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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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已煮好,清香四溢,宋夫人浅斟一杯递给儿子,微笑道:“我儿尝尝看阿娘的手艺有没有生疏?不过你可别想引开话题,什么时候才给阿娘找个儿媳妇回来啊?”

宋师道走到近前,伸手接过茶杯,又将另一只手搭在他娘的肩上,温声说道:“阿娘放心,这种事情是急也急不来的,总之孩儿一定会找一个彼此合意的人相伴一生的。”他轻抿了一口茶,赞叹和欢喜几乎要从他的眼中满溢出来了,回味了一番口齿间的余香,宋师道才赞道:“阿娘的茶艺真是越发精湛了。”

宋夫人微微一笑,神情中流露出几许欣然——于茶道一途,她向来是十分自信的。不过随即宋夫人又叹了一声,道:“你说得也对,于伴侣而言,彼此相爱才是最重要的,勉强凑对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如今我也没什么别的期盼了,只要你们三个孩子都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阿娘你别这么说,”宋师道正色道:“如果阿娘不幸福,我们又怎么能安心?”说着他目露祈求之色,续道:“阿娘真的不能试着谅解父亲吗?这十几年来看到爹娘这样的状况,我和大姐三妹都深感揪心。”

宋阀上下甚至包括宋智宋鲁以及宋玉华宋玉致,都以为是宋缺故意冷落宋夫人,所以他才会独居于磨刀堂上参悟刀道,这一悟就是十几年。但宋师道却是十分清楚,实际上是他的母亲不原谅父亲…其实这些年来,宋缺常在夜深人静之时跑到宋夫人的院子里来和他的妻子“隔门长谈”,但最终都只能在天亮之际灰溜溜地回到山上去练功。

在温婉贤淑的表象下,宋夫人其实有一颗刚强而坚韧的心,对于某些原则性的问题,她根本就比宋缺更为固执——所以当年宋师道坚持练刀的时候,无论是宋缺还是宋夫人都觉得这个儿子的性格真是像极了他的娘啊。

其实想想也对,宋夫人的茶艺已臻“道”的范畴,若非心智坚定远超常人,她是绝无可能拥有这样境界的。

迎着儿子祈求的目光,宋夫人怔了怔,说:“师道啊,你娘和他的事你不是最清楚了么?只要他说出那句话,我便可以放开心结,和他重新开始…”说着她顿了顿,竟是幽幽地笑了,续道:“但只怕他这辈子都做不到,而我也是绝对不会退步的。”

他们夫妇之间的事,本来宋夫人谁也没告诉——她乐得看到宋缺被所有人误会,又因为顾及他阀主的面子而有苦说不出,那可真是别提有多解气了。

但宋师道有着两辈子的经历,观察力何其敏锐,自然看出了一些破绽。宋夫人见儿子这样贴心聪慧,便也将所有的内情都告诉了宋师道,从此他们母子俩便结成了同盟军,一起对付宋缺…这母子联手的威力,可就绝对不止翻倍这么简单了。

宋缺怎么可能真的对宋夫人无情?如果他仅仅只是为了传承香火才和宋夫人在一起,那么在有了宋师道之后,又怎么还会有个宋玉致呢?

其实当年宋缺在成亲以后也是打算好好过日子的,宋夫人比宋缺小了近二十岁,出嫁时正是惹人疼爱的年纪。而且他们彼此性格合意,儿女一个接一个地生,感情自然也就生根发芽了。

孰料就在宋玉致出生后不久,碧秀心被石之轩所杀,宋缺收到消息,难免心受震动,便被宋夫人察觉到了端倪。在那之前,宋夫人不是不知道宋缺有个初恋仙女,但那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只要往后他们夫妻齐心,宋夫人也没打算再介怀。

但偏偏就在那一年里,先是碧秀心和石之轩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随后江湖上竟传出了“宋缺为情所伤迎娶丑女”的谣言,还传播得飞快、难以遏制…再然后,梵清惠便继任了慈航静斋的斋主:这时机简直精妙绝伦,石之轩碧秀心以及宋缺夫妇都变成了梵清惠和慈航静斋的踏脚石——这难道都是巧合吗?别人可以这样认为,但宋夫人却绝对不会这样想。

