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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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天行大惊失色,身形一闪,便到了袁五空的身旁,准备察看情况?
蒙面黑衣人见状,咳嗽一声,含笑叫道:“罗道长不必看了,袁大侠是中了‘无影之毒’!”
罗天行大吃一惊,目中神光如电的凝注对方,沉声问道:“你是在第六招硬接之际,于掌间藏毒?”
这位“沧溟羽士”,业已震怒,一面问话,一面已手挽剑柄!
蒙面黑衣人一抱双拳,恭身陪笑答道:“罗道长猜错了,‘七指大圣’袁朋友是在伸手接取那枚纸镖之际,便已中了‘无影之毒’!”
罗天行目中杀气腾射,“哼”了一声说道:‘好算计,看来尊驾真是处心积虑……”
蒙面黑衣人见罗天行已有拨剑之意,向他摇摇手笑道:“罗道长,你此时拔剑则甚,虽然输了东道,但践约卖命之期,至少出还在十日以后。”
罗天行冷然道:“你认为贫道准备会替你卖命?”
蒙面黑衣人笑道:“沧溟羽士‘具有何等身份是当世武林中,响当当的一流人物呢?在下虽然巧施了些诡计,但袁五空‘翻天七式’的第七招‘兜率偷丹’,既未使出,便不能不算是输了赌约……”
罗天行顿足一叹,撒手松开剑柄。
蒙面黑衣人向这位号称剑术通神的“沧溟羽士”看了一眼,笑声说道:“其实,这桩赌约,有点多余,即令袁五空施展出‘兜率偷丹’,没有输却东道,在下也敢断定罗道长仍然甘为我家主人卖命!”
罗天行皱眉道:“你主人到底是谁?他有何德何能,可令我……”
蒙面黑衣人不等罗天行再往下问便含笑接道:“我家主人是‘飞龙剑客’南宫独尊。”
罗天行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道:“昔日的东南武林盟主,如今竟隐居在这西北边陲的‘白水镇’上,我与南宫独尊虽有一面之缘,但以他那点名头,又怎么准令我甘于卖命呢……”
蒙面黑衣人接口笑道:“罗道长请别忘记,在下刚才说过除了‘我的主人’以外,还有‘你的朋友’!”
罗天行道:“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是谁?”
蒙面黑衣人笑道:“自然是对罗道长恩深德厚之人……”
罗天行摇头道:“这又不大对了,罗天行飘然一剑,浪迹江湖,纵令是一饭一宿,也从来不受人恩……”
蒙面黑衣人微笑道:“不一定吧?在下彷佛听说罗道长云游‘哀牢’,误中‘桃花瘴’毒,若非经人冒死相救,难免把一身绝艺神功,全都葬送在深不见底的百丈桃花泥内……”
话犹未了,罗天行目中已射奇光。失声问道:“此事外人决无所知,莫非‘五煞尊者’法济大师,也在这‘白水镇’上?”
蒙面黑衣人道:“这件事儿虽是法济大师所告,但大师本人却已远离此处。”
罗天行急急追问道:“法济大师去了何处?我与他睽违多年,极为想念……”
蒙面黑衣人长叹一声,接口慢慢道:“罗道长请把法济大师思念之情,永藏心底了吧……”
罗天行一怔?对黑衣蒙面人投射过两道询问性的目光?……
蒙面黑衣人合十当胸,喃喃说道:“净土红尘,良朋好友,生死茫茫……”
罗天行抢前两步,一把抓住蒙面黑衣人的衣袖问道:“你……你……你是说法济大师业经功行圆满,坐……坐化归西?……”
蒙面黑衣人摇头接道:“不是坐化归西,是中了仇家毒手,除了遗留下一两件‘五行法物’之外,连整具皮囊,都全化血水。”
罗天行神色剧震,抓着黑衣蒙面人,连连摇撼问道:“你……你……此话当真?……”
蒙面黑衣人挣开罗天行的双手,从怀中取出一柄小扇和一柄小刀,向这“沧溟羽士”,略加展示道:“罗道长请看,这不是法济大师遗赠在下的‘丙丁扇’,暨‘太白庚辛刃’等两件‘五行法物’么?”
罗天行目光一注,便知确是法济大师平素决不离身之物,不禁废然叹道:“此事发生多久?”
