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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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淡烟笑道:“正事谈过,便该风流风流了。”他笑容一起,面上便立刻平添了许多温柔妩媚之色,哪里像是个心智深沉,阴险狠毒,手握大权的厉害角色,分明像是个温柔多情,风情万种的美貌女子。
杨璇暗叹忖道:“不知此人到底有几副面目?”
只听孙玉佛双掌微招,唤道:“姑娘们进来吧!”
于是笑语莺声,立刻又充满一室,杨璇虽然满心不忿,但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愉之色。
柳淡烟左拥右抱,口中道:“翠红,唱一段吧!”
翠红撒娇道:“嗯,我不会唱……”手里却已拿起了琵琶。
柳淡烟笑道:“真是个会作怪的小妮子。”
翠红娇笑道:“你再说我就真不唱了。”
柳淡烟笑道:“好妹子,我不说了,你唱吧!”
翠红手拨琵琶,眼波频飞,道:“唱什么?”
柳淡烟道:“你手里抱着琵琶,就唱段琵琶行吧!”
孙玉佛抚掌笑道:“妙极妙极……”
杨璇腹中暗暗冷笑……“若论吹牛拍马,这厮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了。”
只听“叮当”两声,翠红曼声唱道:“浔阳江头夜送客……”她方自唱了半句,窗外突地吹来一股劲风。
灯火微暗,一条人影,随风而入。
他似乎不愿被人见到面目,左手掩面,旋风般扑了进来,右手却一把抓起了弹琵琶的翠红。
这变化委实来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众人不禁惊慌失措,只听翠红惊呼一声,已被他掷向窗外。
这人影却藉着这后掷之势,由前面的门窜了出去。
就在这刹那之间,窗外又是一声厉叱,一条人影,飞扑而入,恰巧迎着被那人掷出的翠红。
这人影乃是个高大的驼背老人,双手一伸,便将翠红接在手里,眼睛瞪着那人影掠出的方向,随手将翠红放了下来,口中道:“惊扰惊扰。”
取出袋银子,抛入翠红怀里,道:“给你压惊。”
身子已追着前面的人影窜了出去,口中厉叱道:“好小子,老夫今日跟定了你,你登天也逃不了啦!”
说到最后几字,语声已远在屋外。
自第一条人影窜入,到第二条人影窜出,都不过是眨眼间事,娇呼惊乱声中,翠红早已吓得晕了。
柳淡烟双眉一扬,轻叱道:“追!”
杨璇、孙玉佛见到那高大的驼背老人的影子,立刻以袖掩面,此刻两人不约而同,齐声道:“追不得的。”
柳淡烟怒道:“为何追不得?”
孙玉佛道:“公子可看到了那驼背老人了么?此人便是昔年名震一时的‘万里神行──铁驼’金曲!”
柳淡烟呆了一呆,道:“是他么……不追也罢。”
缓缓坐了下来,突又问道:“此人昔年虽称煞手,但却在大病之中,被人追得无地容身,销声匿迹已有十余年,此刻怎会又忽然出现了?”
杨璇叹道:“这十余年来,他一直在‘帝王谷’中,经过这么多年,只怕武功又精进了。”
柳淡烟“哦”了一声,冷冷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杨璇只做未闻,喝了几杯闷酒,只听远远传来阵阵更鼓之声,三更早过,已将是四更了。
他立刻借机抱拳而起,赔笑道:“在下与那展梦白约在四更相见,此刻不得不告辞了。”
柳淡烟双眼微转,似乎要说什么,却终于只是淡淡说道:“杨璇要走了么?孙兄请代我送客。”
直到杨璇前脚一走,孙玉佛立刻转身冷笑道:“这厮假痴假呆,故作谦逊,只怕暗中另有心机。”
柳淡烟冷笑道:“他敢?”有意无意间,望了孙玉佛一眼,道:“我倒希望本门中出个叛贼,那时也好教别人看看咱们对待叛贼用的是何手段。”
孙玉佛心头一寒,再也不敢说话了。
那杨璇走了出去,面上立刻现出忿怒之色,暗暗冷笑道:“你们叫我不杀,我就不杀,我当真那么听话么?”
