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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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兴见他满面愁容,毫无喜色,遂又诧声问道:“大哥,你既已完全明白,怎又说是糊涂了呢?”
独孤策苦笑不答,霍然挫步转身,剑光如电,三绝招回环出手。
独孤兴冷眼旁观,看出独孤策所演习的这三招绝学,威力之强,凌厉无匹,忽如火伞当空,轰雷挟雨,忽如风摇万叶,月冷干山,忽如雪满边关,冰寒苦塞,其变化之妙,委实不可方物。
独孤策演完三招,收剑凝立,目注独孤兴,发话问道:“兴弟,你虽然未曾见过这三招剑法,但应该可以猜得出来。”
独孤兴点点头笑道:“小弟知道这就是大哥用以杀死杨小桃,与‘阴阳双魔’结下深仇的‘沉霜郁夏’、‘爽气迎秋’、‘瑞雪飘冬’等三招‘天时剑法’。”
独孤策眉峰深聚地,又复问道:“兴弟觉得我后面演练这三招剑法,与先前照着扇上所画的,而悟会出的几招剑法,有无不同?”
独孤兴适才看得极为仔细,闻言之下,应声答道:“大哥先后所练,招式相同,但变化却略有差异,好像后者的威力方面;还要强于前者。”
独孤策废然叹道:“我怎么不糊涂呢?后面三招剑法,是由‘玉斧醉樵’董百瓢传,先前几招,却是在‘半奇老人’南宫珏视如性命的折扇之上,摹拟演练,怎会前者威力方面,反会不如后者呢?”
独孤兴听得也自目瞪口呆,心中大惑不解。
独孤策又复持剑仿照那枝白梅画意,发了一招,摇头浩叹说道:“尤其是这招‘万象回春’,不仅没有什么综合众妙的巧夺造化之奇,反比夏秋冬三招,显得略微逊色,岂非更令人莫名其妙了么?”
独孤兴苦思片刻,触动灵机,扬眉笑殖:“我明白了,大哥且把扇上诗儿的最后两句,念来听听。”
独孤策因已记熟;遂不用看扇地,便自应声念道:“谁能尽得其中妙,便是江湖第一人。”
独孤兴微笑说道:“大哥,你懂了么,并不是‘半奇老人’南宫珏老人家的这柄扇儿,所含绝学,无甚精奇,而是我们仅得皮毛,尚未尽得其中之妙而已。”
独孤策连连点头,好生佩服地,含笑说道:“兴弟说得对极,这柄折扇之上定然还有妙处,不曾致我们参透。
独孤兴笑道:“照说小小一柄扇儿,不过是竹质扇骨,及纸质扇面,组织而成。我们最多把扇骨寸寸折断,把扇面细细撕碎,也应该可以参透出其中奥秘。”
独孤策被他一言提醒,遂对手中这柄雕刻得极为精巧的“湘妃竹折扇”的扇骨之上,仔细注目。
独孤兴见他看得出神,遂凑过头来,含笑问道:“大哥怎么看得这样出神?难道扇骨上真有甚么稀奇古怪的奥秘之处?”
独孤策把两根扇骨,细看几眼,递向独孤兴道:“兴弟请看,这两根扇骨,确实有些蹊跷,上面雕的是鳞凤龟龙等四种禽兽鳞介。”
独孤兴一面接扇细看,一面微笑说道:“大哥,鳞凤龟龙,号称四灵,会不会与春夏秋冬四时,有所契合而暗藏妙机,你应该好好研究一下。”
独孤策笑道:“我刚才业已看过,这扇骨上所雕刻的‘麟凤龟龙’四物,各具特殊恣态,定与那四招绝学有关,且让我静坐片时,自朗灵明地,好好想上一想。”
说完,便向独孤兴取回折扇,盘膝坐好,目不转睛地,对扇骨上所镌“麟凤龟龙”的飞腾变化姿态,仔细凝视。
独孤兴适才曾见独孤策所扼展的三招剑法。委实奥妙无穷,凌厉绝顶!知道倘若再能尽悟“半奇老人”南宫珏的扇上含蕴,学会那招“万象回春”,则定可在“天南大会”之上,出人意料地,给“寰宇九煞”,或是“阴阳双魔”,来一个重大打击。
此举关系重大,独孤兴那敢打扰,遂也坐在一旁,心中胡乱猜测。
独孤策脸上的神情变化,颇为有趣。
他起初是漠然注目,无甚喜怒哀乐表现。
渐渐眉梢深聚。好似遇见了甚么绝大难题,正在苦苦思索。
又过片刻,独孤策愁眉渐解,慢慢自嘴角之间,浮现了一丝得意微笑。
但得意微笑刚起,他却双目徐徐闭合,不再向手中扇骨注视。
独孤兴看在眼中,喜在心头,知道这位自己大哥,已对“麟风龟龙”与“春夏秋冬”之间的契合妙机,有所领悟。
果然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独孤策霍然睁目,带着满面高兴神色,向独孤兴含笑叫道:
“兴弟,剑来!”
独孤兴欢跃而起,恭敬敬地,双手捧上那柄“灵犀软剑”。
独孤策把折扇放在所坐山石之上,接着“灵犀软剑”,功劲微凝,振臂腾身,满空中立见剑影如山。剑花错落。
他所施展的剑法,仍是模拟扇上那一枝白梅,几撇墨兰,数丛黄菊,及三竿朱竹画意。
招式手法,一如先前,但在转折变化之间。仿佛添了些凤翥龙飞之妙?
就这一点凤翥龙飞之妙,便使这四招剑法,在威力方面,显然要比先前,灵奇凌厉不少。
先前独孤兴看出独孤策从扇上所悟剑法,不如董百瓢所传,如今则已差可比伦,只是那招模拟一枝白梅的“万象回春”,仍嫌稍弱,不能够圆通自在。
独孤策四招演毕,软剑一收,但脸上的得意笑容,亦自随之收敛。
独孤兴含笑说道:“大哥真是天悟神聪,你把四灵妙机,融会于四时剑法之中,业已比刚才精妙不少。”
独孤策苦笑说道:“不够!不够!”
独孤兴惑然不解问道:“大哥,你这‘不够’两字,意属何指?”
独孤策脸色凝重地,缓缓答道:“我觉得这四招剑法之中,除了四灵妙机,四时妙趣以外,还可能融会上一些东西,必当更增威力。”
独孤兴听得颇感兴趣地,扬眉问道:“大哥打算再把什么灵机妙悟,融会入这四招剑法之内?”
独孤策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我只觉得可以再添些东西,但就想不出应该添些什么东西进去?”
说到此处,山风突转劲急,彤云四合,隐隐雷鸣,似乎颇有雨意。
独孤兴“咦”了一声说道:“刚刚还是大好晴天,如今竟要下雨,可见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之语……”
话犹未了,空中金蛇电闪,霹雳连声,豆粒大的雨点,业已倾盆疾降。
独孤兴身形微闪,纵到山壁间一块突石之下,一面高声叫道:“大哥快来,这石下能避雨呢!”
独孤策竟置若罔闻,仍旧手横软剑,电闪雷鸣,狂风骤雨之下,神情如醉地,茫然呆立。
独孤兴讶然叫道:“大哥,你为何发怔?这雨势太大,你再若不来,全身要湿透了呢!”
独孤策仿佛根本不曾听见独孤兴的话儿,反而不顾一身水湿地,在风雨中挺剑发招,但招式极为缓慢,不似适才那等迅疾凌厉,且不时停顿,有所思索改正。
独孤兴如今方知道独孤策是又复触动灵机,正要练剑,遂只好静静旁观,任凭他如醉如痴,在风雨交袭,雷电交加之下,一招一式地,手舞足蹈。
这种晴空雷雨,来得也快,收得也疾,刹那间,雷收电息,雨歇风停,只有那位像只落汤鸡的独孤策,仍在捏诀挺剑,转身错步。
独孤兴见他似已入魔,遂一面走向独孤策身前,一面暗提真气,大声叫道:“大哥,万里长途之内,有的是练剑时光,你应该先换件衣服才好,不要感受风寒,生起病来,耽误‘天南大会’。”
独孤策被他叫醒,收剑扬眉,向独孤兴仰天狂笑。
独孤兴忍俊不禁地,失笑问道:“大哥,你好像入魔了,怎么这样高兴?”
