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雪 第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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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初起的时候,霍展白和廖青染准备南下临安。
这种欲雪的天气,卫廖夫妻两人本该在古木兰院里燃起红泥小火炉,就着绿蚁新酒当窗小酌,猜拳行令的,可惜却生生被这个不识趣的人给打断了。
“辛苦了,”霍展白看着连夜赶路的女子,无不抱歉,“廖……”
那声称呼,却是卡在了喉咙里——若按薛紫夜朋友的身份,应该称其前辈;而这一声前辈一出口,岂不是就认了比卫五矮上一头?
“七公子,不必客气。”廖青染却没有介意这些细枝末节,拍了拍睡去的孩子,转身交给卫风行,叮嘱:“这几日天气尚冷,千万不可让阿宝受寒,所吃的东西也要加热,出入多加衣袄——如若有失,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卫风行抱着孩子唯唯诺诺,不敢分解一句。
这哪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迷倒无数江湖女子的卫五公子?分明是河东狮威吓下的一只绵羊。霍展白在一旁只看得好笑,却不敢开口。
他总算是知道薛紫夜那样的脾气是从何而来了,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风行,我就先和七公子去了。”廖青染翻身上马,细细叮咛,“此去时间不定,全看徐沫病情如何——快则三五天,慢则一两个月。你一个人在家,需多加小心——”温柔地叮嘱到这里,语气忽然一转:“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和夏浅羽去那种地方鬼混,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是是。”卫风行也不生气,只是抱着阿宝连连点头。
暮色里,寒气浮动,云层灰白,隐隐有欲雪的迹象。卫风行从身侧的摸出了一物,抖开却是一袭大氅,凑过来围在妻子身上:“就算是神医,也要小心着凉。”
廖青染嘴角一扬,忽地侧过头在他额角亲了一下,露出小儿女情状:“知道了。乖乖在家,等我从临安带你喜欢的梅花糕来。”
她率先策马沿着草径得得离去,霍展白随即跳上马,回头望了望那个抱着孩子站在庭前目送的男子,忽然心里泛起了一种微微的失落——
所谓的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
他追上了廖青染,两人一路并骑。那个女子戴着风帽在夜里急奔。虽然年过三十,但却如一块美玉越发显得温润灵秀,气质高华。
老五那个家伙,真是有福气啊。
霍展白隐隐记起,多年前和南疆拜月教一次交锋中,卫风行曾受了重伤,离开中原求医,一年后才回来。想来他们两个,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吧——然后那个女子辞去了药师谷谷主的身份,隐姓埋名来到中原;而那个正当英年的卫五公子也旋即从武林里隐退,过起了双宿双飞的神仙日子。
“霍七公子,其实要多谢你——”他尚自走神,忽然耳边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微微一震,回头正对上廖青染若有深意的眼睛:“因为你,我那个傻徒儿最终放弃了那个不切合实际的幻想。她在那个梦里,沉浸得太久。如今执念已破,一切,也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她微笑着望着他:“霍七公子,不知你心底的执念,何时能勘破?”
霍展白抚摩着那一匹薛紫夜赠与的大宛马,忽然一笑:“廖谷主,你的徒儿酒量很好啊——等得沫儿的病大好了,我想回药师谷去和她好好再切磋一番。”
“是么?那你可喝不过她,”廖青染将风帽掠向耳后,对他眨了眨眼睛,“喝酒,猜拳,都是我教给她的,她早青出于蓝胜于蓝了——知道么?当年的风行,就是这样把他自己输给我的。”
“啊?”霍展白吃惊,哑然失笑。
“呵呵,”廖青染看着他,也笑了,“你如果去了,难保不重蹈覆辙。”
“哈哈哈,”霍展白一怔之后,复又大笑起来,策马扬鞭远远奔了出去,朗声回答,“这样,也好!”
暮色深浓,已然有小雪依稀飘落,霍展白在奔驰中仰头望着那些落下来的新雪,忽然有些恍惚:那个女人……如今又在做什么呢?是一个人自斟自饮,还是在对着冰下那个人自言自语?
那样寂寞的山谷……时光都仿佛停止了啊。
他忽然间发现自己无法遏制地反复想到她。在这个归去临安终结所有的前夜,卸去了心头的重担,八年来的一点一滴就历历浮现出来……那一夜雪中的明月,落下的梅花,怀里沉睡的人,都仿佛近在眼前。
或许……真的是到了该和过去说再见的时候了。
他多么希望自己还是八年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执着而不顾一切;他也曾相信自己终其一生都会保持这种无望而炽烈的爱——然而,所有的一切,终究在岁月里渐渐消逝。奇怪的是,他并不为这种消逝感到难过,也不为自己的放弃感到羞愧。
原来,即便是生命里曾最深切感情,也终究抵不过时间。
柳非非是聪明的,明知不可得,所以坦然放开了手,选择了可以把握的另一种幸福——而他自己呢?——其实,在雪夜醒来的刹那,他其实已经放开了心里那一根曾以为永生不放的线吧?