他仰天吐出了口怨气,狠声道:“我辛辛苦苦订下的计划,绝不能被任何人破坏,任何人都不能改变我的主意。
“柳淡烟呀柳淡烟,你今日对我如此无礼,他日我若做了‘傲仙宫’的主人,你还敢么?便是你的主人,也要对我客客气气,那时我便再也不居人下,你们却更不能不利用我,到那时我也要叫你们看看颜色。”
他神色忽忧忽喜,忽又长叹忖道:“只是这样一来,事情难免变得更是棘手,我若要除去展梦白,势力更是孤单,也不能动用‘情人箭’了。杀死他后,既不能引起蓝天锤注意,也不能让这些人怀疑……”
想到这里,他双眉不禁紧皱到一齐,但瞬即展眉一笑,暗道:“在我杨璇眼中,世上还会有做不到的事么?”
当下加快脚步,匆匆向客栈行动,夜色深沉,漫无人迹,长街上的露水,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清冷。
展梦白所行的道路,却是阴森而黝黯,风砂漫天,寒意沉重,他踯躅而行,只望夜更深些。
他暗暗忖道:“如果我是孙玉佛,要假冒展梦白之名,奸淫作恶,该当在什么地方下手才是呢?”
“闹市之中,是万万下手不得的,一来怕有人插手多事,再来也怕别人认出面目,便弄巧成拙了。”
于是他极快地为自己下了个结论:“僻静之地,也有的是富室大户,在这种地方下手,一样能达到目的,却安全得多。”
一念至此,他不再考虑,立刻向僻静之处行去。
走了半晌,只见远处屋影憧憧,连绵一片,虽非十分雄伟,但在这塞外边荒之地,也可算得是极为难见的巨宅了。
奇怪的是,这一片巨宅之中,竟无半点灯火。
展梦白暗暗忖道:“想必是塞外民风俭朴,纵是富户,也颇节省燃油,是以黄昏后便早早睡了。”
纵是再无经验的人,也知道这种富户必是夜行人作案最好的下手之处,展梦白当下再不迟疑,悄悄掩去。
他寻了个阴暗的墙角,藏起身形,留意着四下的动静,但等了许久,却连个夜行人的影子也看不到。
要知他虽已闯荡江湖甚久,但对于夜行作案的技巧却是半点也不懂,等了许久,越等越是心焦。
他等不及了,到别处去转了一圈,但想来想去,还是那巨宅最有希望,便又守候到那墙角。
月明星稀,大地无声,夜仿佛已很深了。
展梦白心念数转,突地哑然失笑,暗暗忖道:“我等在这里,岂非有如守株待兔一般,别人从那边来了,我也无法看到。”
他暗暗责备自己,沿着墙走了半圈,只见一处屋檐,飞出墙外,他肩头微耸,嗖地掠了上去。
放眼四望,但见墙内乃是一片庭院,疏林丛竹,假山小桥,在夜色中看来,仿佛甚是精致。
但仔细一望,树已枯,竹已乱,山已颓,桥已残,甚至连荷池中积水都已涸了,到处都是断瓦残垣,庭园早已荒废。再凝神一望,楼阁飞檐虽在,但房屋的窗棂已断,栏杆已倒,冷风吹着空窗,飕飕地令人顿生凄凉之感。
展梦白苦苦地在这里守候了半夜,不想这里竟是个荒宅,他心里只觉哭笑不得,大骂自己的粗心。
哪知就在这刹那间,荒园里,突地有光芒一闪,青蓝色的光芒,显然是剑影刀光。
荒园之中,突现剑影,展梦白却大喜忖道:“难道那厮也和我一样,不知这里是座荒宅,也上了当?”