蒙面黑衣人也表示惋惜地,一叹答道:“可能这就叫生死有命,在劫难逃,罗道长若是早来三日,或许还……”
罗天行右足一顿,足下的石地,为之寸裂,恨声说道:“阁下请替袁五空兄解除所中‘无影之毒’,然后引我到法济大师的遗体之前一拜!”
蒙面黑衣人一面取出解毒丹药,喂给“七指大圣”袁五空服下,一面苦笑道:“罗道长忘了我方才所说法济大师全身皆化血水了么?除了一件袈裟,几枚牙齿以外,那里还有什么遗体?”
罗天行钢牙一挫,目射煞芒问道:“法济大师的仇家,是那路江湖人物?”
蒙面黑衣人道:“大师是中了‘戊土神君’孙行土的‘戊土断魂砂’……”
罗天行“哼”了一声,咬牙说道:“孙行土等‘五行霸客’,不过是幺魔小鬼……”
蒙面黑衣人不等罗天行往下再说,便接口道:“‘五行霸客’身后,尚有有力靠山;故而罗道长敢为法济大师报仇,亦非易事,至少也还是约上一两位帮手,否则……”
罗天行道:“尊驾怎样称谓?”
蒙面黑衣人伸手取下蒙面黑巾,现出一张极为深沉,充满智慧狡猾的瘦削脸庞,向罗天行抱拳陪笑道:“在下向百胜,于‘飞龙剑客’南宫独尊的‘养天庄,内,充任师爷。”
罗天行略一稽首为礼,目闪煞芒道:“向师爷请赐告‘五行霸客’的身后靠山是谁?”
向百胜说道:“是‘天外双魔’,双魔中的‘玉面天魔’东方俊。是‘青木郎君’东方朗君的堂兄,‘千手天魔’焦嚣也与‘火神’雷飞有连襟之谊,而东方朗与雷飞二人,又先后死于法济大师手下!”
罗天行点了点头道:“天外双魔果然算得是号人物,但他们远居‘高黎贡山’……”
向百胜接口道:“由于东方朗、雷飞之死,‘五行霸客’已与本庄订了半月之约,并派人请‘天外双魔’,打算倚仗这两个魔头的出奇武学。把‘养天庄’夷为平地!”
罗天行“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就凭他们两个……”
向百胜陪笑道:“除了‘天外双魔’外,听说‘贺兰山’的‘血河夜叉’令狐菁,也可能助纣为虐?”
罗天行目光一亮,纵声狂笑道:“好,好,我对这位西北‘女霸天’,又称‘血河夜叉’令狐菁的一身怪异武学,委实心仪已久,想不到竟在这小小‘白水镇’上,赶上了如此难得,也如此热闹的一场武林盛会!”
向百胜皱眉说道:“真若三魔联手,实力之强也不可轻侮,罗道长纵然剑术通神,功参造化,也……”
罗天行点头道:“向师爷放心,为了替法济大师报仇,也为了‘沧溟羽士’这点虚名,罗天行既不会狂,也不会暴,我也要作点安排……”
语音至此略顿,目注那刚刚醒转的“七指大圣”袁五空,正色说道:“袁兄,我向这位向师爷借匹好马,麻烦你星夜飞骑,走趟崆峒好么?”
袁五空一头玄雾,简直宛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
罗天行遂把自己从向百胜口中所闻情事,对袁五空说了一遍。
袁五空也知罗天行与法济大师交厚,途中屡曾提及欲往哀牢操望,双眉一皱道:“罗兄是打算暂居‘养天庄’内,为法济大师报仇?”
罗天行颉首道:“小弟生平仅一次受人活命之恩,悬记在心,耿耿难报,如今既知法济大师惨道毒手,纵令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也非为大师报仇雪恨,令他能在九泉瞑目不可……”
“但较艺争名,或可矜才使气,为友复仇,必须稳扎稳打,‘五行霸客’方面,既有东方俊,熊嚣等‘天外双魔’,暨‘血河夜叉’令狐菁为助,我遂不得不对本身力量,仔细斟酌斟酌……”
哀五空道:“‘天外双魔’与‘血河夜叉’,虽然凶名颇甚,但罗兄潜修东海,剑术通神……”
罗天行轩眉一笑,目闪神光的接口说道:“人贵自知,无论东方俊、熊嚣,或令孤菁任何人出手,以一对一,罗天行均自信有七分胜面,以一对二,胜负之数,已颇难测,倘若妄逞意气,以一对三,哪里是企图为友复仇,无非是自取灭亡而己!”
