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神庙惊心 忠臣爱香火 龙门纵目 玉女动情怀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梁羽生作品散花女侠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于承珠定一定神,向一个跟随神像游行的人问道:“你们这位城隍老爷是谁?”那人鼓起眼睛说道:“城隍就是城隍,当然是神。你这位姑娘问得好怪。“于承珠怔了一怔,心道:“他是不知道这神像就是我的父亲呢?还是不方便对我说?”又问道:“城隍庙是谁起的?”那人道:“捐钱的绅商多着呢,我也说不清楚,你问这个干什么?”于承珠锲而不舍,又问道:“这神像是谁雕刻的?”那人愠道:“你问管木工的头子去。我可没工夫和你说废话。”急急忙忙赶上前头,抬着城隍像的行列已去得远了。

小虎子道:“姐姐,你不是中暑吧?”摸摸于承珠的额头,但觉一片沁凉,于承珠甩开他的手道:“别胡闹。”小虎子心道:“你才是胡闹呢,哪有这样问人家的。”但见于承珠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小虎子甚是担忧。

他哪知于承珠心头的紊乱,须知于承珠的父亲于谦是以叛逆之罪被抄家处斩的,虽然天下之人,闻讯悲愤,但在皇帝淫威之下,谁敢吐半句不平之语?想不到昆明竟然把于谦奉为城隍。于承珠心道:“昆明虽然僻处南疆,但仍是朝廷管治,若被朝廷官吏看出这是我父亲的神像,发起造像建庙的人定难逃抄家灭族之祸,谁人有这般大胆。”而且也想不到昆明城中,有什么父亲的亲友。心中更是奇怪,暗道:“想不到父亲竟然会到这辽远的边城来作城隍。”

于承珠身不由己地跟随着看热闹的人走到城隍庙去,城隍本来不是“尊神”,天下各地的城隍庙都只是聊具规模而已,这座城隍庙却大得出奇,进了三重,才到大殿,但见飞檐翘角,金碧辉煌,大理石的檐阶也有数十级之多,于承珠与小虎子挤到前面,但见大殿里香烟潦绕,挤满了人,忽闻得八音齐奏,看热闹的人纷纷让路,有人说道:“瞧,小公爹来了!”

于承珠忙向旁边一位老者请问道:“哪位小公爹?”那老者笑道:“昆明城里能有几位国公?”于承珠大吃一惊,道:“是沐国公?”那老者点点头道:“不错,这城隍庙便是沐小公爹倡修的。”只见那乘蓝呢大轿停在台阶下面,轿中走出一个贵介公子,唇红齿白,看来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还带有些稚气。他一进来,庙中肃静无哗,赞礼的道:“鸣钟击鼓,请尊神升位。”原来这位小公爹是来主持城隍庙的落成大典的。

于承珠如在梦中,惶惑不已,原来沐家世袭黔国公,镇守云海,在朱元璋的手下大将之中,算得是最有福气的一位。沐家始祖沐英,还是太祖朱元璋的养子,平定了云南的“粱王之乱”后,受封为“黔国公”(见《明史》一二六,列传四。),沐家的子孙,有好几位都是驸马,富贵荣华,在功臣之中,数不出第二位。

于承珠的父亲是明朝大臣,于承珠当然熟悉本朝史事。要知明太祖未元璋劾薄寡恩,得了天下之后,大杀功臣,手段毒辣,实不在汉高祖刘邦之下。他手下的大臣,军功比沐英大的有的是,例如徐达、常遇春、蓝玉都是,但或者本身不得善终,或者子孙遭受诛戮。如蓝玉以“叛逆”罪诛三族,常遇春的儿子也被牵连入蓝玉案内而被赐死;徐达是明朝开国的第一功臣,受封为中山王,赐有免死的铁券丹书,但后来燕王以叔夺侄位(明成祖),徐达的儿子徐辉祖仍不免被削爵幽死(见《明史》一二五,列传十)。只有沐英一家,远镇云南,世代为“公”(爵位),可算异数。

因此于承珠听说这城隍庙是沐府的“小公爹”倡修的,不胜惶惑,心中想道:“若是别人也还罢了,沐家屡代都得朝廷恩宠,何以他却不怕牵连,给我的父亲立像造庙,虽说是假托城隍,但如此昭彰,岂能瞒尽所有之人。而且也未听说我父亲和沐家有什么交情,这事未免太奇怪了。”

只见那小公爹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下面的绅商依次进香行礼,只是除了那“小公爹”之外,却并无一个官员。

于承珠忽地排众而出,在庙祝手里也接过三柱香,热泪盈眶,跪在神前,低头默祷:“爹爹呵,你被奉敬为神,永受万民膜拜,死也不朽了!”