他一路策马南下,心却一直留在了北方。
“其实,我早把自己输给她了……”霍展白怔怔想了许久,忽然望着夜雪长长叹了口气,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我很想念她啊。”
一直埋头赶路的廖青染怔了一下,侧头看着这个年轻人。
——风行这个七弟的事情,是全江湖都传遍了的。他的意气风发,他的癫狂执着,他的隐忍坚持。种种事情,江湖中都在争相议论,为之摇头叹息。
然而在这个下着雪的夜里,在终将完成多年心愿的时候,他却忽然改变了心意?
一声呼哨,半空中飞着的雪鹞一个转折,轻轻落到了他的肩上,转动着黑豆一样的眼珠子望着他。他腾出一只手来,用炭条写下了几行字,然后将布巾系在了雪鹞的脚上,然后拍了拍它的翅膀,指了指北方尽头的天空:“去吧。”
雪鹞仿佛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咕噜了一声振翅飞起,消失在茫茫的风雪里。
那一块布巾在风雪里猎猎飞舞,上面的几行字却隐隐透出暖意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紫夜,我将不日北归,请在梅树下温酒相候。
一定赢你。
第二日夜里,连夜快马加鞭的两人已然抵达清波门。
临安刚下了一场雪,断桥上尚积着一些,两人来不及欣赏,便策马一阵风似的踏雪冲过了长堤,在城东郊外的九曜山山脚翻身落马。
“徐夫人便是在此处?”廖青染背着药囊下马,看着寒柳间的一座小楼,忽然间脸色一变,“糟了!”
霍展白应声抬头,看到了门楣上的白布和里面隐隐传出的哭声,脸色同时大变。
“秋水!”他脱口惊呼,抢身掠入,“秋水!”
他撩开灵前的帘幕冲进去,看到一口小小的棺材,放在灵前摇曳的烛光下。里面的孩子紧紧闭着眼睛,脸颊深深陷了进去,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沫儿?沫儿!”他只觉五雷轰顶,俯身去探鼻息,已然冰冷。
后堂里叮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瓷器掉在了地上打碎了。
“你来晚了。”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说。
“你总是来晚。”那个声音冷冷地说着,冷静中蕴涵着深深的疯狂,“哈……你是来看沫儿怎么死的么?还是——来看我怎么死的?”
仿佛一盆冰水从顶心浇下,霍展白猛然回过头去,脱口:“秋水!”
美丽的女子从灵堂后走出来,穿着一身白衣,嘴角沁出了血丝,摇摇晃晃地朝着他走过来,缓缓对他伸出双手——十指上,呈现出可怖的青紫色。他望着那张少年时就魂牵梦萦的脸,发现大半年没见,她居然已经憔悴到了不忍目睹的地步。
一时间,他脑海里一片空白,站在那里无法移动。
“霍展白,为什么你总是来晚……”她喃喃道,“总是……太晚……”
不知是否幻觉,他恍惚觉得她满头的青丝正在一根一根的变成灰白。
“不好!快抓住她!”廖青染一个箭步冲入,看到对方的脸色和手指,惊呼,“她服毒了!快抓住她!”
“什么?”他猛然惊醒,下意识地去抓秋水音的手,然而她却灵活地逃脱了。
“咯咯……你来抓我啊……”穿着白衣的女子轻巧地转身,唇角还带着血丝,眼神恍惚而又清醒无比,提着裙角朝着后堂奔去,咯咯轻笑,“来抓我啊……抓住了,我就——”
话音未落,霍展白已然闪电般地掠过,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颤声呼:“秋水!”
“抓住了,我就杀了你!!”那双眼睛里,陡然翻起了疯狂的恨意,“杀了你!”
“小心!”廖青染在身后惊呼,只听嗤啦一声响,霍展白肩头已然被利刃划破。然而他铁青着脸,根本不去顾及肩头的伤,掌心内力一吐,瞬间将陷入疯狂的女子震晕过去。
“太晚了啊……你抓不住我了……”昏迷前,憔悴支离的女子抬起手,恶狠狠地掐着他肩上的伤口,“我让你来抓我……可是你没有!你来晚了……
“在嫁入徐家的时候,一直在等你来阻拦我带我走……为什么你来得那么晚?
“后来……我求你去救我的丈夫……可你,为什么来的那么晚?
“一天之前,沫儿慢慢在我怀里断了最后一口气……为什么、你来的那么晚!!”