面对宋夫人的质疑,宋缺感到十分尴尬,他实在不愿意把梵清惠想得那样心机深重:将初恋深埋在心里他已经做到了,但要他再把那份美好的回忆给硬生生地挖出来,一下子打碎个彻底——即使是宋缺这样的男人,也不由自主地迟疑了。

就是这一迟疑,事情便糟糕了。宋夫人当然不能善罢甘休,是以就在那时,她对宋缺说:“只要你问心无愧地对我说一句‘我已经放下梵清惠了',我们就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宋缺自然还没能完全放下,他无法欺骗他自己,更不能欺骗他的妻子,两人不欢而散…宋缺原本以为他的夫人只是一时怄气,过段时间哄哄就会好了。却没想到宋夫人的脾气也够犟,宋缺说不出那句话来,宋夫人就不让他进房,久而久之,这竟成了他们夫妻之间的一个死结。

好似如今这样的情况,浸心刀道的宋缺难道真能全然无憾?当然不会,否则他也不会时不时地就跑下山来向夫人“道歉”了。宋夫人的生活宁静舒适、儿女孝顺,可她就真的别无所求了吗?当然也不是,她心里依旧堵着一口气呢…无论他们俩的“刀道”和“茶道”的境界有多高深,他们始终都是人,是人皆有情,而情既无法圆满,道又如何能圆满?

所幸他们还有宋师道这个好儿子,他既已弄清楚了父母的症结所在,当然就会尽力开解了…更何况,在宋师道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个深切的希望:倘若有一天,他的爹和娘能够在梵清惠的面前恩爱携手——那该有多解气!

“阿娘你放心,父亲心里的那个完美女人很快就会耐不住寂寞了…”宋师道的语气十分柔和,但他的眼中却有厉色一闪而现,嘴角轻挑起一抹淡淡的嘲讽笑意,宋师道温柔地继续说:“只要她不继续躲在山里敲木鱼,孩儿迟早会让父亲说出那句话的。”

宋夫人笑道:“那阿娘就等你的好消息咯。”说着她收了笑,眉目间又染上了几分忧愁,说:“不过那女人的功夫可厉害得紧,我儿千万不要逞强。”

“当然不会,”宋师道淡淡笑道:“我可是从来不做赔本生意的…”说着他话锋一转,又说:“对了,听说大姐带着我外甥回来了,我可是还没见过那孩子呢。”

一提起外孙,宋夫人马上就把宋缺和梵清惠的那些破事儿统统给扔出了九霄云外,转而和儿子聊起了家长里短,笑得合不拢嘴。

不多时,夜幕降临,宋家的母子四人外加一个可爱的小宝宝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在这温馨的时光里,一家人其乐融融——他们完全忘了某人还在山顶上吹冷风,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们吃团圆饭的时候,就从来没通知过宋缺…才不管他是不是很想来呢。

归家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宋师道实在累得不轻,须知他身上还带着伤,这么一路乘舟骑马急赶回家,先和宋缺讨论了几个时辰的战略要务,而后更要哄乐三个女人外加一个小宝宝,还不能让她们察觉出异常来,宋少阀主只觉得他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是以散席之后,他自然是赶忙洗洗睡了,恢复元气养好身体要紧。

说来宋少阀主也真是挺不容易的,他在外要留意天下大势,关心宋阀的财力军力,更要在双龙面前扮演知心大哥;待得回到家里,他还得在父母叔叔面前轮轴转,真是一刻也不得闲。这还不算,第二天一早起来,宋师道更要操心他大姐的家事——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不操劳谁操劳…

就在宋师道为宋阀的“内事外事”殚精竭虑之时,远在扬州,寇仲和徐子陵即将迎来他们人生中最大、最重要的一场奇遇了——不过很显然,双龙恐怕并不会这样认为,因为在他们心里,与宋师道的“奇遇”才是一切的开端。

扬州城外,废弃园中。

“嘶…陵少啊,方才如果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把言老大揍成猪头了,何至于反被暴打一顿!”寇仲一边处理身上的伤口,一边忿忿道。

“嘿,你才练了几天的内功啊,还真当自己是高手哩?要揍言老大,我们两个加起来虽然有戏,但你没见他身边那十几个走狗?如果我们真动了手,就别想继续在扬州城里混啦!”徐子陵皱着眉,手中揩了一把伤药,努力朝背后伸去。

寇仲怒道:“呿,言老大竟想抢我的玉佩,我本来是打算胖揍他一通,然后干脆就收拾东西跑路,离开扬州…我们可以搭船去岭南找宋二哥,从此过上吃香喝辣的好生活,何必再受这份鸟气!”