袁五空恍然道:“罗兄这等说法,莫非也想邀人为助?”
罗天行笑道:“正是此意,否则我要袁兄星夜飞骑,跑趟崆峒则甚?”
哀五空眼球连转,想了一想问道:“对付‘天外双魔’暨‘血河夜叉’,像我这等三脚猫,四门斗的把式,根本使不上劲,但不知崆峒山中,隐居了甚么样的罕世高手?”
罗天行应声道:“昔年在‘大漠英雄会’上,以‘嵩阳大九式’,暨‘子母断魂圈’,独劈‘天山四凶’的‘孤独先生’独孤耿……”
袁五空“哎呀”一声,双眉紧蹙说道:“风闻这位‘孤独先生‘独孤耿’,名如其人。十分耿介孤独,落落寡合,无论隐居在那处名山大川时,所居百丈之内,均定名为‘孤独洞天’,从来不容外人来……”
罗天行不等袁五空再往下说,便即接口说道:“袁兄所说,虽是实情,但那‘孤独先生’独孤耿,是我至交,更与‘血河夜叉’,有不解之仇,一闻我与令孤菁在此相斗,定必应邀出山,星夜赶来。”
话完,解下自己所用剑柄上所系黄白相间的异常丝穗,向袁五空递过。
袁五空接过一看,发觉剑穗的色泽质料,均异乎寻常,遂扬眉问道:“这是信物?”
罗天行点头道:“袁兄到了‘崆峒’,先寻一座名叫‘紫涵峰’的峰头,‘孤独洞天’便在峰下幽壑之内,倘若遇着甚挡,口中请高吟柳宗元‘千山乌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之句,只消等那‘孤独先生’独孤耿出现,交过剑穗,说明来意,便可如愿的了。”
袁五空记下罗天行所说重点,至于柳宗元的那首绝句,他从小已背得滚瓜烂熟,一提便知,已毋需再予强记,于是他收起剑穗道:“好,我跑这道路儿,但回来时……”
向百胜在一旁接口笑道:“‘养天庄’就在‘白水镇’西,但袁大侠与‘孤独先生’,只要一到‘白水镇’,向百胜自会差人迎接。”
袁五空“哼”了一声,向百胜又对他抱拳陪笑道:“至于适才向百胜小弄狡猾,开罪之处,尚请袁大侠海量相宽……”
袁五空苦笑一声,截断向百胜的话头道:“些许小事,不必再提,就请向师爷准备一匹好马,免得远去崆峒,耽延时日。”
向百胜说笑道:“‘养天庄’内,好马极多,袁大侠不妨暂骑我的‘火骝红’,再把南宫庄主的‘乌云盖雪’带去,充作‘孤独先生’独孤耿的坐骑。”
转瞬,三人四骑,如矢连发。
就在“沧溟羽士”罗天行,与“七指大圣”袁五空,双双跟随向百胜去后,暗影中转出一人,并发出一声幽幽叹息!
这人,身材不高,但却宽袍博袖,脸上也蒙着一方黑巾,不愿使人认出他的庐山面目。
他在那声幽幽叹息之后,摇头自语说道:“几多豪俊客,都是劫中人,他们不是为名,便是为利,不是为情,便是为仇,以我一人之力,劝不劝得醒这么多痴迷?能够度过却几人,逃出这场劫数?……”
自语了后,又是一声充满悲天悯人意味的播头叹息…
※ ※ ※
风在停,雨在歇,人……人在挣扎……
风是骤起狂风,雨是狂喷血雨……
人则原本有“巧手天尊”郭慕石,和“鬼斧神弓”吴天才两人,如今却只胜下吴天才一个。
因为郭基石死后犹下辣手自己把自己炸成了灰,如今,爆炸狂风停后,四喷血雨歇后,在地下挣扎的,自然是那吴天才了!
前文曾经交代,吴天才不修边幅,除了满口蒜味之外,所穿那件长衫也几乎终年不换,堆满了酒渍风尘!