当下伏身在屋脊上,凝目望去,凄清的夜色中,荒园中果然出现了一条身持长剑的人影。
这人影身材甚窈窕,竟仿佛是个女子。
展梦白大奇忖道:“荒园之中,哪来的女子,难道真是传说中的狐仙来了么?我倒要仔细瞧上一瞧。”
只见这人影缓缓走来,发髻如云,衣袂飘飘,左手持着柄长剑,右手竞拉着个稚岁幼童。
她拉着这幼童的手,飘飘地自小桥走了过来,深色的长袍,漆黑的长发,面容却是雪一般苍白……凄清的夜色,凄清的景物,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幽灵般的女子,使荒园中更充满了神秘诡异的恐怖气氛。
但展梦白非但丝毫不怕,反而动了好奇之心,竟似已忘去了此行的目的,伏身屋脊,不肯走了。
这幽灵般的女子冉冉踱过小桥,忽然幽幽长叹了一声,缓缓在桥边的石桌石椅上坐了下来。
悠长的叹息声中,似乎也充满了森森鬼气。
展梦白心弦微微一颤,只见那稚龄幼童突地扑到女子身上,颤声道:“妈,我……我怕……”
乌衫女子道:“妈手里有剑,鬼也不敢来的,你怕什么?”语声虽然轻微,但在静夜中听来,却极为清晰。
展梦白暗中松了口气:“原来这女子并非狐鬼。”
只见那乌衫女子口中轻轻哼起催眠的曲调,将孩子抱在怀里,手中却擦拭起那柄秋水般的长剑。
过了半晌,那孩子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抬头道:“妈,你不要唱了好么,反正我也睡不着的。”
这孩子最多也不过四五岁,尚在牙牙学语,但说起话来,却有一种成人的气味,显见得极为聪明。
乌衫女子爱怜地拍了拍他的头,果然不唱了,那孩子又道:“你在这里等他,他知道么?”
乌衫女子道:“不许说他,要叫爹爹才是,知道么?”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道:“他既是爹爹,为什么总是不敢和妈在一起呢?别人的爹爹妈妈,天天都在一起。”
乌衫女子仿佛呆住了,良久良久,方自幽幽长叹了一声,道:“孩子,有些事,你……你是不知道的……”
那孩子点了点头,忽然抬起小手,去擦他妈妈的眼睛,口中道:“孩儿叫他爹爹就是,妈妈你不要哭好么?”
乌衫女子似乎有满腔幽怨,纵然笑了,笑中也带着泪,展梦白见到这母子两人真情流露,想到自己的母亲,亦不禁为之暗中唏嘘,黯然不已。
又过了许久,那孩子跳下地来,望着他妈妈手里的剑,道:“妈,你为什么天天要磨这柄剑呀!”
乌衫女子道:“妈磨快了剑,要去杀一个人。”
那孩子睁大眼睛,慢声道:“妈要杀谁呀?”
乌衫女子抬头望着黑沉沉的苍穹,缓缓道:“妈要杀一个女子,她的名字,叫做萧飞雨……”
展梦白心头一震,几乎自屋上跌了下来!
只听这女子缓缓又道:“孩子,你要记着她的名字,就算妈不能杀死她,你长大也要替妈杀死她。”
那孩子圆睁着眼睛,紧握着拳头,道:“好,我长大后,一定替妈妈杀死那个萧飞雨。”
乌衫女子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笑道:“乖孩子……这才是妈的乖孩子……”双目之中,却已流下泪来。
展梦白满心惊疑,不知道这女子究竟和萧飞雨有何仇恨,怎会对萧飞雨恨入切骨。
只见这女子携着孩子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仰首望天,轻轻道:“他怎么还不来呀?”