那小公爹甚是诧异,招手叫她问道:“你有什么委屈,要禀告城隍?”于承珠拭掉眼角的泪珠,道:“没什么,我见你们如此尊敬城隍,一时感触,禁不住流泪了。”小公爹越发奇怪,正想再问,忽听得外面又是鸣锣开道之声,有人报道:“王副将军到。”

小公爹皱眉道:“他也来做什么?”走出去迎接,于承珠乘机退下,偶然一瞥,忽见那两个卖艺的父女也挤在一个角落里,正在偷偷地望着自己。。

于承珠心中一凛,想道:“待黑白摩诃一到,可得立刻离开这儿。”她也自知露了痕迹,但眼见自己父亲的神像,却又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锣声一止,只见一个贵官走进庙来,小公爹道:“王将军,你也来进香吗?”那贵官道:“小公爹,你这场功德道得好呀。”向城隍像打量了好一会,笑道:“好手艺,刻得栩栩如生。为什么和我在别处所见的城隍像不同?”小公爹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城隍,这有什么奇怪?”那玉将军哈哈笑道:“小公爹此言,真是令我大开茅塞,原来城隍像也是因地不同的。哈哈,这建庙造像,是沐公爹的主意还是小公爹的主意?”小公爹淡淡说道:“这是我的主意,有什么不对么?”

那王将军满脸奸笑,道:“好极了,在蛮夷之区,原不妨以神道设教,这是圣人也说过的。”旁边的土著绅商,听那将军说云南是“蛮夷之区”,个个怒目而视。那位王将军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急忙堆满笑容,补上一句道:“兄弟的意思,咳,咳,兄弟的意思,是说小公爹的作为,颇合圣贤之道。”这句话可捧得极为牵强。那小公爹笑道:“是吗?好,好!那么你也该向这城隍叩三个头!”那个将军名叫王镇南,身受平南副将军之职。云南的军政大权一向操于沐家手中,“平南将军”也是规任的“黔国公”沐琮自兼,这位副将军虽是朝廷派来的,其实形同“伴食”,毫无实权,被小公爹沐磷强他向城隍像叩头,心里虽然是万分的不愿意,却不敢不依,果然跪倒地上,乖乖地叩了三个响头,站起来时,满面尴尬之色,于承珠瞧在眼里,心中笑道:“这个王将军一定是曾经见过我的父亲,哈哈,叫一个朝廷命官,向‘叛逆’叩头,这位小公爹的恶作剧可真令人痛快!”

那位王将军搭讪了几句,悻悻而退。看他走出庙门,里面的绅商们窃窃偷笑。小公爹沐磷抬起眼睛,在人丛里寻觅于承珠,忽听得门外又是肃静无哗,进香参神的人们自动让开,只见两个丫鬓陪着一个小姐走上台阶,沐磷急忙迎上去道:“姐姐,你也来了。”这位小姐正是黔国公沐琮的女儿沐燕。看她长眉入鬓,啊娜矫柔,却是步履安详,气度高华,自有大家风范,只见她先向城隍像裣在施礼,然后对沐磷说道:“弟弟,你跟我回去吧,爹爹在找你呢。”沐磷吃了一惊,道:“爹爹有什么说?”沐燕似乎不方便在此多说,微微笑道:“都有我呢,你回去吧。”将沐磷拉出庙门,于承珠在人丛里举眼偷窥,但见她眉宇之间,隐有忧色。

沐磷、沐燕一走,庙里乱嘈嘈的,外面的人也争着进来参神,于承珠与叶、虎子乘机退走,于承珠暗中偷看,那卖艺的两父女还留在庙中,似乎并没有发现她。

于承珠如在梦中,对眼前之事,实是百思莫解。心中想道:“看这情形,听那少女的语气,这建庙造像之事,沐国公想来事先未知。但这小公爹如此年轻,他未曾见过我的爹爹,又怎知道我爹爹的相貌。”

小虎子满怀纳闷,道:“姐姐,你当真不是中暑吗?”于承珠笑道:“你怎么胡乱咒我?”小虎子道:“我看你有点失常,刚才好端端的怎么在庙里哭起来了?”于承珠道:“你看他们那样尊敬城隍,所以叫我也感动了。”抿嘴一笑,小虎子道:“不,你一定有什么心事,瞒着不告诉我。”于承珠皱眉道:“别再在这里胡缠啦,小孩子知道什么大人心事?赶快回去吃中饭正经。”