“你说得简单,”徐子陵泼冷水道:“现下满天下都是义军强盗,兵荒马乱的,以我们这种三脚猫的功夫,只怕还没到岭南就被当成肥羊宰掉了…”说着他拿手肘顶了寇仲一下,道:“背后我够不到,还不快来帮把手。”

寇仲取过药来帮徐子陵涂抹,不知怎地忽而就想起了当初帮宋师道上药的场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喃喃道:“宋二哥留下的伤药还真有用哩,他的东西都是好的,人就更好了…唉,宋二哥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呢,会不会早把我们给忘了?!”

第13章 情思

听着寇仲下意识间说出的心声,徐子陵莫名地觉得有些古怪,不禁失笑道:“仲少你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像怨妇呢?啊呀,痛啊!”他一把挥开寇仲的手,说:“居然拍我的伤口,算你狠,我还是自己来罢,怨妇仲少!”

寇仲气结,恶狠狠地说:“我怨妇,难道你就不怨妇?你不也想念宋二哥,盼望他早些回来么!”

徐子陵轻松地说:“我虽然也想吃香喝辣,但宋家的少阀主是何等的大人物,他贵人事忙,就算忘记我们两个小混混也是很正常的…”

“才不会哩!”徐子陵话还没说完,寇仲就已跳了起来,说:“宋二哥绝对不会忘记我们的,是了,我们可不好随便乱跑,免得他回来了反而找不到我们了。”

徐子陵蓦地瞪大了眼,道:“噫!仲少你真的很不对劲!这段时日里你三句话不离宋二哥也就罢了,可你既想去岭南找他,又担心他回来找不到我们,还整日拿着那块玉佩睹物思人,你会不会真的是春心萌动哩?”

寇仲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扑上去和徐子陵打成一团,好叫他这好兄弟闭上臭嘴…但事实上寇仲的心里却是惶惶然、不安之极:他对宋二哥的感觉好似真的非同一般,他风流倜傥的仲少爷不会真的断袖了吧…嗷!

两个少年打闹了一阵,都气喘吁吁地躺平在了石床上,周身筋骨酸酸痛痛,简直让人一动都不想动了。良久,徐子陵才叹息道:“仲少,我早叫你不要随身带着那块玉佩了,连同那些金银锞子五铢钱一起埋着不就好了,你偏说要随时把玩,我真是服了你哩!此次若非言老大一晃眼之间也没看清楚,你又藏得妙,我们可不是挨一顿胖揍就能了事的。”

寇仲不言不语,掏出那块贴身收藏的玉佩细细擦拭,表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徐子陵大觉不对劲,伸手就要去抢那玉佩,却被寇仲一把拂开,外加怒瞪一眼。徐子陵心里“咯噔”一下,故意打趣道:“仲少铁公鸡,那块玉佩是宋二哥留给我们两个人的,你一个人霸占算什么意思,难道想要见利忘义?”

寇仲幽幽地望了过来,淡淡道:“那些金银都归你,我只要这块玉佩。”徐子陵不依不饶地说:“这块玉佩一看就值钱得不得了,想拿一小袋金银锞子就打发我?你真当我是傻瓜哩…”寇仲终于忍无可忍了,翻身起来跳脚道:“一世人两兄弟,陵少你难道想要和我分家?!”

徐子陵亦严肃地坐了起来,说:“分家是不可能的,不过仲少,你似乎是真的喜欢上宋二哥哩。”寇仲嘟囔道:“陵少你不要胡乱造谣哈…”

徐子陵皱眉道:“你都说我们一世人两兄弟了,如果真被我说中了就不要隐瞒了,怎说我都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哎呀,好啦好啦,”寇仲一脸无赖地说:“好嘛我承认,我就是对宋二哥有了那么点意思,这下你满意了吧陵少老妈子?”

徐子陵一脸菜色,说:“我满意才有鬼!仲少我奉劝你,如果你只是想玩玩,还是趁早收心罢,你连女人都还没碰过就想玩男人?而且人家还是宋家的少阀主啊,你是不是嫌小命太长啦?!”