他的血循着她手指流下来,然而他却恍如不觉。
“哈,哈!太晚了……太晚了!我们错过了一生啊……”她喃喃说着,声音逐渐微弱,缓缓倒地,“霍、霍展白……我恨死了你。”
廖青染俯身一搭脉搏,查看了气色,便匆忙从药囊里翻出了一瓶碧色的药:“断肠散。”
——这个女人,一定是在苦等救星不至,眼睁睁看着唯一儿子死去后,绝望之下疯狂地喝下了这种毒药,试图将自己的性命了结。
没想到,自己连夜赶赴临安,该救的人没救,却要救另一个计划外的人。
廖青染翻了翻秋水音的眼睑:“这一下,我们起码得守着她三天——不过等她醒了,还要确认一下她神智上是否出了问题……她方才的情绪太不对头了。”
然而抬起头,女医者却忽然愣住了——
“太晚了么?”霍展白喃喃道,双手渐渐颤抖,仿佛被席卷而来的往事迎面击倒。那些消失了多夜的幻象又回来了,那个美丽的少女提着裙裾在杏花林里奔跑,回头对他笑——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玩笑,却不知,那是她最初也是最后的请求。
“快来抓我啊……抓住了,就嫁给你呢。”
——她的笑容在眼前反复浮现,只会加快他崩溃的速度。
他颓然低下头去,凝视着那张苍白憔悴的脸,泪水长划而落。
他终于知道,那只扼住他咽喉的命运之手原来从未曾松开过——是前缘注定。注定了他的空等奔波,注定了她的流离怨恨。
种种恩怨深种入骨,纠缠难解,如抽刀断水,根本无法轻易了结。
门外有浩大的风雪,从极远的北方吹来,掠过江南这座水云疏柳的城市。
大雪里有白鸟逆风而上,脚上系着的一方布巾在风雪里猎猎飞扬。
晚来天欲雪,何处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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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失去孩子的女子狂笑着饮下毒药的刹那,千里之外有人惊醒。
薛紫夜在夜中霍然坐起,感到莫名的一阵冷意。
刚刚的梦里,她梦见了自己在不停的奔逃,背后有无数滴血的利刃逼过来……然而,那个牵着她的手的人,却不是雪怀。是谁?她刚刚侧过头看清楚那个人的脸,脚下的冰层却喀喇一声碎裂了。
“霍展白!”她脱口惊呼,满身冷汗的坐起。
夏之园里一片宁静,绿荫深深,无数夜光蝶在起舞。
然而她坐在窗下,回忆着梦境,却泛起了某种不详的预感。她不知道霍展白如今是否到了临安,沫儿是否得救,她甚至有一种感觉,她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薛谷主,怎么了?”窗外忽然有人轻声开口,吓了她一跳。
“谁?!”推开窗就看到了那一头奇异的蓝发,她微微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就压抑不住的爆发起来,随手抓过靠枕砸了过去,“你发什么疯?一个病人,半夜三更跑到人家窗底下干吗?给我滚回去!”
妙风被她吓了一跳,然而脸上依旧保持着一贯的笑意,只是微微一侧身,手掌一抬,那只飞来的靠枕仿佛长了眼睛一样乖乖停到了他手上。
“在薛谷主抵达大光明宫之前,我要随时随地确认你的安全。”他将枕头送回来,微微躬身。
“……”薛紫夜一时语塞,挥了挥手,“算了,谷里很安全,你还是回去好好睡吧。”
“不必,”妙风还是微笑着,“护卫教王多年,已然习惯了。”
习惯了不睡觉么?还是习惯了在别人窗下一站一个通宵?或者是、随时随地准备为保护某个人交出性命?薛紫夜看了他片刻,忽然心里有些难受,叹了口气,披衣走了出去。
“薛谷主不睡了么?”他有些诧异。
“不睡了,”她提了一盏琉璃灯,往湖面走去,“做了噩梦,睡不着。”
妙风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跟在她身后,穿过了那片桫椤林。一路上无数夜光蝶围着他上下飞舞,好几只甚至尝试着停到了他的肩上。
薛紫夜看着他,忍不住微微一笑:“你可真不像是魔教的五明子。”
妙风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微笑。
“杀气太重的人,连蝴蝶都不会落在他身上。”薛紫夜抬起手,另一只夜光蝶收拢翅膀在她指尖上停了下来,她看着妙风,有些好奇,“你到底杀过人没?”
“杀过。”妙风微微的笑,没有丝毫掩饰,“而且,很多。”
顿了顿,他补充:“我是从修罗场里出来的——五百个人里,最后只有我和瞳留了下来。其余四百九十八个,都被杀了。”
瞳?薛紫夜的身子忽然一震,默然握紧了灯,转过身去。
“你认识瞳么?”她听到自己不由自主的问出来,声音有些发抖。
妙风微微一惊,顿了顿:“认识。”
“他……是怎么到你们教里去的?”薛紫夜轻轻问,眼神却渐渐凝聚。
妙风眉梢不易觉察地一挑,似乎在揣测这个女子忽然发问的原因,然而嘴角却依然只带着笑意:“这个……在下并不清楚。因为而自从我认识瞳开始,他便已经失去了昔日的记忆。”
“……。是么?”薛紫夜喃喃叹息了一声,“你是他朋友么?”
妙风微微笑了笑,摇头:“修罗场里,没有朋友”
“太奇怪了……”薛紫夜在湖边停下,转头望着他,“你和他一样杀过那么多的人,可是,为什么你的杀气内敛到了如此境地?你的武功更在他之上么?”