但如今,蒜味似没有了,身上也换了一件鲜艳长袍!
不是吴天才突然爱洁,是他口中的蒜味,被四外的血腥气味所掩,身上那件长袍,更沾满了鲜红血渍!
这些血,是吴天才自己的血?还是郭慕石的血?
两者都有,因吴天才虽功力绝高,心思绝快,但他毕竟是人,不是神,在那近距离,出乎意料的道受奇袭之下,他不可能逃得过郭慕石的死后反击!
但兵法有云:“善阵者,不败,善败者,不乱!”
吴天才深明此理,既已身处危机,绝无幸理,他便在危急中,力持镇定,企图把自己所付出的代价,减低到最小程度!
一口真气提处,护住了足以致命的当前各大要穴,并以“流云双袖”,疑足功劲拂出!
爆炸劲力太强,超过了苦炼玄功,吴天才仍被震得在血泊中,颓然晕例!
等到他缓缓醒来,挣扎起立,这位相当潇酒的“鬼斧神弓”,变得不潇洒了!
身上的零碎伤痕,简直数不清,几乎多到近百处的光景!
左手,无名指和小指,断去了三分之二,大概已化灰飞灭!
脸上也缺了一支右耳,整个脸庞儿都血红得与戏台上的关壮缪,或乾德君赵匡胤媲美!
吴天才苏醒起立,审视自己的伤势后,根本顾不得在血泊中,找寻断指断耳,他首先要替自己止血。
因为吴天才生恐在“巧手天尊”郭慕石之外,还有其他的敌人,自己倘失血太多,岂非任人宰割?
还算好,吴天才服下丹药,调息片刻,并未发现任何敌踪?
他觉得已能行动,遂不敢再复逞强地,在南山之中逗留,赶紧回转“养天庄”而去。
这时,时光仍属深夜,距离天明,业已不远,但四外却越发显得黑暗。
再有半里左右,便到“养天庄”,吴天才倏然止步!
止步之故,是因为吴天才发觉前面树林之中似乎藏得有人?
果然,他才一止步,林中便有一条黑影,飘然走出,宛若足不点地,轻灵美妙已极!
就这几步路儿,便走得使吴天才大吃一惊!
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吴天才认得出这是轻功中造诣绝顶的“凌虚步”法。
不论对方是有心炫耀,或无意施为,只要看此轻功,必是一流人物!
自己安心无恙之下,或不足惧,如今身负重伤,却……
吴天才一面惊心,一面伸手入怀……
这动作自然是准备取出他的成名之物“九天神弓”和“九幽鬼斧”!
林中人似乎猜出吴天才的意图,摇手叫道:“吴大侠不必存甚戒备心,在下对你毫无敌意!”
吴天才目光注处,看出对方是个身材不高,宽袍博袖脸上并蒙了一方黑巾之人。
语面方面,也似经过凝炼,不愿被人听出老少身份。
对方既然自称绝无恶意,吴天才自也不好意思再取甚“九天神弓”和“九幽鬼斧”,遂讶然问道:“尊驾既无敌意,却为何拦住吴某去路……”
林中人突然发觉吴天才不单一身血污,连头手等处,均受伤损,不禁“咦”了一声道:“吴大侠功力盖世,心智绝伦,怎会身上负伤,并且失血不少!来来来,我先奉赠一粒益元圣药,为吴大侠稍尽棉薄?”
话完,扬手抛过一粒丹药。
吴天才接在手中,略一闻嗅,便从药香之上,知道确是一粒珍贵灵丹,绝非含有甚么恶作剧的性质。但他却不服食,依然扬手掷回,抱拳说道:“多谢尊驾美意,但吴天才生平绝不轻受人恩,既在江湖上行走,难免刀头舐血,剑底惊魂,对于身上这点伤势,我还禁受得位,没把它看作了甚么奇灾大劫?”
林中人笑道:“吴大侠虽豪勇无伦,英风堪敬,但却不必推辞这粒丹药之赠,在下可以保证,绝不挟惠相胁,对吴大侠提出任何要求,我只想等你止血益气,稍为复原后,和你商量怎样挽救一场血腥气味极重的武林劫运。和把‘四绝书生’沈宗仪,救出情天孽梅!”