小虎子道:“不,不!你答应过我,下午去逛西山的。君子一言……”于承珠给他逞得笑起来,接着他的口头禅道:“快马一鞭!”小虎子笑道:“好,那么说话算数,你快带我去逛西山。”于承珠道:“你就不饿?”小虎子嘻嘻笑道:“我袋里还有几十文铜钱呢。”于承珠道:“你为什么不给那卖艺的老头?”小虎子道:“我是诚心留给你吃午饭的呀。我瞧你那个样儿就知道你忘记带银子了。”笑嘻嘻地拉于承珠到一个小店子里吃了两碗米线,袋里就只剩下三枚铜钱了。

走出城来,天方过午,万里无云,是一个大好的晴天。于承珠胸怀舒畅,把心事抛过一边,尽情观赏山景。昆明西山,果然名不虚传,越上山势越奇越险,一到龙门,更是令人惊心骇目,那“龙门”竟是从山峰上凿出来的,从下望上,峭壁千丈。上面的庙宇,竟似凌空而建,下面是苍茫无际的滇池,拾级而上,山风飞衣,如登仙境。于承珠赞一副对联道:“仰笑宛离无尺五,凭临恰在水中央。”下望滇池,悠然神往。

龙门的沿崖都凿成石廊,迂回曲折,有的地方,仅容一人侧身穿过,小虎子笑道:“这地方最好捉迷藏。”于承珠不禁失笑,道:“带你来逛西山,你却想捉迷藏,岂不辜负了这天然美景。”

登上龙门,只见一幅壁画,画中一条鲤鱼,凌空飞跃,下半身是鱼身,上半身却是龙相,传说中的“鲤鱼跃龙门”,便是这个所在,据说“龙门”太高了,所以滇池中的鲤鱼,若能跃过龙门,便可化龙升天。小虎子笑道:“我看,就是天下的第一等轻功,也难以跃过龙门!”于承珠又不禁哑然失笑,但却也佩服他对武功的专心注意,心道:“怪不得黑白摩诃说他是个有根基的孩子,对武艺简直是入了迷。”

龙门上还有个魁星的石雕像,那是用整块石头刻出来的,只有手里的笔却是木的。于承珠看那题记,原来这在峭壁上凿出来的龙门,竟有一个哀艳绝伦的故事。据说有位少年,因为失掉了他的意中人,心无寄托,便独自跑到西山上去刻龙门,是想留下一个胜迹,纪念他的情人。刻到最后的魁星像时,没有石头适合刻魁星的笔,这少年一生致力的工作,就差这一点点不能完成,伤心到了极点,竟从龙门跃下,丧身滇池。于承珠读了题记,只感到心头一阵迷惘,想道:“这少年的作为又比逃禅的境界更高了!呀,可惜在这世上,实是难逢具有这样真情挚爱的少年!”铁镜心的影子突然又从她心中飘过,她俯瞰滇池,但见滇池上的点点浮萍,忽地被风吹散,水如无数花瓣,也各自飘零,心中更增凄楚。

小虎子忽然悄然说道:“听,下面好像有人说话。”

于承珠自小跟随云蕾练金花暗二器,耳力极好,又学过“伏地听声”的功夫,当下把耳贴在石壁上一听,龙门的石廊是从峭壁上凿出来的,迂回曲折,数步之外,彼此不见,但那声音从石壁上传过来,虽然细如蚊叫,却是清清楚楚。

只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王将军郑重付托,这封信关系重要,你一定要送到京中。”另一个声音道:“交给谁?”先头的声音道:“给大内总管阳宗海。若然阳宗海出差去了,就交给御林军总指挥娄桐孙。若然两人都出差去了,就直接交给宫内的王公公。”那人嗯了一声,过了半晌问道:“若是途中碰到沐公爹的人呢?”先头的声音答道:“能敌则敌,不能敌则跑,跑不了就把书信嚼碎吞下,总之不能让此信落在任何人的手中。”那人道:“哎呀,这可是卖命的事儿,我可不可以回家一转,告别妻子。”先头那声音道:“张老大,干咱们这一行的还怕死么?你今晚可就得立刻动身,嫂子有我照料,你不必担心。”说到此处,两人再无言语,只听得脚步声从里面走出来。

于承珠心中一凛,想道:“这王将军定是今日到城隍庙的那个官儿,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就把密信写好了!听这语气,看来这封信定是对沐公爹有所不利。”心中一动,主意已决,跟小虎子道:“玩得够了,咱们该回去啦!”

