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龙争虎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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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院中又有一阵步履响动,几个手提竹篮的蓝衫大汉,笔直闯了进来,目光四扫一眼,大声道:“这里有没有这祠堂的主人?”

柳淡烟、方辛哪有心思答话,只有林软红茫然摇了摇头,道:“没有。”

蓝衫大汉道:“各位既也是借地歇息,此刻只怕已歇够了,就请出去吧!”他话虽说得客气,但神色却甚是倨傲。

方辛、柳淡烟此刻正一心想寻出地道机关,又有谁三言两语便能令他们出去,柳淡烟更是满心怒火,无处发泄,突然冷笑一声,转过身子,一步跃到那蓝衫大汉面前,双手叉腰,喝道:“你给我滚!”

蓝衫大汉见这“女子”竟如此凶横,倒不觉一呆。

柳淡烟已乘他微一怔神的刹那问,突然伸手抓住了他手腕,往外一拧,蓝衫大汉身子不由得随之一转,柳淡烟左手已抓住他腰带,大喝道:“要你滚,你就得滚。”

双手往上一提一甩,硬生生将那大汉百多斤重的身子甩了出去,另三个蓝衫大汉一齐大哗,柳淡烟冷笑道:“你们还……”

哪知他语声方出,那大汉身子又凌空飞了回来。

柳淡烟呆了一呆,只当他武功十分了得,竟来去自如,凝神瞧去,才发觉这大汉却是被个满脸胡子的老人托住身子,送回来的,只觉这老人身子微驼,四肢长大,钢针般的胡子,根根见肉,生像当真威猛已极,老虎般眼睛向柳淡烟一瞪,大声道:“方才是你动的手么?”

他语声亦如雷霆震耳,方辛瞧见此人,面色立刻大变,也顾不得再找机关,竟话也不说,抱起方逸,便悄悄溜了。

柳淡烟虽知这老人有些来历,却也未放在心上,冷笑道:“自然是的,你若不信,我不妨再抛一人给你瞧瞧。”

驼背老人双臂一振,须发皆张,十指鹰爪般抓出,突又硬生生收回,厉声道:“滚,滚,瞧你是个女子,老夫不对你出手。”

柳淡烟还未答话,林软红心头突然一转,立刻笑道:“谁说这位柳兄是女子,他不过只是男扮女装而已。”

驼背老人也不禁呆了一呆,道:“真的?”

柳淡烟明知林软红用的是挑拨之计,当下冷冷笑道:“那人已快死了,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林软红听他话中满含怨毒,心头不禁一寒。

驼背老人已仰首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好小子,有你的。”蒲扇般大小的铁掌,闪电般抓出。

柳淡烟闪身进步,纤纤十指,斜划老人腕脉,老人竟似变招不及,无法闪避,柳淡烟不由大喜,轻叱道:“你也给我滚出去吧!”手掌一反,变拂为抓,扣住了对方脉门,力贯双臂,向外一抛,便想将这老人也照方抓药,抛将出去,他功力颇深,这一抛之力何止数百斤。

哪知这老人身子竟如铁铸般生根在地上,柳淡烟虽然用尽全力,却如蜻蜓撼石柱般,动不了分毫。

他大惊之下,这才知道遇着高人了,老人已狂笑道:“滚出去的是你!”双臂一振,身形亦似暴长许多。

柳淡烟只觉对方手腕竟似突然涨大了一倍,自己再也把握不住,方待撤掌变招,已有一股大力自掌心涌来。

这力道竟如排山倒海,势不可遏。

柳淡烟方自惊呼一声,身子已被这股力道兜起,不由自主,横飞出窗,“砰”地跌出数丈。只跌得全身筋骨欲散。

他骇怒之下,探手入怀,似待摸取暗器,但瞧那老人在那里仰天狂笑之态,有如天神般凛然不可侵犯,心里突然想起一人,再也不敢多事,咬了咬牙,挣扎着爬起,踉踉跄跄,含泪而逃了。

驼背老人瞧着林软红道:“他已走了,你还不走?”