月光恰巧满满照在她面上,她面容恰巧正正对着展梦白的目光──她面容的轮廓,便清晰地呈现在展梦白的眼底。
展梦白一目望去,瞧清了她的面容,身子不觉一震,翻身掠了下去,厉喝道:“柳淡烟,原来是你。”
这“女子”也未想到这荒园之中,还藏有别人,大惊之下,抱起那孩子,向后飞掠了过去。
展梦白一见这“女子”竟是“人妖”柳淡烟,心中已是怒火填膺,不分青红皂白,急地追了过去。
哪知这“女子”却突地顿住身形,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展梦白厉声道:“柳淡烟,你手里纵然带着孩子,纵然口口声声自称母亲,我也认得你,你烧成灰我都认得你。”
那“女子”冷冷道:“我却不认得你。”
展梦白仰天狂笑道:“你骗得别人,还骗得过我么?柳淡烟,你今日遇着我,算你倒了霉了。”
那孩子睁大眼睛,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
展梦白叱道:“快放下孩子。”
那孩子半点也不惧怕,更不哭喊,大声道:“我们不认得你,你来找我妈妈做什么?你是个疯子么?”
展梦白道:“孩子,快下来,这不是你妈妈。”
那孩子道:“谁说她不是我妈妈?”
“乌衫女子”拍了拍孩子的头,道:“孩子,你莫说话,这人是个疯子,不要理他。”背转身去,又要走了。
展梦白大怒道:“你纵是使出千方百计,小爷我今日也要为人间除去你这个祸害。”身形展动,嗖地掠了过去。
哪知他身形方起,突见一条人影自小桥那边划空急来,厉叱道:“下去。”扬手一掌,拍向展梦白胸膛。
两人凌空换了一掌,各自翻身落地,目光相对,面上俱都变了颜色,齐地脱口惊呼道:“原来是你。”
原来这划空急来之人,竟是在那饭铺中与展梦白联手击退了四个鲁莽大汉的锦衣颀长少年。
两人俱未想到会在此时此刻遇着对方,不禁同时一呆!
颀长少年冷笑道:“在下只当展兄是位英义男儿,是以听得有人出言辱及展兄,也不惜动手,哪知……”
他伸手一指那“女子”,厉声笑道:“展兄竟会在这偏僻无人之地,来欺负两个妇人孺子。”
展梦白道:“你可认得此人么,他乃是个……”
颀长少年冷笑截口道:“在下自然认得她的,他便是在下的妻子。”
展梦白又惊又怒,大声道:“此人明明是个男扮女装的人妖,你为何要说他是你的妻子?”
颀长少年大笑道:“她与我夫妻多年,还养下个孩子,莫非我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么?”
展梦白怒道:“他明明是个男子……”
颀长少年道:“谁说他是男的,便是谁瞎了眼。”
展梦白道:“但……但……”他见这少年言语真切,神情激动,不像是在说谎,心头不觉有些迟疑起来。
但凝目望去,这“女子”却实实在在是那桑林中的柳淡烟,全身上下,没有一分不似之处。
颀长少年冷笑道:“展兄只怕上了别人的当了。”
展梦白厉声道:“上当的只怕是你,他……”
颀长少年大声道:“我与她同床共枕,上谁的当?”