石廊里那两个家伙忽然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吓了一跳,于承珠和小虎子走进石廊,两人一望,见是一个少女和一个孩子,只当他们是来游山的姐弟两人,放下了心,那个张老大是个好色之人,见于承珠丽质天生,故意迈前两步,堵着石廊的狭窄的通道,嘻嘻笑道:“小姑娘,这壁真不好走,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小虎子一个箭步跳上,喝道:“让开!”肩头一撞,左拳从肘底穿过,就想来他一招“龙拳”,于承珠急忙将小虎子一扯扯开,那人被小虎子一碰,略一侧身,正想施展擒拿手的功夫,将小虎子摔到石壁上,忽觉一阵香风,于承珠已是和他挨肩擦过,那人心魄一荡,伸手去拉,却没有拉着,他的同伴急忙止着他道:“张老大,别胡闹啦。”张老大被他的同伴喝着,悻悻骂道:“哼,你这个小蛮牛,要不是碰上今天有事,定要捧你一顿!”小虎子回头还骂道:“好呀,小爷正想打架!”于承珠忙把小虎子拉开,赔笑说道:“我这弟弟是有点牛气,请你们两位大人不要见怪孩子。”那个张老大听得非常舒服,叫道:“喂,你这个小妞儿很好,你叫什么名字。”于承珠只当不听见,在他说话的当儿,已拉着小虎子走出石廊。

小虎子甚是不平,向于承珠发作道:“那个家伙胆敢欺负你,你为什么不让我打他一顿?”

于承珠道:“要打他我不会打吗?快走!”小虎子满肚闷气,但见于承珠声色俱厉,却是不敢违拗,只得提起脚步,跟着于承珠快跑。

还未跑至“三清阁”,只见那两个家伙已气呼呼地追了上来,破口骂道:“两个小贼,给我站着!”原来于承珠适才在与那个张老大挨肩撩过的刹那,已施展了空空妙手,将那封密信偷到手中。这手功夫,正是张丹枫所传的绝技之一。当年张丹枫初遇云蕾之时,就曾施展过这一手绝技,将她的银子偷得干干净净,和云蕾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张丹枫说这不是正派的武功,本来不想传给于承珠的,但于承珠听了师父当年戏耍师母的故事,缠着要学,想不到却在今日派了用场。

那张老大也算机灵,于承珠一走,他猛地想起:“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撞得我肩头作痛?”一摸怀中,发现失了信件,这一急非同小可,忙与同伴追赶,只见于承珠与小虎子不走正路,已绕过三清阁向后面奔上山去,张老大倒抽了一口冷气,看于承珠这身轻功,竟是在自己之上。

这张老大本是京中的一个待卫,名叫张大洪,被派在昆明,察伺沐国公的,为怕起疑,所以将家小也带了来,装作一家普通的民居。他的同伴名叫王金标,却是征南副将军王镇南手下的一个亲信,原来也是京中的侍卫,跟王镇南来负监视沐琮之任。沐家虽然历代效忠,极得历朝皇帝信任,但皇帝必须派人监视各省的封疆大吏,乃是明朝行之已久的制度,并非云南一省为然。王镇南到昆明作沐琮的副将,已有十多年,从未发现过半点可疑之迹,张大洪与王金标正愁没有建功的机会,会老死云南,想不到却出了一桩小公爹为于谦造像,奉为城隍的事情,正好借事生非,邀功图赏。所以王镇南立刻写好奏折,叫王金标偷偷交给张大洪,哪料事有凑巧,却偏偏碰到了于承珠,密件竟然给于承珠偷去。

于承珠那“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虽然令他们大吃一惊,但他们哪肯就此干休,仍然拼命追赶。小虎子的内功根底甚好,轻功却非所长,跑了一会,距离渐渐缩短,于承珠不得不放慢脚步等他,张大洪把小虎子恨得牙痒痒的,追到三丈左右,一折手便发出两支瓦面透风镖,他在这暗器上下过十年工夫,百发百中,哪知小虎子溜滑非常,听风辨器,身躯一矮,钻人茅草丛中,锋锋两声,两支镖都打在石上,小虎子哈哈大笑,钻出来道:“没打着!”回头还扮了一个鬼脸。但经过这样一会儿闪躲的工夫,张大洪已追到他背后一丈之地,猛地纵身飞起,喝道:“小贼还想走吗?”一招“苍鹰扑兔”,竟是河北岳家“五擒掌”的功夫。于承珠距离小虎子在十丈开外,回身来救,已是不及。