林软红又惊又喜,道:“在下这就……”突然眼前一暗,一个山岳般的人影,翱然移来,挡住了门外射入的日色。

他眨了眨眼睛,定睛瞧去,只见这人影一袭粗布蓝袍,衣襟敞开,面上似笑非笑,目中精光闪闪,令人不敢仰视。

这人影他虽只见过一次,但永生也不会忘记,不由得更是惊喜交集,翻身拜倒,喜呼道:“蓝大先生……”

“蓝大先生”四个字方自出口,那山岳般的人影已到了他面前,伸手扶起了他,大笑道:“故人相见,何必多礼。”

林软红哪能抗拒,随手而起,躬身笑道:“一别多年,想不到你老人家风采依然,当真可贺可喜。”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虽然多年未见,老夫却从未忘记你那芦花深处的‘江南武士堂’,铁老儿,那可真是个好地方,你去过么?”

那驼背老人,自是“铁驼”,此刻他目光一扫,亦自大笑道:“原来你两人是认得的,老夫却险些伤了自己人。”

蓝大先生指着林软红笑道:“铁老儿,想不到你竟是个凡夫俗子,竟不认得这江南风雅第一,‘江南武士堂’的主人。”

铁驼笑道:“可是那‘应将名剑随豪客,为访侠气上此楼’的‘江南武士堂’么?老夫虽未去过,这名头却曾听人说起。”

蓝大先生大笑道:“你又迂了,只知道这副硬和‘两浙词人祠’相对的俗联,却不知另一副杰作。”

铁驼道:“什么杰作?”

蓝大先生道:“多年之前,老夫乘醉登楼,又被主人灌了七斤陈绍,大醉之中,便写下一副足可传诵千古的杰作。”

铁驼道:“你且念来听听。”

蓝大先生面孔一板,正色道:“你且好生听着,写的是:要打架就请走路,想喝酒快上此楼。”

铁驼呆了一呆,忍不住放声失笑起来,摇首笑道:“这也算对联么?便是三岁幼童,作的对联也要比这好得多了!”

蓝大先生拍掌大笑道:“说你是个俗人,你便是个俗人,这对联作得切题切景,是何等明白清楚,有什么不好,莫非定要那逐字推敲,忸忸怩怩,十个人瞧了,倒有九个不懂的对联才算好么?”

林软红想到这些武林名侠昔日乘醉挥笔的英风豪气,胸中积郁,也不觉一扫而空,随着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蓝衫大汉们已将竹篮中的酒食铺排妥当。

铁驼摇头笑道:“我也不与你这老儿斗口,乘着此地无人,快吃了酒肉,待你我好生再打一场。”只管坐地,吃喝起来。

林软红不禁一怔,道:“打什么?”

蓝大先生笑道:“这老儿昔日与我有些过节,一心想胜我一招,这一路我被他逼得何曾有一日休息,唉,又要赶路,又要陪他打架,当真是苦不堪言。”

铁驼一面大嚼,一面笑道:“若不是与展小兄弟约好,你我便不必赶路了,且寻个地方,分出胜负再走。”

林软红听得“展小兄弟”四字,心头方自一动,还未说话,蓝大先生又已大笑道:“分什么胜负,我虽怕你气苦,不愿让你再败一次,但也万万不会败给你的。”

铁驼大怒道:“你说什么,你难道是故意手下留情,不胜我的么?”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放怀吃喝,却不回答。

铁驼大怒喝道:“好个老匹夫,今日若不分出胜负,谁也莫想走得了。”手腕一抖,将掌中鸡骨迎面打出。

虽是小小一块鸡骨,但在他手中,是何等力道,但听锐风划空,蓝大先生闪身避过,鸡骨打在墙上,竟打得石壁火星四溅,林软红瞧得一惊,铁驼已张臂扑起,拳打足踢,攻出数招,一时间只见杯碎壶倒,酒泼肉飞,林软红虽然吃惊,蓝衫大汉们似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林软红虽待说出展梦白此刻便在这里之事,但铁驼、蓝大先生两人一动起手来,焉有别人插嘴余地。

但闻满堂风声呼啸,林软红只觉自己宛如立在狂风暴雨之中,衣衫尽被卷起,身子簌簌地发抖。

他虽然天性好武,一生浸淫武功,但平生几曾见着如此惊人的武技,如此精彩的比斗。

瞧到后来,他实已心醉神驰,不但浑忘了要说展梦白之事,竟将包袱中的秦琪也忘怀了。

但展梦白、萧飞雨虽然在地穴之中,也该瞧得见外间情况。

他两人见到蓝大先生与铁驼现身,便该知危机已过,立即现身出来才是,却为何到现在还迟迟未有动静?