独孤策未答独孤兴所问,伸手抹了抹满头雨水,朗声吟道:“谁能尽得其中妙,便是江湖第一人。”
独孤兴‘哦’一声笑道:“大哥闻雷启慧,沐雨涤尘,尽得其中之妙了么?”
独孤策忽然打了一个寒噤,摇头笑道:“尽得其妙,谈何容易,我只是发现了‘半奇老人’南宫珏所创这四招剑法,全都得力于天地间的自然变化,故面举凡风云雷雨,日月星辰,鳞潜羽翔,虫鸣兽语之中,无不含有可以参研的灵机妙谛。”
独孤兴听得连连点头,含笑说道:“难怪大哥方才神与天会,浑然忘己,这真是蓦地贯通的无上妙悟。”
独孤策满面安慰神色地,微笑说道:“自此开始,我要展现日出,夜数天星,细参草茁,静听雷鸣,连一泉之流,一花之发,均不轻易放过,大概到达‘野人山寓魂谷’时,纵不能尽得其妙,全如南宫老人期望,总也可以仗恃这四招剑法,诛除一两名元凶巨恶的了。”
说到此处,一阵风来,把那件湿透青衫,吹得紧贴在独孤策的身上,使他机伶伶地,又复打了两个寒颤。
独孤兴皱眉说道:“大哥,你已经受了凉了,幸亏我背后豹行囊未湿,还不赶快换衣,这件水湿青衫,穿在身上,总不会又含蕴着甚么剑法奥秘吧?”
话完,便自行囊中取出于衣。叫独孤策去到那突石以上的于燥之处更换。
独孤策听得也自哑然失笑,刚待伸手解衣,忽然剑眉双督,大叫一声“不好”,闪身向前纵去。
独孤兴被他吓了-跳,赶紧凝目观看独孤策为何如此?
原来,独孤策适才静坐生悟,向独孤兴索剑起舞之时,把那柄“湘妃竹折扇”,顺手放在所坐石上,如今业已为骤雨淋湿。
独孤策取扇打开-看,尚幸扇已合好,虽被雨湿,却并未使南宫老人所书七绝的手泽受损。
照说书既无恙。画亦不应有虑才好,但独孤策翻过扇来,目光方注,便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扇上所画梅兰菊竹,依然完好,色泽毫未模糊,但在空白之处,却多出了“万象回春”四个淡淡字迹。
这四个字儿,分明是由隐迹药物所书。非经水湿,不会显出。
更妙的是仅仅这“万象回春”四字,却用了“真草隶篆”等四种字体。
“万”字楷书,体出郑文公碑,气势极其雄厚奇纵。
“象”系用草书,杂宗右军,怀素,过庭等家,笔姿甚觉流畅飞舞。
“回”字系用隶书,似出“张迁”“礼器”等碑,颇端直朴茂。
“春”字系用篆书,师法“毛公鼎”刻,极为苍古婉通。
独孤策看见这“万象回春”四字,不禁瞠目失神,不仅未曾脱下湿衣,连适才所解衣襟,也未掩好。
独孤兴双眉微蹙,高声叫道:“大哥,你这样真要冻病了呢?是不是扇儿被雨淋坏,但其中妙谛,你已参透,今后揣摩绝学,业有途径可循,期上书画被毁,也没有什么了不得了?”
独孤策一面走向干处,更换湿衣,一面把手中折扇,递向独孤兴,并摇头微叹说道:
“兴弟,这扇上书画,被雨所湿,不仅未毁,反而添了四个字儿,可见‘半奇老人’南宫前辈,着实为此费尽苦心了呢,”
独孤兴接扇一看,也不禁大为惊奇地,讶声叫道:“大哥,这‘万象回春’四字,不就是你所说那招综合众妙的绝妙剑法么?”
独孤策点了点头,身上又复寒飕飕地,连打冷颤,觉得略感不适。
独孤兴目注折扇,遂未看见独孤策脸色有异,只是继续扬眉笑:“这位南宫老人,也太以好弄玄虚,为何不把绝招奥妙,明白指出?仅仅异常神秘,写了四个字儿,又不知道要使大哥费却多少神思的了?”
语音了后,因未闻独孤策答话,独孤兴便愕然抬头看去。
这一看之下,吃惊非小,只见就这片刻之间,独孤策竟已双颧如火,满脸病色。
独孤兴赶紧飘身纵过,递给独孤策两粒灵丹,用泉水喂他服下,好生担忧地,皱眉说道:
“大哥,你觉得怎样?练武人体健少病,但一病之下,便不寻常,大哥要好好珍摄,休要因病不能赶路,而耽误了‘天南大会’。”
独孤策一面服食丹药,一面摸摸自己额头,向独孤兴含笑说道:“兴弟不要发愁,我只是略感风寒,哪会生甚大病?何况又服了你这两粒灵丹,更无可虑之处,且一同赶路,边行边自参详南宫老人在扇上秘密书写这‘万象回春’四字,是何用意。“
独孤兴点头微笑,师兄弟继续前行,独孤策所受风寒,也未发作。
但风寒未发之故,只是为灵丹药力所制,暂郁于中,病因却深种体内。
独孤策为了探求绝学,果如所言,凌晨观日出,深夜数天星,尤其遇上狂风暴雨,沉雷闪电之际,更是聚精会神地,体察天地间自然变化的无上妙机,将其融入南宫老人穷其毕生心力,独创精研的四招剑法以内。
如此苦苦用功,自然大有所获,使那四招剑法,妙用威力日增,但对扇上秘密书写“万象回春”四字之意,仍苦无法了解。
一直走到“贵州”境内的“娄山”左近,独孤策因一来早种病因,二来长途跋涉,体力微疲,三来经常在风吹雨淋之下,苦研绝学,疏于摄护,终告蓦发高烧,病倒在一处山沟之内。
独孤兴惊忧万分,几乎把身边所带灵丹,全都喂给独孤策吃掉,但因药不对症,仍未使独孤策病势有所减轻,反而越来越觉沉重,进入神智模糊之状:万般无奈,独孤兴只好把独孤策背在身后,寻找当地山民,探寻有无通晓医理之人,住在附近。
总算天不绝人,被他问出“娄山隐贤庄”庄主华心渊,是位饱学多才,并颇精医理的文人雅士。
独孤兴闻言大喜,立即背负独孤策,奔向“隐贤庄”而去。
等他按照山民所说途径,寻到“隐贤庄”前,不禁有点大出意料。
原来所谓“隐贤庄”,并非屋宇栉比的广大庄院,只是几间茅屋,及一大片稀疏竹篱,篱内种植了不少花草树木而已。
独孤兴轻叩篱门,有位青衣小童,自茅屋中应声走出,含笑问道:“尊客何……”
一言未毕,茅屋以内便有个清亮苍老的口音笑声叫道:“灵儿何必多问?你难道不曾看见这位尊客,背负得有人,定是急病求医的么?”
人随语音,走出茅屋,是位年约五十来岁,面目慈祥的葛衣清癯老叟。
独孤兴陪笑说道:“老人家便是‘隐贤庄’华老庄主……”
葛衣老叟不等独孤兴话完,便向他微笑点头说道:“在下便是华心渊,老弟且进屋叙谈,令友病势,似乎不轻,不能再让他感受风寒的了。”
独孤兴闻言,遂也不再客套,走进茅屋,把独孤策放在软榻之上。
华心渊暂时未与独孤兴答话,入室后便先为独孤策仔细诊察脉象。
诊完左手,又诊右手,再用银筷撬开独孤策牙关,审视舌苔,并试探他额上发烧程度。
独孤兴等他诊毕回身,关怀颇甚地,皱眉问道:“华老人家,我大哥的病……病势,好像颇为不轻,不知可……可有大碍?”