“谷主错了,”妙风微笑着摇头,“若对决,我未必是瞳的对手。”
他侧头,拈起了一只肩上的夜光蝶,微笑:“只不过我不象他执掌修罗场、要随时随地准备和人拔剑拼命——除非有人威胁到教王,否则……”他动了动手指,夜光蝶翩翩飞上了枝头:“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杀意。”
薛紫夜侧头看着他,忽然笑了一笑:“有意思。”
她提着灯一直往前走,穿过了夏之园去往湖心。妙风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得仿佛不存在。
湖面上冰火相煎,她忍不住微微咳嗽,低下头望着冰下那张熟悉的脸。雪怀……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因为明日,我便要去那个魔窟里,将明介带回来——
你在天上的灵魂,会保佑我们吧?
那个少年沉浮在冰冷的水里,带着永恒的微笑,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匍匐在冰面上,静静凝望着,忽然间心里有无限的疲惫和清醒——雪怀,我知道,你是再也不会醒来的了……在将紫玉簪交给霍展白开始,我就明白了。但是,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我却不能放手不管。我要离开这里,穿过那一片雪原去往昆仑了……或许不再回来。
你一个人在这冰冷的水里睡了那么多年,是不是感到寂寞呢?
或许,霍展白说的对,我不该这样的强留着你,应让你早日解脱,重入轮回。
她俯身在冰面上,望着冰下的人。入骨的寒意让她止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琉璃灯在手里摇摇晃晃,在冰上折射出流转的璀璨光芒。
一只手轻轻按在她双肩肩胛骨之间,一股暖流无声无息注入,她只觉全身瞬间如沐春风。
“夜里很冷,”身后的声音宁静温和,“薛谷主,小心身体。”
她缓缓站了起来,伫立在冰上,许久许久,开口低声:“明日走之前,帮我把雪怀也带走吧。”
妙风默默颔首,看着她提灯转身,朝着夏之园走去——她的脚步那样轻盈,不惊起一片雪花,仿佛寒夜里的幽灵。这个湖里,藏着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冰下那个封冻的少年,一直微笑的脸上掠过一刹的叹息。缓缓俯下身,竖起手掌,虚切在冰上。仿佛有火焰在他手上燃烧,手刀轻易地切开了厚厚的冰层。
喀喇一声,水下的人浮出了水面。
妙风脱下身上的大氅,裹住了冰下那个面目如生的少年。
第二日,他们便按期离开了药师谷。
对于谷主多年来第一次出谷,绿儿和霜红都很紧张,争先恐后地表示要随行,却被薛紫夜毫不犹豫的拒绝——大光明宫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她又怎能让这些丫头跟着自己去冒险?
侍女们无计可施,只好尽心尽力准备她的行装。
当薛紫夜步出谷口,看到那八匹马拉的奢华马车和满满一车的物品后,不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大衣,披肩,手炉,木炭,火石,食物,药囊……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你们当我是去开杂货店么?”拎起马车里款式各异的大衣和丁零当啷一串手炉,薛紫夜哭笑不得,“连手炉都放了五个!蠢丫头,你们干脆把整个药师谷都装进去得了!”
侍女们讷讷,相顾做了个鬼脸。
“这些东西都用不上——你们好好给我听宁姨的话,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薛紫夜一手拎了一堆杂物从马车内出来,扔回给了绿儿,回顾妙风,声音忽然低了一低,“帮我把雪怀带上……可以么?”
“但凭谷主吩咐。”周围的侍女们还没回过神来,妙风躬身,足尖一点随即消失。
只是刹那,他就从湖边返回,手里横抱着一个用大氅裹着的东西,一个起落来到马车旁,对着薛紫夜轻轻点头,俯身将那一袭大氅放到了车厢里。
“雪怀……”薛紫夜喃喃叹息,揭开了大氅一角,看了看那张冰冷的脸,“我们回家了。”
侍女们吃惊地看着大氅里裹着的那具尸体,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不是湖下冰封的那个少年么?多少年了。如今,谷主居然将他从冰下挖了出来?
“对了,绿儿,跟你说过的事,别忘了!”在跳上马车前,薛紫夜回头吩咐,唇角掠过一丝笑意。侍女们还没来的及答应,妙风已然掠上了马车,低喝一声,长鞭一击,摧动了马车向前疾驰。
瞬间碾过了皑皑白雪,消失在谷口漫天的风雪里。
千里之外,一羽白鸟正飞过京师上空,在紫禁城的风雪里奋力拍打着双翅,一路向北。
风大,雪大。那一方布巾迎风猎猎飞扬,仿佛宿命灰色的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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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日落的时候,他们沿着漠河走出了那片雪原,踏上了大雪覆盖的官道。
在一个破败的驿站旁,薛紫夜示意妙风停下了车。
“就在这里。”她撩开厚重的帘子,微微咳嗽,吃力的将用大氅裹着的人抱了出来。
“我来。”妙风跳下车,伸过双臂接过,侧过头望了一眼路边的荒村——那是一个已然废弃多年的村落,久无人居住,大雪压垮了大部分的木屋。风呼啸而过,在空荡荡的村子里发出尖利的声音。
他抱着尸体转身,看到这个破败的村落,忽然间眼神深处有一道光亮了一下。
——果然,是这个地方?!