原来方才萧飞雨听得金非远去,知道自己惟有等死,一时间不禁柔肠百折,但听到身侧展梦白游丝般的呼吸声,想到自己生虽不能与他共效于飞,死却终能与他死在一起,心里又不觉甚是安慰,正自思潮翻覆,忽悲忽喜,缠绵不能自已的当儿,桌下突又钻入一个人来,正是唐凤。

她不觉又甚是奇怪,忖道:“这丑丫头钻进来做甚?”她自从知道唐凤要逼展梦白成亲,心里总是对她没有好感,这“丑丫头”三字,不知不觉间便自她心里涌出,只是说不出来而已。

哪知她一念尚未转完,只见唐凤在神龛坚石上伸手按了几按,石上突然露出个黑黝黝的洞穴。

萧飞雨不由得心头一跳,唐凤已拉着他两人一齐滚了进去,里面竟有些铁片,萧飞雨身子不能动弹,石头般滚了下去,跌得身上又疼又酸,只听上面石洞“喀”的一声,又复关起。

洞中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一指,萧飞雨又惊又喜,只是身上疼痛,若不是身上穴道被点,早已痛得呼出声来。

过了半晌,但听“擦”的一声,亮光突起,原来唐凤已燃起火折子,萧飞雨转眼瞧去,只见此地乃是间修建得极是整齐的地室,四面青石为壁,壁上还嵌着光亮的铜灯,唐凤左手拿着火折子,右手紧紧抱着展梦白,萧飞雨见了,又不觉生气:“好呀,你这丑丫头,只顾抱着他,却不管我跌得半死。”但想起自己性命终是人家所救,气又不觉平了,眼睛瞧着唐风,目中已有笑意。

唐凤却瞧也未瞧她一眼,只管轻轻放下展梦白,又去燃起铜灯,这才缓缓转过身子,接连几脚,踢开了萧飞雨穴道。

萧飞雨穴道虽然被解,但身子却被踢得着实疼痛,一跃而起,大怒道:“丑丫头,你难道没有手么?”

唐凤听得这“丑丫头”三字,顿觉心头一阵疼痛,她自负美貌,最是听不得这“丑”字,急怒之下,目中突然落下泪来。

萧飞雨呆了一呆,气又平了,陪笑道:“是我不好,你救我性命,解了我穴道,我原该感激你才好,你莫生气。”

唐凤也不理她,只是瞪眼瞧着她容貌,越瞧越觉人家实比自己美上多倍,不禁流泪道:“不错,我是个丑丫头。”

她平生第一次自觉自己容貌丑陋,这“丑丫头”三个字自她自己口中说来,她心头当真更是委屈伤心。

萧飞雨这才知道是这三字刺伤了她,连忙陪笑道:“那‘丑丫头’三字,我本是说着玩的,其实你一点也不丑……哎,你瞧,我爹爹常骂我是个臭丫头,其实我身上才香哩,哪里臭了,好姑娘,这种话认不得真的呀……”但无论她说得如何动听,唐凤只是瞪起眼睛,给她个不理不睬。

只听展梦白呻吟一声,萧飞雨本已无计可施,又着实关心展梦白的伤势,当下叹息着转身探望展梦白。

但见他牙关紧咬,面容苍白,萧飞雨心头一酸,突然想起林软红给她的伤药,只是此间无水,她犹疑半晌,终于轻轻地道:“唐姑娘,你莫笑我。”将伤药放在口中嚼碎了,一口口哺入展梦白嘴里。

她不唤那一声倒也罢了,这一声唤出,唐凤自然回过头来,也自然瞧见了她这番亲密的举动。灯光下只见她满面泪痕,显见心中关切已极,她容貌本已绝美,此刻那苍白的面颜被灯光所映,更是楚楚动人。

只瞧得唐凤更是自惭形秽,心里自也是妒恨,突然咬牙道:“乘你们活着的时候,快亲热亲热吧!”

萧飞雨呆了一呆,目中虽在流泪,口中却陪笑道:“好姑娘,你莫要怪我,等咱们出去后,一定好生谢你。”

唐凤冷笑道:“咱们……哼,咱们谁也莫想出去了。”

萧飞雨失色道:“你……你说什么?”

唐凤冷笑一声,道:“这里既无粮食,也无饮水,谁在这儿也莫想活过半个月,大家一起等死吧!”

萧飞雨大声道:“你……你莫非不知道出去的法子?”