张大洪出山以来,曾用这“五擒掌”法伤过不少好手,满以为小虎子定然难逃掌下,如忽听得小虎子嘻嘻笑道:“你尽缠着小爷乞讨,没话说,小爷只好把身上这几个铜钱都施舍给你啦!”陡然间铮铮数声,小虎子把身上仅剩的三枚铜钱,用轮指手法一下弹出,当作“金钱镖”使用,分打张大洪头上的“太阳穴”,胸膛的“掰巩穴”,和脚跟的“涌泉穴”。“太阳穴”和“璇玑穴”都是致命的穴道,也亏得张大洪武功不弱,人在空中,居然能把“五擒掌”法硬使开来,接了小虎子打来奔向他上壤中盘的两枚铜钱,但为了全力防护“太阳穴”和“璇玑穴”脚跟的“涌泉穴”却给铜钱打个正着,立刻跌倒尘埃,眼泪直流,小虎子笑道:“哈,我不杀你,你哭什么?牛高马大,泪汪汪的,你羞不羞?”涌泉穴被打中必然流泪,小虎子岂有不知?他乃是故意向敌人挖苦。

王金标一声大吼,双臂一振,飞掠丈许,喝道:“好小子,朝我来吧。”陡地拔出一支判官笔,向小虎子身上的大穴疾点,他是河北的打穴名家,又善接暗器,立心要点倒小虎子给同伴泄一口气。

小虎子道:“糟糕,我身上不名一文,你怎么还向我乞讨!姐姐,你给我打发他!”这一瞬间,小虎子已接连遏了几次险招,王金标的判官笔,疾发如风,把小虎子逼得团团乱转,眼见他笔尖一起,直指到了小虎子的前心,忽听得于承珠清脆的笑声叫道:“好,我给你赏他金子!”王金标只见眼前金光疾闪,急把判官笔招架,但听得铮铮两声,于承珠的两朵金花给他的判官笔碰飞,王金标正想说两句俏皮话,忽地那两朵金花在空中一转,斜飞射下,来势更急,王金标善挡暗器,却还未见过这种打法,猝不及防,两朵金花都打中了他的穴道,登时晕倒。小虎子笑道:“他哪值得你赏他金子。”将金花取回,又向张大洪的软麻穴重重地踢了一脚,这才肯跟于承珠下山。

于承珠试用阿萨玛兄弟发金球的手法,果然一举奏效,甚是高兴。回到旅舍,关上房门,拆开那封密信,却是一忧。原来那封奏折果然是密报沐小公爹给于谦建庙造像之事,奏折还拟好条陈,叫皇上宣召沐小公爹入京,将他废为庶人,另选沐家的子侄,立为国公。另外有几个条陈,是削沐国公权力的办法。于承珠因为沐磷给她父亲造像,对之颇有好感,拿了这封信,一时想不出妙置之法。

黑白摩诃还没有来到,于承珠无人商量,闷习不乐,吃过晚饭,便躺在房中,小虎子听说云南的“花灯戏”好看,邀她去看,她也提不起兴趣。黄昏之后好一会子,大约是相近二更的时分,旅舍主人忽然进来报道:“外面有一个人要来求见于姑娘,问于姑娘见是不见?”

于承珠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老掌柜道:“是一个漂亮的相公。”于承珠道:“就只一个人吗?”老掌柜道:“不错,就只他一个人。”于承珠大为诧异,初时她还以为是黑白摩诃寻来,后来又以为是段澄苍,但段澄苍断无一人前来之理,沉吟半晌,想道:“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认得我?”掌柜的道:“那位相公看来人很正派,于姑娘见是不见?”云南的男女大防虽然没有中原严谨,但一个少年里子夜间到旅舍去拜会一个单身女客,事情却也并非寻常,那老掌柜受了来人的厚礼,给她尽说好话,于承珠沉吟半晌道:“好吧,那就请这位相公进来。”

掌柜的一走,小虎子便笑嘻嘻地羞于承珠道:“一个漂亮的相公!嘻嘻,原来姐姐的意中人在这儿!”于承珠道:“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破你的嘴。”面色一端,道:“此人深夜求见,必有机密之事,你躲回房去。”小虎子道:“嘻,你嫌我在旁,不好意思么?”于承珠双眼一睁,装作发怒的神气,小虎子伸伸舌头,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的房中。他的房间就在于承珠的隔邻,小虎子淘气得很,跨在墙上,准备偷偷听他们的说话。

于承珠满腹疑团,没有注意小虎子的动静,过了片刻,只听得掌柜的在外面说道:“客人来了。”于承珠打开房门,但见一个披着白狐裘披肩的华贵少年,缓缓走人,于承珠怔了一怔:这个人竟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于承珠道:“请问相公高姓大名,夜间到此,有何见教?”那少年打量了房间一眼,听得那老掌柜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忽然微微一笑,将房门关上,而且闩上了门闩。

于承珠勃然色变,喝道:“你干什么?”那少年“噗嗤”一笑声甚是柔媚,于承珠心念一动,只见那少年除下头上的方巾,露出一头秀发,于承珠仔细一看,这才认出原来是日间陪着沐小姐到城隍庙进香的一个丫环。于承珠心中暗笑:自己两年来都是女扮男装,竟然看不出她的破绽。

