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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声未已,崔化早已大声哀恸起来。
“姑娘,千户爷……崔化该死……如今都想明白了……”
岳青绫翻着眼皮道:“你明白什么?”
“小人不是人……我该死!”崔化一面痛泣,磕头如捣蒜:“今天听了万岁爷的话,才知道小人……错了,姑娘……请你行行好,转请皇上让小人跟着将功赎罪吧!”
“将功赎罪?”宫天保大声道:“你还能有什么功好立?”
“千户爷!”崔化大声喘息道:“这里来去的路,我都熟,外面的卡子我都清楚……
崔化也能吃苦,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就让小人服侍皇上吧!”
听他这么一说,宫天保与岳青绫对看一眼,俱都无话可说,一齐向着朱允炆望去。
“皇上、皇上……您老人家就可怜可怜小人,收留了小人吧!”
一面说,崔化只是频频地磕头。
“你老人家要是不收留小人,小人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不活了!”
这么大个子的人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倒还是真伤心,看看这个人,倒也不是做作,很像是有几分血性。
想想自己身边各人,俱都是星散死别,除了岳姑娘之外,便只是一个宫天保了,难得这个崔化有心归顺,加上他对敌情的了解,如能诚心投效,正是求之不得,堪为大用。
朱允炆这么一想,心里便已活动,转向岳青绫道:“姑娘之意如何?”
岳青绫道:“还是先生做主吧!”
“好吧!”朱允炆随即点头说:“你就跟着我吧!”
崔化大喜过望,磕了个头,大声道:“谢万岁!”又向着岳、宫各自抱拳一揖,才自站起来。
宫天保哈哈一笑说:“崔头儿,圣上虽是收留了你,可是将功折罪往下就瞧你的了,不要说了大话不能兑现,可就不好意思!”
崔化道:“大人放心,这里出山的路,我最是清楚,就是外面的十七个卡子,我也了如指掌!”
“出山的路不劳费事。”岳青绫笑道:“倒是那些卡子,那时候要靠你一一指出。”
崔化答道:“这没问题,那时候看小人的就是了!”
说着,挺胸凸腹,不意触及伤疼,痛得“吭”了一声,立时又弯下腰来。
宫天保“哼”了一声:“要不要紧,伙计?还是先看看阁下你自己的伤吧!”
崔化拄着根棍子,一只手打着灯笼走在最前面。
宫天保背着朱允炆居中,后者由于是脸朝外正好与殿后的岳青绫脸对脸地点了盘儿。
一行四人缓缓前进。
就着时灭又明,若有若无的昏黄灯宠,打量着面前岳姑娘的神采,朱允炆竟自看得有些发呆,样子傻乎乎的,惹人发笑。
有几次四只眼睛对着看,岳青绫总是赶忙把眼睛转开,偏偏是这个年轻的皇帝,就有那个兴头儿,不时地多情一笑,他可真是童心未泯,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个心情?
真教人对他是没法子!
脚下软软的树叶,长长的那种针叶,不知积存了多少年了,人走在上面,就像是踩在棉花堆上一样的轻飘,老像是着不得力的样子。
走着走着,崔化停下了脚步,掏出一张地图,在灯笼下面仔细摸索。
岳青绫说:“怎样啦?”刚要就过去,即为朱允炆抓住了她的手。
“你……”岳青绫挣了一下没有挣开,直臊得耳根子发红。
“你……这个人……”
话才出口,立刻想到对方皇上的身份,忙即住口,顾忌地向他看着——所幸他不曾在意,只是把那一只握着的手,宝贝也似地贴着脸儿,香了又香,亲了又亲,就是舍不得拿开来。
“唉……您……您呀……”
真教人没有法子。
岳青绫半笑又嗔地指指宫天保的背,狠狠地点了几下,张嘴无声地告诉他说,人……
人哪!
偏偏是皇上眼睛也看不见:就只见她一个人儿。硬是不肯把抓着她的那只手松下。
打量着他那般痴情、馋猫也似的样儿,岳青绫可真是又笑又气,又能怎么样呢?几番邂逅,温存之后,总算认清楚了他,天生的那种多情种子,离了个“情”字活不了的那种人,你能对他又怎么样呢?