说完,又把丹药递过,但这次却非凌空抛送,而是向前几步,缓缓伸手递来。
吴天才看出对方意诚,乃含笑接口道:“多谢多谢,阁下既如此关照,吴某再不接受,就是不识抬举。”
丹药才一入口,吴天才便暗惭愧!
因为他已从药尝出,对方所赠,果然是粒几乎功能起死回生的珍贵丹药!
林中人见吴天才业已服下丹药,便含笑说道:“吴大侠请调真气,周游于龙虎玄关,暨十二重楼,使药效发挥极致,或索性由在下相助一臂之力……”
边自说话,边自伸出右掌,向吴天才的后背脊心桉去。
这种神态,暨这种语气,分明是这位身份神秘的蒙面人,要对吴天才隔体传功,疗伤益气,使他提早康复!
吴天才在未曾服用丹药之前,举措十分拘谨!
但如今既已身受人恩,遂觉不必再小家子气,一轩双眉,朗声说道:“好,好,尊驾对于吴天才的这番……”
“这番情意”的情意二字,尚未说出,吴天才便倏然住口。
此举并非吴天才发现甚么过份惊奇之事,为之骤然缄口,而是这位“鬼斧神弓”,业已不能说话。
不是毒发,不是伤重,更不是药石无灵,吴天才说不出话之故,是他被人点了穴道。
当地别无外人,自然便是那位身份神秘的林中人所作手脚……
吴天才那里想得到对方会先赠灵药,再下辣手?
闪不及闪,避无可避,等他觉得肋下一麻,业已不能言动的听人摆布!
林中人点倒吴天才,失声一叹道:“吴大侠恕我暂时得罪,因为我要揭破一桩居心险恶的绝大阴谋,只好小弄狡猾,令你受点委屈。”
吴天才知觉虽仍未失,却已有口难言,只从双目之中,腾射出不甘受人愚弄熊熊怒火!
林中人看出他心中忿意,苦笑一声道:“吴大侠,你身上大小伤痕,几达百处,请莫动无明。好好睡一觉吧!”
※ ※ ※
无穷奇妙事,都在养天庄。
首先应该写的,是被搁置的“四绝书生”沈宗仪。
搁置既久,沈宗仪胡帝胡天的荒唐行为,自然成了过去。
刹那之前,他还因先中媚毒,药力煎心,百脉如沸!
但刹那之后,沈宗仪在身体上虽已获行了宣泄解脱,在精神上却已瘫软崩溃!
他恨自己,更恨岳倩倩!
恨自己是恨为甚么这样不具戒心,在嗅得奇异香气后,不施展绝顶内功,把所中媚毒,从周身毛孔之中逼出?
恨岳倩倩恨她不该在自己欲火狂腾之际,还那等火上加油,加以引诱,袒裼裸裎的投怀送抱。
尤其恨的是自己本以为岳倩倩是清白高贵的名门圣女,但由于适才的疯狂体验,她不单早经沧海,曾历巫山,并还是个风流高手,江湖荡妇!
倘若岳倩倩是葳蕤自守的清白女儿,沈宗仪怪责自己的程度,必定比怪责她来得深,甚至于会恢复灵智后,惭恨得举掌自绝!
但岳倩倩既非贞洁并极淫贱,情况便反了过来,沈亲仪遂恨她甚于恨自己,钢牙一咬,举掌欲把身边的赤裸娇娃,置于死地!
不过,沈宗仪终是仁人侠士,手掌虽举,胸中却又动了不忍之心。
天下事奇妙常异,沈宗仪在这几乎已想饶了岳倩倩,举掌将落未落之际,岳倩倩却自己找死!
她忽一翻身,香衾揭处,丰乳细腰,粉湾香股,一齐展露无遗。
并一张玉臂搂住沈宗仪,星眸半张昵声说道:“沈哥哥,我……我……我还想要……”
这种动作,这种的声音,以及赤裸裸的一丝不挂娇躯,在刚才确实足以勾引起沈宗仪的百丈欲火!但如今欲火一泄,神智清明之下,沈宗仪那里还觉得甚么销魂蚀骨,却适得其反地,觉得万分丑恶,因而坚定了适才已起还泯的那片杀心!