华心渊微然一笑,伸手取条棉被,替独孤策紧紧盖好以后,方对独孤兴摇头说道:“老弟不要担忧,你大哥只是风寒未愈,又染风寒,加上心中似有积郁,诸感并发,病势确不在轻,但要在我这自命为‘隐贤庄’的蜗居以内,小住半月有余,由华心渊朝夕悉心调治,也就可以痊愈了。”
独孤兴起初听得独孤策病势虽重,但无大碍,自然满面安慰笑容,但忽然想起“天南大会”会期,距今仅有十日,不禁又复“哎呀”一声,苦笑说道:“半月光阴,误了大事,华老人家有无特殊手段,使我弟兄能在十日之内,赶到‘野人山’,则独孤兴兄弟,更感盛德。”
华心渊双眉深蹙,缓缓说道:“由此扑奔‘野人山’,任凭两位老弟脚程再快,昼夜不停,拼命飞赶,也需四五日之久,才可到达,换句话说,就是独孤老弟期望我在四五日内使你大哥这沉重病体,能够完全康复。”
独孤兴脸上一红,站起身形,向华心渊长揖为礼,愧然笑道:“华老人家,请恕独孤兴得陇望蜀,出言冒昧,但我弟兄委实身有要事,必需于十日之内,赶到‘野人山’,倘我大哥不及痊愈,则独孤兴只有独自赶去,奉托华老人家对我大哥暂加照拂的了。”
华心渊屈指一计,微笑说道:“十日后是三月十五,两位独孤老兄,莫非是去赶赴‘野人山离魂谷’的‘天南大会’?”
独孤兴点头笑道:“正是赶赴此会,华老人家既知此讯,莫非也是白道同源,武林大侠?”
华心渊双眉微扬,点头含笑说道:“三十年前,我确曾置身武林,但却非独孤老弟所说的‘白道同源’,而是‘黑道’中一名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华老人家何必说笑……”
华心渊正色接口说道:“独孤老弟,华心渊决非说笑,我是因所创基业,被人毁光,结盟弟兄,被人杀尽,才单独隐各变姓,在这‘娄山’之中怕死贪生地,苟度余年而已。”
独孤兴“哦”了一声,扬眉问道:“华老人家,你昔年是在何处创业?”
华心渊一面调配药物,喂给独孤策服下,一面好似提及前情,颇为佧惘地,微叹一声说道:“我们盟兄弟七人,昔年创业‘贺兰山’,在绿林中名头不小,被称为‘贺兰七恶’。”
独孤兴笑道:“这‘贺兰七恶”之号,似乎不大好听?“华心渊苦笑说道:“不但难听,并还名符其实,尤其是我六位盟兄,均都尝食人心,差不多每日要在‘聚义厅’中,烧上一锅沸油,用生炸人心下酒。”
独孤策听得皱眉说道:“这样做法,未免太伤天和,不是江湖豪杰的应有态度。”
语方至此,忽想起独孤策重病待救,正在求人,怎可对这华心渊过于斥责,遂赶紧岔开话头。含笑伺道:“听华老人家语气。你是你们‘贺兰七恶”弟兄之中的最末一个?“华心渊点头说道:“我在‘贺兰七恶’之中,排行第七,因心肠较软,不忍随同六位盟兄,嗜食人心,遂被他们公送了一个颇含讽刺意味的‘慈悲秀士’外号。”
独孤兴趁机奉承几句,含笑说道:“老人家精擅岐黄,仁术济世,良医良相,上合天心,这‘慈悲秀士’四字,正是写实,哪里有什么讽刺意味?”
华心渊喂完独孤策药汁,让他沉沉安睡,回身与独孤兴同到外室落坐,并由那名“灵儿”
小童,准备了一坛美酒,几色熏腊酒菜,向独孤兴举杯笑说道:“独孤老弟,我当时哪里懂得什么‘岐黄仁术’,只是不忍吃那活生生开膛剖腹,血淋淋的人心!故而每逢他们燃起炉火,架上油锅之际,我就借故避出‘贺兰大寨’的‘聚义厅’外。”
独孤兴饮了一口酒儿,点头笑道:“这就是老人家的慈悲之心,侧隐之念。”
华心渊满面愧色地,摇头叹道:“像我那等江洋大盗,哪里配得上什么慈悲恻隐,只是相形之下,似乎比我六位盟兄的心肠略软而已!但就因我不忍吃并不忍看他们吃人心的这桩习性,却使我逃过了一场莫大浩劫,能够活到现在。”
独孤兴生恐使这位“隐贤庄主”华心渊过分伤感,影响他为独孤策治病情绪,遂不敢追问他是怎样逃过了一场浩劫。
但独孤兴虽然不问,华公渊却似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地,又复苦笑说道:“记得约莫是三十二三年前如今这种时日的一个黄昏时分,我那六位盟兄,又在吩咐手下,架炉生火,准备大啖人心,我遂悄悄溜开,走出‘贺兰大寨’,在左近小峰头上,独眺夕阳美景。”
独孤兴忍不住地,接口说道:“大概就在此时,‘贺兰大寨’以内,恰好有什么浩劫临头?”
华心渊饮了半杯儿,点头叹道:“老弟猜得不错,我正被那‘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幻变美影所迷,一片火光,忽自‘贺兰大寨’之中,冲天而起。”
独孤兴问道:“这片火光,是由于失慎?还是有人所放?”
华心渊神色黯然地,摇头叹道:“我见火光一起,自然立即赶回大寨,但等到达之时,业已成为一片火海,根本无法再作任何抢救。”
独孤兴诧道:“华老人家,你那六位盟兄何在?怎不督率手下救火?”
华心渊全身一颤,把杯中酒儿,泼了不少在地,神色凄然说道:“我六位盟兄,全部被人杀死,把人头取走,号令在‘贺兰山’口,尸骸却被那片无情烈火,烧成飞灰。”
独孤兴失惊说道广贺兰七恶既享盛名,必具非常身手,怎会一层眼间,全遭劫数?并连整座大寨,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华心渊苦笑说道:“因为‘贺兰七恶’恶名太著,恶孽太多,遂引来两位替天行道的绝代奇人,痛加诛戮。”
独孤兴问道,“华老人家,你所说的这两位绝代奇人是谁?”
华心渊仿佛昔年惊悸,至今犹存地,低声答道:“杀人的是‘三奇羽士’南门卫,放火的是‘大悲尊者’。”
两句话儿,语音说得极低,但听在独孤兴的耳内,却宛如霹雳当头,把他手中酒杯,震落在地,跌成粉碎。
因为他万想不到自己如今必需指望他为独孤策疗疾救命的这位“隐贤庄主”华心渊,竟与恩师“三奇羽士”南门卫,及师伯“大悲尊者”,结有分明无法消解的刻骨深仇。
华心渊哪里猜得出独孤兴的心事,见他听了自己话后,竟告失惊坠杯,不禁愕然含笑问道:“独孤老弟,你怎么如此失惊?你是也与‘三奇羽士’南门卫,‘大悲尊者’有仇?还是与这‘释道双绝’,有甚关系?”
这句问话,难煞了一向聪明伶俐,心灵性巧的小侠独孤兴,竟使他无法决定应该怎样对答。
同盟兄弟的六条性命,全数被杀!“贺兰大寨”的一片基业,整个被焚!这种深仇大恨,在武林人物心中,必然镂心刻骨,没世难消!倘若自己说出实话,使华心渊知道自己与独孤策,竟是“释道双绝”的衣钵传人,则他必将仇火立腾,至少也会对于为独孤策治疗重病之事,袖手不问。
照实作答,既有这等重大顾虑,但虚言搪塞,也有相当困难。
因为恩师“三奇羽士”南门卫,与师伯“大悲尊者”,在武林中俨若泰山北斗,受尽尊崇,如今既已双双证道,则两位老人家的未了恩怨,正应由自己与独孤策,分别承担,代为了断,怎可一遇难题,便自畏缩?