“姑娘……您瞧瞧这条路对吧?”崔化头埋在地图里,有点迷糊了。
“啊——”
岳青绫用力往回一夺手,差一点把藤座上的皇上给拉了下来,赶忙又扶着他,脸上臊得发慌……
“让我瞧瞧……”
四下瞧了一眼,岳青绫把嘴凑近到朱允炆耳边上:“别这样……你乖!再不听话,我可就不理你了!”
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自会说出像是哄小弟弟的话来——妙在皇上还真的就是吃她这一套,脸上带着一抹子笑,朱允炆这才松开了她的手。
岳青绫可真是“皇恩大赦”样地才得松了口气,脸上讪讪地来到前面“怎么回事儿?……”
“姑娘……您瞧瞧是不是这个方向?”崔化四面打量着:“我可真有些糊涂了。”
岳青绫四下望望,点头说:“没错儿,这是紫金坡,再走走就出林子了。”
“这就对了……”崔化笑道:“您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我记得前面有很多花。”
说到花,各人鼻端立刻就嗅到了阵阵花香,沉闷的空气顿时为之一松。
自此而向外观望,已可见月光的渗淡以及繁星所点缀的穹空。
岳青绫点点头说:“把火熄了吧!”
崔化随即把燃着的火把熄灭,却在这里,耳听着弓弦一响,一支箭弩,直向着崔化前心射来。
射箭人显然借助于先时的火光,取势极准,即在火光方自熄灭的一霎,嗖然作声时,已至眼前。
崔化一惊之下,由不住“啊!”地叫了一声,只以为这一箭鬼使神差,快到了极点,简直不容闪躲,自忖着必死无疑。
却是不知他身边的大姑娘眼明手快,玉手轻翻,“嗖!”地一把,已把这枚箭矢握在手里。
紧跟着她娇躯微拱,嗖的一声,已纵了出去。
岳青绫以“燕子掠波”的轻功身法,一连三个起落,已扑向眼前。
这里接近林外,已不似先前之一片黝黑,衬着斜空里的一天垦月,双方身形已依稀可辨。
岳青绫身子一经落下,长草丛里倏地冒出来一条人影,锦衣高冠,正是大内锦衣卫士的典型写照。
想是岳青绫来得太快,这人一支长弓还在手上,竟然不及收起,当下“嘿!”了一声,随着进身之势,以弓为剑,直向岳青绫当心猛刺过来。
岳青绫自是不把对方看在眼里,左手轻翻,一下子已拿住了长弓之端。
那人用力一扯,“嘣!”的一声,竟自把弓弦扯断。一截弓背仍自在对方手上。这才知道不是好相与,嘴里喝叱一声,张手松弓,紧跟着腾身而起,直向着眼前一棵大树上落身下来。
却是岳青绫早已防着他的有此一手,一声清叱,手上那一截竹胎长弓,权作飞矛施展,陡地脱手而出,直循着对方腾起的身子飞刺过来。
出手既快又准,“噗哧!”正中对方前心要害。
那人“啊!”了一声,身子一弓,一个咕噜,直由空中直翻了下来,在地上几个打滚便自不动。
崔化、宫天保等一行俱都来到。
岳青绫向着崔化冷冷道:“这个人你一定认识,去看看是谁?”
崔化趋上去辨认了一会,由身上摸出了千里火亮着了再看,才自道:“啊,是他?!”
宫天保说:“是谁?”
“刘元庆,嘿!这家伙也来了!”
这时站起来,收起了千里火。崔化道:“他是跟着井千户身边的,他怎么也来了?”
井千户即是井铁昆,与方蛟齐名,是为对方阵营里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各人自是心里有数,而且,岳天锡亦曾说起,李长庭便是在他独门暗器“铁蝙蝠”之下,丧失性命,是以崔化眼前一经提起,无不心里一惊,直似有切肤之痛。
宫大保冷笑道:“这么说,姓井的很可能也来了!”
岳青绫点点头说:“即使他本人没有来,他手下的人一定奉令在林外有所部署……
看起来,一出树林就免不了与他们接触……”
崔化怔了一怔说:“等等!”一个人捧着脑袋,蹲在地上,想了好一阵子,才自站起来。
“我知道了!”
岳青绫一笑:“知道什么了?”
崔化站起来,左右打量了一眼,声音放低了说:“井铁昆有一个‘九子阵’,很是厉害,这一次上山,由于是方蛟主使,他无能施展,现在轮着他当家,保不住便会施展出来!”
宫天保点头说:“有理!”