寇仲反驳道:“怎可能是玩玩,宋二哥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了,他身份高贵脾气温和长得也好,我是很认真的。”

“认真才是真要命,”徐子陵无奈叹道:“不提你们的身份天差地别,你们还是两个男人啊…”“噫,宋二哥都讲过他不在乎男女的。”寇仲撇嘴说道。

“…”徐子陵默默地瞪了寇仲一会儿,终于捂起脸再度躺倒,说:“我被你打败哩仲少!宋二哥人很好我同意,不过我们才和他相处了几天,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一去不回,你这莫名其妙的单相思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难道是一见钟情?!”

寇仲笑嘻嘻地说:“或许真是一见钟情呢,而且就是因为他走了,我才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中发现了自己对他有特殊感情啊…”寇仲故意用油嘴滑舌来掩饰他如鼓的心跳,虽然他和徐子陵是好似一人般的兄弟,但是坦白情思这种事…还是很让他别扭和不好意思的,尤其寇仲的“心上人”还是个很厉害的男人——说来如果他喜欢的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寇仲就一点儿也不会别扭了,反倒会嘴花花没遮拦地胡乱调戏…所以说,心上人是男或女、态度是认真或是随意,这其中微妙的区别,莫说旁人,有时就连自己也难以分辨。

“好了我不管你了,”徐子陵撇嘴长叹,说:“我早知你对认定的事情最是固执,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也懒得白费劲了。只是将来你被打击惨了,也别指望我会安慰你。”

寇仲挑眉道:“这么绝情,陵少你究竟是因爱生恨呢还是醋海生波?”徐子陵哭笑不得,说:“是,我暗恋仲少你好多年哩!”

“哈哈!”寇仲扑了上去,两个少年再度扭打在了一起,笑得没心没肺。

少年人的突生好感,往往来得莫名其妙:寇仲究竟是因为毫无预兆的相遇,平等的相处,温柔的对待,贴心的关怀,教导的恩情…抑或是思念时的挠心挠肺而喜欢上了宋师道,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不过当前这件事对寇仲的影响也并不太大,少年的心性本就跳脱,只是多生了几分绮念而已,朦胧甜蜜、令人心跳加速,尚且不会带来求而不得的痛苦,寇仲自然也没有太多纠结的烦恼。

喜欢就是喜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婆婆妈妈可不是他们扬州双龙的风范!

远在岭南的宋师道是绝对想不到寇仲竟会喜欢他的,他真心只是想培养两个天下无敌的小弟而已…宋少阀主此时正抱着他大姐的儿子解韬远在山间漫步,呼吸林木草香,入目皆是花鸟相映,真是令人身心愉悦。不过宋师道真有这么自在悠闲么?

“自从离家远嫁入川,我的心就一直提着,直到现在回到宋家山城,才觉得踏实安心。”宋玉华幽幽轻叹道。

宋师道微微笑着说:“大姐难得回到家里,是该好好放松一下。”

宋玉华凝目看向宋师道,说:“真的可以放松么?师道,你自幼就很有主见,更胸怀大志,是我们宋家的希望…此番你一回城就进了磨刀堂,随后二叔三叔更是匆匆出城,令宋阀上下都忙碌了起来。可如今你这个少阀主却专门来陪我们母子游逛散心,难道不是另有深意?”

宋师道笑叹道:“如果真的可以‘毫无深意’、轻轻松松地陪陪大姐和小远,我连做梦都会笑出声…只可惜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确如大姐所料,有事相商,而且关乎天下归属。”

宋师道的大姐宋玉华,已于两年前嫁给了西川大豪解晖之子解文龙。解晖外号“武林判官”,是江湖上有数的顶级高手之一,他所创建的“独尊堡”,号称四姓门阀之外最厉害的势力。

然四川受山水之险所阻,偏安有望,却是无缘争霸。是以一旦天下大乱,四川各大势力最终都会投向北方或者南方——保持中立故而是最稳妥的选择,但争霸天下的南北大阀难道就可以容忍这样一方“坐收渔利”的势力存在么?摇摆不定只恐最终鸡飞蛋打,还是尽早“买定离手”以求心安。