薛紫夜扶着他的肩下了车,站在驿站旁那棵枯死的冷杉树下,凝望了片刻,默不作声的踩着齐膝深的雪,吃力的向着村子里走去。
妙风同样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来到村子北面的空地上。
那里,隐约遍布着隆起的坟丘,是村里的坟场。
十二年前那场大劫过后,师傅曾带着她回到这里,仔细收敛了每一个村民的遗骸。所有人都回到了这一片祖传的坟地里,在故乡的泥土里重聚了——唯独留下了雪怀一个人还在冰下沉睡。他定然很孤独吧?
“埋在这里吧。”她默然凝望了片刻,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开始挖掘。
然而长年冰冻的土坚硬如铁,她用尽全力挖下去,只在冻土上戳出一个淡白色的点。
“我来吧。”不想如此耽误时间,妙风在她身侧弯下身,伸出手来——他没有拿任何工具,然而那些坚硬的冻土在他掌锋下却如豆腐一样裂开,只是一掌切下,便裂开了一尺深。
“滚开!让我自己来!”然而她却愤怒起来,一把将他推开,更加用力的用匕首戳着土。
妙风默默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双手按向地面。
内息从掌心汹涌而出,无声无息透入土地,一寸寸将万古冰封的冻土融化。
薛紫夜用尽全力戳着土,咳嗽着。开始时那些冻土坚硬如铁,然而一刀一刀的挖下去,匕首下的土地开始松软,越到后来便越是轻松。一个时辰后,一个八尺长三尺宽的土坑已然挖好。
她跪在雪地上筋疲力尽地喘息,将雪怀小心翼翼地移入坑中。
她用颤抖的手将碎土洒下。夹杂着雪的土,一分分掩盖上了那一张苍白的脸——她咬着牙,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这把土再洒下去,就永远看不到了……没有人会再带着她去看北极光,没有人在她坠入黑暗冰河的瞬间托起她。
那个强留了十多年的梦,那些说过的话,承诺过的事,在这一刻后,便是要彻底的结束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逃避现实的理由。
风雪如刀,筋疲力尽的她恍恍惚惚地站起,忽然间眼前一黑。
“小心!”
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马车内,车在缓缓晃动,碾过积雪继续向前。
妙风竟是片刻都不耽误的带着她上路,看来昆仑山上那个魔头的病情,已然是万分危急了。外面风声呼啸,她睁开眼睛,长久地茫然望着顶棚,那一盏琉璃灯也在微微晃动。她只觉得全身寒冷,四肢百骸中仿佛也有冰冷的针密密刺了进来。
原来……自己的身体,真的是虚弱到了如此么?
神智恍惚之间,忽然听到外面雪里传来依稀的曲声——
“……葛生蒙棘,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那一瞬间,仿佛有利剑直刺入心底,葬礼时一直干涸的眼里陡然泪水长划而下,她在那样的乐曲里失声痛哭。那不是《葛生》么?那首描述远古时女子埋葬所爱之人时的诗歌。
“荆棘覆盖着藤葛,蔹草长满了山。我所爱的人埋葬在此处。
“谁来与他做伴?唯有孤独!
“夏日漫长,冬夜凄凉。等百年之后,再来此伴你长眠。”
——那样的一字一句,无不深入此刻的心中。如此慰藉而伏贴,仿佛一只手,凄凉而又温柔的抚过。她霍地坐起,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薛谷主,你醒了?”乐曲随即中止,车外的人探头进来。
“是你?”她看到了他腰畔的短笛,便不再多问,侧头想掩饰脸上的泪痕。
“饿么?”妙风依然是微笑着,递过一包东西——布巾里包着的是备在马车里的桔红软糕。在这样风雪交加的天气中,接到手里,居然尤自热气腾腾。
“冻硬了,我热了一下。”妙风微微一笑,又扔过来一个酒囊,“这是绿儿她们备好的药酒,说你一直要靠这个驱寒——也是热的。”
薛紫夜怔了怔,还没说话,妙风却径自放下了帘子,回身继续赶车。
唉……对着这个带着微笑面具、又没有半分脾气的人,她是连发火或者抱怨的机会都找不到——咬了一口软糕,又喝了一口药酒,觉得胸口的窒息感稍稍散开了一些。望着软糕上赫然的两个手印,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样高深的绝学却被用来加热残羹冷炙,当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然而刚笑了一声,便嘎然而止。
她跌倒在铺着虎皮的车厢里,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薛谷主!”妙风手腕一紧,疾驰的马车被硬生生顿住。他停住了马车,撩开帘子飞身掠入,一把将昏迷的人扶起,右掌按在了她的背心灵台穴上,和煦的内力汹涌透入,运转在她各处筋脉之中,将因寒意凝滞的血脉一分分重新融化。
过了一柱香时分,薛紫夜呼吸转为平稳,缓缓睁开了眼睛。
“哎,我方才……晕过去了么?”感觉到身后抵着自己的手掌,立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苦笑了起来,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她身为药师谷谷主,居然还需要别人相救。
妙风对着她微一点头,便不再多耽搁,重新掠出车外,长鞭一震,摧动马车继续向西方奔驰而去——已然出来二十天,不知大光明宫里的教王身体如何?