展梦白大怒道:“你若非上当,便是他的同谋,你纵然说出天来,也难以教我相信他是个女子。”
那“女子”突然挺胸走了过来,冷笑道:“是男是女,说也说不清,你可要检查检查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红生双颊,垂目一望,忽然瞧见了眼前这“女子”的头顶,显见这女子比他矮了许多。
但那柳淡烟,却是身材高挑,不见在自己之下。
一念至此,他面色不禁大变,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几步。
那“女子”冷笑道:“你看清楚些。”
展梦白越想越觉这“女子”确比柳淡烟矮了许多,额上不禁汗如雨下,讷讷道:“在……在下只怕看错了。”
颀长少年森寒的面色,绽开一丝笑容,道:“天下形貌相同之人,本就极多,展兄日后看人须得仔细些才是。”
展梦白讷讷道:“但……但……他两人实在太过相像了,眉毛、眼睛、面形,便是孪生兄妹,也……”
语声顿处,突然拍掌大声道:“对了,不知兄台的夫人,可是有个孪生兄弟么?否则世上哪有如此相像的人。”
颀长少年抢口道:“她自幼是个孤儿,被家母收养,有没有孪生兄弟,在下也不知道。”
展梦白“哦”了一声,方自垂首沉吟,那颀长少年却已抱拳道:“在下有急事在身,急需走了,来日再会。”
展梦白道:“且慢。”
颀长少年着急道:“不瞒兄台,在下有个极厉害的对头,发现了在下的行藏,是以在下才令妻儿守在这里,方自设法摆脱了他,此刻再不走,若是被他追着,便来不及了。”他轻功、武功,均都可算是武林顶尖的身手,但对他这“对头”,却仍似畏惧已极,不等将话说完,又要走了。
展梦白大声道:“不知尊夫人与萧飞雨……”
话声未了,突听夜色中传出一声厉叱,道:“好小子,你纵然逃上天去,老夫也追得着你。”
颀长少年面上立刻出现惊惶之态,顿足道:“展兄你害苦了我啦!”拉起他妻子手腕,飞掠而去。
展梦白心里不禁有些不安,呼道:“兄台休惊,在下替你挡他一阵。”当下纵身向喝声传来处掠去。
夜色中果然有一条高大的人影,闪电般飞来。
展梦白话也不问,迎面扑了上去,展开双拳,一轮急攻,狂风暴雨的拳势,立刻将这高大的身形围住。
只见这高大人影连声怒喝,还了几招,招式亦是凌厉无俦,黑暗中只见他身形迅急,背后隐隐有个驼峰。
展梦白目光动处,心头又吃一惊,仰面翻身,倒退丈余,口中大喝道:“前辈快快住手。”
这高大人影方自双掌攻来,也已看清了展梦白的面容,大喝一声,硬生生收回掌势,道:“小兄弟,怎会是你?”
展梦白再也想不到此人竟是“帝王谷”中的驼背老人“铁驼”,铁驼更未想到挡住自己的人会是展梦白。
要知两人俱是性情激烈之人,是以方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便动上了手,若是换了别人,最少也要问个清楚。
铁驼老人瞧见是展梦白,气得连连顿足道:“怎会是你,你怎会挡住了老夫的去路?”
展梦白苦笑道:“在下实在想不到是前辈来了。”
铁驼道:“好了好了,废话少说,那厮跑到哪里去了?”
展梦白方才看错了,一直歉疚在心,故意沉吟半晌,随手向前一指,道:“好像是那边。”
铁驼大怒道:“放屁,老夫就是从那边来的。”
展梦白苦笑道:“若非是为了晚辈鲁莽,人家早已走得远了,前辈若与他无甚冤仇,不追也罢。”
铁驼顿足道:“混账混账,你还要为他求情,你可知道老夫是为了谁才要捉他的?”
展梦白陪笑道:“在下怎会知道!”
铁驼大声道:“为了你。”
展梦白大奇道:“晚辈非但与他无仇,反倒有些交情,前辈若是为了我才要追赶于他,只怕是个误会了。”
铁驼顿足道:“小祖宗,你还不知道他是谁么?”