这两种对答方法,各具相当利弊,在独孤兴心头,不住盘旋,始终使他无法决断,究应以师门令誉,抑或以独孤策的目前病势为重?
华心渊见独孤兴蓦地坠杯之后,便告木然失神,对于自己所阿,罔若未闻,不予置答,庭咳嗽一声,扬眉笑道:“司马温公说得好:”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独孤老弟怎么似有难言之隐了呢?“
这“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等两句司马温公的垂世名言,使独孤兴茅塞顿开,立时避座起立,一抱双拳,向华心渊朗声笑道:“不瞒华老人家,‘三奇羽士’是独孤兴受业恩师,我那独孤策大哥,则是大悲师伯的唯一弟子。”
华心渊听他这等答话,也不禁惊奇得无以复加地,木然呆坐。
独孤兴双手抱拳,向华心渊一躬到地,目光湛湛,含笑说道:“三十年岁月,如露如电,华老人家由‘贺兰’豪雄,变作‘隐贤庄主’,也难言是祸是福?如今独孤兴兄弟,既然因缘凑巧,拜识尊颜,倘若华老人家放得下昔日之仇;便请仍施妙手,为我大哥治疗重病,倘若放不下昔日之仇,则独孤兴宁愿以一身骨肉,代师消孽,听任老人家煮成血水,磨作飞灰,泄却心头积忿。”
华心渊静静聆听,两道目光,虽然凝注独孤兴,但却木然毫无表情,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是怒是喜?
独孤兴生恐他只一变脸,独孤策便性命难保,遂只好再复恭身赔笑说道:“华老人家,人生有怨须当解,孽报循理无了时……”
话还未了,华心渊长眉微挑,举袖一拂,室中顿时满布氤氲异香,独孤兴嗅香以后,也就颓然晕倒。
这时,那名叫“灵儿”的青衣小童,蓦然骈指如戟,觑准独孤兴心窝要害,便欲狠狠点去。
但手才举起,却被华心渊抓住肘部,不令下落。
灵儿愕然叫道:“师傅,你不是经常惦念着这场三十年血海深仇,适才并又施展‘九天妙香’,把独孤兴迷倒,如今怎又不许我下手杀他了呢?”
华心渊苦笑说道:“灵儿别忙,让我仔细想想我由‘贺兰大盗’,变成‘娄山神医’之事,到底是祸是福?”
灵儿听师傅这样讲法,遂不敢再复出手,只是静静侍立在华心渊的身后。
华心渊则垂帘闭目地,默默思索。
约莫过了顿饭光阴,华心渊霍然睁目,取过纸笔,写了几样药名,递给灵儿,并向他微笑说道:“灵儿,你到我药圃之中,把这几样灵药,赶紧采来。”
灵儿目光微注,骇然叫道:“师傅,你要采‘珊瑚鹿寿草’和‘成形伏苓根’?这两样灵药,均费了你十年苦心;,才培育长成的呢!”
华心渊含笑说道:“灵儿不要小气,尽管去采。须知药物之功,本在救人,否则便有‘千岁仙芝’,也只是毫无价值的一根废草而已。”
灵儿见师傅说话之时,脸上布满一片令人不敢*视的湛湛神光,遂恭身领命,取了药锄药篮,去往圃中采药。
华心渊见灵儿走出茅屋,遂又以一些白色粉末,弹向独孤兴的鼻间。
独孤兴在茫茫之中,觉得有股辛辣气息,由鼻内上冲,不禁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便告醒转。
双目睁处,见自己仍是好端端的毫无伤损,遂站起身形,向华心渊抱拳叫道:“华老人家……”
华心渊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摇手笑道:“独孤老弟,你方才说得对,人生有怨须当解,孽报循环无了时。”
独孤兴听得大为惊喜说道:“老人家居然肯把这段冤仇,消解了么?”
华心渊点头笑道:“方才我用‘九天妙香’,迷倒老弟之举,便是要有一段时间,让我静静思忖,结果冥心片刻,灵明大朗,想通了我那六位盟兄,杀孽太重,死不弊辜,昔年大悲尊者与南门道长,下手除恶之际,无非特意施仁,网开一面,才把华心渊的这条性命,留到今日。”
语音至此微顿,饮了半杯酒儿,又向独孤兴含笑说道:“何况老弟分明已听我说了昔年故事,却仍然坦承是‘释道双绝’弟子,这种光明磊落的豪侠胸襟,更令华心渊肃然起敬,如今卅年衔仇,消诸一旦。还望老弟见了令师,与你大悲师伯之时,代我向两位出世高人,道谢手下宽容,并成全华心渊弃邪归正之德。”
独孤兴避席肃立,黯然说道:“华老人家,家师与大悲师伯,业已在‘南海普陀’,携手坐化。”
华心渊“哦”了一声,微叹说道:“既然‘释道双绝’,均已功行圆满,携手飞升,则华心渊图报无门,只有在独孤策老弟身上,略为尽力的了。”
独孤兴抱拳笑道:“我独孤策大哥,病势沉重,敬请老人家多费仁心妙手。”
华心渊接口笑道,“治病不算什么,我正在设法使他能赶得上三月十五日的离魂谷‘天南大会’。”
独孤兴愕然说道:“老人家不是曾说我大哥之病,必须半月光阴,才能痊愈的么?”
华心渊微笑说道:“半月光阴,是用寻常药物治疗,如今我已命小徒灵儿,去掘取我培植多年的‘珊瑚鹿寿草’,及‘成形茯苓根’等两种珍奇灵药,使你独孤策大哥,得能提早痊愈,赶得上天南大会。”
说到此处,灵儿业已从药圃中掘了那“珊瑚鹿寿草”,及“成形茯苓根”等灵药,走进茅屋。
华心渊一面命灵儿赶紧生火煎药,一面把独孤策抱到另一间静室之内。
这间静室,其实也就是华心渊的静息读书,写字作画之所,因为除了一张软榻以外,便是四壁图书,及山水、人物、花卉、翎毛,暨真草隶篆等各种书画。
独孤兴目光极锐,看出每一幅书画之上,均钤有“隐贤山庄遣兴”及“医余且学画兼书”
等两方闲章,知道全是华心渊所作,遂向他微笑说道:“华老人家不仅精于医道,并能作真草隶篆各体法书,及山水、人物、花卉、翎毛等各种妙画,委实足称多才多艺的了。”
华心渊含笑说道:“老弟有所不知,华心渊曾下苦心,学书学画之故,不仅是山居遣兴,有时还可从真草隶篆,及各体画意之中,悟出妙趣,颇能进益医道。”
这句话儿,听得独孤兴悚然一惊,失神呆立。
华心渊见状,诧然笑道:“独孤兴老弟,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有什么话儿说错?”
独孤兴喃喃问道:“老人家是说真、草、隶、篆等各种字体,及山水、人物、花卉、翎毛等各种书法之中,隐蕴妙趣,可使你进益医道么?”
华心渊点头答道:“确实如此,但这种妙趣,极为隐秘精微,似乎只能多作涉猎,期有顿悟,无法作实际参研。”
独孤兴眼中浮现出一种炯炯神光,扬眉笑道:“书画妙理,既能进益医道,应该也可以进益武功?”