再者说来,四川这天府之国乃是人人欲得的肥肉,当年若非有宋缺在背后支持,解晖也不可能在四川开辟出这样大的局面来,所以宋阀和独尊堡的关系本就是十分紧密的,甚至可以说,宋阀扶植独尊堡,为的就是遥遥掌控川蜀之地。然而当独尊堡越发势大后,解晖的心也大了。宋缺早已有所察觉,但又不想以雷霆方式解决这件事——毕竟宋阀若要在四川重新扶植一个势力来替代独尊堡,也未免太过费劲了,是以便有了宋玉华与解文龙的结亲。

按理说这样一来,宋阀和独尊堡也算是彻底绑在一起了。但宋师道却是清楚极了,解晖是根本靠不住的,只因解晖也是当年梵清惠撒下的“种子”之一!在“不久的将来”,甚至只需要师妃暄将梵清惠的一封信带给解晖,整个川蜀就落入了李世民的手中…饶是以宋师道的沉稳,也忍不住想要骂一声“坑爹”了。

是以宋玉华的作用就更为重要了,仅仅当好两家的联系纽带已远远不够,宋师道甚至希望宋玉华能够掌握独尊堡的大权——嫁过去以后,宋玉华以最快的速度生下了独尊堡主的嫡长孙,他们离这目标就已更近一步了。

“你放心,”宋玉华淡然说道:“我永远都是宋家的女儿,我弟弟想夺天下,独尊堡不支持你,还能支持谁呢。”

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宋师道在心里苦笑,如今他让一切都提早了一步,独尊堡当然只有支持宋阀了,但也不能保证在不久的将来,慈航静斋力挺李世民的时候,解晖不会临阵倒戈。所以一方面宋阀要趁机进军川蜀抢占战略要地,而另一方面自然就要靠宋玉华来稳住独尊堡了。

“大姐与堡主夫人相处得可好吗?”宋师道问。

宋玉华微微笑道:“当然,婆婆的性子刚烈脾气也直,就连我的堡主公公也不敢惹她生气。平日里相处,我只要使劲踩梵清惠,婆婆不知多疼我。”如果说慈航静斋是无数男人心中的圣地,那慈航静斋里的仙子们就是无数女人的噩梦了,痛恨仙子的贵妇人不知凡几,恰好宋玉华的母亲和婆婆都是这般,于是乎凭着贴心的理解和同仇敌忾,她顺利地解决了婆媳之间可能产生的矛盾,每每想到这里,宋玉华都觉得她真得好好“感谢”慈航静斋才是。

宋师道满意颔首,说:“只要大姐拿到独尊堡的话语权,更有堡主夫人的大力支持,不要让解堡主轻易被慈航静斋说动,我也就放心了。”

宋玉华皱眉道:“慈航静斋的那些假尼姑也会出山搅混水么?”说着她轻哼一声,道:“无论如何,她们若想拉拢独尊堡,不提婆婆和我会反对到底,相公和我的小远亦绝不能答应!公公难道还能为了个梵清惠而闹得众叛亲离?”

“或许是我想多了,总之有大姐坐镇独尊堡,小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宋师道引开话题,和宋玉华说起了近来的趣事,更把小外甥逗得笑呵呵——他如今当然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很明显他那个无才无能的姐夫已经被宋玉华握在了手心里,婆媳关系融洽,更有嫡长孙在手,那么,只要解晖在恰当地时候“寿终正寝”,那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虽然宋玉华说得很肯定,但若解晖真的下决心要帮梵清惠,堡主夫人最终也只能对她的丈夫妥协;而解文龙懦弱无主见,更没什么作用;单靠宋玉华带着儿子强硬到底?儿媳妇和长孙的地位也并非不能动摇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等宋玉华在独尊堡站稳脚跟之后就把解晖给解决掉,到时候,任凭师妃暄舌灿莲花,难道还能把死人给说活了不成——宋师道心中转过无数念头,表情上却是丝毫不露,他亲亲外甥的脸颊,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温柔和善的好舅舅…嘿,舅舅和爷爷,二者不可得兼。

第14章 奇遇

在岭南的一段时日里,宋师道几乎忙得脚不沾地,父母的事、姐妹的事,还有逐鹿天下的规划…他好不容易才将宋阀的一应布置安排下去,又要赶赴扬州施展他的“搅乱天下大计”了:当然,这大计的主力其实是寇仲和徐子陵。