唐凤目中满含怨毒,一字字缓缓道:“对了,我也不知道出去的法子,这石壁厚有两尺,谁也莫想打开。”

萧飞雨惊得呆了半晌,突然一跃而起,抓起她肩头,嘶声道:“你知道,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唐凤肩头被她捏得痛入骨髓,口中却格格大笑道:“不错,我知道如何出去,但偏不告诉你。”

萧飞雨道:“你……你为什么如此狠心?你要害死我,害死展梦白,莫非连你自己也不要命了?”

唐凤厉声狂笑道:“我还要什么命,我早已想死了,我既已不能嫁给展梦白,你也莫想嫁给他,咱们三个人一起死吧!”

萧飞雨听她笑声有如疯狂一般,知道她所言非虚,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怒喝道:“你不说出来,我先教你受些活罪。”

她双掌一紧,唐凤更是痛彻心肺,但却笑得更是凄厉。

只听她厉笑道:“好呀,再用力些……哈哈,只怪我太笨,方才为什么不将你留在外面……”

萧飞雨听得一怔,手掌不禁缓缓松开。

唐凤嘶声道:“动手呀!你怎地不动手了?”

萧飞雨狠狠一跺足,完全放开了她,回身奔向石壁前,突见那石壁之上嵌着两片亮晶晶的水晶,似是机关枢钮。

她大喜之下,过去动手旋转,两片水晶,却纹丝不动,凑眼上去一瞧,上面祠堂中景物突然尽收眼底。

原来这建造地道之人,昔日颇费苦心,在那石壁之间,嵌了两根铜管,铜管中上下各置几片磨得极为精致的凸凹水晶,利用光线相射之理,使地窖中人自最下一片水晶之中,便能清楚瞧见上面的动静。

萧飞雨惊喜之下,眼睛再也不肯离开那片神奇的水晶。

这时正直铁驼将柳淡烟抛了出去,萧飞雨瞧得更是惊喜,只当救星已至,不禁放声大呼起来。

只要她呼声传了出去,铁驼用尽千方百计,也要救她出来,怎奈这石室深在地底,石壁更是坚厚,饶是萧飞雨喊得声嘶力竭,上面的人却丝毫也听不到,她空自满心焦急,竟无法可施。

唐凤格格大笑道:“你要喊只管喊吧,但你纵然喊破喉咙,也无人来救你,还是乖乖地等死吧。”

萧飞雨但觉心头一寒,噗地坐倒,但她此刻还有一线生机,只望林软红能说出她的下落,铁驼自必要设法救她。

这时祠堂外又有两人走过。

这两人一袭青袍,短仅及膝,足下白布高袜,撇尖洒鞋,手里拿着根笔直的长杖,杖身竟长达八尺,黑黝无光,看出甚是沉重,却不知何物所制,两人虽都身材高大,但这长杖竟比两人身形还长出一截。

两人背后斜背包袱,头戴竹笠,这竹笠更是奇特,望去宛如个笼子一般,将两人面目一齐遮住。

但闻杖声“铎铎”,两人扶杖而来,四只眼睛,在竹笠里闪闪发光,步履更是矫健,显见也是武林高手。

祠堂中搏斗之声,随风隐隐传来。

两人听了,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哪里有人打架?”此人声音粗豪,但听来年纪却不甚大。

另一人凝神倾听半晌,道:“打架的人,武功不弱,咱们瞧瞧去。”此人声音苍老,竟能从声音中听出搏斗之人武功强弱,江湖历练之深,更不待言,当下两人展动身形,掠入祠堂中,大凡练武之人,瞧见有人过招比武,总不免见猎心喜,何况蓝大先生与铁驼这番恶斗更是武林罕睹。

两人在门口瞧了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离开,闪身角落之中,凝神旁观起来,众人俱都无心他顾,自未在意。

林软红双拳紧握,更已瞧得目定神夺。

只见铁驼招式狂急,招招式式,俱是势可开山,刚猛无俦,双臂舒展伸缩,收发间更是迅急无比。

蓝大先生招式反似不及他那般威猛,出手更是守多攻少,明眼人一望而知,这当代武雄显然未尽全力。

铁驼是何等人物,怎会不知,一面动手,一面大骂道:“假牛鼻子,要打就打个痛快,留半分力气都不是东西。”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你若能逼我施出全力,才是你的本事,只会口里乱喊,又算什么东西?”