华心渊听得怔了一怔,点头说道:“可惜华心渊对于内家功力,造诣不高,以致不能把两者精微,有所融会,但老弟是名师高徒,委实不妨对此下些功夫,或许能利用书画妙理,研创出一些别具神奇的武功招术。”
独孤兴摇头笑道:“我武功方面,虽承恩师师伯,并展‘小转轮大法’,特予成全,不敢妄自菲薄,但文学方面,却因年龄关系,成就太浅,对于各体书画,尚难尽参妙趣,不过我若把适才所得,告诉我独孤策大哥,可能会使他惊喜得从病榻上跳起来呢?”
华心渊不解问故,独孤兴因对方心地善良,也就毫无所隐地,把独孤策苦心参研那四招剑法绝学,以致不避风吹雨湿,郁疾成病之事,向华心渊细说一遍。
说完,灵机又动,继续说道;“我大哥此次重病,多蒙华老人家不记前仇,慨赠灵药,更施岐黄妙手,才能起死回生,并不至于耽误了那场关系极重的‘天南大会’,此恩此德,委实太高,等我大哥痊愈以后;我定要叫他对老人家好好答报答报。”
华心渊皱眉笑道:“独孤兴老弟,你说哪里话来?我岂是……”
独孤兴知道他要说什么,遂不等华心渊话完,便自摇手笑道:“我知道老人家风骨高峻,绝非施恩望报的世俗之徒,但我所说的亦非世俗酬报,而是一种生面别开,必使老人家乐于接受的特殊报答方法。”
华心渊听出兴趣;含笑问道:“老弟既然这等说法,我便无妨请教一下,你所打算的究是什么生面别开之事?”
独孤兴微笑说道:“我独孤大哥曾获我师伯大悲尊者真传,一身武学之中,以‘大悲禅功’,‘大悲九式’,‘十八罗汉剑法’等三种功力,最称神妙!等他病愈以后,我叫他选择一种功力,传授给灵儿老弟,岂不是一种生面别开的报答方法么?”
这几句话儿,果然听得华心渊不复拒绝地,连连点头微笑。那灵儿更是喜心翻倒,对独孤兴好不感激,把炉火上的一罐灵药,煎熬得药香四溢,极为地道。
独孤策服下灵药,当日便告痊愈,听独孤兴告以经过,要想下榻对华心渊拜谢救命之德。
华心渊摇手笑道:“独孤策老弟,千万不必客气,须知你病势虽愈,元气未复,还要吃上几贴滋补之药,不到三日以后,神完气足之时,我是不许你离榻下地的呢!”
独孤策闻言,方自苦笑,独孤兴却已捧了一大堆书画法帖,放在榻上,向独孤策微笑说道:“大哥,你不要发愁,有这许多华老人家所珍藏的书画法帖,足够你消磨病榻寂寞的了。”
独孤策诧然问道:“病榻寂寞?难道贤弟在这三日之间,不来陪我?”
独孤兴摇头笑道:“我不是不肯来奉陪大哥,而是不敢来打扰大哥。”
独孤策越发奇诧问道:“打扰我?”
独孤兴颇为顽皮地,霎霎眼睛笑道:“自-然是不敢打扰大哥参研‘半奇老人’南宫珏独创的四招剑法绝学。”
独孤策剑眉微蹙,苦笑说道:“兴弟,你真会拿我开心,我躺在这病榻之上,还能参研什么剑法?”
独孤兴指着那一大堆各种书画法帖,向独孤策轩眉微笑地,缓缓说道:“大哥,华老人家说是他能从真、草、隶、篆等各种字体,及山水、人物、花卉、翎毛等各种书法当中,领略妙趣,进益医道。我想你定然也可以从这些魏碑唐帖之中,有所妙悟,进益武功。更何况那扇上‘万象回春’等四个字儿,分用真草隶篆四种字体书写,也似乎正含蕴着要你探求各体书法奥秘之意的呢!”
独孤策闻言,脸色大变,目射神光地,便从那奉堆书画法帖,随手取起一册,加以翻阅。
他所取的是册极有名“魏张黑女志”,拓本更极精美,独孤策才一翻阅,便即出神。
独孤兴见状,双眉微轩,又取出一枝尚未用过的全新羊毫巨笔递过,向独孤策笑道:
“大哥,这枝笔儿给你,以备你万一有所妙悟之际,可以用笔代剑地,躺在榻上比划比划。
灵儿老弟,留在此处招呼,我和华老人家,则在外厢饮酒清谈,要到明日清晨,再来看你的了。”
说完,便与华心渊悄悄退出静室,只把灵儿一人,留在室内。
独孤策则因对那册“魏张黑女志”,看得出神,只随手接过羊毫巨笔,根本不曾听得独孤兴说的是些什么话儿。
独孤兴出得静室,向华心渊低声笑道:“华老人家,我所料如何?独孤策大哥才一听说,书画中蕴有妙趣,更立即入迷了呢!”
华心渊点头叹道:“习武之人,若不是这等醉心入神,刻意追求,又怎能参研得出什么上乘绝学。”
独孤兴闻言,微笑说道:“华老人家说得极是,我独孤策大哥为了那四招剑法,在这一路以上,展观日出,夜看天星,闻雷电成声之由?遇水察奔腾之势?不避风雨,不辞劳瘁,委实费尽苦心!如今忽得老人家精微启示,再把画意书法中的各体名家妙趣,融入剑招绝学之中,必将获得大成,在‘天南大会’上,卫道降魔,光扬师门盛誉。”
华心渊微笑说道:“可惜一来时间匆迫,二来我已尽量避免与江湖人物为伍,否则这场聚集举世出群高手的‘天南大会’,真是不容错过的精彩好戏,应该随同两位独孤老弟,前去参与热闹,开开眼界。”
独孤兴关心颇甚地,又向华心渊含笑说道:“华老人家,我独孤策大哥适才服药以后,神智立清,脸上病容亦褪,看来真能赶得及‘天南大会’了呢?”
华心渊猜出独孤兴说话心意,不禁拈须笑道:“老弟放心,我自隐居此地以来,获得一册‘青囊秘书’,参研之下,颇有心得。何况独孤策老弟所服‘珊瑚鹿寿草’及‘成形茯苓根’所煎药汁,更具奇效,包管药到病除,不会误事。若非我想令他休养两日,比较稳妥,其实明朝此刻,你们便已可以上路赶往‘野人山’了。”
两人一番笑谈,略进饮食,便启安歇,果然不再到静室之中,扰乱独孤策的参研情绪。
次日清晨,华心渊与独孤兴进入静室,只见独孤策早已下榻,正在以笔代剑,一招一式地,向灵儿传授“大悲”门下的“十八罗汉剑法”。
独孤兴“咦”了一声,含笑问道:“大哥真和灵儿投缘,怎的已传绝技?你重病初愈,莫要再累坏了呢!”
独孤策收笔停手,一面向华心渊长揖致谢疗疾救命之恩,一面向独孤兴微笑说道:“兴弟放心,华老人家的医术之精,超迈华扁,我已完全痊愈,只等把这套‘十八罗汉剑法’,传授给灵儿老弟以后,便可赶往‘野人山’,免得耽误大事。”
华心渊闻言之下,含笑说道:“独孤策老弟,我且再为你诊诊脉息,你这场病势不轻,恐怕未必这么快便能完全痊愈了吧?”