崔化道:“我虽然摸不透他这个九子阵奥妙在哪里,但是却知道一个大概布置的图形……”
岳青绫高兴地道:“这样就好了,你大概地画一下,给我看看!”
于是崔化蹲下来,亮起了千里火。
即见他拿起来一根树枝,想想画画,迟疑地说道:“前三、后三、中三点……要把敌人连环穿!”
宫天保哪里省得,直是翻着白眼,岳青绫却是心里明白,频频点头,表示知道。
崔化却只画了五个圈子,便画不下去。
岳青绫接过树枝,一气儿又加了四个圈子,转向崔化道:“是这样不是?”
“咦?”崔化为之一呆,大力惊奇道:“姑娘您怎么会知道?”
岳青绫一笑说:“天下武学,殊途同归,愈是到了高乘境地,路子愈窄,你刚才一说九子阵,我便心里有了见地……这么看来,这个姓井的,必是出身‘长白’一门的黑道人物了?”
“对对对……”崔化越加钦佩地道:“他早年的绰号就叫‘长白枭’。”
“这我就知道了!”
朱允炆忍不住插口道:“你知道什么了?”
岳青绫瞟着他抿嘴一笑:“您也想知道吗?说了您也不明白的……”
朱允炆只是看着她笑,笑得好傻,好满意的样子,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由堂堂偌大的一国之君,沦落到如今孤伶伶的一个人,往日的富贵更不用说,如今连一己的身家性命,都难以自保,一切都完了,还能有什么好自恃的?
却是那一腔赤子之心,追求完美的爱心,一直都盘踞着他,在他心里始终也不曾离开过。因而,即使在过去四年那些逃命的日子,那些寒冷的冬天,四周的环境,尽管是无比的险恶,他却依然能独自寻觅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快乐!
便像是这一霎,看着他所喜爱的岳姑娘那么美俊地站在身边,正在为保护自己而尽力,“最难消受美人恩”,只是对方的这一份心意,也就够自己消受陶醉老半天的了。
岳青绫转向宫天保道:“这个九子阵其实应称‘九子一母阵’,微妙之处在于九九杀着,宫师傅对于一般的阵势可有经验?”
宫天保尴尬地笑笑,摇摇头说:“这个……过去也只是习过三才阵、九宫图之类……
别的可就不通了!”岳青绫笑说:“这就够了,只要有九宫图的基础就够了!”
崔化说:“我也学过九宫!”
“这就更好了!”
岳青绫道:“九子阵其实便是由九宫图演变而来,当中的‘逢九必杀’应是不会变的……我想最厉害的应该是隐藏在暗中的主要人物,也就是‘九子一母’其中的那个‘母’。这个角色,毫无疑问地应该是由那个姓井的来扮演了。”
崔化点头道:“姑娘猜得不错,当初练习阵法的时候,每一次都是由井铁昆亲自传授,而且非常隐秘……据说,练习的时候,都由他暗中由笛音来控制,姑娘可知道又是什么原因?”
岳青绫说:“这样我就更清楚了……我想我们能够获胜,破了他们的这个阵势!”
宫天保喜道:“姑娘您有把握?”
岳青绫微微一笑:“到时候再看吧!”
朱允炷忽然插口道:“太好了,小绫,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放走了那个井铁昆!”
“我知道!”岳青绫忽然一呆,发觉到他竟然改了对自己的称呼,叫自己是“小绫”,一时甚是意外,羞涩涩地向他看了一眼。
她当然知道朱允炷恨恶井铁昆的原因,那是因为他杀死了李长庭,后者一直是皇上身边最称得力亲近的人。
岳青绫暗暗记住了这个心愿,即是将尽一切可能,抓住这个井铁昆,好为李长庭报仇,并且要朱允炆亲自来处置他。
宫天保暗暗道:“那么……眼前我们应该怎么走呢?”
岳青绫说:“别慌!我也正在想这件事……”
她于是说:“我们现在就出去,我当第一,你们两个紧挨在我身后左右……如果我所料不差,对方的九子阵,就埋伏在林外不远,而且在我们一步踏出之始,很快的就会遭遇到——”
接着她很有把握的样子说:“你们不要惊慌,我会对付他们,最重要的是,无论怎么样,你们两个人都要紧紧跟着我身后左右,不要离开!还有……”
她转向朱允炆看了一眼。
“从现在起,由我来背着先生吧!”