铁驼大怒道:“好!”双拳明明一齐击出,拳到中途,左拳突然一缩,右拳击出,竟比平时长了三寸。

这一招“此消彼长”,正是“通臂拳”中无上妙着,对方明明见这一拳已够不上部位,这一拳却偏能打在他身上,端的人所难防,何况铁驼这一拳竟长了三寸之多。

蓝大先生武功虽高,也不禁吃了一惊,身子一溜,退后三尺,但闻衣袂破风,有如刀刮,显见他退得是何等焦急。

铁驼大喝道:“退得好,再瞧这个。”双拳错落,连攻三拳,这三拳虚实消长,更是招招出人意料。

林软红等人早已瞧得惶然色变,暗暗为蓝大先生担心,哪知蓝大先生长笑之间,又已将三招避过。

那青袍人似也看得手痒,不住以杖顿地,连声呼喝,他自家显也身怀绝技,眼见大高手在面前动手,早已不甘寂寞。

铁驼突然凌空一个斛斗,落到他面前,大喝道:“我两人在这里好生打架,你却在此胡乱打混做甚?”

青袍人冷冷道:“你若是输得急了,要找别人出气,不如索性退下来,让洒家去代你打一架。”

此人眼见蓝大先生与铁驼如此武功,居然还敢出来架梁,林软红等人不禁大是惊奇,只当他活得腻了。

铁驼也不觉呆了一呆,方自大怒道:“原来你瞧得手痒,想打架是么,老夫这却不能辜负了你。”

蓝大先生笑道:“你我还未打完,你何苦去找人晦气?”

青袍人仰首笑道:“无妨,你手下留情,他却不知,待洒家教训教训他便了。”双臂一振,将身后包袱甩落地上。

另一人慢声道:“师傅,你老人家何苦……”他生怕自己师傅一个失手输了,岂非输得不明不白,冤枉已极。

青袍人大笑道:“为师已有数十年未遇敌手,今日若能痛痛快快打上一架,败赢胜负又算得什么。”

铁驼怒喝道:“混小子,来吧!”方待一拳击出,突听急风擦身而过,蓝大先生竟已抢在他前面。

青袍人狂笑道:“洒家只要打架,谁来都一样。”脚步微微后退一步,掌中长棍突然挑起,直打蓝大先生胸腹。

这一棍去势之急,便是毒蛇出穴之势也不能比拟,“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众人瞧这一棍,便知此人大有来历。

铁驼却急得跳脚,大喝道:“假牛鼻子,快些退下。”

蓝大先生大笑道:“人家明明是要代你寻我打架,干你何事?”他实是也怕铁驼失闪,败在别人手中,是以抢先出手。

他未知敌方虚实,也不敢大意,刹那之间,左拳右掌,攻出了三招,这三招虚多实少,乃是试探敌方实力如何之招。

只见青袍人双手抡棍,左手阴把,右手阳把,口中“啃”的一声,竟将一条长棍抖起了数十朵碗大的棍花。

这一招“满天花雨”,更显出这青袍人内力非比寻常。

蓝大先生不由得暴喝一声:“来得好!”着着抢攻而上,他见得对方竟是自己平生少遇的敌手,精神不觉一震,敌忾之心大生,但见拳起处猛虎出柙,棍飞处蛟龙闹海,一时间两人竟战个平手。

铁驼看得不耐,突然大喝一声:“你退不退?”奋身一拳,竟笔直向蓝大先生猛击过去,双足翻飞,却踢向青袍人。

蓝大先生、青袍人齐地一惊,各各撑了他一招,但彼此之间,也各各攻出一招,刹时间,这三大高手竟混战了起来。

青袍人长棍左挑右打,铁驼双拳左右翔飞,蓝大先生挡此一棍,还彼一拳,三人身形闪动,斗得更是难分难解。

这一战直瞧得林软红等人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眼福不浅,竟能眼见这三大高手的龙争虎斗。

惊的却是,这青袍人竟是个武功能与蓝大先生并驾齐驱的绝顶高手,瞧他行踪奇诡,竟不愿显露面目,棍法更是犀利泼辣,无一招不是杀手,纵是林软红这般见识广之人,也猜不透他路数。

只听青袍人哈哈笑道:“好呀,今日这一战,洒家方自过了瘾了。”手腕颤动,撒出了漫天棍花。

铁驼大呼道:“三个人打真比两个人有趣得多。”

蓝大先生朗声笑道:“有趣有趣,果然有趣,但……铁老儿,你此刻可曾猜出这位凑热闹的朋友是谁么?”