出来前,教王慎重嘱托,令他务必在一个月内返回,否则结局难测。
妙风微微蹙起了眉头——所谓难测的,并不只是病情吧?还有教中那些微妙复杂的局面,诸多蠢蠢欲动的手下。以教王目下的力量,能控制局面一个月已然不易,如果不尽快请到名医,大光明宫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他心下焦急,顾不得顾惜马力,急急向着西方赶去。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已齐到了马膝,马车陷在大雪里,到得天黑时分,八匹马都疲惫不堪。妙风不得已在一片背风的戈壁前勒住了马,暂时休息。
疾行一日一夜,他也觉得有些饥饿,便撩起帘子准备进入马车拿一些食物。
然而一低头,便脱口惊呼了一声。
——薛紫夜无声无息地靠在马车壁上,双目紧闭,两颊毫无血色,竟然又一次昏了过去。
妙风大惊,连忙伸手按住她背后灵台穴,再度以沐春风之术将内息透入。
不到片刻,薛紫夜轻轻透出一口气,动了动手指。
这一来,他已然明白对方身上寒疾之重已然无法维持自身机能,若他不频繁将真气送入体内,只怕她连半天时间都无法维持。
她缓缓醒转,妙风不敢再移开手掌,只是一手扶着她坐起。
“我……难道又昏过去了?”四肢百骸的寒意逐步消融,说不出的和煦舒适。薛紫夜睁开眼,再度看到妙风在为自己化解寒疾,她是何等聪明的人,立时明白了刻之间自己已然是垂危数次,全靠对方相助才逃过鬼门关。
妙风依然只是微笑,仿佛带着一个永恒的面具:“薛谷主无须担心。”
薛紫夜勉强对着他笑了笑,心下却不禁忧虑——“沐春风”之术本是极耗内力的,怎生禁得起这样频繁的运用?何况妙风寒毒痼疾尤存,每日也需要运功化解,如果为给自己续命而耗尽了真力,又怎能压住体内寒毒?
妙风看得她神色好转,便松开了扶着她的手,但另一只手却始终不离她背心灵台穴。
“先别动,”薛紫夜身子往前一倾,离开了背心那只手,俯身将带来的药囊拉了出来,“我给你找药。”
妙风微微一怔:“不必。腹上伤口已然愈合得差不多了。”
“不是那个刀伤。”薛紫夜在一堆的药丸药材里拨拉着,终于找到了一个长颈的羊脂玉瓶子,“是治冰蚕寒毒的——”她拔开瓶塞,倒了一颗红色的珠子在掌心,托到妙风面前:“这枚‘炽天’乃是我三年前所炼,解冰蚕之毒最是管用。”
妙风望着那颗珠子,知道乃是极珍贵的药,一旦服下就能终结自己附骨之蛆一样发作的寒毒。然而,他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
“都什么时候了!”薛紫夜微怒,不客气的叱喝。
“不用了。”妙风笑着摇头,推开了她的手,安然道,“冰蚕之毒是慈父给予我的烙印,乃是我的荣幸,如何能舍去?”
“……”薛紫夜万万没料到他这样回答,倒是愣住了,半晌嗤然冷笑,“原来,你真是个疯子!”
妙风神色淡定,并不以她这样尖刻的嘲讽为意:“教王向来孤僻,很难相信别人——如若不是我身负冰蚕之毒,需要他每月给予解药,又怎能容我在身侧侍奉?教中狼虎环伺,我想留在他身侧,所以……”
说到这里,仿佛才发现自己说的太多,妙风停住了口,歉意地看着薛紫夜:“多谢好意。”
薛紫夜怔怔望着这个蓝发白衣的青年男子,仿佛被这样不顾一切的守护之心打动,沉默了片刻,开口:“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停车为我渡气,马车又陷入深雪——如此下去,只怕来不及赶回昆仑救你们教王。”
妙风面上虽然依旧有微笑,但眼里也露出了忧虑之色。
“我们弃了马车,轻骑赶路吧。”薛紫夜站了起来,挑了一件最暖的猞猁裘披上,将手炉拢入袖中,对妙风颔首,“将八匹马一起带上。你我各乘一匹,其余六匹或驮必要物品或空放,若坐骑力竭,则换上空马——这样连续换马,应该能快上许多。”
妙风微微一怔:“可谷主的身体……”
“无妨。”薛紫夜一笑,撩开帘子走入了漫天的风雪里,“不是有你在么?”