此时的双龙还不知道他们很快就能够再次见到宋师道了,更是全然不知他们已经搅进了一场大风波里。如今寇仲和徐子陵正肩并肩、头靠头地挨坐在他们的破石屋门口,四只手同捧着一本书呆呆地看着——而这本书,就是方才他们扒到的“货”。

徐子陵既失望又无奈,说:“仲少啊,如果不是你舍不得兑换那锭金子,我们也不用再出街扒货了;而如果不是你说那个好似教书先生一样的人是只肥羊,我们也不会扒到这部鬼画符般的怪书…简直就是白费时间嘛。嘿,你仲少爷不是常自吹嘘学富五车吗?那你告诉我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寇仲哑然片刻,微微仰头、故作得意地说:“我哪会像你小子这般不学无术,只看这些人形图像,就知是练功行气的秘诀了,或许我们这次真的偷到宝了,哈!陵少你再看这种奇怪的纸质,这说不定是一部绝顶的秘籍哩!”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胡吹大气了,读两个字来给我听听,看你怎么学而有术好了。”

寇仲两眼放光道:“只要有人能写得出来,必就有人懂看,是了,好似宋二哥那样博学的人肯定能看懂,就算他也看不懂,以宋阀的势力,难道还找不到老学究来破解么?噫,干脆等重逢以后,我就将这本书当作礼物送给宋二哥好啦,等他破解出绝世武功,又怎会不教给我们呢?到时我们就可以一起横行天下哩!”

徐子陵撇嘴道:“说不定这根本就是一本毫无意义的鬼画符,宋二哥能看得上这样的破书才奇怪了,仲少你就算想送定情信物也不能这么寒酸吧…”迎着寇仲的怒目而视,徐子陵笑道:“好啦我不打击你了,等我们再见他的时候,你爱送就送吧,现在的首要大事是填饱我们双龙金贵的肚子。”

寇仲哈哈一笑,站了起来,将那本书塞进怀里,又伸个懒腰,说:“走吧陵少,我们去吃些好东西犒劳一下自己。”徐子陵翻了个白眼,拽着寇仲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再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两个少年这才嘻嘻哈哈地往废园外走去。

孰料双龙才刚走近破败的围墙,就从墙上的裂缝中窥见了不复嚣张、垂头丧气的言老大,正被十多名大汉押着朝废园走来。

寇仲和徐子陵均是大吃一惊,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后,就双双踮起脚,无声无息地溜到一间只剩下三堵烂墙的破屋内,藏进他们专为躲避灾祸而掘出的地穴里去,还以铺满沙石的木板盖着以伪装成地面,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缝隙作透气听声之用。

不多时,翻箱倒物的声音就不断地从他们那间破石屋的方向传来,还夹杂着言老大的哭嚎声,显然他正在被人毒打。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惊胆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言老大在扬州城总算也是有点名堂的人物,不仅手下带着二十多名兄弟,还拜了竹花帮的堂主常次作阿爷,但他在这批大汉跟前,竟好似连猪狗也不如。

一把阴测测的声音在那边响起——“给我搜!”听到这话,扬州双龙简直是立刻就由龙变蛇了,俱被吓得面色发青,浑身冰凉,连大气都不敢出半口。

言老大颤抖的声音传来:“各位大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定能找到那两个臭小子…把宝书给取回来,我以人头保证…啊!”这一声惨叫,简直快将双龙吓得魂飞魄散了——而同时他们也终于明白了,原来那本鬼画符一样的书正是造成这一切的“祸首”,难道这真的是一本绝顶秘籍不成?!