展梦白心头一震,大惊道:“他……莫非是情人箭……”他心里想来想去,总是忘不了“情人箭”三字。
铁驼怒道:“什么‘情人箭’?他便是假冒你的姓名,到‘帝王谷’中骗去了武功,还骗去了飞雨婚事的恶徒。”
展梦白身子一震,有如突然被人用鞭子抽了一下,大惊道:“这厮原来就是他么?追!”转身飞掠而出。
铁驼大喝道:“快追……”随之纵出。
这老少俩,当真是一搭一挡,说追就追,但人家却早已去得远了,他两人追了半天,连影子都未追着。
两人对望一眼,齐地停下身形,铁驼叹道:“追不到了。”
展梦白道:“追不到了。”
铁驼叹道:“不知这厮究竟真的叫什么姓名?是何来历?唉,人海茫茫,叫老夫到何处再去寻他。”
展梦白叹道:“人海茫茫,当真是难以寻找。”
铁驼霍然转身,大声道:“你也不知道他的姓名么?”
展梦白道:“我怎会知道,我根本不认得他。”
铁驼怒道:“老夫倒要问问你,你既不认得此人,方才却又为何要帮他前来挡住了老夫的去路?”
展梦白苦笑一声,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又道:“近来在下所遇之事,件件俱是奇诡难测。”
铁驼沉声道:“这些事,想必都与那‘情人箭’有些关系。”
展梦白道:“在下也是这般想法。”
铁驼道:“那厮假冒你的姓名,又得知你的底细,想必他与你有些关系,你难道一点也猜不出他的来历么?”
展梦白长叹着摇了摇头。
铁驼见他愁眉不展,满面悲苦,又忍不住安慰着道:“天下绝无永不泄漏的秘密,你只管放心好了。”
语声微顿,又道:“你落脚何处,是否……”
展梦白抬头一望天色,东方已现曙光,大惊道:“不好不好,四更早已过了,大哥必定等得心焦。”
铁驼道:“还有人在等着你么?”
展梦白道:“便是蓝大先生的弟子杨璇。”
铁驼道:“你快去吧,老夫也要走了,你既和‘傲仙宫’的门人走在一起,老夫倒也放心得很。”
展梦白道:“前辈要去哪里?”
铁驼笑道:“你我还有赌约未了,老夫自要去追查那‘情人箭’的秘密,顺便也要去查查那厮的来历。”
两人俱是性情急躁,说走就走,展梦白回到客栈,生怕杨璇等得心焦,便先去敲杨璇的房门。
哪知杨璇房中,却寂无回应,撞开房门一看,房中哪里有杨璇的影子,甚至连话也未曾留下一句。
这件事又大大出了常情常理,展梦白等了半晌,暗暗忖道:“只怕大哥等我不着,便出去寻找去了。”
一念至此,便等在杨璇房中,坐候他归来。
只见窗外天色渐明,大地渐渐响起了各种生命的节奏──鸟鸣、人语、车声、马嘶……但目光凝注着窗外的展梦白,却仍看不到杨璇的影子。
虽是在焦急的等待中,但展梦白思绪却仍极清晰。
他静静地分析着每一件事,首先他断定那冒充自己去“帝王谷”的颀长少年,必定与苏浅雪有极深的关系。
只因除了苏浅雪外,谁也不知道他亡母留给他的遗言,若不知道他亡母的遗言,那少年便不会知道莫忘我老人可带他入谷,而他入谷之后,若不深知展家的隐秘,也不可能得到“帝王谷”中人的信任,由此可以断定,那颀长少年必是苏浅雪身侧极为亲近的人,甚至可能便是她的弟子。
这秘密本来万万不会被展梦白揭破,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展梦白却偏偏在无意中认得了那黄衣人“帝王谷主”。
其次,展梦白又可断定,他在荒园中所遇见的那乌衫女子,虽然已和那少年生了个儿子,但这两人身世,又必定有段隐秘,是以两人只能做暗地夫妻(这是从那孩子口中的话推断而出),而此刻那乌衫女子突然发觉自己的情郎已与萧飞雨订了亲,她自然一心想要杀死萧飞雨。
还有,那少年曾经说过:“那乌衫女子本是孤儿,自幼被家母收养。”苏浅雪若是这少年的母亲,或是养母,那么这乌衫女子定就是苏浅雪的义女──苏浅雪在这一双义儿义女身上,必定另有打算,是故不许他两人成亲,而他两人自幼青梅竹马,却早已结下孽缘。
是以他两人虽然早已生养儿女,却仍不敢将自己的关系明告他人,而只能在暗地偷偷摸摸。
想到这里,展梦白对自己的推论不禁甚为满意。
但为何那乌衫女子竟和柳淡烟如此相似,他两人若真是孪生兄妹,岂非苏浅雪与柳淡烟也极有关系?