宫天保应了一声,立刻解开套结,松下了背上的藤质便椅。
朱允炆脸色微窘道:“我还是自己走吧,这么大个人哪能老让人家背着?”
“算了吧……您还是让人家放点心吧!”
说时岳青绫已把那个轻便的藤椅系好背后,蹲下身子来让朱允炆坐好。
一切就绪,只待上路行动。
岳青绫再向宫、崔二人吩咐道:“你们要是万一走散,或是跟不上我,只要记住他们阵法的关键处是‘逢九即杀’,避开了杀着也就好了!我会随时注意你们的行动,与你们取得联系!”
宫天保道:“放心吧姑娘!错不了!”看了崔化一眼道:“怎么样兄弟?行不行?”
“不碍事。”
经过了一番活动之后,崔化身上气血已大肆通畅,眼前到了性命相关时刻,自得打起精神应付。
他的长兵刃虽已遗失,却有两口尺许来长的匕首绷在小腿肚上,拔出来精光乱灿。
宫天保的兵刃是一口缅刀,平素束在腰上,权作腰带,并不起眼,施用时可以随时出手,甚是方便利落。
一行四人,即在岳青绫带头之下,向林外步出。
果然正如岳青绫之所料。
惊险的场面,自步出丛林之始,立刻便有所遭遇。
先是当前乱石丛中,有人怪啸一声,弓弦响处射出了一排箭矢,夹带着极其刺耳的三缕风声,看来极其犀利,电掣而至。
岳青绫立时停住了脚步。
当前来矢,看似一条直线,要到眼前的一霎,忽地有了变化,陡地变成了三角箭式,如是,岳、宫、崔三人皆都在照顾之中。
岳青绫早已胸有成竹。
迎着对方的箭矢,长剑微振,发一阵响,已把来犯的三枝响箭全数打落地上。
岳青绫对这阵势,早已了然胸中,这一排响箭更加证实了她的臆测不假。
即在对方三枝箭矢被击落地的一瞬,岳青绫身子霍地向左面一个快转。
身后的宫、崔二人自是全神贯注,见状毫不迟疑,即行快速跟进。
果然,岳青绫所料不差。
即在她三人足下方自转动的一霎,三条人影霍地由暗中闪现而出,但是由于岳青绫等三人识破先机,先已避开了正面,使得来犯的三人,仓猝之间,大感惊异。
其中一人喝了一声:“变!”
喝声方起,三个人就地一转,有似旋风一阵,已自拔身而起,一起即落,随着各人手里的残月云刀,挥洒出匹练般的刺目银光,直向着岳青绫等三人当头罩落。
即使这样,依然不能得逞。
岳青绫清叱声里,长剑蓦地向空撩起,这一剑取势极妙,在一个拖长了的“乙”字剑形里,耳听得一阵叮当声响,已挡住了空中三人的来势。
紧接着她手里的长剑,在一个急发的剑势里,一连劈出了三剑,分别取向来者三人。
耳听得敌人一面,叱了声:“退!”
人影闪动着,连带着兵刃的交错声响,三个人来得快,去得更快。
一片衣袂影里,三个人鬼样地分向三方消逝——却是岳青绫身子何等巧妙,随着她脚下的一个抢步,有似疾风一阵,已抢先踏在了九九杀数的一个死门。
其势之快,出人意料。
作为对方三个阵势之首的那人,眼见如此,大吃一惊,张慌里挥刀以迎,却是慢了一步,即为岳青绫反手一剑,正中前胸。
这人惊呼半声,直挺挺地倒了下来,顿时一命呜呼。
下余二人眼见如此,不啻吓了个飞魂丧胆,各取逃式,鬼魂也似地向两侧消逝而去。
这番阵仗,来去极快,只在一发之即。
按常理论,岳青绫一面理当趁胜急追,杀对方二人于亡命之际,才是正理。岳青绫却别有所见,不此之图,一剑得势,抱剑而立,不再移动。
果然,敌人一阵由于阵势的已然发动,势将不能中途而止。
黑夜里,响起了一声刺耳笛音即在左前侧三丈内外,蓦地拔出了一条身影,衬着来人背后的一纸红灯,鬼影子样的轻飘,落身于一方石屏之巅。
尖瘦尖瘦的一张长脸,衬着前面额头齐眉的一片短发,这个人个头儿极高,耸肩拱背,垂着一双长手,形象至为怪异。
无须过问,岳青绫已能猜出他是谁来。
井铁昆!