铁驼道:“只要能打,管他是谁?”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道:“枉你混了一世,到此刻竟连这位朋友是谁却看不出,眼睛莫非被鸟啄去了么?”

铁驼怒道:“你既然瞧出,不妨说来听听。”

蓝大先生招式不停,缓缓道:“告诉你,他便是……”

青袍人突然狂笑一声,截口道:“今日你我难得相逢,且好生打上一架,打完又复各走东西,提名道姓做甚?”

蓝大先生笑道:“说得是。”攻出两招,又自笑道:“久闻你硬功强绝当世,今日既然相见,委实不易,好歹要你留几手真功夫下来,也好叫后辈开开眼。”说话之间,他手下招式已更见猛烈。

青袍人笑道:“说得是。”长棍翻飞,也更见犀利。

铁驼怒喝道:“你两人打的什么哑谜,再不说出你是谁,老夫可要骂了。”喝声未了,门外突然奔入两人。

这两人一男一女,双手互携,神情仓皇已极,见得堂中有人恶斗,更是一惊,但微一迟疑,还是闪缩奔了进来,显见是因来路已断,后退不得,是以虽见高手恶斗,也只有硬着头皮闯入。

蓝大先生、青袍人、铁驼三人正自斗得吃紧,俱未停手,林软红见得这两人,却不禁失声道:“李兄,你怎的来了?”

那两人见到林软红,似是喜出望外,沿壁奔了过来,那男子一把握着林软红手腕,喘息道:“林兄,救我一救。”

原来这两人正是“金面天王”李冠英与孟如丝,他两人为了逃避那“出鞘刀”吴七,东窜西逃,先前两人凭着机智,倒也将吴七捉弄了一番,但吴七是何等人物,越追越近,越逼越紧,李冠英这才慌了,闻得四川唐门有大庆吉期,两人便直奔蜀中而来,想乘人多之便甩脱吴七的追踪。

哪知他两人还未到唐府庭园,吴七已逼在身后,这两人慌不择路,误打误闯地逃来这里,却不想遇着了林软红。

林软红与他同居杭州,本是素识,此刻见他如此惊慌,挺身道:“李兄暂请歇息,兵来将挡,怕个什么?”

李冠英跺足道:“此人你我挡不住的,林兄快寻个地方,让小弟躲上一躲,否则小弟就……”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阵狂笑,“出鞘刀”吴七已如风一般地掠入堂中。

李冠英身子一震,面上顿时没了血色,孟如丝樱唇更已骇得发紫,莹玉般的额角,流满了冷汗。

哪知,就在这一刹那间,“出鞘刀”吴七狂笑之声未绝,斜地里突有一条长棍,直打吴七肩头。

这一棍来势既猛又快,吴七听得风声,长棍也到了眼前,他一惊闪身,怒喝道:“什么人敢架吴某的梁子。”

那击棍之人,竟是青袍人的徒儿,众人见得此变,都不禁失声而呼,李冠英、孟如丝却是既惊又喜。

只见他双手持棍,横身站在吴七面前,突然以棍梢挑飞了头上竹笠,厉声道:“瞧瞧我是谁?”

“出鞘刀”吴七只见他浓眉大眼,正值壮年,眉宇间满含怨毒,似是与自己仇恨极深,但自己却委实不认得他。

林软红、李冠英一见此人面目,却又不禁喜出望外,脱口呼道:“杨兄,原来是你!”此人竟是“铁枪”杨成。

只听“铁枪”杨成厉声道:“你不认得我了么?那日在杭州秦瘦翁家里,我被你一拳打得几乎丧生,今日正是复仇来了。”

吴七怔了一怔,突然仰天狂笑起来,道:“我吴七一生伤人无数,怎记得你这无名之辈……”

他笑声一顿,厉喝道:“但你竟敢向‘出鞘刀’寻仇,总算胆子不小,就瞧在这分上,老夫让你三招,来吧!”