妙风看了她许久,缓缓躬身:“多谢。”
呼啸的狂风里,两人并骑沿着荒凉的驿道急奔,雪落满了金色的猞猁裘。
半个时辰后,她脸色渐渐苍白,身侧的人担忧地看过来:“薛谷主,能支持么?”
“没事。“她努力笑了笑,然而冻僵的身子蓦然失去平衡,从奔驰的马上直接摔了下去!
“小心!”妙风瞬间化成了一道闪电,在她掉落雪地之前迅速接住了她。
“冒犯了。”妙风叹了口气,扯过猞猁裘将她裹在胸口,一手握着马缰继续疾驰,另一只手却回过来按在她后心灵台穴上,和煦的内息源源不断涌入,低声道:“如果能动,把双手按在我的璇玑穴上。”
薛紫夜勉强动了动,抬起手按在他胸口正中。
忽然间,仿佛体内一阵暖流畅通无阻的席卷而来——那股暖流从后心灵台穴冲入,流转全身,然后通过掌心重新注入了妙风的体内,循环往复,两人仿佛成了一个整体。
“就这样。”内息转眼便转过了一个周天,妙风长长松了口气。
“你靠着我休息。”他继续不停赶路,然而身体中内息不停流转,融解去她体内积累的寒意,“这样就好了,不要担心——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们停下来休息。”
“嗯。”薛紫夜应了一声,有些担心,“你自己撑的住么?”
妙风微微笑了笑,只是加快了速度:“修罗场出来的人,没有什么撑不住的。”
“唉。”薛紫夜躲在那一袭猞猁裘里,仿佛一只小兽裹着金色的毛球,她抬头望着这张永远微笑的脸,若有所思,“其实,能一生只为一个人而活……也很不错。妙风,你觉得幸福么?”
“嗯。”妙风微笑,“在遇到教王之前,我不被任何人需要。”
薛紫夜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我明白了。”
仿佛是觉得疲倦已极,她裹着金色的猞猁裘,缩在他胸前静静睡去。
大雪还在无穷无尽的落下,鹅毛一样飘飞,落满了他们两个人全身。风雪里疾驰的马队,仿佛一道闪电撕裂开了漫天的白色。
妙风低下头,看了一眼睡去的女子,忽然间眉间掠过一丝不安。
是的,他想起来了……的确,他曾经见到过她。
风更急,雪更大。
一夜的急奔后,他们已然穿过了克孜勒荒原,前方的雪地里渐渐显露出了车辙和人行走过的迹象——他知道,再往前走去便能到达乌里雅苏台,在那里可以找到歇脚的地方,也可以找到喂马的草料。
天亮得很慢,雪夜仿佛长的没有尽头。
妙风也渐渐觉得困顿,握着缰绳的手开始乏力,另一只手一松,怀里的人差点从马前滑了下去。
“啊?”薛紫夜茫茫然的醒了,睁开眼,却发现那个带着她骑手已经睡了过去,然而身子却挺得笔直,依然保持着策马的姿态,护着她前行。
她微微叹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想为他扯上落下的风帽,眼角忽然瞥见地上微微一动,仿佛雪下有什么东西在涌起——
是幻觉?
凝神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八匹马依然不停奔驰着,而这匹驮了两人的马速度明显放缓,喘着粗气,已经无法跟上同伴。
然而,恰恰正是那一瞬间的落后救了它。
“嗤啦——”薛紫夜忽然看到跑在前面的马凭空裂开成了两片!
雪地上一把长刀瞬地升起,迎着奔马,只是一掠,便将疾驰的骏马居中齐齐剖开!马一声悲嘶,大片的血泼开来,洒落在雪地上,仿佛绽开了妖红的花。
她脱口惊呼,然而声音未出,身体忽然便腾空而起。
一把长刀从雪下急速刺出,瞬间洞穿了她所乘坐的奔马,直透马鞍而出!
妙风不知是何时醒来的,然而眼睛尚未睁开、便一把将她抱起,从马背上凭空拔高了一丈,半空中身形一转,落到了另一匹马上。她惊呼未毕,已然重新落地。
“追电?!”望着那匹被钉死在雪地上的坐骑,他眼睛慢慢凝聚。
这样一刀格毙奔马的出手,应该是修罗场里八骏中的追电!
执掌大光明宫修罗场的瞳,每年从大光明界的杀手里选取一人,连续八年训练成八骏——一曰追风,二曰白兔,三曰蹑景,四曰追电,五曰飞翩,六曰铜爵,七曰晨凫,八曰胭脂,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杀手,一直都是修罗场最精英的部分,直接听从瞳的指挥。
如今,难道是——
念头方一转,座下的马又惊起,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光从雪面上急掠而过。喀嚓一声轻响,马齐膝被切断,悲嘶着一头栽了下去。
电光火石的瞬间,妙风反掌一按马头,箭一样掠出,一剑便往雪里刺了下去!