站立在石屏之巅,拱肩垂臂,衬着他凹凸峥嵘的脸上五官,那个样子简直像是一个猩猩,也许是一头人猿更比较恰当些。
一身红色缎子长衣,腰系红绦,胸前十字盘结,背上背着长剑一口,红灯一盏,另有一个喷筒样的东西,两肋却也不曾空着,左面豹皮中鼓膨膨装满了东西,右面吊着一对南瓜般大小的流星飞锤,这样的一身沉重装备,设非是像他这般高大身材,常人万万不能。
虽然如此,再看他落下的身子,竟然如此轻飘,因而也就可以猜知他轻功该是何等杰出了。
眼下随着他落下的身子,发出了极是刺耳的一阵子怪笑,全身上下原已够红,再吃背后红灯一照,简直就像是燃烧了一团火焰般的醒目,这个人更像是年画上的火神,或是锺馗一样的可怖狰狞。
“丫头……”怒啸一声,这个人用手上竹笛,向着岳青绫直指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拒钦命,杀官拒捕,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岳青绫既已测知对方阵势微妙,自忖应付裕如,心里也就不再慌张。
聆听之下,抖擞精神,从容道:“姓井的,你少来这一套,什么钦命不钦命,真正的皇帝在我背上背着呢,谁还怕你们不成?有什么伎俩只管施展出来,看看又能把我怎么样?”
红灯汉子登时一愣,眉剔目张道:“你……认识我?”
岳青绫冷笑道:“谁认识你这个无耻势利的小人?方蛟都已经死了,你又能作什么怪?不相信你就试试,看看到底是谁怕谁?”
井铁昆又是一愣,桀桀怪笑了两声,只看他这副外貌,尤其是深更半夜里的忽然出现,简直是妖魔鬼怪一样地吓人。
“好丫头,你的口气不小!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逃过爷爷的手掌心去?”
说到这里,双肩顿张,“呼!”的一声,已自跃出了一丈七八,落在了另一块大石头上。
“且慢!”一霎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手里的银笛向着岳青绫指道:“丫头,咱们先取个商量,把你背上的人放下来,我们既往不咎,一了百了,要是执迷不悟,嘿嘿……
等到爷爷我阵势一经发动,你们这几个人再想活命可是难比登天!”
岳青绫目光转处,已看见两条极快身影,自井铁昆背后两侧,向左右移动而开,设非是注意观看,简直是无能发现。
她心里已是有数,看来在井铁昆一声令下时,敌人将自左右双方,同时袭进,在对方此一“九子阵”内,这一手叫“雁摆双翅”,趁虚而入,猝然而发,自有其凌厉气势,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岳青绫胸有成竹,一面略运真气,使之灌注剑身,随即向着对方寒着一张素脸说:
“井铁昆,有什么本事你就尽管施展吧,何必多说?你也知道这是枉费唾沫,何必呢?”
井铁昆怪笑一声:“好个丫头!”
随着他手上竹笛指处,耳听得“咔!”的一声,一只雪亮银签,箭矢也似的自笛中射出。
出势极快,一闪而至。
岳青绫眼明手快,长剑倏起,凌空一劈。
“叮!”