那丫环道:“于小姐,请恕冒昧!”于承珠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住在此间的那丫环不答这话,道:“我家小姐有请。于姑娘见到小姐,一切就明白。”于承珠更是疑惑,那丫环道:“请于姑娘马上动身,小姐有极大的疑难之事,要向于姑娘讨教。”于承珠心头一震,想道:“莫非是与今日之事有关?”继而想道:“我正愁没法处置那封密信,交给沐小姐岂不是正好。”那丫环又催道:“于姑娘,事不宜迟,三更之后,在街上行走,就惹人起疑了。”于承珠瞧她眉宇之间,隐有优色,溢急之情,溢于言表,便道:“好,我还有点事情要交代一下。”话未说完,只见墙头跳下一个人来。

于承珠吓了一跳,只听得小虎子笑道:“姐姐,我在这儿呢。”于承珠向那丫环赔笑说道:“我的弟弟淘气得很,你受惊了吧?”那丫环道:“没,没什么,噫,你的弟弟真好本领,我家的武师也及不上他的身手。”她口说不惊,心头如在卜卜直跳。

于承珠道:“你的黑白师父明日定可赶到,若然我未回来,你就告诉他们,说是我到沐公爹的府上去了。”小虎子道:“知道啦!”于承珠道:“我未回来,你一个人不可到外面走动。”小虎子道:“你当我是小孩子么?这也用得着吩咐。”于承珠道:“那匹照夜狮子马,你要好生照料,不可让人偷走了。”小虎子笑道:“这马是你的命根,我也宝贝着它呢,谁敢偷,我就和他拼命。”于承珠一笑道:“能偷走这马的人,只怕你未必是他对手。”小虎子撅着小嘴道:“那你何必嘱咐我?”于承珠道:“这匹马和你已然熟识,生人它不服,你骑它它不会反抗,若有人来偷,你打不过,就赶快骑着它跑。”小虎子满不高兴,道:“好啦,好啦,你走吧!少一根马毛,你回来问我。”

于承珠和那丫环走出旅舍,昆明是个山城,二更过后,街上已少行人,那丫环带她走出了小东门,接近郊外,更是寂静,这晚是八月初三,淡淡的一弯娥眉月在浮云中时隐时现,夜色朦胧,疏杨在夜风中呼啸,颇有萧瑟之感。于承珠但觉日来一连串的奇遇,心中忐忑不安。

两人刚刚走进城门,忽听得呼的一声,城墙上人影一闪,于承珠听风辨器,知是有人暗袭,急忙施展“一鹤冲天”之技,凌空跃起,手中的金花尚未打出,只见那丫环的身子也凌空飞起,于承珠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将黑摩诃给她的那支蛇焰箭发出,尖锐的响箭声中,飞起一溜蓝火,只见一个蒙着头面的黑衣汉子,抛出一根绳索,索上的套环将那丫环套着,待于承珠发现之时,那丫环已给他扯上城墙。

于承珠一抖手发出两朵金花,城墙有三丈来高,金花射到,那人已跳下城墙,向郊外逃走。这一下,变生意外,于承珠大为惶急,赶忙拔出青冥妄剑,一跃丈许,宝剑在城墙上一插,手掌一按城墙,拔出宝剑,一翻身也跃上城头,只见那蒙面人已在数十丈外,月色朦胧,依稀认得出模糊的背影。于承珠心中一凛:这人的身法好快!急忙跳下城墙追赶。

于承珠的轻功,在江湖之上,已是少人能与比拟,但追了半个时辰,还是落在那人背后十余丈之多,于承珠也曾接连发过三朵金花,但终因距离过远,打不着敌人,于承珠不愿浪费暗器,只好紧紧追踪,过了一阵,只见那人走人一个山坳,于承珠追入山谷,已失了那人的影子,但见一间大屋,不似山鲢人家,屋中透出灯火。

山谷内再无第二家人家,这蒙面人当然是躲进屋内去了。于承珠不暇思索,追到那间大屋门前,见那两扇大门,似是虚掩。于承珠用力一推,那两扇又厚又硬的红木大门,竟然应手而开。于承珠心头一震,想道:他故意不关大门,难道是诱敌之计么?但救人要紧,而且她艺高明大,也顾虑不了这许多,略一迟疑,便拔足跨门进人。