独孤策-面伸过左腕,由华心渊在“寸关尺”上,细察脉象,一面剑眉微轩,含笑说道:
“华老人家,晚辈曾提真气,流转周身,觉得百穴畅通,天君舒泰,仿佛业已毫无病象。”
华心渊诊完他双手脉息,又命独孤策张口伸舌,察看舌苔以后,不禁面色微笑地,摇头叹道:“老弟真是旷代奇才,体质之好,为华心渊生平仅见,你确实业已痊愈,可以随意行止的了。”
独孤策一看天时,含笑说道:“我师门‘十八罗汉剑法’,招数虽仅十八,但每招八变,极为精奥繁多。灵儿老弟的悟性虽高,若想完全记熟,最快也要到午后黄昏时分。我准备一面由兴弟指点他习炼参研,一面由我绘制图解,留交华老人家,以便万一或有遗忘,可供参考。这样做来,约在叨扰晚饭过后,即将拜别上路,赶赴‘离魂谷’了。”
华心渊点头笑道:“多谢独孤老弟,你既需为他绘制图解,则灵儿可以暂时辍学,去前村弄些饮食之物,算是我为两位老弟,饯行薄宴便了。”
独孤策方待辞谢,灵儿却已笑嘻嘻地一头钻出茅屋,去往前村,置办酒菜。
等灵儿弄来酒菜,安排妥当以后,便由独孤策绘图,独孤兴传剑,把一套武林绝学“十八罗汉剑法”,对灵儿悉心传授。
灵儿大致记熟这十八招剑法,及所含一百四十四种变化以后,果然日已黄昏,独孤策与独孤兴师兄弟两人,遂向华心渊拜别,赶赴“野人山离魂谷”的“天南大会”。
华心渊向独孤策再三叮嘱,说是时日尚有宽裕,千万不必星夜兼程急赶,以免过度辛劳,影响新愈病体。
独孤策含笑称谢,与独孤兴双双转身,踏着满山夕阳,缓步而去。
独孤兴一面前行,一面向独孤策含笑问道:“大哥,我看你神采飞扬,必有莫大喜悦之事,莫非真从那些书画法帖以内,悟透精微,能使‘半奇老人’南宫珏那四招剑法,更添神妙了么?”
独孤策点头笑道:“论起这位‘半奇老人’南宫前辈的一身功力,不仅不如你我恩师,便比杨叔度,楚绿珠夫妇双魔,及‘云雾仙客’范龙生等,也复逊色不少。但他聪明绝顶,放弃其他武学,却以毕生精力,专研这四招剑法,博采诸家之长,兼寓日月星辰,山川鸟兽,书画琴棋等各种自然妙趣,其威力灵奇之处,遂足惊天地而泣鬼神,妙化万分,不可捉摸的了。”
独孤兴扬眉笑道:“听大哥这样说法,定是尽得其中之妙了呢?”
独孤策微叹一声,摇头说道:“南宫老前辈说得虽好:”谁能尽得其中妙,便是江湖第一人‘!但天地间的自然妙理,无穷无止,欲求尽得其妙,却属谈何容易。何况我也并无什么’江湖第一人‘妄想,只望能仗恃一路苦心参研所得,在’天南大会‘上,对降魔卫道大业,略有贡献,不负恩师期许,便告满足。“独孤兴一挑拇指,向独孤策赞美笑道:“大哥纵或在武功方面,未能超迈前辈,成为‘江湖第一人’,但你这磊落胸襟,却已足为‘江湖第一人’了。”
师兄弟互相谈笑,赶奔“野人山”,独孤策并谨遵娄山神医“隐贤庄主”华心渊的指示,不敢过度辛劳,星夜趱程,故等他们到达“野人山”,已是三月十四日,也就是三月十五日的“天南大会”前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独孤策越是接近“离魂谷”,便越是心中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定。
因为仅仅一夜以后,举世群英,便将毕集“离魂谷”中,而自己的一切恩怨,也将总作了断。
慕容碧来不来?慕容冰来不来?田翠翠来不来?这三位与自己有密切关系的绝代红妆,来了如何?不来又便如何?其中利害因由,复杂无比,在独孤策心头之上,生出无数情丝,织成了一片密密情网。
这片情网,既推不开,也剪不断,欲闯还怯,欲理还乱。
独孤策本心爱恋的是慕容冰,但因慕容冰误伤田翠翠,却被他一记耳光,掴得含泪而去。
与独孤策有了夫妻之约的是慕容碧,但慕容碧含冤削发,遁迹空门,不知是否会在“离魂谷”中相遇?
与独孤策有了夫妻之实的是田翠翠,这段姻缘,只能令其如梦如幻,如露如电,决不许有所继续。但田翠翠冤枉无比地,挨了慕容冰那重重一掌,打断了两颗带血银牙,赠与自己留念,而又被慕容冰抛去一事,却教自己为她太以不平,必须设法廓清误会,使慕容冰向田翠翠郑重谢罪才是。
这一切都是难题,都是天大难题。
不但比参悟那四招精奥剑法还难,甚至比恶斗“三烈阳魔”杨叔度,“七柔阴魔”楚绿珠夫妇,也要艰难不少。
故而独孤策一路上都是心情开朗,意兴飞扬,却在到了地头,接近“离魂谷”之际,反变得双眉愁锁,心神恍惚。
独孤兴见了他这种神情,也知道独孤策心头所思,遂颇为婉转地劝他善自排解,务须把全副精神,用到这卫道降魔的“天南大会”之上。
独孤策百绪萦心,时宁时躁,终觉有些不安,但等勉强摄念凝神,端坐调息,入了内家妙境以后,也就渐渐天君泰然,物我两忘。
独孤兴自然陪同他静坐入定,一夜过后,便是三月十五的“天南大会”正日,师兄弟两人,相视一笑,缓缓起身,齐往“离魂谷”中走去。
“毒手天尊”祝少宽等,就着谷中地势,安排宴席,并在一片空旷之处,搭了一座较技高台。
这时,天光虽是清晨,但四海八荒的英雄豪杰,却已到了不少。
因宴席不是整桌,均是依山傍石而设,便于三五知己,相聚小酌,独孤策等,遂选了一处较为隐僻的崖角落座。
“毒手天尊”祝少宽此时已可行动自如,正与“铁掌笑仙翁”尉迟景,“恶华陀”姚让,“九毒徐妃”丁玉霜,“千面郎君”苏豹文,以及新近参与他们兄妹盟约的“百花公主”夹谷妙等,在接近较技高台的主座宴席之上,旁若无人地,饮酒谈笑。
但慕容碧、慕容冰、田翠翠等三位与独孤策关系密切的绝代红妆,却均未见到。
连“流云仙子”谢逸姿、“恨天翁”公羊寿,以及“白发圣母”
萧瑛等,也未曾列席在这“离魂谷”内。
独孤策方在皱眉,独孤兴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哥,你可看出蹊跷了么?”
独孤策苦笑说道:“与我们有关诸人,居然一个未来,竟使你我变成这龙潭虎穴之中的孤军了呢!”
独孤兴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大哥不要这等想法,他们不会如此凑巧地,一个不来,可能业已聚在一起,要到便一齐来到。”
独孤策觉得他说得有理,正自点头,“毒手天尊”祝少宽忽然站起身形,微抱双拳,向他叫了一声:“独孤小侠。”
独孤策闻声起立,拱手问道:“祝天尊有何见教?”
这时,“百花公主”夹谷妙那两道媚煞人的冶荡眼神,又复凝注在独孤策的俊脸之上。
祝少宽看了独孤策、独孤兴两眼,双眉一挑,含笑说道:“这场‘天南大会’,虽然聚集了四海群雄,但祝少宽兄弟姊妹心目中的大会主客,仍是‘大悲尊者’,及‘三奇羽士’南门道长,但不知这号称‘释道双绝’的高僧高道,是不屑来此?还是……”
独孤策听到此处,肃立恭身,接口说道:“先师与南门师叔,已在‘南海普陀’,携手成道。”
祝少宽闻言,不禁全身一震,扼腕长叹说道:“想不到,想不到,真想不到大悲尊者与南门道长,竟已超脱浊世,这一来祝少宽兄弟姊妹的三十年梦想,顿告成空……”
独孤策又复目光电射地,朗声接口叫道:“祝天尊放心,先师与南门师叔的一切未了恩仇,均由独孤策及我独孤兴师弟,共同担负。”
祝少宽“哦”了一声,冷然笑道:“独孤小侠,你师兄弟担负得起三十年前,在这‘离魂谷’顶的一笔血债?”