岳倩倩的手接触了沈宗仪,沈宗仪的手也接触了岳倩倩。
但两人的手不同,岳倩倩手伸过去的,是拔雨撩云的勾魂之手,沈宗仪手伸过来的,却是碎玉沉珠的追魂之手。
沈宗仪的右手二指,才一点中对方心窝,岳倩倩娇呻一声,立告香消玉殒!
“杀得好!”
沈宗仪悚然一惊,因为这“杀得好”三个字,是出自女人之口,并十分娇脆清圆,听来语音甚熟。他发觉语音是来自房门之外,遂沉声问道:“甚么人?你们何必设下这种无耻圈套,快叫吴天才与我答话。”
门外女声说道:“吴天才受人愚弄,假称你约他三更相会。赶去南山,可能也有不幸道遇,你快点出来,我们另换一个地方,再复详谈究竟。”
沈宗仪听得吴天才也中奸计,心内一急,立向房外扑去。
但身形才起,门外娇叱又传:“这像甚么样子,沈兄请镇定一点,凶邪大敌当前,最忌的便是慌乱二字!”
沈宗仪脸上烘的一热,心中惊愧交进!
愧的是因为自己荒唐方罢,也是全身赤裸,对方又分明是位年轻女子,这样出房相见,岂非太以失礼?
惊的则是由那声“沈兄”的称呼之上,听出对方语音,竞与岳倩倩十分相似?
沈宗仪草草穿衣,出得门外,见对方黑衣蒙面,但身材十分曼妙,显然是个年轻娇娃。
黑衣人一见沈宗仪出室,便压低语音道:“跟着我走,这‘五云楼’密布机关,我们不能再惊动那般一个比一个刁,一个比一个狠的万恶老贼!”
话完,纤腰一拧,飘然举步,身法十分轻灵美妙,显具上乘功力。㊣,㊣沈宗仪看在眼内好不惊心,因他如今觉得这黑衣人不单语音酷似岳倩倩,连身材举措,竞也十分相像?……
但岳倩倩适才在密室之内,分明先与自己销魂,再被自己迫魂,怎会……
沈宗仪凝思至此,心中突然起了一种希冀……
他希冀那十分淫荡,死在自己“穿心指”下的岳倩倩,是个易容变妆的假货色,而眼前这位黑衣人,才是国色天香冰清玉洁的岳倩倩姑娘……
心中有思,口有所问,他竟低声说道:“芳驾可……可是真……真正的岳姑娘么?”
黑衣人连头都不回地,只是前行引路,并冷冷答道:“沈兄不必胡思乱想,小心足下,不要走错半步,须知已有不少人,惨道算计,归诸劫数,我们要扭转局面,十分艰难,千万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由于对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更令沈宗仪疑思如云,如坠五里雾中!
但他也知黑衣人所说是实,这“五云楼”经吴天才匠心布置,的确处处都是机关,并均厉害无比!
遂暂时不敢多问,随着那位黑衣人,左闪右飘,驰出“五云楼”外。
由于时属深夜,几处桩卡,又早被黑衣人点了穴道,遂使他们安然出楼,未遇阻碍。
离开“五云楼”,那黑衣人竟引导沈宗仪向“养天庄”的后庄走去。
沈宗仪心中虽感诧异,但也不愿多问。
他此时已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念,决定非看这黑衣人的庐山面目,并看她把自己带往何处,说些甚么机密大事。
一到后庄,园中林木越发茂盛,黑衣人身形一闪,纵上一座全园最高的假山顶上,在几株大树的浓荫密罩之下,选段横枝,坐了下来。
沈宗仪到了树下,方一沉吟,黑衣人已指着身边空出一段粗壮横枝笑道:“沈兄上来,我们坐得近些,便于说话,此处居高临下,把全园任何行动,都看得真切!”
沈宗仪如奉纶旨,真气一提,轻轻纵到黑衣人身边,坐了下来。
黑衣人等沈宗仪坐后,目光四扫,见夜园寂寂别无人踪,遂向沈宗仪问道:“沈兄,你刚才猜我是谁?”
沈宗仪如今心已大定,又复嗅得对方身上随风飘过的兰麝细香,遂正色答道:“我希望你是真正的岳倩倩姑娘!”
黑衣人道:“为甚么有此希望?岳倩倩方才不是业已死在你的‘穿心指’下么?”