走了十数步,那两扇大门忽然“砰”的一声关合,于承珠回头一望,却又不见有人。于承珠怒道:“算你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你一闯!”里面隐隐传出笑声,于承珠循笑声追去,几重门户,都是虚掩,应手便开,只有一所厅堂内,一个军官高踞上座,那丫环站在他的面前,身上的绳索尚未解脱。

于承珠一看,怒气上冲,骂道:“哼,原来是你!身为大内总管,半夜掳人,该当何罪。”这军官正是阳宗海。

阳宗海哈哈笑道:“于小姐,你在青天白日,出手伤人,又当何罪?”敢情他已知道于承珠白天之事。于承珠道:“你知道她是谁?阳宗海笑道:“别人畏惧沐国公,我阳宗海何须畏惧?”“砰”的一声,拍案喝道:“小丫头,快把书信交出来?”那丫环道:“什么书信?”阳宗海道:“王将军的密信?”那小丫环道:“哪个王将军?”阳宗海道:“你装什么傻?你家小姐差遣你半夜三更去找于姑娘,为的什么?你不交出来,我只好无礼了,瞧,我敢不敢搜你!”伸手便撕那丫环的衣服,那丫环叫道:“你敢欺侮公爹府内的人!”阳宗海冷笑一声,“嗤”的一声把那丫环的外衣撕为两片,露出里面女装的红缎紧身。

于承珠大怒喝道:“信件在我身上,你欺侮一个丫环,不要脸么?”阳宗海正是要她说出这话,哈哈笑道:“你何不早说?将信件交给我,万事干休,要不,你也休想出去。”于承珠道:“有本事你就来取!”青冥宝剑倏地进招,阳宗海在椅上一跃而起,施展小擒拿手的功夫,便来抢于承珠的宝剑,转眼之间,拆了几招,阳宗海道:“少年人果然进步得快,哼,哼,怕要和我对手,那还差得远了呢!”一招“飞龙在天”,双掌齐出,于承珠退了两步,阳宗海亦已趁势拔出长剑!,)

于承珠身落虎口,豁出性命,把百变玄机剑法使得凌厉无前,激斗中又将那丫环身上的绳索削断,那丫环吓得软了,绳索虽解,却不会走路,于承珠急道:“你快跑,不必顾我。”阳宗海大笑道:“到了这里,还想逃走,你做梦么?”转眼间只见门口站满了人,被小虎子用铜钱打伤的那个张大洪也在其内,这些人都知道阳宗海素来单打独斗,只有张大洪不知就里,跳进去想报今日之仇,于承珠回身一剑,左手一弹,金花从剑底飞出,在张大洪的额角上穿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阳宗海喝道:“抬他出去,你们堵着外边,提防有什么可疑的人潜入。这屋子里谁都不许跨进半步。”于承珠适才那几下子动作虽快,阳宗海若肯出手拦阻,于承珠焉能从容发出金花?看来他是有意让张大洪受伤的了。

阳宗海自恃武艺高强,满心以为百招之内,定能将于承珠制伏,却不料于承珠乘他分神说话的当口,忽地施展出“穿花绕树”的身法,四面游走,阳宗海挺剑来追,好几次剑尖已堪堪刺到她的背心,都被她溜走避开,屋外围观的人乱拍马屁,阳宗海每出一手剑招,他们就啧啧赞赏道:“阳总管好剑法!”岂知阳宗海出手如风,连刺了数十百剑,如还未能伤得于承珠毫发,不但阳宗海自觉面上无光,旁观喝彩的人渐渐也叫不响了。

阳宗海勃然大怒,冷冷笑道:“张丹枫的徒弟连一招也不敢接么?”其实,于承珠的“穿花绕树”身法,只能应付一时,久缠下去,定因气力不继而露出破绽。阳宗海的武功和气力都较她强,只要沉得住气,终能取胜。不过阳宗海自持身份,总觉得在百招之外,纵然能够将她擒获,亦是胜之不武。故此急着要激她还手、接招。

于承珠果似被他激怒,忽地回眸,一声冷笑,喝道:“接招!”陡然间剑光一闪,锋锋两声,金花从剑底飞出,阳宗海防不及防,只得退后几步,举剑一格,说时迟,那时快,第三第四朵金花又相继射到,阳宗海掌劈剑挡,将金花一震飞,哈哈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说话之间,五、六、七、八朵金花连翩飞至,阳宗海卖弄本领,纵身一跃,一招“神龙入海”,长剑一个盘旋,但听得一阵钵钮之声,四朵金花都给荡开,阳宗海得意之极,发声狂笑,却不料先前给他格开的那几朵金花,在空中斜飞急射,忽地又掉转头来,对准他的穴道射下,阳宗海一怔,刚刚震飞的那四朵金花也一齐掉头飞回,全奔向他的大穴。