独孤策轩眉狂笑说道:“血债最多用血还!独孤策与独孤兴武技虽薄,但却有个大好头颅,满腔热血,难道不能令祝天尊快心雪恨么?”
祝少宽听他这样说法,不禁发出了一阵震天狞笑。
但狞笑未毕,便即面带惊容收歇,因为“离魂谷”上空,又自驰落了两位武林怪客,绝代奇人。
这两位武林怪客,绝代奇人,便是威震江湖的“三烈阳魔”
杨叔度,“七柔阴魔”楚绿珠夫妇。
“毒手天尊”祝少宽正想加以接待,但杨叔度却只把手微拱,便与楚绿珠寻了一处僻静崖角落座。
这时,“离魂谷”上又有武林人物驰下。
来的一共五位,均是与独孤策有关之人,计有“白发圣母”
萧瑛,“流云仙子”谢逸姿,“玉美人”慕容冰,“恨天翁”公羊寿,以及一位神情脱俗,高华冲朗的中年书生。
萧瑛、谢逸姿等,因独孤策、独孤兴兄弟坐处隐僻,未曾看见,遂在正对较技高台的一处宽广所在坐下。
独孤兴微笑说道:“大哥,我们要不要过去与谢仙子等坐在一起?”
独孤策摇头说道:“稍待无妨,我猜不出慕容冰怎会与我表姊等人相遇?那位中年书生,并也又觉陌生,又觉面熟。”
独孤兴闻言,目光微注,含笑说道:“这位中年书生的双目精芒之强,神光之足,还是我生平初见的呢?定是一位身怀绝世神功的武林前辈。”
独孤策被他提醒,又复细看几眼,方看出这位中年书生是谁,不禁“呀”了一声,低低吟道:“莫道人生难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独孤兴讶然问道:“大哥,你好端端地吟起苏东坡的这两句词儿则什?”
独孤策心内微宽,扬眉笑道:“这桩故事,我曾对兴弟说过,你不妨想想那中年书生是谁?我们今天又添了一名绝好帮手。”
独孤兴闻言,细想片刻,恍然笑道:“他是三十年前与你我恩师,及‘阴阳双魔’齐名的‘云雾仙客’范龙生么?”
独孤策点头笑道:“正是这位武林怪杰,昔日我在‘云雾山’中与他忘年订交之时,他已鹤发鸡皮,想不到经过我一番鼓励之后,居然当真恢复了朱颜绿鬓?”
话犹未了,“流云仙子”谢逸姿已因目光细扫全场,发现独孤策的踪迹,遂缓步走来,向他含笑说道:“独孤表弟,你在‘罗浮山冷云峰’头的跳崖一举,可把我这做表姊的,和你那老岳母,急坏了呢!”
独孤策俊脸通红,赶紧起身谢罪。
谢逸姿笑道:“我在‘高黎贡山’中,曾见你们跨鸟东飞,定是前往南海参师,但大悲尊者与南门真人,怎么还不到场,主持今日这关系极重的武林盛会?”
独孤策悲声答道:“我恩师与南门师叔,已在‘南海普陀’了却尘缘,携手证道,不能再来‘离魂谷’了。”
谢逸姿“呀”了一声,失声说道:“这倒真是意料不到之事。
若非我们巧添大助,今日这‘天南大会’。就将群魔乱舞,正气消沉,不堪想象的了。
“
独孤策知道谢逸姿“巧添大助”之语,是指遇见“云雾仙客”范龙生,遂向她含笑说道:
“表姊是在何处与我那范龙生大哥相遇?”
谢逸姿遂把别来经过,源源本本地,向独孤策细说一遍。
独孤策听得慕容冰挖去萧瑛一目,然后才母女相认的悲喜情节,以及苗山寻药,天雷殛毒惊险故事,也不禁一面浩叹,一面把自己悬崖跃身的以后各情,也对谢逸姿详细叙述。
谢逸姿静静听完,遂命独孤策、独孤兴师兄弟,去与萧瑛等人相见,并同坐一处。
独孤策恐怕慕容冰对自己怒气未消,遂苦笑说道:“慕容冰姑娘因对业已欲海回头,变得如仙如佛的田翠翠姊姊发生误会,加以过分折辱,曾被小弟在盛怒之下,掴了一掌!定对小弟愤恨难消,彼此同坐一处,或有不便……”
话犹未了,谢逸姿便含笑摇手说道:“表弟,你想错了,慕容冰小妹如今业已尽明真象,对你误会全消,镇日价想念你呢!只可惜她喉音未复,尚不能与你倾诉衷肠而已。
独孤策讶然问道:“这桩误会,极为深重,连想向慕容冰姑娘细加解释,都有相当困难,她怎会突然尽明真象?”
谢逸姿指着“恨天翁”公羊寿,微笑说道:“公羊寿赶来此处之时,路过‘昆明湖’,曾在‘大观楼’上,与田翠翠相遇,田翠翠业经削发,改着尼装,并将‘清心庵’中,蓦然悟道,欲海回头,与你同到‘野人山’,企图援救慕容冰,却因发生误会,反被慕容冰打落两颗牙齿,遂把断牙赠你,‘青萍剑’嘱你转赠慕容冰留念等情,向公羊寿细说一遍。公羊寿听得究竟,转告我们,慕容冰小妹自觉愧对田翠翠,表示等参与‘天南大会’,完成她两桩心愿以后,必将海角天涯地,找寻田翠翠,向她长跪谢罪。”
独孤策听说这桩误会,已不需自己再加解释,不禁高兴异常,一面与独孤兴起身,随同谢逸姿,往公羊寿等人所坐之处走去,一面含笑问道:“表姊,慕容冰姑娘与萧圣母间,业已情同母女,无复仇雠,则她在这‘天南大会’之上,还有两桩什么重大心愿?”
谢逸姿边行边自笑道:“她第一桩心愿是几受‘三烈阳魔’杨叔度无耻凌辱,要当众手刃此贼。”
独孤策听得点头道:“此事是小弟亲眼目击,我愿意帮助慕容冰完成这桩心愿。”
谢逸姿继续笑道:“她第二桩心愿是要从‘百花公主’夹谷妙手中,夺回田翠翠所赠送她的那柄‘青萍古剑’。”
独孤策赧然说道:“青萍剑是由小弟手中失落,自然更应由我去向‘百花公主’夹谷妙夺回,再遵从田翠翠之嘱转赠。”
谢逸姿看了独孤策一眼,失笑说道:“杨叔度功力绝世,夹谷妙也是一代邪魔,这两人无一好斗,独孤表弟莫要为了向慕容冰小妹讨好,而过分逞能了呢!”
独孤策剑眉双挑,正待答话,但因业已走到公羊寿等人所坐之处,遂只好不再答言,而与“云雾仙客”范龙生,“恨天翁”
公羊寿,“白发圣母”萧瑛,“玉美人”慕容冰等人礼见。
一番寒喧过后,独孤策便坐在慕容冰身侧,向她低声说道:“慕容姑娘,那日之事,我实在太以冲动,过于鲁莽……”
慕容冰妙目微抬,用一种脉脉含情的温柔眼色,止住独孤策再复说话,并伸出纤纤玉指,在石桌上不留痕迹地,轻轻划道:“策哥哥,我已经知道内情,田姊姊如仙如佛,太堪敬佩,是我自己不好,怎能怪你?”