沈宗仪双眉轩处,目中一片神光地应声答道:“姑娘请注意‘真正’二字,‘五云楼’中荡女貌相虽同,但行为表现却与‘真正的岳倩倩姑娘’的玉洁冰清迥异,沈宗仪中毒神迷时,虽铸大错同坠下流,清醒后,立即判断她是易容化妆,冒用岳姑娘的身份,否则,我也不会施展‘穿心指’对她立下辣手!”
黑衣人静静听完,语音突似感激得有点抽噎起来,连声称谢道:“谢谢你……谢谢你,总算沈兄对于岳倩情人格,还有相当了解……”
沈宗仪听她未加否认,一颗心儿不禁腾的跳了起来!
黑衣人抬起了手儿,解去蒙面黑巾,果然现出了岳倩倩那张绝代倾城的春风娇靥。
沈宗仪吸了一口长气,向岳倩倩抱拳问道:“岳姑娘,诱我夜人‘五云楼’之事,似乎十分复杂,到底是谁在其中弄鬼?”
岳倩倩说道:“到底是谁,如今尚未查出,但绝对不出二人,一个是‘养天庄’的师爷,一个是‘养天庄’的庄主。”
沈宗仪听出岳倩倩话中有话,不禁为之一怔?
岳倩倩眉凝幽恨地,叹了一声又道:“本来我还以为‘养天庄’庄宅,是我爹爹,如今才知我爹爹多半早道不测,这‘养天庄’的庄主,极可能便是我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沈宗仪道:“岳姑娘认为如今的‘养天庄’的庄主是谁?”
岳倩倩恨声道:“不是曾为东南武林盟主,徒拥侠名的‘飞龙剑客’南宫独尊,便是有名黑道巨寇‘好色阎王’司徒独霸……”
沈宗仪连连点头道:“这情况正与我所知,不谋而合,岳姑娘尚不能确定他是谁么?”
岳倩倩道:“正因我还不能确定,才把他称为‘养天庄’的庄主。”
沈宗仪想起岳倩倩适才曾有“养天庄”的师爷一语,遂讶然问道:“那‘养天庄’的师爷,不是向百胜么?难道岳姑娘对于他的身份,也尚不能确定?”
岳倩倩颔道:“不错,我觉得这位自称‘向百胜’的‘养天庄’师爷,十分神秘可疑,可能还有未为人所知的第二种身份……”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秀眉轻挑,又复道:“总之,不单‘养天庄’与南山群豪,形成敌对,连‘养天庄’的‘庄主’与‘师爷’之间也在各斗心机,这个想对那个密切掌握,那个又想对这个充分利用!”
沈宗仪弄不清来龙去脉,茫然问道:“甚么掌握?甚么利用?岳姑娘能不能说得详尽一点?”
岳倩倩玉手一伸,递过一粒色如琥珀的奇香丹药。
沈宗仪知道她生恐自己所中媚香的余毒未净,才有这灵药之赠。
他本想辞谢,但一转念间,又觉不必拂逆伊人情意,遂伸手接过,并立即吞服下去。
岳情倩向他慰然一笑,双扬秀眉说道:“据我推测,‘养天庄’庄主手中,必有一笔堪以敌国的惊人财富!”
沈宗仪道:“这推测不会有错,近于事实,我也曾获得过这类似讯息!”
岳倩倩把嘴角一撇,神情不屑的冷然说道:“以常人而论,有了钱后,必思有势,以江湖人物而论,在有钱之后的最大愿望,则多半为练成绝艺称霸江湖……”
沈宗仪连连点头,岳倩倩又继续说道:“但‘养天庄’庄主,是春秋已高之人,故而对于欲练绝艺一节,可以推翻勾消,不妨确定他于获得大笔财富后的第二个最大希望,便是统一武林,称霸百派。”
沈宗仪听完岳倩倩话后,想了一想说道:“要实现统一武林,称霸百派的梦想,似乎有两条路儿好走,一条是壮大自己,一条是削弱别人……”
岳倩倩嫣然一笑,截断沈宗仪的话头说道:“对,争霸之道,仅此两途,也可以分头并进,但自目前迹象显示,‘养天庄’庄主对于‘壮大自己’方面,是采取慢热手段缓缓而来,对于‘削弱别人’方面,则采取快热手段,行动得相当激烈!”