“铁枪”杨成大呼道:“谁要你让,拿命来。”长棍一抖,竟也起了十数朵碗大的棍花,漫天撒向吴七。

吴七冷笑道:“不错,武功果然精进了些。”随意间便闪身避过,眼神却仍狠狠盯在李冠英、孟如丝身上。

李冠英知他此刻虽在与别人动手,但只要自己身子一动,他不顾一切,也要扑来,是以骇得动也不敢动弹。

刹那间杨成三招便已使过,他武功虽已精进,但却仍万万不是这位列武林“七大名人”吴七的对手。

吴七一心只想早些结果了他,好寻李、孟两人,见他三招使过,大笑道:“混小子,去吧!”双掌穿棍击出。

这一招他蓄力而发,杨成怎敢撄其锋,长棍一拖,走个败势闪开,吴七道:“还想往哪里逃?”手腕一反,握住了棍梢,方待施力夺棍,再反棍将杨成立毙当地,哪知他力道还未施出,右胁又有一道棍影挟风而来,不但风强力劲,世罕其匹,出招部位,更是妙绝人寰。

吴七但求自保,哪里还能伤人,凌空一个翻身,方自堪堪避过此棍,心中大是惊疑不停,不知此地何来如此高手。

凝目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竹笠的青袍人,挡在杨成身前,那边角落中,还有两人,恶战未休,只是两人身法俱快,连他都瞧不清面目,此等武林高手,平日一个也难见到,而此刻这祠堂中竟一下来了这许多,吴七更是大骇,力贯丹田,大喝道:“你是什么人,也来寻仇的么?”

青袍人哈哈笑道:“洒家与你并无仇恨,只是常言说得好,师徒上阵一条心,你胜了我徒弟,师傅自然要出来了。”

骤然间又是三棍飞起,上打“雪花盖顶”,中打“玉带横腰”,下打“枯树盘根”,虽是寻常招式,但在这青袍人手中施出,却已化腐朽为神奇,但见棍影连绵,盘旋而来,一条八尺长棍,忽然间竟似变作了无数条百丈长的带子,一圈又一圈的,要将吴七紧紧缚住。

那边铁驼斗得正自得意,却见青袍人突然走了,蓝大先生招式也立刻缓了下来,数招过后,铁驼已大感无趣。

蓝大先生笑道:“你我索性莫要打了,去瞧瞧那边究竟是‘出鞘刀’的武功高,还是‘无影枪’的武功高。”

铁驼“呀”的一声,失声道:“对了对了,他是‘无影枪’杨飞,难怪他使的虽是长棍,其中却仿佛全是枪法。”

蓝大先生见自己终于说漏了嘴,也不禁失笑道:“他若带着他那八尺长枪出来行走,岂非等于找块招牌一样,江湖中还有谁不认得他,此番别人见他手使长棍,又自称‘洒家’,打扮得有如行脚僧人模样,自然猜不着他是谁了?”别人已打得微见汗珠,他却仍言笑从容,似是游刃有余。

铁驼却在喃喃道:“妙极妙极,出鞘刀、无影枪,七大名人今日居然来了两个,看来今日真要过瘾了……”突然一个翻身跃出。

那边青袍人施出数招,吴七面色也突然一变,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杨兄,几时改手施棍了?”

要知他两人昔日互争“七大名人”排名之时,在华山恶斗数日,彼此招式多已熟极,是以吴七数招问喝破他来历。

“无影枪”杨飞大笑道:“我早知瞒不过你的。”

吴七知道此番比斗与方才已大不相同,生怕李、孟两人乘机逃走,格格干笑道:“杨兄,你我两人多年不见,一见面便打得你死我活,教那些小辈们看见了,岂非要笑你我两个老头子心胸窄小?”

杨飞大笑道:“我本已不愿与你相争,怎奈你打了我徒儿一拳一脚,我好歹也要还你两棍,才好向徒儿交代。”

吴七见他棍势缠绵,自己竟无法脱身,心中方自暗暗叫苦,哪知突然间又有一人凌空落下。

他只当杨飞帮手来了,更是大惊,却想不到这人影双拳展动,竟向自己与杨飞各击一拳。

吴七惊怒交集,大喝道:“哪里来的疯子,不要命了么?”