独孤策注目凝神,故而看出慕容冰所划之语,不禁被那“策哥哥”三字,喜得双眉连轩地,改口低声叫道:“冰妹,你虽已知道其中情由,但我总觉得我那一掌,把你打得太重。”
慕容冰看他一眼,螓首微低。
独孤策忽然听得有人在自己耳边,用“蚁语传音”功力,娇声笑道:“策哥哥,你那一掌打得只嫌太轻,哪会太重?应该也把我的牙齿打掉两枚才对。”
独孤策惊奇万分地,目注慕容冰,刚待发问,慕容冰嘴皮微动,又用“蚁语传音”功力,在他耳边说道:“策哥哥,你不要惊奇,我自从服食‘蝎王毒丹’,及‘绿叶红茎草’后,便已恢复喉音,能够说话,只是暂时不愿给我娘和谢姊姊知晓,才用‘蚁语传音’功力,和你秘密说话而已。”
独孤策闻言,遂也以“蚁语传音”功力,向慕容冰问道:“冰妹,为何暂时不愿给我谢表姊等知晓你业已复音,能够说话之事?她们都极为对你关怀。”
慕容冰笑道:“一来因为我当时有桩莫大奇遇,必需利用相当时日,专心参悟一种精妙武学,不可丝毫分神。倘被她们知道业已复音,则难免互作深谈,误了大事!二来等到这‘天南大会’,临出手与人较量之前,再突然恢复喉音,也可使我娘和谢姊姊等获得意外惊喜。”
独孤策与慕容冰这一双情侣,正互用“蚁语传音”,密作倾谈之际,“寰宇九煞”中为首的“毒手天尊”祝少宽却站起身形,声若洪钟地,狂笑说道:“今日这‘天南大会’,本是我弟兄为了欲与‘大悲尊者’,‘三奇羽士’南门卫等‘释道双绝’,一了三十年前的旧债所开。
如今‘释道双绝’,虽已撒手尘寰,却有得意传人,代其承担一切。祝少宽等,少时除了必须向两位独孤老弟请教以外,其他武林高朋,若有雅兴,也不妨互相切磋,或乘此群雄毕集之机,把种种恩仇,付诸了断。“
语音方了,“三烈阳魔”杨叔度忽然朗声笑道:“祝天尊,我听说你颇欲在此‘天南大会’之上,重振‘寰宇九煞’的昔日声威,但不知对于‘九煞’弟兄之数,可曾凑齐了么?”
祝少宽弄不懂这“三烈阳魔‘杨叔度的问话用意,遂抱拳含笑答道:”奇人难觅,高手难求,如今我弟兄姊妹中,除了祝少宽外,只有’铁掌笑仙翁‘尉迟景,’恶华陀‘姚让,’九毒徐妃‘丁玉霜,’千面郎君‘苏豹文,及新近加盟的’百花公主‘夹谷妙等六个。“杨叔度听得祝少宽说完,扬眉狂笑说道:“祝天尊,你们‘九煞’兄妹,既然尚有空额,杨叔度、楚绿珠夫妇,愿意加盟,不知可否容纳?”
这两句话儿,不仅使赴会群雄,为之震惊,连“毒手天尊”
祝少宽也颇为惊诧,弄不懂这一向高傲绝顶,与任何人都落落寡合的“阴阳双魔”,为何突然垂青,要加盟“寰宇九煞”,彼此结为兄妹?
“七柔阴魔”楚绿珠见祝少宽意存迟疑,不禁冷笑一声,扬眉说道:“不为兄妹,便为仇雠,祝天尊赶快一言而决,才好赶紧开始这场举世豪雄互相切磋所学的‘天南大会’。”
祝少宽虽知“阴阳双魔”决不会无故要求参与“寰宇九煞”
的兄妹之盟,但因楚绿珠言词咄咄,已不容许自己再作深思,只好点头笑道:“楚大姐说哪里话来?你与杨大哥愿意参与‘寰宇九煞’盟约,乃我兄妹求之不得喜讯,祝少宽适才未即作答,只是有些受宠若惊而已。”
杨叔度闻言,遂立即偕同楚绿珠双双离席,与祝少宽等,同坐一处。
这-来,群邪实立,立告大增,一干正派群侠均自眉头深蹙。
“流云仙子”谢逸姿也颇感惊异地,皱眉说道:“杨叔度与楚绿珠夫妇,会要求参与‘寰宇九煞’的兄妹盟约之举,真是怪事!其中原因……”
范龙生摇手截断谢逸姿的话头,冷笑说道:“我已经想了一会,觉得杨叔度、楚绿珠夫妇的这种举措,只有一种原因,决无他故。”
公羊寿笑道:“范兄是怎样推测?”
范龙生目光冷视杨叔度、楚绿珠夫妇,“哼”了一声答道;“除了‘三烈阳魔、’杨叔度、‘七柔阴魔’楚绿珠夫妇,曾经遇到绝世异人,碰了大大钉子,才愿意参与‘寰宇九煞’盟约,想在这‘天南大会’之上,减少敌手,加强实力以外,再没有其他原因的了。”
谢逸姿微笑说道:“范兄分析得虽极合理,但谢逸姿纵观天下人物,可与‘阴阳双魔’互相颉颃者,只有大悲尊者,‘三奇羽士’南门卫,‘毒手天尊’祝少宽,及范兄四人。如今‘释道双绝’已证真觉,范兄与祝少宽,又未与‘阴阳双魔’相斗,则他夫妇却还会在何人手下受挫?”
范龙生扬眉笑道:“天下之大,何奇不有?也许这‘天南大会’之上,会出现使我们意想不到的世外高人?但范龙生不肯放过良机,我要去向这恶名久著,孽重如山的‘三烈阳魔’杨叔度,及‘七柔阴魔’楚绿珠,递上两张‘阎王帖子’。”
群侠闻言,一齐诧然!弄不懂范龙生所说这句“去向他们送上两张阎王帖”之语,是何用意。
范龙生话完,遂自怀中取出一只玉瓶,倾了些白色药粉涂在双手指尖之上,便即与肉同色,不见痕迹。
萧瑛想起苗岭之事,恍然笑道:“范兄是想代那‘拜蝎教主赤发真人’薛兆奎复仇?”
范龙生点头笑道:“故人遗志,我不能代其试行,但此事尚属虚无飘渺,这两张‘阎王帖子’,是否当真具有把‘阴阳双魔’,请入地狱的神奇威力?目前还说不定呢?”
语音了处,站起身形,向‘寰宇九煞’等八位恶煞凶神所坐主席,面含微笑地,缓步走去。
“毒手天尊”祝少宽以为“云雾仙客”范龙生是来索战,不禁眉头深皱,暗想今日这“天南大会”之上,因“释道双绝”业已坐化,范龙生成了唯一难斗之人!怎的第一阵便由他出手,自己这边却是以何人应敌,比较稳妥?
念犹未毕,范龙生业已走到席前,并不理会祝少宽等,只向“三烈阳魔”杨叔度及“七柔阴魔”楚绿珠夫妇,抱拳一笑。
杨叔度与楚绿珠怎甘示弱,双双站起身形,由杨叔度发话问道:“范兄是要我夫妇中何人出手?领教高招?”
范龙生连摇双手,哈哈笑道:“大会才开,领教还早,范龙生是特来向贤伉俪请教一件事儿。”
杨叔度笑道:“范兄有话请问,我夫妇知无不答。”
范龙生笑嘻嘻地说道:“你们‘阴阳双魔’,参与‘寰宇九煞’的兄妹之盟,是夤缘攀附?还是折节下交?”
杨叔度想不到范龙生会问出这样两句话儿,不禁在微微一怔以后,方始目光略转,含笑道:“我夫妇‘阴阳双魔’之号,与‘寰宇九煞’兄妹,在三十年前,齐名至今,威望相若。
故而既非夤缘附会,也非折节下交,只是一种气味交投的良朋契合而已。”
范龙生拊掌狂笑说道:“好一个‘气味交投的良朋契合’!
这句话儿,答得不亢不卑,面面俱到,委实足见高明!范龙生要为‘阴阳双魔’与‘寰宇九煞’互相契合同盟的武林盛举!向贤夫妇略为祝贺。““七柔阴魔”楚绿珠因听出范龙生语意之中,似有挑衅意味,遂“哼”了一声,扬眉冷笑问道:“范兄打算向我夫妇,怎样祝贺?”
范龙生只手一伸,目光电射地,含笑说道:“我们三人拉拉手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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