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们略略搜索了一遍,或许是觉得这废园一目可及、难以藏人,所以并不太仔细,总算给双龙留下了一线生机。而后那些人又拖拽着奄奄一息的言老大去往双龙可能会在的地方搜寻,脚步声逐渐远去。

寇仲和徐子陵骇然对视,皆被吓得面无人色——扬州城是绝对待不下去了,两人立时想起东门旁那道通往城外的暗渠,那是他们现在唯一的脱身希望了。

双龙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财物,就惊惶地逃出了扬州城…天下的动乱,终于要从这里开始。

至于寇仲和徐子陵得到的那本鬼画符一样的书,当然是非同小可的,那正是隋帝杨广特派宇文阀的顶尖高手之一宇文化及前来扬州寻觅的道家圣典——长生诀。

杨广昏聩无能,还妄图寻得长生诀来修炼仙道,以求长生不死。殊不知宇文化及心中早有谋反之意,他本是打算将长生诀带回去讨得杨广欢心、并让他放松警惕,然后假作破译了长生诀内的甲骨文,再拿去给杨广修炼:若当真如此,则不出三月,杨广就会走火入魔而死。

因为原本已确定了长生诀就在扬州高手石龙手中,所以宇文化及信心满满,大张旗鼓地就来夺书了:孰料他一击之下竟是未能成功,更令消息暴露;再加上长生诀的书册是以玄金线织成,水火不侵的,纵使以宇文阀的财力势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仿造出一本假书来欺骗杨广,所以宇文化及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非拿到宝书不可了。

石龙被宇文化及打成重伤逃脱,最后死在了他的好友田文家里,田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学究,他将宝书藏在衣服里企图蒙混出城,结果半道上就不知不觉地被双龙当作肥羊给“摸”了——而当田文在城门口被识破抓住后,一番搜身之下,宇文化及立时发现田文的衣服早被割破、宝书失窃…而在这附近,技术最好的扒手就是寇仲和徐子陵了,因此才有了言老大的惨剧。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不知道他们手里的这部怪书竟有那么大的来头、以及那么多的弯弯绕,此时两人正脱得赤条条的在溪水里洗澡呢——他们钻过了暗渠逃离扬州,自然难免沾染上污臭。

两人终是少年心性,自以为脱离了危险,就恢复了嬉笑顽皮的性子,在水里打闹了一番之后,又拿起那本怪书细细钻研:本来他们还想留待宋师道看懂这怪书之后再来教他们,可如今得知这书里恐怕大有玄机,心里自然痒痒的,就再也忍不住了。

早前寇仲和徐子陵就已经被宋师道普及了奇经八脉的知识,是而虽然这怪书上的文字他们一个也看不明白,但仅顺着那图像细看,这两个运势逆天的少年竟真的生出了一些奇妙的感觉来。

寇仲奇道:“咦,这第六幅图好像很有用的样子…我体内的那一丝细细的真气开始顺着图像游走哩!”

眼看着寇仲已经闭上了眼睛开始运功行气,徐子陵翻了个白眼,继续往下翻阅长生诀——之前的六幅图他都没看出半点感觉来,可是当他翻到了第七幅、也就是最后的一幅图时,立刻就看得移不开眼了,体内的真气也开始蠢蠢欲动。

也只有像双龙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且对练功忌讳了解不多的顽皮少年才敢这样“乱练”长生诀,要是换做别人,只怕不是瞻前顾后不敢习练,就是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了。

两个少年练了一阵,均发现按照这怪书上的图像行功,他们体内的那一丝怎么练都很难壮大的真气居然开始凝练了——虽然更是细到几乎难以察觉了,但其中蕴藏的威力却并没减弱,而且内力越凝练,将来他们经脉中能储存的“气量”岂非越多?这可真是天大的机缘,就连大宗师知道了也会眼热的。

此时他们的内功已和宋家的基础功法有所不同了,但显然这样练更有效率,寇仲和徐子陵连忙控制真气开始运转周天,心里都是欢欣不已:似乎他们距离成为高手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呢。

双龙此时根本不会想到,这长生诀不仅能凝练内力,还具备了改造体质的神奇功效:只要继续练下去,他们那因为年纪大而定型的根骨就会逐渐发生改变——当根骨与他们绝顶的资质相配套之后,双龙的练功历程将畅通无阻,最终必然成为傲视天下的绝顶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按照长生诀上的图案运转了一个周天之后,这才发现他们刚刚竟就这样一丝不挂地坐在溪边大石块上练功,顿时笑得前俯后仰,一起跌进水里,又打闹了起来,而那神奇的长生诀,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摊开在光滑的石面上,显得古朴而神秘…

事实上,正所谓“心无挂碍,来去皆空”,若非两人赤裸练功,他们体内的那丝真气才不会那么容易地就被长生诀给带偏了行功线路呢。所以说,双龙简直就是天地运势附体,旁人不服都不行。

正当寇仲和徐子陵为奇遇而开怀、双双嬉水为乐时,一声娇哼陡然自岸边传来——两人乍吃一惊,往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一位头戴竹笠、白衣如雪的女子俏立岸旁,一双美目透过面纱,正冷冷地打量着他们,一点儿也没因他们赤身裸体而有所顾忌。

两个少年齐声怪叫,赶忙蹲低身子,还下意识地伸手掩盖住下身。徐子陵脸红道:“非礼勿视,大姐请高抬贵眼,饶了我们吧!”