那少年若真是苏浅雪的义子或门徒,为何苏浅雪从未提起?
除非是因为他根本是苏浅雪的亲生儿子而苏浅雪独身至今,从未结婚,是以不敢承认自己有了儿子。
那么,这少年的父亲会是谁呢?
他既然已和苏浅雪生养了儿子,却又不敢和她成亲,这其中必定又有一段不可告人的隐秘。
想到这里,展梦白心头又是一片混乱──猛然抬头,红日已照满窗棂,却仍看不到杨璇的影子。
他难道已走了么?他怎会不告而行?
展梦白双眉紧皱,在房中踱了几圈,霍然推开门,回到自己房里,目光转处,心头不禁又是一震。
只见房中一片零乱,床幔似为乱刀所劈,东搭西落,一张凳子更已被拆四分五裂,枕头上落了一条椅腿,上面刀痕斑驳──这房中竟似已经过一番巨斗,展梦白大惊忖道:“大哥莫非是在我房中守候之时,突地来了武功极强的外敌,他临时找不着兵刃,便拆了椅腿与之相斗。”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更是惊惶:“大哥若是胜了,将强敌击退,他必定还会等在这里,而此刻……他莫非……”
惊惶之下,突见那张八仙桌上似乎有些字迹,近前凝望,果然是杨璇以指力在桌上划下的留言:“巨变……不敌……逃……积石山……”
不但字迹潦草零乱,难以辨认,词句亦是断断续续,仿佛是杨璇一面与人动手时,仓促留下。
以杨璇那般的身手,以“傲仙宫”弟子的身份,还会遇着不能抵御的强敌,而要仓促逃走,对方身份岂非更是惊人。
展梦白惊骇交集,喃喃道:“积石山……积石山……”匆匆打了个包袱,窜了出去,大喝道:“店家!”
这一喝当真是声如霹雳,店家慌忙奔了过来,展梦白劈面抓住了他衣襟,大喝道:“积石山在哪里?”
那店家面如土色,侥幸还懂得几句汉语,结结巴巴地说道:“从这里,往南去,还要走……”
展梦白撒手放开了他,窜入马厩,拿上马鞍,飞身上马,竟策马自客栈中直冲出去,一路不知撞翻了多少东西。
四下喝骂声中,他早已去得远了,所幸杨璇还有匹马留在这里,店家倒也未曾受到损失。
展梦白鞭马南行,马股上已被他抽得血痕斑斑,四蹄如飞,长嘶而奔,蹄后烟尘滚滚,宛如云龙。
但见地势又自荒凉,黄沙草原,风劲云低,日色也被郁云所掩,黑沉沉地望不见天色。
劲风刀一般刮在展梦白脸上,但他却毫无所觉,他一心只想着杨璇的安危,一心只想着谁是那外来的强敌?