阳宗海这才看出,那满空飞舞的金花,走的都是弧线,虽然给他震飞,却是丝毫不乱,竟似都有轨迹可循。阳宗海吃了一惊,心道:“这小丫头的手法好古怪!”转瞬间于承珠已是一连发出十八朵金花,在空中织成金光闪闪的大网,将阳宗海的身形笼罩在光网之下,阳宗海多好武功,这时也不禁有点手忙脚乱。”

于承珠所用的手法,正是她从阿萨玛兄弟的金球手法中所参悟出来的,可惜时日无多,未臻化境,要不然就凭这一手暗器的功夫,便可制阳宗海的死命。这时阳宗海虽然有些忙乱,但金花却伤不了他,只见他把一柄长剑舞得风雨不透,金花一沾着他的剑尖,立刻便给荡开,铮铮之声,祟音密响,不绝于耳!却无一朵能透过他的剑圈!

阳宗海怒极气极,把手一挥,只听得轰隆隆几声大响,那座客厅左右西边的四扇大门全都关闭,于承珠早已绝了逃走之念,仗着一口宝剑,十八朵金花,和阳宗海硬拼,但见满屋子里金光闪烁,有如流星掠空;剑气纵横,伊若银虹交错。屋内的灯火虽然全都熄灭,但在金花宝剑的光芒闪耀之下,对方的身形移动,都看得清清楚。

阳宗海一声大吼,振剑疾择,左手又使出劈空掌的功夫,竟然在金花交织的网中,硬冲而出,于承珠吃了一惊,却也不惧,青冥剑盘空一转,抢着占了上首,和他抢攻。阳宗海的武功虽然较于承珠高出不止一筹,但这时他既要防备那满空飞舞的金花,又得提防自己手中的长剑会给于承珠的宝剑削断,有此两重顾忌,竟然还给于承珠稍占上风。这一战双方都使出平生绝技,阳宗海心中暗暗叫苦,他本来尚有其他办法可令于承珠束手就擒,但自己说话在先,若然连一个“黄毛丫头”都无法降服,面子何在?因此只好与于承珠苦斗,只听得外面晨鸡三唱,窗孔渐渐透入微弱的光线,他们大约是在四更之时动手,这时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更次,双方部已感到筋疲力倦,仍是分不出高下,苦战不休!伏在外面从窗眼偷窥的人,都在暗暗担心,却又不敢叫阳宗海罢手。

阳宗海也想不出如何了结,又过片刻,于承珠气喘的声息可闻,阳宗海的头上也冒出腾腾白气,他的内力虽较于承珠远为深厚,但于承珠的金花暗器过于厉害,只要有半点疏神,就会被打中穴道,阳宗海两面照顾,比于承珠自是吃力得多。再过片刻,窗孔中透入来的光线更为明亮,想来外面已是天光大白了。

忽听得外面有人叫道:“阳大人,王将军有请!”阳宗海正巴望有此一唤,应了一声,振剑一封,将于承珠逼退两步,大声喝道:“小丫头,让你多活几个时辰,待我回来再慢慢地收拾你。”于承珠冷笑道:“大总管想逃走了么?”阳宗海顾不得和她斗口,突然振臂一冲,平地拔起,只听得“轰隆”一声,屋顶开了一个天窗,阳宗海箭一般地冲了出去,于承珠正想随着出去,就在这刹那之间,屋子里突然天摇地动,那丫环本是躲在一个“死角”,藉着大理石桌遮蔽,不敢动弹,这时急得冲了出来,急声唤道:“于姑娘,于姑娘!你在哪儿?”于承珠心头一凛:我怎么忘记了她?柔声答道:“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呢!”回身将她抓着,说时迟,那时快,上面天窗已闭,同时,屋中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于承珠抱着那个丫环,使不出力来,跟着她一同坠下,下面竟是个黑黝黝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于承珠气得大骂,想不到阳宗海的身份,竟然会使出这种下流手段。正是:

填池也自风波险,虎穴龙潭又一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如果觉得散花女侠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梁羽生小说全集塞外奇侠传七剑下天山江湖三女侠冰魄寒光剑冰川天女传云海玉弓缘冰河洗剑录风雷震九州侠骨丹心草莽龙蛇传龙虎斗京华幻剑灵旗剑网尘丝绝塞传烽录弹指惊雷牧野流星游剑江湖白发魔女传武当一剑还剑奇情录萍踪侠影录散花女侠联剑风云录广陵剑龙凤宝钗缘大唐游侠传慧剑心魔女帝奇英传武林天骄瀚海雄风飞凤潜龙鸣镝风云录狂侠天骄魔女风云雷电武林三绝,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