寇仲眼珠子乱转了一会儿,嚷道:“看一眼收一文钱,姑娘最少看了百多眼,初次惠顾免掉零头,只要留下百个铜钱,你便可以走哩。”

第15章 波折

听到寇仲这番类似于调戏的话语,白衣女冷笑道:“小鬼油嘴滑舌,真是讨打。”说着她伸出玉手,漫不经意弹了两指。双龙顿觉膝盖刺痛,不禁同时惨哼,双双翻倒、跌进了溪水里,咕噜噜了好一阵子,两人才再度由水底钻出了头来,大声咳喘,吐水连连。

白衣女冷冷说道:“本姑娘问你们一句,就得老实回答一句,否则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寇仲和徐子陵知道这女人的功夫厉害,心里打鼓不已,却也知道不能随意惹怒高手,便都懦懦点头,说:“姑娘但请发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白衣女依旧冷冰冰地说:“你们是否居住在在附近?”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然后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指风再到,两人又是膝头一软、跌进水里,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站了起来,狼狈不堪。白衣女寒声道:“若再教我听到一句谎话,你们就不用爬起来了。”

双龙俱对白衣女的狠辣又惊又怕又恨,但他们不想丢掉小命,只能暗自忍耐,寇仲陪笑道:“这位姑娘你误会了,我点头是因为我的确住在这附近的岳家村;他摇头则是因为他住在城内,今天我这兄弟是专诚到城外来找我玩耍,所以现在才会给姑娘你看到我们清白的处子之躯。”徐子陵听得失声而笑,忙又用力捂嘴,怕会触怒了这恶女。

白衣女却是不为所动,狠狠地说:“你若再敢贫嘴,我就把你的舌根勾出来!”她说到这里,目光忽然瞥见摊开在大石上的长生诀,不由得“咦”了一声——顿时,寇仲和徐子陵的心都跳漏了半拍,双双屏住了呼吸瞪大眼,暗暗叫苦不迭。

寇仲和徐子陵刚刚体验到了长生诀的妙处,已将它当作了绝顶秘籍甚至是定情信物,如今见那白衣女盯着书册直看,都担心她会忽然夺书杀人,心里既是害怕,又是不甘。彼此对视一眼,忽而就生出了破釜沉舟、拼死一搏的决心。

寇仲一边觑着那白衣女的动作、暗作防备,一边僵硬着脸,努力调整出平淡的语气,故作不在意地说:“那是住我隔壁算命的瞎老爹送我的鬼画符,今日我专程拿过来和好兄弟一起研究的,不知姑娘对这门学问是否有些了解呢?”

白衣女走近岸边大石,弯腰取了那书册拿在手中翻看,双龙不禁气苦,有心想要扑上去抢回他们的宝书,又因实力相差太远而犹豫胆怯,只能战战兢兢地从另一边爬上岸,各自取了挂在树上晾干的衣物穿上。

不再是赤身裸体,寇仲和徐子陵总算又多了几分底气。

寇仲假笑着试探道:“姑娘如果也对这本书感兴趣,不如我们互相商讨一番…”他话还没说完,就“哎哟”了一声倒跌在地,原来是那白衣女直接掷出书册砸在了寇仲脸上,同时冷然说道:“不过是些道家练仙的骗人玩意,再加上几篇故弄玄虚的符箓,本姑娘才没半分兴趣。”

双龙都暗松了一口大气,寇仲一边连连讨好应笑,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将宝书揣回怀里,牢牢抱住,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腆着脸说:“姑娘说得很对很有道理,那么…如果没什么别的事了,不如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白衣女陡然握住剑柄,泄露出一丝凛然杀意,寇仲和徐子陵大骇,转身就跑,恨不能多长出三条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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