铁驼大笑道:“老夫是来凑热闹的,杨飞,两个人打总不及四个人打有趣是么?”突然翻身一拳,击向蓝大先生。

杨飞亦自大笑道:“有趣有趣,今日你我索性四个人混战一场,教后辈开开眼界。”回手一棍,也向蓝大先生击出。

蓝大先生身受当代两大高手夹击,纵想不打,亦是不能,索性大笑道:“要打就打吧!”竟也卷入战涡。

林软红见到这几位名重当代的武林高手,竟将恶斗视作嬉戏,心下更是又惊又笑,又自叹眼福非浅。

此番这四大高手混战起来,拳风棍影,更将这祠堂布满,林软红等人都已被逼入角落之中。

李冠英、孟如丝虽想乘机逃走,怎奈困在角落里,竟不敢举步,但觉寒风迫于眉睫,衣衫卷飞如风中之旗。

那“铁枪”杨成自己也插不入手去,怒目瞪着孟如丝,只因他昔日受辱,本是为了这个女子。

突听杨飞大喝一声道:“谁的包袱阻路,去吧!”一棍将地上包袱挑起,林软红这才想起包袱中的秦琪。

他眼见杨飞长棍的威势,知道这一棍落处,秦琪焉有命在,骇极之下,不禁放声惊呼出来。

蓝大先生、铁驼、青袍人三人恶战之势初成,展梦白已悠悠醒来,萧飞雨、唐凤两人俱是又惊又喜。

原来林软红递在萧飞雨掌中救伤之药,正是秦瘦翁所配,此人虽无医行,但医道却委实极其精妙。

他配制的这救伤之药,虽无起死回生之力,但医治内腑所受之震伤,却当真有药到病除之能。

展梦白见自身醒转之时,竟身在此处,旁边又多了个“火凤凰”,自是又惊又奇,他却不知自己昏迷之时,已数次往复生死边缘,更不知救转自己伤势之药,竟是那秦瘦翁配制而成的。

萧飞雨、唐凤一齐赶过去,两人彼此瞪了一眼,唐凤终于转过身子,萧飞雨俯身道:“你可曾好些了么?”

病人自昏迷中醒转,自是好些了,这句话问得虽是废话,但其中关切之情,却端的溢于言表。

展梦白心头满是感激,黯然一笑,挣扎着坐起。

萧飞雨见他竟能坐起,自是喜出望外。

展梦白瞧了唐凤背影一眼,忍不住轻轻问道:“咱们怎会到了这里,唐姑娘又怎会也来了的?”

唐凤虽然背转身了,但却竖起耳朵在听,听他将萧飞雨称作“咱们”,却唤自己“唐姑娘”,话里竟将亲疏分得清清楚楚,心头不觉一酸,虽然紧咬着嘴唇,但目中却已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萧飞雨听了却不禁大喜,心头只觉甜丝丝的,甜甜一笑,道:“话说来太长,咱们先瞧瞧那边的热闹再说。”

她见到展梦白伤势方见起色,自不忍说出已无望生离这地室之事,自己也委实被蓝大先生等三人那一番龙争虎斗所吸引,舍不得不看,当下扶起展梦白的身子,到那水晶片前,笑道:“你凑眼上去瞧瞧,包你瞧了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展梦白凑眼一望,果然更是惊喜。

四下一片寂静,外面叱咤呼喝声,拳掌劲风声,地室中俱不可闻,展梦白虽觉有些美中不足,但心无别鹜,却瞧得更是清楚。

只见蓝大先生等人招式之奇诡曼妙,端的变化无穷,其中一些精奥之处,展梦白平日俱因外物影响,而未能留意,但此刻天地俱寂,他却已全能一览无遗,刹那间他便已完全沉醉其中,浑忘了万事万物。

常言道:“旁观者清。”蓝大先生等人虽是一代宗师,但身在激战,心情却不免激动,有时对方招式中虽有破绽,也未见能看出,而展梦白武功本已将成大家,此刻澄心静志,却看得无一遗漏。

这一番观战,展梦白不但将这三大高手招式变化揣摸透彻,且对他们招式的破绽也了然于胸,自是获益匪浅。

到后来李冠英、孟如丝闯入,他虽听不到这两人说话,但见了他们惶急之色,已知“出鞘刀”吴七追来了。

但他却未想到“铁枪”杨成竟突然现身,方自惊喜交集间,那四大高手已混战起来,他自更瞧得如醉如痴。

突见那青袍人一棍挑向包袱,林软红跃起身子,竟似骇极,展梦白不禁大奇忖道:“包袱里究竟是什么?”

展梦白若是知道包袱中竟是秦琪,此番只怕也要骇极而呼。

只因秦琪既是秦瘦翁之爱女,对乃父之事,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此番秦瘦翁既死,要寻“情人箭”的秘密,这秦琪委实关键极大,她若死在“无影枪”的棍下,只怕又将有一些秘密随她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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