那是薛紫夜第一次看到他出手。然而她没有看清楚人,更没看清楚剑,只看到雪地上忽然间有一道红色的光闪过,仿佛火焰在剑上一路燃起。剑落处,地上的雪瞬间融化,露出了一个人形。
“果然是你们。”妙风的剑钉住了雪下之人的手臂,阻止他再次雪遁,冷冷,“谁的命令?”
“嘿。”那个带着面具的人从唇间发出了一声冷笑,忽然间一震,竟将整条左手断了下来!
雪瞬间纷飞,掩住了那人的身形。
“没用。”妙风冷笑:就算是有同伴掩护,可臂上的血定然让他在雪里无所遁形。
他循着血迹追出,一剑又刺入雪下——这一次,他确信已然洞穿了追电的胸膛。然而仅仅只掠出了一丈,他登时惊觉,瞬间转身,人剑合一扑向马上!
“嗤——”一道无影的细线从雪中掠起,刚刚套上了薛紫夜的咽喉就被及时斩断。然而雪下还有另外一支短箭同时激射而出,直刺薛紫夜心口——杀手们居然是兵分两路,分取他们两人!
妙风的剑还被缠在细线里,眼看那支短箭从咫尺的雪下激射而来,来不及回手,身子只是一侧,堪堪用肩膀挡住。
薛紫夜低呼了一声,看着箭头从他肩膀后透出来,血已然变成绿色。
“没事。”妙风却是脸色不变,“你站着别动。”
“箭有毒!”薛紫夜立刻探手入怀,拿出一瓶白药,迅速涂在他伤口处。
这支箭……难道是飞翩?妙风失惊,八骏,居然全到了?
他来不及多想,瞬间提剑插入雪地,迅速划了一个圆。
“叮”地一声响,果然,剑在雪下碰到了一物。雪忽然间爆裂开,有人从雪里直跳出来,一把斩马长刀带着疾风迎头落下!
铜爵的断金斩!?
那一击的力量是骇人的,妙风在铜爵那一斩发出后随即抢身斜向冲出,并未直迎攻击。他的身形快如鬼魅,一瞬间就穿过雪雾掠了出去,手中的剑划出一个雪亮的弧,一闪即没——
在两人身形相交的刹那,铜爵倒地,而妙风平持的剑锋上掠过一丝红。
他不敢离远,一剑得手后旋即点足掠回薛紫夜身侧,低声:“还好么?”
“还……还好。”薛紫夜抚摩着咽喉上的割伤,轻声。她有些敬畏地看着妙风手上的剑——因为注满了内息,这把普通的青钢剑上涌动着红色的光,仿佛火焰一路燃烧。
这一瞬的妙风仿佛换了一个人,曾经不惊飞蝶的身上充满了令人无法直视的凛冽杀气。脸上的笑容依旧存在,但那种笑,已然是睥睨生死、神挡杀神的冷笑。
果然不愧是修罗场里和瞳并称的高手!
她在风雪中努力呼吸,脸色已然又开始逐渐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妙风用眼角余光扫着周围,心下忧虑,知道再不为她续气便无法支持。然而此刻大敌环伺,八骏中尚有五人未曾现身,怎能稍有大意?
地上已然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马尸,开膛破肚,惨不忍睹。
“追风,白兔,蹑景,晨凫,胭脂,出来吧,”妙风将手里的剑插入雪地,缓缓开口,平日一直微笑的脸上慢慢拢上一层杀气,双手交叠压在剑柄上,将长剑一分分插入雪中,“我知道是瞳派你们来的——别让我一个个解决了,一起联手上吧!”
薛紫夜猛然震了一下,脱口低呼出来——瞳?妙风说,是瞳指派的这些杀手?!
她僵在那里,觉得寒冷彻心。
剑插入雪地,然而仿佛有火焰在剑上燃烧,周围的积雪不断融化,迅速扩了开去,居然已经将周围三丈内的积雪全部融解!
“嘿,大家都出来算了。”雪地下,忽然有个声音冷冷道,“反正他也快要把雪化光了。”
地面一动,五个影子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将他们两人围在了中心。
杀气一波波的逼来,几乎将空气都凝结。
“薛谷主。”在她快要无法支持的时候,忽然听到妙风低低唤了一声,随即一只手贴上了背心灵台穴,迅速将内息送入。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敢分出手替她疗伤?
周围五个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瞬间的变化,然而没有弄清妙风在做什么,怕失去先机,一时间还没有动作。
妙风将内息催加到最大,灌注满薛紫夜的全身筋脉,以保她在离开自己的那段时间内不至于体力不支。,时用传音入密叮嘱:“等一下我牵制住他们五个,你马上向乌里雅苏台跑。”
她咬紧了牙,默默点了点头。
“我会跟上。”妙风补了一句。
“他在替她续气疗伤!快动手!”终于看出了他们之间其实是在拖延时间,八骏里的追风发出低低一声冷笑,那五个影子忽然凭空消失了,风雪里只有漫天的杀气逼了过来!
“快走!”妙风一掌将薛紫夜推出,拔出了雪地里的剑,霍然抬首,一击斩破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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