沈宗仪叹道:“两种方策,一急一缓,配合极佳,由此也可看出替‘养天庄’庄主划策之人,相当高明,心机可怕,此人应该就是那位向师爷向百胜了。”
岳倩倩嗯了一声,秀眉高挑道:“当然是他,‘养天庄’的庄主想对这位师爷,密切掌握,这位师爷也想把‘养天庄’的庄主,充分利用……”
沈宗仪道:“岳姑娘可否把这‘利用’二字阐释……”
岳倩倩道:“我认为向师爷也有野心,他表面为‘养天庄’庄主擘划筹谋,实际上也可能窥视宝藏,觊觎霸业……”
沈宗仪皱眉道:“他一个小小师爷……”
岳倩倩不等他往下再说,便摇头接道:“沈兄莫要以为向百胜只是一名‘养天庄’的师爷,起不了多大作用,我却认为此人可能另有秘密身份极大实力,甚至和南山群豪的首领,也有相当接触的……”
沈宗仪对于岳倩倩此语,表示不信地,摇头说道:“不可能吧,南山群豪的首领是曾与我有翁婿之亲的‘无影杀星’邢光宗,他怎会与向百胜之间,发生甚么秘密接触呢?”
岳倩倩道:“从表面上看来,两者处于敌对,不会有和谐接触,但我把先后所生事变,仔细参详之下,发觉‘养天庄’与南山群豪的首领方面,似有某种默契,使双方力量一一对消,然后再藉结仇雠,扩大影响到其他方面……”
沈宗仪似被提醒地,目闪精芒,矍然道:“有道理,这种先行驱虎吞狼,再复驱狼御虎之策,确实是削弱别人,壮大自己的高明狠毒手段……”
语音微顿,又恢复怀疑神色说道:“但‘养天庄’方面,向百胜如此作法,尚可说是觊觎庄主拥有的敌国财富,想取而代之,南山群豪的首领,却纯系复仇而来,似乎找不出会与向百胜发生默契的有力情理……”
岳倩倩梨涡双现,嫣然一笑地,接口说道:“对,这就是我所竭智尽虑,也参详不透之处,也正是打算与沈兄共同推敲,以期揭破奸谋的要点……”
沈宗仪问道:“岳姑娘何时发现‘养天庄’的庄主,不是令尊?”
岳倩倩道:“今夜……”
沈宗仪闻言一怔,岳倩倩眉腾怒火,继续道:“我一发觉老贼对我似有异样神情,抚爱之间,也往往略为超越父女身份,疑集于心,装醉一试,老贼果然中计,现出禽兽行径,我正待翻脸,辛冰冰已先来撞破,与老贼大起争吵,并似业已赶往南山,寻你探听她前夫‘无情剑客’萧扬的详细情况……”
沈宗仪听得钢牙一咬,怒剔双眉问道:“岳姑娘既然发现老贼假冒令尊之名,怎不把他立刻制住,痛加惩戒并逼问令尊的吉凶下落?”
岳倩倩的一双妙目之内,微转泪光答道:“我本想如沈兄之言,挺身拔剑,谁知弄假成真,竟当真中了老贼的甚么道儿,根本周身无力动弹不得,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暗想幸亏那位辛冰冰及时撞来,否则真将求死不能地,断送一生清白!”
沈宗仪惊道:“既然如此,岳姑娘又怎会赶到‘五云楼’中……”
岳倩倩笑道:“老贼与辛冰冰双双离去后,我正愁急无计,突然被我恩师所救……”
沈宗仪道:“令师也赶到此地了么?我久仰‘九畹仙子’盛名,可否……”
岳倩倩摇手笑道:“我师傅救我以后,说她老人家尚有急事待办,以期挽回浩劫,并称你已中人诡计,陷身‘五云楼’中,要我暂时仍装聋扮哑,故作不知地,利用庄主千金身份,去往机关密布的‘五云楼’中救你,或是就此脱离魔掌与你共同行动,或在‘养天庄’中,再为内应?均请你斟酌情形,作一决定……”
这番话儿,岳倩倩竟把本身安危责任,全推到沈宗仪的头上,使他颇感为难,沉吟未答……
正在此时,岳倩倩轻轻碰他一下,低声说道:“沈兄,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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