脆响声中,那一枚细长银签,直如磁石引针一般,已被紧紧吸附在剑身之上。
这番动作,在井铁昆来说,自有特别涵意,倒不是真的便以为能用以制胜。
果然,即在他暗器方一射出的同时,“呼”大片疾风袭处,空中人影闪动,左右双方黑暗里,蓦地闪现出一双人影。
显然是此番阵势已然发动——
那闪现出来的两个人影,猝然间幻化成无数条人身,挥出的刀光,更像是千百把钢刀,形成左右两面刀海,直向着现场各人身上齐落下来。
宫天保、崔化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虽然心知有岳青绫在头前押阵,也明知这般形象,多属虚幻,却是在千刀逼体的一霎,实难把持镇定,一时只吓得脸上失色,崔化更不禁“啊呀!”大叫出声。
叫声未已,岳青绫已挥出了长剑。
果然先者,在对方人影初现的一霎,她已心里有数,设计出对第二人脚下踩踏的宫门位数,此刻更不怠慢,脚下一连抢上三步,蓦地踏上一个位数。
如此一来,便不啻抢了先机。
站立在高高石上的井铁昆乍见及此,大吃了一惊,却已是召之不及。
眼看着岳青绫长剑撩处,天空中蓦地迸现出两点银星,左右齐出,一发而收。
随着她剑势的吞吐,空中惨叫连声,砰砰声响里,相继跌下了两个人来。
观诸岳青绫眼前出剑,无疑眼明手快,出剑极准,且是恰到好处,空中二人,各自被刺中咽喉要害,自是一剑毙命,顿时了账。
灯光影里,先时的一天人影,满空刀光,顿时烟消云散,荡然无存,观诸于眼前的,却是跌落倒毙眼前的一双尸身。
由于剑出极准,且是伤在二人咽喉,自是一剑毙命,霎息间血流遍地,死状极惨。
岳青绫出剑制胜,身势绝不犹豫,纤腰再拧,已向左侧方飞身腾起。
她深精阵势,飞身落处,正是全阵枢纽所在,身后二人眼看她剑出制胜,不由士气大旺,一时各自跃起,紧循其后。
三个人影,品字形向前一落,只觉得眼前一亮,气势顿为之大有不同。
却只见那一面井铁昆长啸一声,身后红灯晃动,划起了一脉红光,长桥卧波般,已飞身出两丈开外。
旗开不利,连损了三员大将。
须知这个“九子”阵势,每个人都有一定阵脚,重要性却又是子子相连,结结叩环,一经发动,可收连环接手之妙!
却是眼前一连折损三人,不啻大大削弱了此一阵势的威力,更显现了此一面的空虚。
身当阵门,总枢全局的井铁昆,焉能不为之惊吓欲绝?
眼下红光划过,随着他身子的猝落,耳听着他凄厉的一声长笑,左手大袖挥处,蓦地发出了两枚他仗以成名的暗器铁蝙蝠。
也正是这种暗器,使得李长庭伤重致死。
岳青绫显然还是第一次领教,却是父亲岳天锡不只一次告诫过它的厉害,也因此对它也就有了特别的认识。
耳听得天空传过来两股极是刺耳的哨音,淡蓝的星月光华里,蓦地现出了两道孤光,双双取向岳青绫两侧直飞而来。
岳青绫身子直立不移,哨音尖啸里,两道弧形光已双双擦着她的身边飞了过去。
却是其中之一,忽地就空一转,“劈啪!”一响,铁翅拍空里,捷似电闪星驰般,反向她脸上袭来。
“呛!”一声脆响。
即由岳青绫反手一剑,撩了个正着。
这一剑亦称绝剑,正因为岳青绫由父亲嘴里,悉知这门暗器特性,才致有眼前的沉着应战。
眼前反手一剑,施展得亦称绝妙。
火星四溅里,返攻铁蝙蝠的一只右翅,随为之当场劈落,“当!”一声射向地面。
其时,另一只暗器铁蝙蝠,在一阵疾烈的“劈啪”展翅声中,也已来到,唏哩!一个打转,直向岳青绫后背袭来。
宫天保眼见如此,生恐害及朱允炆,不容岳青绫反身施展,陡地举刀便磕。
他所施展的兵刃是一口韧性极强的缅刀,刀势乍吐,“叮!”一声,已把这枚铁蝙蝠磕开一边。
蓦地,岳青绫叫了声:“小心!”
叱声未已,这枚看似已为磕开的暗器霍地已转身而回,其势之快,出人想象。
宫天保方庆一刀得中,却不知对方暗器如此诡异莫测,眼前银光乍闪,似听得那物件“劈啪!”振翅声响,简直来不及看清怎么回事儿,只觉着肩窝上一阵奇疼,已为那物件打了个正着。
“啊哟!”
宫大保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坐倒了下来。
急切之间,却为岳青绫一把抓住了手腕,叱了声:“快走!”
蓦地腾身而起,纵向丈许以外。
崔化眼见如此,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慌不迭跟着向外腾身纵出。
三个人身子方自纵出,即听得身后哧哧声响,紧接着轰然爆响,炸射出大片火光。
各人自是心里有数。
原来井铁昆在阵势、铁蝙蝠双双不能取胜之下,竟自发动了他身后携带的“五云喷火筒”,将内藏的火药硫磺烈火弹丸,大肆向敌人施出。
火光四溅里,岳青绫背负着朱允炆,带着身后的宫、崔二人,一连五六个打转,已潜出数十丈处。
眼前是大片灌木树丛。
岳青绫一脚踏进,身势极其灵活,取势迂回,一连转了几转,便自在一处地方站定。
身后宫、崔二人亦步亦趋,所幸还不曾走失。
却只见井铁昆那一面红灯闪动,瞬即隐身不见。首度交锋,敌人井铁昆一面显然大败,出师不利,不得不临阵逃逸,再作补救之策。
放下了背后的朱允炆。
岳青绫小心道:“先生您没有事吧?”