也不知奔行了多久,但见马股之上,血流如注,展梦白心急如火,手劲自重,竟已将马股打得皮开肉绽。
这匹马本来早已力竭难行,全靠展梦白的无心打马出血,恰巧与边外牧人情急赶路,所用的“放血”之法效果相同,使得这匹马使出了它生命中所有的潜力,是以马行还有余力,奔行犹急。
展梦白挺立马上,极目前望,只见地势渐高,积云却越来越低,天地相连,也望不到山影。
他正自焦急之中,突觉奔马失蹄,一个踉跄,前蹄直跪了下去,展梦白身子也向前直窜而出。
他大惊之下,振臂拧身,却见那匹白马口吐白沫,倒卧在地上,竟已力竭不支而暴毙了。
前面路途,还不知有多远,展梦白咬了咬牙,飞身前行,突听斜地里冲过了一阵蹄声。
他一心想留些气力到积石山去与强敌搏斗,闻声不觉大喜,转目而望.果然一匹健马扬蹄奔来。
马上人似乎也在急着赶路,快马加鞭,伏身急行。
展梦白蓦地大喝一声,嗖地窜了过去。
奔马受惊,马嘶人立而起,马上人骑术精绝,仍钉子般稳坐在马上,怒骂道:“狗才,你瞎了眼!”
展梦白也不多话,身子箭一般窜起,和身撞在马上大汉身上,将这大汉直撞得跌下马来。
展梦白乘势跨上马鞍,勒转缰绳,大喝道:“事情紧急,借马一用,你的马价银子在这里。”
左手抛出一锭银子,右手打马前行。
那大汉跌在地上,临危不乱,“燕青十八翻”,肘膝着地,连滚数滚,急地抓住了马尾,厉喝道:“慢走!”
健马又是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尾弓弦般绷得紧紧的。
展梦白头也不回,反手切向马尾,只觉他掌缘如刀,弓弦般的马尾,被他一掌切下,应手而断。
那大汉自然立足不稳,又是仰天跌倒,等他再次翻身站起时,展梦白人马却早已去得远了。
展梦白打马前行,只见那人在身后骂道:“强盗,响马……”后面说的仿佛是:“你逃不了的,我认得……”
蹄声急遽,风声强劲,后面的话根本听不甚清。
展梦白心中虽觉有些歉然,但紧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只觉这匹马更是矫健,他心头不禁暗暗欢喜。
天色更见沉冥,但这匹马却的确是万中选一的千里驹,虽已不知奔驰了多远,但势道却丝毫不缓。
马行如龙,展梦白坐在马上,更有如腾云驾雾一般,他心中不觉大是歉疚,平白夺来人家如此一匹好马。
抬目望处,灰沉沉的天色中,突地现出了一道山峰,仿佛乃是由平地涌起,只因山势灰黯,天色灰黯,是以到了近前,才看出山峰。
展梦白策马上山,暗暗忖道:“只怕这就是积石山了。”
他此刻已对这匹马甚是爱惜,不忍见它力竭而死,上山一阵,便下了马,抚着马鬃道:“多谢你送我一程,你若认得路,便去寻你主人,否则你就好生在这里等着。”又发觉马鞍旁还有干粮皮囊,他便取下胡乱吃了一些,不想囊中竟是味道极为醇厚的美酒。
酒食下肚,展梦白不觉精神一振,随手拍了拍马股,道:“去吧!”这匹马竟仿佛也懂人意,果然轻嘶着缓缓走了开去。
这时,天色已更暗了,乱山之中,云雾凄迷,看来仿佛是唐人以泼墨画绘出的山水,带着种古拙的苍凉之意。
展梦白提气上山,奔行了一阵,目光四下搜索,但要在这云雾凄迷的乱山中寻人,何异大海捞针?
他情急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呼道:“杨璇……杨大哥……小弟来了……展梦白来了,你在哪里……”
空山寂寂,只听四山回应之声:“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一声接着一声,四面八方地传了过来。
渐渐微弱的回声中,突听一声尖锐阴森的冷笑,在四山回应中,如刀子般刺入了展梦白的耳鼓。
展梦白心头一震,循着笑声,闪电般扑了过去。
只听那笑声时断时续,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渐渐将展梦白诱入一道斜插入天的山脊。
云雾凄迷,夜色已浓,常人五尺以外,便难见得着人影,展梦白纵是目力异于常人,但也难看见远达两丈。
他全身注满真力,循声跟了下去,他不再出声喝问,只怕四山回声惊乱了笑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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