算郑德诠犯下天大的罪,只怕高将军依然难下壮士断腕的决心。以前就有人告状告到高将军那里,最后又是什么下场?高将军在西域威望卓著,甚得民众爱戴,却因包庇郑德诠而屡屡受人非议,实在令人惋惜。”

封常清在厅中徘徊,眉头深锁紧皱。任天翔见状淡淡道:“封将军贵为留守使,代行节度使之责,那郑德诠尚不放在眼里,我等小民还不是任他打杀?听说高将军视封将军为知己和心腹,若传言不虚,封将军就该为高将军除此疥癣之疾。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封将军若连这点魄力也没有,就请将草民收监吧,千万别放我。”

封常清停下脚步,望向任天翔,目光有些惊讶和异样。见任天翔并无一丝畏缩或胆怯,他沉声问:“你今日这番言语,才是来见我的真正目的吧?你想借我之手除掉郑德诠,这一切都是出自你的计划和安排!”

任天翔坦然点头:“封将军目光如炬,草民不敢隐瞒。这一切确实出自草民的计划,不过这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龟兹的安宁,为了高将军和封将军的前途。”封常清嘴角泛起一丝讥诮:“说是为龟兹的安宁,也还勉强说得过去。说是为我和高将军的前途,本官倒有些糊涂了。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别怪本官问你个危言耸听之罪!”

任天翔坦然笑道:“高将军镇守安西四镇多年,除了知人善任,用兵如神,更为人称道的是处事公正,爱民如子,所以甚得安西四镇各族百姓拥戴。如今郑德诠欺压商户,为害龟兹多年,若得不到都护府公正的处罚,恐怕会使民众寒心。民心若失,高将军要想在强大的西番虎视之下,保得安西四镇安全,恐怕不再是件容易事。虽然郑德诠之恶在高将军眼里,或许只是疥癣之疾,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封将军既然是高将军心腹肱股,当替高将军下此决心。”

封常清神情木然地静了半晌,眼中渐渐泛起一丝决断,猛然转头对门外高呼:“来人!去请郑将军过来陪审。”

门外兵卒应声而去,少时门外传来将校的高声通报:“郑将军到!”

封常清亲自迎出门去,笑着对进来的郑德诠示意:“任天翔买凶杀人的案子已水落石出,今日特请郑将军过来陪审,定要给你一个公道。”

郑德诠笑道:“封将军不必客气,你是我仙芝大哥的心腹,你我就不是外人。自家兄弟,一切都好说。”

二人相挽进了都护府,每过一道门,封常清便示意兵卒关门,二人来到府衙后厅。封常清坐回案后,对左右一声断喝:“将郑德诠拿下!”

众兵卒一拥而上,将郑德诠按倒在地。他挣扎着抬头喝问:“封常清!你这是什么意思?”封常清一声冷哼:“郑德诠!你利用街头泼皮,敲诈地方百姓,多次致人家破人亡,实属罪该万死!你还藐视上官,欺压同僚,实为军中一害,不杀无以正军威,无以面对一方百姓。”

郑德诠凛然不惧,破口大骂:“封跛子,你他妈好大胆,竟敢对老子动手?”封常清冷笑道:“军法面前,人人平等。你所犯罪孽,任何一条都是死罪,如今还敢辱骂上官!来人,拖下去乱棒打死!”

众兵卒早就看不惯郑德诠的张狂,一听这话轰然答应。众人将郑德诠按倒在地,行刑的兵卒乱棒齐出,顿时将郑德诠打得惨叫连连。刚打得数棒,就听门外有兵卒惶急地禀告:“封将军,高夫人在门外要人!”

封常清侧耳一听,就听二门外高仙芝母亲在高声呼叫,还夹杂着另一个女人的哭号,显然就是郑德诠的母亲,也正是高仙芝的乳母。封常清不为所动,断然道:“任何人不得开门!给我继续打!”

打得数十棒,直至郑德诠的惨呼渐渐停息,封常清才示意兵卒开门。就见高夫人和郑德诠的老母抢步而入,急忙上前查看,却见郑德诠早已七窍流血,一命呜呼。郑母不禁昏倒在地,高夫人则向封常清怒喝:“封常清!你竟敢打死德诠?你、你…”

封常清从容道:“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一小小郎将?”

“还我儿命来!”此时郑母也已醒转,一声嚎叫,悲愤地以头撞向封常清。封常清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踉跄,随从一看连忙上前拦住郑母,封常清这才趁乱带着任天翔逃离了都护府。

在一干随从的保护下,二人逃过郑母的纠缠来到门外大街,封常清示意随从为任天翔脱去镣铐,然后将玉佩递还给他道:“替我向玉佩的主人问声好,从此我和他两不亏欠。”任天翔接过玉佩笑道:“我会替将军转达,以后希望还有机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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