朱允炆这才似由梦里惊醒,道:“啊……好险……宫天保……你怎么了”
“不要紧。”宫天保咬牙忍痛道:“先生您别管我,死不了……”
说时他手按肩窝伤处,一霎间那只手俱为血所染满,却似有个物事兀自在伤处向里面钻,只疼得他全身上下连连颤抖不已。
崔化在一旁吓坏了,“宫大人……你怎么了……?”
岳青绫打量着他,忽地一惊道:“拿开手!”
宫天保依言而行,才松开手,大股鲜血,直由伤处的一个血窟窿里冒了出来,即是那枚暗器,铁蝙蝠竟然像是钻进了肉里,更似一直在往里面钻。
“啊哟哟……”只疼得宫天保牙龈打颤,叫了声“好疼”,双眼一翻,便自昏了过去。
朱允炆眼看之下,吓得脸上变色道:“小绫……小绫……这可怎么是好?”
其时岳青绫左手晃动,一蓬火光,已亮起了随身携带的千里火。
她把千里火交给崔化,陡地由身上取出了一口匕首。
当下不容分说,已插进宫天保肩窝伤处的那个血窟窿里,猛地向外面一挑,“蹦!”
的一声,拨出了那玩艺儿。
包括崔化在内,也只是听说过铁蝙蝠这个名字,倒是第一次见过。
看上去,就是一只小小的蝴蝶,全身银白透亮,大小亦如常见的那种小小白蝶,通体似为纯钢所制,足须俱全,惟妙惟肖。
却是不知道这小小物什,煞费匠心,全身配件非但锋利如刃,且是各有作用,六只细脚,在一个特设的钢簧运用之下,一经中人,立时操作,力爬之下,便能使整个暗器深入肉里,若是伤中心腹要害,焉能还有命在?真正好厉害也!
各人看得心里打颤。
岳青绫乃自取出一方布巾,把地上暗器包起。随即匆匆取出刀伤灵药,敷向宫天保伤处。
崔化随即把长衣撕成布条,匆匆为宫天保包扎妥当。
岳青绫注视着宫天保,微微叹道:“好险,再晚上一会儿,可就没有得救了!”
朱允炆悲喜交集地向宫天保看着,一面用手摇动着他,频频呼唤道:“天保!天保!”
忍不住热乎乎的泪流了满脸。
眼睁睁看着他身边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撒手人寰,眼前只剩下了宫天保一个人,再也不能让他离开而去,摇着,晃着,竟自低头泣了起来。
“先生您身子要紧……”
岳青绫轻轻叹道:“有我在这里,宫师傅他就死不了……快别伤心了!”
崔化跪下来磕头道:“皇上龙体保重……龙体保重!”
朱允炆这才强忍着伤心,坐好了身子。
岳青绫随即运施真力,缓缓在宫天保身上运行游动,一来一往,血气顿开。
宫天保忽然出了口长气儿,三魂悠悠地乃为之醒转。
朱允炆喜道:“他醒了,谢天谢地!”
宫天保眼睛睁开,在各人脸上转了一转,慌不迭翻身坐起——
“宫师傅你听着!”岳青绫道:“你的伤很重,但是还不是要害,所以不要紧!”
宫天保点头道:“是姑娘救了我?”
岳青绫一笑说:“是你命长,先生的福大,保住了你!”
说时向着身边的朱允炆递了个眼波儿,笑靥初展,美丽如昔。
一行患难与共,生死相期,大是加深了彼此之间的感情。难得她镇定如恒,还能笑得出来。
目睹着她美丽笑靥,各人如释重担,尤其是朱允炆更似得到了新生力量,神情为之一振,一时间也看着她笑了起来。
宫天保也笑了。
崔化也笑了。
情绪的感染,竟然微妙如斯,瞬息前,还是愁云一片的死亡边缘,一刹那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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